东京大律师:开局律所破产 第112节

那个站在原告席前方的年轻人,比在场的任何人要更加清楚地了解目前他所处的局势。北原在发出刚才那段反驳以后,立刻再度开火道:

“另一方面,取得时效制度适用的前提,必须是无权占有人以自己所有的意思,来行使占有。但是,被告方才举证的照片,仅仅只能够证明酒店的立柱建立在高井父亲土地上的事实,并不足以证明酒店方系以自己拥有这块土地的主观意思来行使对案涉土地的占有。”

北原漫步在法庭上,开始比划手来,解释道:“打个比方,我占有着一个屋子。但是,我占有着这个屋子的理由可以千奇百怪。比如说,我可以基于故意侵权的主观意思,来占有这个屋子。我明知道这个屋子由别人所有,选择霸占别人之屋。再比如说,我也有可能是基于租赁关系才占有这个屋子。我是作为租客暂时住在这个房子里头。再比如说,我也可能是因为知道这个屋子已经被他人废弃,所以我才开始住进来,把它当做我自己的屋子,来行使占有。”

“这三种情况中,只有最后一种,才构成取得时效要求的主观心态的要件。在故意侵权或者基于其他法律关系而占有不动产的情况下,均不能视为满足取得时效要求的‘以所有的意思’来占有涉案的不动产。”

“因此,被告出示的证据,只能够证明酒店占据高井父亲土地的客观事实,但无法证明其占有的主观心态。因此,被告该幅照片与其证明目的,不存在关联性。其未证明被告已经满足适用取得时效制度所要求的全部法律要件!”

像是“嗞”的一声,在法庭发出。北原在瞬间又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将古美门提出的取得时效的抗辩,再度撕裂。

古美门那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庞,微微皱起了眉头,原本他还想继续反驳方才北原关于主物与从物的观点,然而在刹那间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又寻找到了一个新的进攻角度。这种极其快的反应速度,真的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本来,古美门预计这起官司里,对面的两个年轻人应该连最开始答辩时加入的两个第三人环节,都撑不下去。没想到,对方现在已经撑到了法庭调查环节,并且还撑到了自己出示的最后一份证据上。

看来这起官司,自己必须要稍微严肃的对待了。

古美门轻轻地转动肩膀,放松着有些僵硬的关节,骨节处传来轻轻地弹响声。这位律界的大魔王要开始认真对付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游击战

我该认真了,古美门这样想道。然而,这个想法刚浮现出来,古美门忽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是不是之前就已经这样说过来了?在猛然间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位大律师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来。尽管古美门的内心依旧在嘴硬,但事实上,随着赤木酒店集团诉讼的开始,在同那位年轻律师的碰撞下,于不知不觉中,他早已认真地对待北原。

迅速调整了情绪之后,古美门恢复了内心的宁静,立刻回击道:“对方刚才所说的主观占有意思,在此前出示有关地界丈量的证据时,被告就已经阐明过,酒店是误信测绘大队出具的丈量结论,以为案涉土地为自己所有,方才展开施工。所以,在涉案土地的占有上,酒店系以其主观所有的意思进行占有。原告代理人方才所言,并不成立。”

听到古美门再度反击,北原并没有立刻做出反驳,他侧眼看了一下台上的诸位法官。

眼下,对于取得时效抗辩的反击,并不能只执着于一个点,进行纠缠。

你永远不知道审判席上那七位裁判官的想法。

如果只是揪住一点进攻不放,哪怕在一点上争过了古美门,但只要那七位法官并不认可,那所作的努力便将全部白费。

必须要同时开辟数条战线,从多个角度发起进攻。

只要在这些角度之中,能有一个观点,打动台上的裁判官们便已足矣。

下一秒,北原开口道:“裁判长,即使涉案土地可以适用时效取得制度,将军大酒店的土地是由赤木酒店集团和德川启治共同所有。共同所有人能否依据取得时效制度,取得土地,此项问题依然悬而未决。”

“什么意思呢?”北原停顿了一下,以在密集的弹药进攻前,给听者留下足够的喘息空间,好让他们消化复杂的法律观点

随后,他再度开口道:“取得时效制度要求,无权占有人不能认识到其土地为他人所有,若认识到土地为他人所有,即成立侵权故意。而在无权占有者为多人的情况下,此项要求即不满足。”

