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位周铛头竟与郭尚食师出同门,吴铭不免有些惊讶,随口问:“那他与郭尚食的厨艺,谁高谁低?”
“听二哥说,十年前,应是郭尚食更胜一筹;现如今,周铛头已融合百家之长,单论厨艺,京中庖厨罕有匹敌者。当然,到底是一介凡俗,岂能同师父争辉?”
“你啊……”
吴铭哑然失笑。
他本不是爱听奉承话的人,但被开山大弟子经常吹捧,也难免有些飘飘然。
怪不得网上那些大师都喜欢收徒……
吴铭板起脸道:“食单抄完了?”
“在抄了!”
谢清欢赶紧埋头干活。
吴铭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回厨房备料,同时将此事告知何双双和锦儿。
如王辩所料,吴记川饭今天的客流量较往日翻了一倍不止。
以往的熟客到店一瞧,只觉天塌了。
门口排号的队伍竟又变长了许多,中午开市不久,排号牌便被抢领一空!
吴铭每天备料都有一定的余量,今天全部卖光了都还不够,不得不提前劝退排队的食客。
平时掐着打烊的时机光顾的熟客,如刘几、二程等人,今日一如既往踩点登门,迎接他们的只有李二郎的一声抱歉。
得知吴记恰在今日更换了食单,推出诸多应季的新菜,偏生吃不着,不由得捶胸顿足,听取哀嚎一片。
二程不禁怀念起六月间迁居崇明门外的日子,每晚都能来吴记啃两个鸡爪,彼时客人寥寥,别提多清静自在了。
一众老主顾以前担心吴记生意冷清,还自发替吴记宣传,可真当生意火红起来了,又并非他们所乐见。
还是过去好啊!
同样怀念过去的还有欧阳发。
想当初,吴记但有新菜,他定是第一个尝鲜的。俱往矣!现如今,连上吴记打个牙祭都得看弟弟脸色。
他受欧阳辩启发,与二郎三郎也已达成约定。
怎奈三个臭弟弟不中用,压根没几个钱,且都要上学,只能偶尔偷溜出来开荤。
长此以往,何时才能重回顿顿大啖美食的美好时日?
欧阳发痛定思痛,靠人不如靠己,是时候自食其力了!
好歹也读了十年圣贤书,我就不信连一日三餐的饭钱都赚不出来!
卖晚饭时,客流甚至不减反增,好在吴铭已汲取中午的经验,根据往日的客单量做出相应的规划,还算忙而不乱。
恰逢现代也是周末,两边生意都很好,今日堪称开店以来最忙碌的一天,因此员工餐做得格外丰盛。
夜市只经营吴记川饭一家店,客人虽然也多,但因为卖的是麻辣烫和涮羊肉,做起来相对简单,稍微轻松些。
三个厨娘操持夜市时,吴铭和张关索已驾着餐车赶往矾楼,途中遇见人流密集且有空地处,便停下来摆会儿摊,却不售罄,仍留了些食材携往矾楼。
两人驱车北行,至景明坊,那片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建筑群已遥遥在望。
矾楼不仅规模庞大,历史同样悠久,算得上是东京的百年老店,建成于太祖朝,真宗朝便已闻名遐迩。往来不乏达官显贵,且多有摆谱显阔的富商和二代。
六十年后,宋徽宗将“与师师宴饮于此”,矾楼甚至特意在西楼最高处设一御座,“士民皆不敢登楼”。
暮色四合,矾楼那东西南北中五座三层主楼仍灯火炽盛,游人似蚁。各楼檐角皆悬挂硕大栀子形灯球,每一道瓦楞间各置莲灯一盏,光耀满街,真个亮若白昼!
楼与楼间以飞桥栈道相连,其上彩帛缚扎,亦缀满灯烛,依稀可见客人往来穿梭其间。
楼前是内城繁华地段,宽阔街衢已成喧阗夜市,时有丝竹管弦与行令呼喝之声自楼内杳杳飘出。
无名氏的餐车实在太过显眼,两人一车尚未抵达楼门前,已有大伯殷勤迎上前来:“吴掌柜!小的久候多时,这厢请!”
立时又有小厮上前,欲替贵客停放餐车。
尽管有两界门的回收机制在,不怕别人偷东西,吴铭仍然放心不下,随之同往。
停罢餐车,王辩已亲自迎出店外。
一边寒暄一边朝西楼行去,五座主楼里唯有西楼临街且面向皇宫大内,是以宴请多在西楼,更显盛情。
甫一进店,便听得叮叮当当的珠落玉盘声,随后爆发出一声怒喝:“哪个鸟人!看爷爷不把你脑袋拧下来!”
第288章 大鹏蛋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声。
这回吴铭瞧得真切,原来是楼上有一富贵人家的仆役朝下抛撒乳白色的珠状物,免不了砸着楼下吃酒的食客,立时惹得一片叫骂。
偏有一颗珠子滴溜溜滚到张关索脚边,他弯腰拾起,吴铭也扭头看去,嚯!
这是……珍珠?!
方才还沸反盈天的骂声,转眼便哑了火。
先前那怒喝的莽汉仰起脖,瞪向楼上撒珠的仆役,恶声恶气道:“若是好汉,便再撒一把给爷瞅瞅!”
