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引蛇出动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窗外暴雨将至的闷热,让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压抑。
达叔和周星星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几天,他们见证了陈惠万的转变。他不再谈论电影,不再布局商业,他身上那股属于电影监制的儒雅和运筹帷幄,正被一种更原始、更冰冷的气质所取代。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14K的元老肥佬辉带着几个堂主走了进来。
“阿万,”肥佬辉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满是恼火与疲惫,“和盛那边,我们跟他们火拼了几场。旺角和油麻地的场子,天天有架打,差佬的警车响个不停。我们砸了他们几个档口,但自己也有十几个兄弟挂了彩。”
“雷杰那条疯狗也咬得我们很紧,根本不跟我们谈,就是硬碰硬。这样斗下去,只是两败俱伤,而且完全找不到那个叫刀仔华的线索。”
陈惠万头也没抬,打断了肥佬辉的抱怨。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这种街头烂仔的打法,只是在浪费兄弟们的血。”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平静得可怕:“既然雷杰不肯交人,那我们就绕过他。我要让那个凶手,变成一只过街老鼠,让整个江湖都成为他的敌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命令。
“辉哥,你帮我传个话出去,传遍港九、澳门,所有我们能接触到的地方。”
“我,陈惠万,私人出一百万现金,”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买一个叫‘刀仔华’的人的命。”
一百万!在1983年,这笔钱足以在半山买下一栋豪宅!用来买一个杀手的命,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狂!
陈惠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知道这还不够,他要加一把火,一把足以烧掉杀手所有尊严的火。
“而且,我不要他死得不明不白。谁能提着他的头,再把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一起送到我面前,这一百万,就是谁的。”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杀招!这不仅是在悬赏,更是在羞辱!这是在向整个地下世界宣告:你引以为傲的武器,将成为你人头的价码!
肥佬辉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被陈惠万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计后果的疯狂所震慑。这不再是社团间的利益争斗,这是一个男人最纯粹、最血腥的复仇宣言。
“好……好!阿万,我这就去办!”肥佬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知道,从今天起,香港的江湖,要变天了。
消息像一场十二级的台风,在短短半天之内,席卷了整个香港的地下世界。
从铜锣湾的堂口大佬,到深水埗街边的四九仔,每个人都在谈论着这张价值百万的“死亡通知单”。
“刀仔华”这个原本只在小范围内流传的代号,一夜之间,成了全港古惑仔眼中最炙手可K热的猎物,一个会走路的、价值百万的金矿。
与此同时,《明天周刊》的头版,再次被陈惠万占据。
甘大侠用他那支最擅长煽风点火的笔,绘声绘色地描写了陈惠万在医院日夜守护兄弟的场景,并“引述知情人士”的话,将那份百万悬赏令公之于众。
标题触目惊心: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陈惠万为兄弟血誓复仇,百万花红震动江湖!】
这篇文章,彻底将陈惠万塑造成了一个被悲痛和愤怒驱使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复仇者形象。
一时间,刀仔华从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顶级猎手,变成了一只被整个森林的野兽所追逐的、无处可逃的惊弓之鸟。
他所有的安全屋都变得不再安全,他所有的线人都可能为了那一百万而出卖他。
他甚至不敢去常去的茶餐厅吃一碗云吞面,因为他不知道邻桌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阿伯,是不是正盘算着怎么用一把西瓜刀换下半辈子的富贵。
匿名性被剥夺,藏身处被压缩。
恐惧和压力,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刀仔华知道,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在被别人找到之前,先一步,杀掉那个让他陷入绝境的男人。
就在全港江湖因为那一百万花红而彻底沸腾之时,港岛半山,一座戒备森严的官邸书房内,气氛却是冰冷的。
总警司戴维斯,这位港岛警队的实际掌权者之一,正悠闲地用一支雪茄剪,剪开一支产自古巴的顶级Cohiba。
他对面,坐着的是他最信任的下属,O记的警司马克。
马克一脸焦急,将一份印着《明天周刊》头条的报纸拍在桌上。
“长官!这个陈惠万已经彻底疯了!他这是要做什么?私设公堂,发江湖追杀令?这是在公然挑战警队的底线,挑战整个香港的法律!”
“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以唆使他人意图谋杀的罪名逮捕他!”马克的语气义愤填膺,“这是我们把他钉死的最好机会!”
戴维斯没有理会他的激动,只是专注地点燃了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让蓝色的烟雾缭绕在自己脸上,表情显得高深莫测。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才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蓝色眼睛瞥了马克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逮捕他?马克,你告诉我,证据呢?”
“证据?这份报纸就是证据!全香港都知道了!”
“报纸说的?”戴维斯轻蔑地笑了笑,“马克,你是不是忘了陈惠万现在的身份?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双花红棍了。他是金像奖影帝的提名人,是亲手打造了票房神话《赌圣》的金牌监制。”
戴维斯加重了语气,眼神中透出一丝讥讽:
“他的名字和照片,最近出现在报纸头条的次数,比港督还要多。在市民眼中,他不是古惑仔,他是为香港电影带来荣誉的英雄,是白手起家的青年偶像。”
“这样一个人,他会亲口承认悬赏杀人吗?他会告诉全香港,这只是无良媒体为了销量编造的谣言,是对一位成功电影人的恶意中伤。”
“到时候,他甚至可以反告报社诽谤。我们拿什么起诉他?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古惑仔的口供吗?”
第48章 陈惠万也配?