“换句话说,赤木酒店集团如果认为涉案被占据的土地属于酒店土地。那么其必然就认识到该块土地既为赤木酒店所有,又为德川启治所有。也就是说,被告一将认识到涉案土地同时也为被告二所有。同理,被告二也将认识到涉案土地也为被告一所有。”

“因此,土地共同所有人将认识到其土地总会由他人所有。在此种情况下,对土地占有的主观认识当中,必然会包含土地被他人所有的认知。据此,在共同占有的情况下,无法满足取得时效要求的主观认识心态。”

北原一番话落下,极大地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正当听者以为原告律师会再度一板一眼地反驳古美门的时候,原告律师却仿佛不屑与同古美门纠缠,立刻就开辟了新的战线。此时此刻,原告律师犹如埋伏于山林深处的游击队一般,四处出击,不断游走、骚扰对方。纵然对方身着精良的装备和大炮,但是丛林深处时不时响起的冷枪,将无差别地带走敌军士兵的生命。

坐在旁听席上的今西,已经明白了北原的策略。古美门提出的取得时效抗辩相当具有份量。要在短时间内扭转法官的心证,就必须四面出击。这一个个观点本身是否站不站得住脚另说,但是若能摆出一副从多个角度进行进攻的模样,至少也会令坐在台上的裁判官们认为古美门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有问题的。

这个策略虽然是好,但是……它对人的思维力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取得时效抗辩是被告精心准备的一项抗辩。

要想在短时间内寻找到多个不同的角度来进行攻击,谈何容易。

古美门在听到北原的论述时,不由得也稍稍愣了一下。他似乎也没有预料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再次切换了进攻角度,毫不理会自己的反驳。是的,我堂堂古美门在庭上的话,居然……居然如此地被正大光明的无视,这……这简直是头一遭!

古美门立刻再度开口反击道:“取得时效制度并不会因为共同占有的存在而受到妨碍。只要是以其实际占有人以行使地上权的意思占有土地,即符合取得时效制度的要求。原告律师在对问题做不必要的复杂化。”

“那么古美门律师。”审判席上的江田法官在听到北原提出的问题后,微微眯了眼,像是产生了极大兴趣。江田法官一向对法学理论的几何美感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偏执,对于任何妨碍法律推理的解释障碍,都存在着极大的关注。

这位裁判长接着说道,“方才北原律师提出了一个较为重要的问题。无权占有中,占有的‘他人土地’中的‘他人’是否包含自己土地的共有人。例如,甲和乙共同拥有一座房产。那么这座房产对乙来说,是否可以算作他人的土地,进行无权占有?”

突如起来的法官发问,在某种程度上暗示着局面的悄然变化。

古美门饶是经验丰富的大律师,其节奏丝毫没有被扰乱,若是一般人很有可能就当场愣住。他立刻看向审判席回答道:“从逻辑上讲,共有人的权利及于物的整体。甲与乙既然共同拥有一座房产,那么乙之所有权亦及房屋整体,故不成立无权占有。但裁判长,本案中将军大酒店虽为赤木酒店集团与德川启治共同所有,但其占据的土地不在于共同所有的土地之内,而在共同所有的土地之外。因此,只要实际被占据的土地不属于共有地,即可成立无权占有。”

古美门没有选择回避问题,他承认了在江田法官的设例中,乙不能成立无权占有。这等于变相支持了北原的观点,即赤木酒店集团不能成立无权占有,无法适用取得时效制度。然而,他随即再度拉了回来,让法官关注实际被占据的土地不属于共有地,刹那间又在无形之中反驳了北原的观点。

做到了既正面回答法官的问题,又捍卫了自己的观点。

在不到数秒的时间内,便已做出了这般圆滑的反应。

北原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微微翘起了嘴角。

四面出击的策略,看来取得一定的成效。

必须要让面前这位胜率百分百的律师疲于奔命……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图书馆

就在古美门回答完法官的问题之后,北原继续在法庭上走动起来,仿佛雪原里的狼群环绕在猎物的四周,不断盯梢,在有机可趁之时,便会从四面八方扑来,将包围圈中的猎物给咬杀。

方才古美门的回答同样亦包含了北原的反驳。

然而,此刻北原不管不顾,又选择了一个新的目标,开口道:“被告代理人在取得时效的主张之中,亦混淆了获得所有权与不动产登记之间的区别。法律规定‘以所有之意思,二十年间和平、公然、继续占有他人未登记之不动产者,得请求登记为所有人。’”