话音未落,那仆役真个把手一扬,白花花的珍珠便跟下雨似的泼撒下来!
楼下众人哪还顾得上吃酒?霎时一拥而上,哄抢起来!
张关索也忍不住要往前迈脚,凭他的身板,若是挤将上前,谁能抢过他?
可余光瞥见吴掌柜岿然不动,忙又把脚收回。出门在外,断不能给灶王爷的丢人!只把手里刚捡的那颗,不动声色地揣进了兜里。
那仆役连着撒了六七把,这才拍拍手,叉腰朝楼下嚷道:“各位吃好喝好!今夜在座的酒饭钱,全算咱沈大官人与莲小娘子的账上!”
满堂登时响起炸雷似的欢呼:
“沈大官人阔气!”
“沈大官人是条好汉!洒家佩服!”
“大伯!上两角今秋新出的眉寿!”
吴铭心里一动:沈大官人、莲小娘子?莫非……
待闹哄场面消停,吴、张二人便随王辩和引路的大伯往楼上走。
吴铭随口问道:“王掌柜,方才那位撒珠如雨的沈大官人,不知是何来历?出手竟如此阔绰!”
王辩笑道:“京中岂有第二个沈大官人?自是宣化坊沈家,沈廉叔沈大官人!”
果然是他!
“那这位莲小娘子……”
“小莲原是敝楼的乐伎,卖艺不久,便教沈大官人瞧上了眼,三番五次提出要将她买回家去。我推拒了多回,实在拗不过,今日终是应了这桩买卖。”
王辩一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的模样。
说话间,四人上到三楼。
顶层只四间雅阁,王掌柜特意为吴铭留了一间,足见其待客之诚。
说来也巧,四人正自甲字号雅阁门口过,那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拉开。
两下里一照面,皆是一怔。
吴铭和张关索率先回过神,叉手道:“沈官人!”
对方正是沈廉叔。
“哈哈!巧极!吴掌柜不照看自家生意,倒有闲情来逛矾楼夜市?”
“沈官人见笑,吴某今日是受王掌柜相邀。”
“那更好了!”沈廉叔大手一挥,“相约不如偶遇!上屋里头同席吃酒!”
沈廉叔今日显然兴致极高,不待吴铭推却,便一把拽住他胳膊往雅阁里请,又招呼张关索:“铁牛也来!休要客气!”
阁内陈君龙等三人亦是吴记熟客,立时唤大伯添设碗筷,邀吴掌柜入席。
话已至此,吴铭也不好再推辞,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王辩自是乐见其成,嘱咐大伯“好生伺候着”,便转身下楼去了。
沈廉叔亦下楼而去。
陈君龙唤道:“大伯,取食单来!”
转而对吴铭道:“吴掌柜但有想尝的菜,只管吩咐。”
吴铭摆手推拒:“吴某初登矾楼,对此间菜肴远不及诸君了解,本也不饿,诸位已点的菜肴,我尝尝滋味便是。”
见吴掌柜坚持,陈君龙便不再勉强,只笑吟吟道:“贵店雅间,还望吴掌柜费心,替我等预留一间。”
众人纷纷出言应和。
吴记生意是越发红火了,自八月底在吴记雅间用过一回饭,之后再没能订上一席。
听闻近来又添新味,众人早馋得紧。
吴铭含笑应下。
今日承情,理应安排。
他抬眼环顾雅阁内外。
此阁分作内外两间,悬挂珠帘为界。
外间连一露台,若值凉爽时节,可于此凭栏品肴,观街景人烟;现已入冬,便只在阁内宴饮,角落里的铜兽炭炉吐着檀香轻烟,四壁粉墙亦挂有丹青及题诗。
屋内除一众食客,另有乐伎数人,居中那怀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垂首敛目,想来便是小莲了。
但见她乌发绾作双鬟,巴掌大的小脸儿教琵琶遮了大半,唯露一双明眸,清澈似水。长睫低垂,微带羞怯,偶尔抬眼,眸光清亮,顾盼生姿,灵秀天成。
不多时,沈廉叔返回,吩咐道:“都愣着作甚?乐舞莫停!”
乐伎各就其位,小莲琵琶斜抱,稍稍抬头,露出真容,但见肤白胜雪,唇似点绛。右手执象牙拨子,左手按弦,指尖轻拢慢捻,弦音立如泉流石上,叮咚入耳。
她凝神弦上,神色专注,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不媚不妖,只如清雅琶音般撩人心弦。
不仅张关索看得痴了,连吴铭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吴铭不通乐理,单论姿色,刘师师、徐婆惜等名妓虽也明艳动人,较之此女却弗如远甚。
此等佳人,难怪小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食案上已陈列各色时鲜果品、蜜煎咸酸及开胃小菜。
大伯将筛过的新酒温热,一一斟满客人座前银盏。
在这种场合,高低得喝两杯。
吴铭举杯浅啜,有一说一,矾楼的眉寿没比清风楼的玉髓强多少,前者的价格却是后者的两倍。
果真酒水的利润才是最高的,自古皆然。
“茭白鲊、瓜齑——”
门外响起传菜声,大伯捧漆盘入内,将前两道菜肴奉上食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