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自己躺在医院里，那双可能永远无法再站起的腿；想起了万哥为了他，不惜重金从神州大地请来国手，从美丽国买来禁药。这份恩情，这份不甘，都化作了此刻眼中的寒意。
「曾先生，我们万哥让我来跟你谈谈。」阿标自顾自地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将那份调查报告，轻飘飘地扔在了麻将桌上。
曾子威看着报告上自己签下的赌债欠条影本，以及那个记者的银行转账纪录，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你们……想怎么样？」他强作镇定，声音却已经在打颤。
阿标没有回答，只是对身后的靓坤使了个眼色。
靓坤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抽出钢管，而是从手下那里接过一个沉重的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部在当时极为专业的索尼Betacam摄像机，将那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曾子威。接着，他又拿出一份打印好的稿纸，放在了镜头前。
那冰冷的镜头，和稿纸上那充满侮辱性字眼的标题——《我的忏悔》，让曾子威感觉比被一根钢管指着还要难受。
「我们万哥，给了你两个选择。」阿标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谈论天气。
「第一，」他指了指那台摄像机和那份稿纸，「你现在，对着镜头，把这份忏悔书一字不漏地念出来。放心，我们不会交给报社，只会把它复制几份，在你以后每次参加慈善晚宴，或者给你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提前寄一份给你太太，还有你的生意伙伴们『欣赏』一下。我们保证，这盘录影带，会像个幽灵，跟足你下半辈子。」
曾子威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撞在了墙上。
「第二，」阿标的语气变得更冷，他伸出两根手指，「你，亲自召开记者会，向蓝小姐公开道歉，澄清所有谣言。然后，你拿一百万出来，以蓝小姐的名义，捐给东华三院。你那些赌债和黑料，我们就当没看见。」
曾子威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让他当着全香港媒体的面，向一个后辈道歉？这比打断他的腿还要让他难受！这是要彻底剥掉他在圈子里的面皮！
「我若是不选呢？」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阿标笑了，他拿起桌上的一张麻将牌「西风」，在指尖把玩着，淡淡地说：「曾先生，你放心，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不会把你怎么样。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澳门的债主，好像快没耐心了。我听说，他们找人，比我们专业得多。还有，我听说你太太一直以为你在外面很风光，我们连你给那个小明星买的半山豪宅的地址都查清楚了。你猜，如果我们把地契影本『不小心』寄给她，会怎么样呢？」
阿标的语气平静，但曾子威却从中感觉到了一种看死物般的漠然。这种漠然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这句话，成了压垮曾子威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知道，对方不仅要毁掉他的面子，更要毁掉他的里子。
他看着靓坤那冰冷的镜头，又想了想老婆的河东狮吼和债主的追命符，最终，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顺着墙壁滑倒在椅子上，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
「陈惠万！你别得意！你以为打倒我就完了吗？我只是颗棋子！你得罪的，是天！是能用规矩压死你的天！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吼完，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声音嘶哑地说：
「……我选第二个。」
第二天，半岛酒店宴会厅，曾子威紧急召开记者会。
在全港的长枪短炮面前，他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地「澄清」了所有关于蓝洁瑛的谣言，称之前的一切都是「无良媒体的恶意揣测」，自己对给蓝小姐造成的困扰「深感抱歉」。
最后，他当众展示了一张一百万港币的捐款支票，受赠方是东华三院，捐款人一栏写的正是「蓝洁瑛小姐」。
这场记者会震惊了整个娱乐圈。所有人都看得出曾子威的言不由衷和屈辱，但没人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在星万影业的办公室里。
邱敏看着电视新闻里曾子威那副屈辱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她看着那个坐在老板椅上，平静地喝着茶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手段，是如此的深不可测，如此的……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拿着一份她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做好的新电影企划案，走上前。
她想把公司的重心，从这场肮脏的争斗中，拉回到她最擅长的，也是她认为最能体现自己价值的轨道上来。
「万哥，」她的语气专业而干练，「现在风波平息，曾子威的道歉也为我们赚足了同情分。这是我准备的新项目，一部都市爱情喜剧，题材安全，又能发挥星仔的优势，可以趁热打铁，迅速稳定投资人和院线的信心。」
然而，陈惠万的思绪显然还在另一件事上，他只是接过文件，随意地翻了翻，便放在一旁，眉头微蹙地说道：「这事先放一放，阿瑛那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情绪还需要安抚，不能再让她有任何压力。」
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和这句下意识的回答，对邱敏的打击是巨大的。
她精心准备的「事业」，在她眼中能为公司开疆拓土的利刃，在陈惠万眼中，竟然比不上对另一个女人的「情绪安抚」。
她脸上的职业笑容僵住了，那份自信和干练仿佛被瞬间抽空。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轻声说：「……我明白了。」
但她的内心却波涛汹涌：「我以为我在帮他打天下，原来，我只是他安抚后宫时，需要暂时靠边站的臣子。婉玲姐是『家』，洁瑛妹妹是『火』，那我呢？我是不是该为自己，找一条新的路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是黄志明大律师打来的。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先生，出大事了。」
「港府刚刚提交了一份《电影内容健康指引条例草案》到立法局。」
「这份草案的矛头……完完全全就是冲着你们星万影业来的！」
黄志明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在陈惠万的脑海中炸响。