“其中,法律仅声明占有他人二十年不动产者,可申请登记为所有人,未规定占有者可直接获得不动产的所有权。因此,被告应当出示其向地政机关申请登记的结果。在地政机关未出示结果之前,被告不得在司法裁判中径行主张其已通过无权占有获得原告土地的所有权。”

刹那间,号角吹响,又在另一方向上,发现了新的敌军。

古美门眉头轻皱,仍旧有条不紊地应对道:“我国东洋采取是不动产登记对抗主义。其取得所有权不以经过登记为必要的生效要件。同时,无权占有人能向地政机关申请登记为所有权人,恰恰表明了法律已经在先认可了其所有权的正当性。”

【不动产登记对抗主义】

【所谓不动产登记对抗主义,即指不动产产权的设立、转移不以登记作为生效要件。登记仅对第三人产生对抗效力。例如,你将一套房子卖给你的朋友。双方签订合同,交付价金,你将钥匙交付给朋友,那么不动产的产权即发生变动,不需要去地政机关作变更登记。然而,在某些国家则采不动产登记生效主义。不动产产权的设立、转移未在地政机关作出变更登记的,那么就不会产生变动】

古美门在作出这个反驳瞬间,那在法庭中的年轻男子,再度开口道:“本案之中。将军大酒店的产权先由东京都赤木酒店有限公司持有,在十年以前,才改由赤木酒店集团持有。其中前者是子公司,后者是母公司。然而,母公司是否能将子公司占有土地的期间合并计算,这又产生了问题。即被告的占有原告父亲土地的期间是否已至20年。”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理会古美门的反驳!又自顾自地再寻到一条新的进攻路线。

坐在旁听席的今西,已经被面前这一幕彻底看呆了。那个北原居然只在转瞬之间就组织了四个不同的进攻角度。这其中需要消耗掉的精神和脑力,该是多么的恐怖。

古美门此刻也不由得不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错愕,但随即又再度开口反驳。法庭之上,这两个律师你来我往。然而,这种你来我往的方式却并非正面对正面的碰撞。北原每打一个枪便换一个地方,绝不同古美门在某一个点上作过多的纠缠。那一个又一个新的进攻理由,仿佛盘旋在天空的秃鹰,不断地向下俯冲啄食着赤木酒店的血肉。

607号法庭,正上演着一场猫捉老鼠,你捉我藏的游戏……

……

……

上午11点25分,国会图书馆。

国会图书馆位于东京高等裁判所的附近,外表看起来约有四层,一个极其宽阔的回字型的正方体建筑,气派地立在土地之上。白色与砖红色的外壳,层层掩映,从外表上看犹如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在国会图书馆的第二层的外壳上,印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真理使我们自由”

在图书馆第三层的一个阅览室外,龟三郎正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地抬腕看着手表,时而又伸着脖子,看着阅览室内的动静。今天,国会秘书黑泽约了他,来商讨最后海外并购需要用到的美元外汇的到账结果。等等黑泽就会告诉他这件事情,能成还是不能成。

海外并购计划在几分钟之后,就能知道结果了。龟三郎的内心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此刻,黑泽秘书正在阅览室内安静地翻阅着馆藏资料,他的桌面上正摆放着一本《东土巡游遣唐记》。这是他今天闲逛图书馆偶然看到的书,是最近刚刚出版的一本古籍,由京都大学那边的学者点校出来。据说,此书是最近刚从档案库中整理出来的东洋古代时期一名遣唐使在东土的个人游记。

读史是黑泽最大的兴趣。

因为在历史之中,你可以看见人心沉浮。

可以看见那一个个斯文儒雅的上流君子,如何为了利益而争得头破血流。

黑泽读书的瘾发作起来,便直接将龟三郎等人晾在了门外。原先预计见面是9点15分。此刻,他已经将一个上市公司的集团老总晾了整整2个多小时。

门外的龟三郎已经等得心烦意乱,拿出手机,不时地刷着屏幕。此时,第三层的入口处,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拐角处,来者正是瑞穗银行东京都分行的行长高松。

“还没见到黑泽秘书吗?”高松走过来,同龟三郎打招呼道。

图书馆内非常安静,高松的招呼声一时之间回响在安静的图书馆内,显得有些刺耳。

“嘘!!!别这么大声。”龟三郎比了个手势,示意高松小声讲话,随后压低了声音道,“我等了快两个半小时了。不知道黑泽秘书在里面看些什么,应该是突然遇到了点急事吧。你那边怎么样?秘书这么久没见我,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高松本来并不会参加这次龟三郎再图书馆同黑泽的见面。只是因为龟三郎等了太久,这位酒店的董事长心里有些没谱,于是便把高松喊来,给自己一起壮胆。

