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深井泵被小心翼翼地放入钻孔,接上柴油机和输水管。
三天下来还留在这里的社员不多了,看热闹的人已经没有了,毕竟太晒了,留下的全是组织起来的劳动力。
劳力们围拢过来,鸦雀无声,只有柴油机启动时“突突突”的声响。
钱进亲自给柴油发电机合上了电闸。
水泵发出低沉的嗡鸣。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连接水泵的输水管猛地一颤,一股浑浊的泥水从管口喷涌而出!
“出水啦!出水啦!”
“有水了!我们有水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哎哟我陈家的祖宗啊!哎哟感谢国家感谢党啊!”
劳力们跟工人们直接拥抱在一起。
这成果可太了不起了。
荒野上,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后面水流迅速变得清澈、透亮,哗啦啦的水声,如同天籁之音,响彻在这片干渴的土地上。
而冰凉的深层水则以激流姿态往外喷涌。
工人们凑上去伸手一试,兴奋的互相打起了水仗:
“舒服,真凉爽啊。”
“妈的,要是有个冰镇啤酒这不带劲了?”
“要是再来个冰镇西瓜那更带劲……”
陈永康急忙说:“啤酒俺这里没有,西瓜那能找到,我回去买西瓜!”
钱进笑道:“这事不着急,来,同志们,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等咱打井出水了,再喝茶!”
他把绿茶泡好,用盆子接了冰凉的地下水又把茶水倒进去:
“古有霍去病将士共饮御赐美酒,今天咱们更厉害,工农阶级痛饮人民群众送来的茶水!”
他用水杯舀了已经喝不出茶水味的凉水,咕咕咕就是一大杯。
陈永康看着他的样子,满怀敬畏。
出水了。
这是大喜事。
工人们迫不及待想要享受来自农民群众的欢呼,派了卡车去接人。
卡车接了一车又一车,还有更多的人冒着炎炎夏日、靠双腿跋涉好几公里往这边跑!
老人们下车,看着往外喷涌的地下水,他们激动得老泪纵横,纷纷上前跪在地上,双手捧起清凉的井水贪婪地喝着,任凭水流打湿衣襟。
孩子们在水花中跳跃、尖叫,有几条狗不知道人群干嘛也跟来了,看到有水它们也往里挤,进去后拼命的喝水。
李先和工人们满脸油污还没洗掉,看着喷涌的清泉他们咧开嘴一个劲的笑,疲惫的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和欣慰。
钱进给他们拍照片,说道:“明天咱们就是头版头条!”
“同志们,都摆好架势,明天我送你们上报纸!”
一群脸上抹了油、混着土的汉子勾肩搭背哈哈笑。
此时他们是功臣。
这口井的日出水量有多少还不好说,但满足全公社肯定不是问题。
可惜它距离各生产大队还有些距离,需要社员们自己来挑水、运水。
但只要有了水井。
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公社领导握着钱进的手使劲摇晃:“俺公社的农民没别的,就是有两膀子力气。”
“俺没有能耐变出水来,可是只要这个水有了,那领导你们就别管了,俺就是推着小车,一家一户推个水桶,也能把地里庄稼的命给续上!”
陈永康喊道:“领导,有了水井,俺大队的玉米和保命红薯没问题了。”
“等红薯出土了,我给你送城里去,你到时候别嫌俺这里的红薯吃多了烧心,你可得使劲吃啊!”
钱进跟他握手,笑道:“我等那一天,现在我可把你的话记在心里了,你在我这里有一笔账了。”
陈永康使劲点头。
打井队换地方。
然后捷报如同春风,一个接一个地传回指挥部。
大洼公社那口历经波折的井,在克服流沙后,也成功出水,水量充沛!
后面去往孟各庄公社的打井分队,严格按照图纸在一条次级水脉的富水区打井,深度仅仅两米,竟然打出了自流井。
清冽的泉水无需水泵,日夜不停地涌出,村民们自发砌起了蓄水池。
还有金山沟子公社……
每一口成功涌水的深井,都如同在旱魃肆虐的版图上钉下了一颗颗坚固的钉子,成为一个区域抗旱救灾的坚强堡垒和希望之源。
它们不仅提供了救命的水,更极大地提振了干部群众的信心和士气。
这样《海滨市地下水脉分布概略图》的价值在实战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它极大地提高了打井的成功率,减少了盲目勘探的浪费。
虽然设备落后,深度受限,但有了这张“寻宝图”,工人们和技术员们方向明确,斗志昂扬,确实获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钱进本来以为他们可以上海滨日报的头条,结果省里报社甚至国家级报社都来对他们进行采访!