马克听得哑口无言,他意识到,陈惠万用票房和奖项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刀枪不入的黄金甲。
这层光环,在公众舆论面前,比任何不在场证明都更加有力。
戴维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山下灯火璀璨的维多利亚港,语气变得冰冷而充满洞察力。
“他不是疯了,恰恰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马克,你要明白,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根本不是做给那些古惑仔看的。”
戴维斯的嘴角,勾起一抹夹杂着欣赏与杀意的复杂笑容,“他是在做给我看的。”
“做给您看?”马克一脸不解。
“没错。”戴维斯弹了弹雪茄的烟灰,“他这是在用一种最嚣张的方式向我示威,向我传递一个信息:我知道是你,或者你的人在背后搞鬼。
但我不打算按你游戏规则办事,我有我的规则,我有我的力量。我可以让整个地下世界为我所用,来执行我的审判。”
戴维斯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马克:“他这是在敲打我。他想看看我的反应。如果我现在气急败坏地去抓他,正好就落入了他的圈套,等于承认了我心虚。他会藉此机会,利用舆论,反将我一军。”
马克听得冷汗涔涔,他这才明白,这场看似粗暴的江湖悬赏,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深层次的心理博弈。
“那……长官,我们就这样看着他胡来?”
“胡来?”戴维斯笑了,笑得像一只看到了两只老虎准备搏斗的狐狸:
“不,这不是胡来,这是一场好戏。一条被逼到绝境的疯狗,和一头被激怒了的幼狮……让他们去斗,让他们去咬。”
他重新坐回沙发,悠然地翘起二郎腿。
“坐山观虎斗。”他用生硬的粤语说出这个词,“传令下去,让O记密切监视,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我倒要看看,我这位金牌监制,到底有多少斤两。”
“让他去咬,等他咬死了那条疯狗,自己也必然会筋疲力尽,满嘴是血……到时候,我们再去轻松地为他套上项圈,不是更好吗?”
戴维斯的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残酷与耐心。他已经将陈惠万视为一个真正的对手,一个值得他花费心思去狩猎的目标。
而陈惠万的“一石二鸟”之计,也确实达到了效果。
第一只鸟,刀仔华,已经被惊动,正张开獠牙,准备进行致命的反扑。
而第二只鸟,戴维斯,虽然没有出手,但他的凝视,已经从山顶投下,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整片狩猎场。
在掀起了滔天巨浪,并成功吸引了来自黑白两道所有目光之后,陈惠万的行为却变得愈发“反常”。
他不再去公司,也很少出现在医院,彷佛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整个星万影业的运作,都交给了达叔和周星星。
这让外界的猜测更加猛烈,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影坛新星正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发动雷霆一击。
而只有14K内部极少数人,通过那个潜藏的“内鬼”,得知了陈惠万的“真实动向”。
这个情报,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刀仔华的耳中。
情报的内容很简单,却又真实得令人心寒:
“陈惠万精神已到崩溃边缘。阿标的重伤让他产生了严重的偏执与不安全感,他不再信任任何人。”
“为了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思考空间,他启用了一处连他最亲信都不知道的秘密安全屋——位于观塘敬业街的一栋废弃唐楼。
据说那是他童年时的藏身地。他每隔一两天,都会在深夜,独自一人,开车去那里。”
“他会在黑暗中独坐数小时,喝酒、复盘整起事件,试图找出那个出卖他的内鬼。”
这些情报,对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刀仔华来说,不啻于黑夜中唯一亮起的灯塔,是溺水者抓到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像一头被追猎到精疲力竭的野兽,躲在阴暗的藏身处,将那张写着情报的纸条翻来覆去地看,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蜜糖。
作为顶级杀手,他的第一反应是本能的警惕:
会是陷阱吗?
他闭上眼,让情报的细节在脑海中构筑成一幅幅生动的场景:
一个重情重义的大佬,最信任的兄弟因自己而重残,那份滔天的内疚和自责,足以压垮任何铁人。
在这种状态下,陷入偏执,怀疑身边所有人,甚至去寻找一个童年时的秘密基地来舔舐伤口……这一切,听起来竟是如此的合情合理,真实得让他心寒。
接着,是地点——观塘的废弃唐楼。
刀仔华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深夜,无人,地形复杂,转角和阴影是他天然的盟友。
那里不是陈惠万的避难所,那简直是为他这种专业杀手量身定做的狩猎场。
他仔细分析了情报的每一个细节,从心理到环境,都找不到任何破绽。
陷阱?陈惠万也配?
刀仔华的嘴角彻底咧开,化为一抹残忍的冷笑。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14K的双花红棍。
第一次失手,是意外;第二次爆炸他没死,是运气。
靠着一部电影爬上了岸,就真以为自己是运筹帷幄的娱乐大亨了?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只懂用拳头说话的古惑仔。
而我刀仔华,才是真正的专业杀手。
他那一百万的花红,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他把我从一个隐藏在暗影中的顶级猎手,变成了满街四九仔都能来咬一口的肥肉。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我要让全香港的人都知道,谁,才是站在黑夜顶端的那个人。
刀仔华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猎手的火焰,那火焰中燃烧的,是混杂着被羞辱的愤怒和绝对自信的杀意。
他彷佛已经看到了陈惠万在黑暗中独坐时,那个疲惫而毫无防备的侧脸。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捏得粉碎。
陈惠万,这一次,你没有那么“好彩"了。
三天后的深夜。
观塘,敬业街,一栋即将被拆迁的废弃唐楼,在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