“银行这边一切正常。到时候瑞穗银行会同鹰旗银行一起合作给你们提供贷款收购的资金,我这边的全部手续和文件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上午只是遇到了点急事需要处理,才没即使回董事长你的信息。”高松微微笑道。

此刻,这位分行行长已经完成了对新宿支行副行长岛田的报告。总行已经即刻回信,将会立刻组成调查组,专门处理此一事宜。

“我觉得你没必要太担心变数。”高松环视着图书馆内的情形,“那位先生如此大的能量,不可能搞不定这种事情。”

话音刚落,便听得“咔”的一声,阅览室的门被打开。

只见得黑泽从房内走了出来,手中拿着那本《东土巡游遣唐记》,见到了在外面的龟三郎和高松。

“没想到高松行长也来了。”黑泽笑道,“不好意思。我这边暂时有点事情。海外并购所需外汇的事情,我们晚上再谈。具体的酒店和位置,我会再发给两位。”

还……还要谈?!这难道真的是遇到了什么变数?!龟三郎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自己想要推行的酒店海外扩张计划,究竟能不能成功。那位先生,究竟又要打起什么样的算盘?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救命稻草

上午,东京高等裁判所外的林荫大道。

岛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人行道上,面如死灰,汗水已经布满了他的额头。他没有心情,再继续旁听庭审。在总行人事部工作的高中同学,提前通风报信,他参与第三方资助诉讼对抗赤木酒店集团的事件被捅到了总行。总行紧急成立调查组,下周一上午,调查组就会召开调查问询会。

而他的副行长权限,将会在明日16:00点被彻底暂停。

正式的调查和停职通知,下午应该就能收到。

自己在东京的金融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岛田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是愤恨和不甘。自己在新宿区支行辛辛苦苦打拼了将近二十年的时光,迎来了一个灰飞烟灭的结局。当收到高桥法律事务咨询会社的陆续几期款项的时候,岛田一度燃起撑过此次分行自查的希望。

然而,现在对抗赤木酒店集团的事情却被发现了。

赤木酒店集团是瑞穗银行的大客户。

毫无疑问,为了客户,银行会像对待垃圾一样,对待自己,毫不留情地给清扫出去。而且,这种对抗客户的事情传出去以后,自己也在无法再于金融界立足。

岛田行走在街道上,人生过往的一幅幅回忆涌上心头。那种愤怒和不甘,渐渐地又化为后悔。他有些后悔,没再多陪陪老婆和孩子。这么多年以来,小孩上学读书、去医院看病,全部都是老婆在打理照料。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和老婆说过床头的悄悄话了。

他有些后悔,过去的自己总对员工颐指气使。岛田想起了他刚履任新宿区支行副行长的那一天。在上任的那一天,他就开始摆出一副官架子对着下级。现在想来,过去自己的那副姿态,真是有些可笑。

你以为你成为支行的副行长就厉害了?殊不知,在更高层的眼中,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自己所颐指气使的下级员工是一样的。

岛田有些后悔,过去的自己,为了向上爬,不断迎合自己的上级,一次又一次退让自己的原则,把贷款放给那些其实藏着大问题的项目。银行作为连接着国民经济各行各业的动脉,自己却干着替他人中饱私囊的事情。

假如……假如,能够再重来一次,自己……自己一定让这套银行的官僚体系去见鬼!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汽车驶过路面,发出轮胎碾压柏油路面的摩擦声。林荫大道两旁因为冬天来临而掉光叶子的树枝,不断晃动。周围都是气派无比的大楼,路上都是穿着时髦的摩登女郎,时不时几个穿着西服的男子手握电话,行色匆匆地谈论着生意和项目。东京,这样一座冰冷而又迷人的城市,自己却不能继续呆下去了。

这位副行长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动,像是一株随风飘动的野草。

人生总是这样。

有些道理只有在低谷时,才能经历明白。

小时候,听到诚实、勇敢、正直这样品质的时候,觉得是啰嗦和废话。

到后来,长大了,自以为成熟了,便开始鄙视起这些品格,觉得机会主义、圆滑才是世间真正立于不败的手段。

然而,等历经千帆和沧桑之时,再回头看看那些小时候听到的淳朴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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