几天后他们正在开会,郑国栋一把将会议室大门推开,掐着一份报纸兴冲冲的走进来,一巴掌给拍在了桌子上。
韩兆新正在发言结果被打断想发火,一看是郑国栋进来了,只能把火气压住:“嗨,国栋同志你……”
“我什么我?”郑国栋脸色一沉,众人莫名其妙。
然后他又露出新笑容,将报纸打开推给了韩兆新。
韩兆新看了一眼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指着报纸问:“我们?”
这次终于轮到了《人民日报》……
海滨市的抗旱指挥部登上了报纸。
上面也有钱进的名字,而且他的名字出现了五次,仅次于韩兆新的七次!
他们的抗旱指挥部能登上《人民日报》,对于各级官员来说这是比挖出水来还要重要的胜利。
即使钱进这人不那么重视名利,看到自己名字登上了《人民日报》也是震惊。
张成南还疑惑:“怎么回事?有新华社的同志来采访过?咱们不知道呀。”
郑国栋兴奋的说:“人家就没让咱知道,因为这次南方抗涝北方抗旱的工作里,不少地方出现了上瞒下欺的情况。”
“于是关于抗灾工作的报道,上面的同志是先下基层,先眼见为实!”
然后他拿起报纸随便找了一段读了起来:
“……在海滨市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各级领导的带领下,打井队的同志们上下一心,用经验、智慧和超乎寻常的毅力,弥补了设备的不足。”
“图纸上那些模糊的线条和点状区域,在打井工人布满老茧的手中,在钻机日夜不停的轰鸣声中,变成了汩汩流淌的生命之泉……”
韩兆新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会议室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炽热的阳光,但心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张泛黄的图纸,连接着过去与现在,凝聚着知识的力量和人民的伟力……”
“它像一道光,穿透了干旱的阴霾,照亮了自救的道路……”
“深井的轰鸣,是这片干渴土地最动听的乐章,每一口井的诞生,都在宣告:人,定能胜天!”
郑国栋一连读了好几段,读的大家伙意气风发,兴高采烈。
毫不客气的说,接下来全国都知道有海滨市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这么个单位了。
郑国栋兴致勃勃的说:“各位同志,人家报道上说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咱们这个水是怎么出来的?是各位同志战天斗地给战斗出来的,但也是人家施华盛老同志给咱指路指出来的。”
“所以我建议,我们不要等了,韩总指挥、钱副指挥,我们今天下班后就抽出时间,一起去拜访施华盛老同志,好不好?”
一把手发话了,谁敢说不好?
只有钱进弱弱的发表意见:“其实,宋致远老师也有很大的功劳,是他找到了施华盛老师,思想动员了施华盛老师奉献出这份宝贵的详略图,也是他给我们指挥部送过来的……”
这种全市一二把手集体慰问可是难得的重要事件,他得帮手下人争取露脸机会。
一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钱进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一把手没别的话,一挥手霸气的说:“好,那把两位老同志都慰问一下。”
借着这件事,韩兆新向郑国栋汇报了抗旱工作进展。
随着溶洞引水工程的稳步推进,以及依托那份珍贵的《地下水脉详略图》打成的水井如雨后春笋般在焦渴的大地上涌现,指挥部的压力不是那么大了。
这点从指挥部里的气氛变化也能看出来。
虽然电话铃声依旧频繁,文件传递依旧急促,但那份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已被一种更加务实的忙碌所取代。
郑国栋一边听汇报一边也感受到了这股变幻的氛围感。
最后他看着墙上旱情地图上,代表“人畜饮水初步缓解”的蓝色标记点开始连成片,脸上笑容更清晰。
“同志们,我认为当前来说,这场抗旱战役的转折点已经出现了,就是我们成功的引水和打井工作!”
郑国栋最后得给指挥部成员鼓劲。
“但是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家还是不能麻痹大意啊……”
最后言归正传:“那什么,钱进同志,关于遵循详略图打水井的工作是你牵的头,情况也是你最熟悉。”
“那么你安排一下,我们今天下班利用傍晚这个时间过去慰问慰问老同志!”
傍晚下班,韩兆新、钱进、张成南几位指挥部主要领导陪同郑国栋去慰问有功之士。
郑国栋和韩兆新乘坐的是一辆半旧的伏尔加轿车,钱进等人都被塞进了一辆挂着帆布篷的212吉普车。
既然是钱进引路,那自然是先去自己人家里。
这事不是他自私,想帮宋致远抢功,主要是他没跟施华盛打过交道,还不知道施华盛住在哪里呢。
宋致远依然住在老房子里,这一带的楼房大多是五六十年代建造的红砖筒子楼,墙面斑驳,楼道狭窄。
特别是如今天气燥热,一进楼道里,混杂着煤烟、饭菜和公共厕所的复杂气味就开始横冲直撞。
往里走,估计还有人准备晚上睡觉了,于是把马桶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