他脑海中瞬间闪回了曾子威那句歇斯底里的哀嚎——「你得罪的，是天！是能用规矩压死你的天！」
他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凝重。
“草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他沉声问道。
“内容冠冕堂皇，说是为了‘净化银幕，减少暴力及不良意识形态’。”黄志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但其中有几条，简直就是为你们量身定做的绞索！”
“第一，禁止在电影中过度渲染黑社会暴力及犯罪过程。”
“第二，禁止将罪犯及反抗建制者，塑造成英雄或值得同情的角色。”
“第三，所有涉及警务、司法及政府部门的剧本，必须在开拍前，送交‘电影内容审查委员会’进行审批！”
黄志明每说一条，陈惠万的心就沉一分。
这三条，刀刀致命！
第一条，直接扼杀了林岭东的写实暴力美学。
第二条，更是将《黑狱风云》这类电影，彻底打入“政治不正确”的深渊。
而第三条，所谓的“剧本送审”，更是釜底抽薪的绝户计！它将创作的生杀大权，完完全全交到了政府手里。
星万影业赖以生存的根基——那种充满反叛精神、揭露社会黑暗的创作路线，将被彻底扼杀！
“是‘大师’。”陈惠万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舆论攻击、内部瓦解都失败后，他终于动用了最高级别的武器——政策绞杀。
这是一种来自权力顶层的、无法用金钱和江湖手段对抗的、真正的降维打击。
“我知道了。”陈惠万挂断电话，整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阳光正好，但办公室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成了冰。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电影圈。
嘉禾的邹文怀，邵氏的邵逸夫，在接到消息后，表面上纷纷表示支持港府的决定，暗地里却都在幸灾乐祸。
而那些刚刚加盟“星光院线”的小戏院老板们，则立刻开始人心惶惶。
星万影业，这个刚刚以王者姿态崛起的电影新贵，在一夜之间，就陷入了成立以来最大的、也最致命的危机。
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用一把看不见的刀，抵在了所有人的喉咙上。
星万影业，会议室。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一片愁云惨雾。
在座的，是公司的所有核心成员。
周星星和达叔已经赶了回来，之前的矛盾在这场生死存亡的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达叔颓然地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跟直接宣布我们公司倒闭有什么区别？”
林岭东一言不发，只是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满是愤怒和不甘。
梁嘉辉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刚刚拒绝了亚瑟的邀请，选择相信陈惠万，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绝境。
就连一向跳脱的周星星，此刻也沉默了，他知道，这次的麻烦，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能力范围。
“万哥，我们……是不是要暂时避避风头？”邱敏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从会议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陈惠万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一支笔。
他没有写任何关于电影的东西，而是写下了一个公司的名字——
“Foresight Capital（前瞻资本）”
然后，他将一份文件，扔在了会议桌的中央。
那是一份由国际顶级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资产评估报告。
达叔离得最近，他下意识地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即，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手中的报告，也因为手指的颤抖而掉在了桌上。
“这……这……这不可能！”
周星星好奇地捡起报告，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报告上，那串长得让人数不清有多少个零的资产数字，像一记重磅炸弹，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大脑都炸成了一片空白。
九龙仓集团，持股比例5.7%。
和记黄埔，持股比例3.2%。
港灯集团，持股比例4.5%。
……
这些香港最顶级的蓝筹股，只是报告中的一小部分。其总资产估值，已经达到了一个让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这……这是我们公司的钱？”周星星的声音都在发颤。
“不。”陈惠万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众人，那眼神，如同深渊般沉静，“这是我们帝国的底气。”
他走到众人面前，将手按在那份报告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电影，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的炮弹。”
“但资本，才是我们的护城河，是我们的底牌。”
“他们不让我们拍电影，那我们就用钱，砸开一条路！”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从今天起，星万影业未来所有的电影项目，将由‘前瞻资本’进行全资投拍！我们不需要任何外部投资，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他想审查我们的剧本？好！那我们就买下他们的戏院，买下他们的报纸，甚至……买下他们的电视台！直到所有人都只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为止！”
这番深不可测的财力，这份不计后果的魄力，像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陈惠万，感觉自己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
第152章 另一个维度
震撼过后，并非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失语的寂静。
那份报告，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会议桌的中央，像一个拥有无穷引力的黑洞，将室内所有的声音、光线、甚至思考都吸了进去。
上面那串天文数字，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对“财富”的想象极限，它不再是一个可以理解的金额，而是一个抽象、强大、甚至令人感到一丝畏惧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