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点要求,如同一记记重拳,彻底打乱了警方的所有部署。
黄志明将一场失控的挟持人质案,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有法理依据的、对港英警队高层的公开质疑。
在总指挥车内,戴维斯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每一个字,气得浑身发抖。
他死死地盯着监控屏幕上黄志明那张冷静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账簿……他怎么会知道账簿的存在?!
「胡说八道!他在虚张声势!」戴维斯对着通话器咆哮,「他在拖延时间!不要信他!叫谈判专家继续跟他谈!」
通讯器里传来戴维斯压抑着怒火的指示,命令谈判专家继续与对方沟通,稳住局势。
现场指挥官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对身旁的警员转达了命令。但在下达指令之后,他握着通讯器的手却感到一阵冰冷。
他不是傻瓜。
第78章 对峙
现场指挥官迅速地在脑中将所有信息串联起来:
一个挟持了总督察的悍匪,一个突然介入的顶级大律师,以及一个匪夷所思的指控——
证据在总警司戴维斯的办公室里。
指挥官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瞬间明白了,这已经不再是一场单纯的人质挟持事件。
陈惠万手里的筹码,不是梁展博的命,而是一颗足以撼动整个警队高层,甚至港英政府的政治炸弹。
而戴维斯刚才那句“继续谈”,在指挥官听来,也立刻变了味道。
那不再是标准的战术指令,而更像是一种……
不顾一切要将真相掩盖在谈判桌下的、徒劳的挣扎。
他看向那栋被重重警力包围的大楼,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包围的不是一个匪徒,而是一个即将引爆的火药桶。
审讯室内,形成了新的僵局。
这僵局,不再是陶瓷碎片与颈动脉之间的物理平衡,而是一座由法律条文、社团势力与舆论压力共同筑起的、无形的堡垒。
陈惠万依旧挟持着梁展博。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人质,已经变成了整个西九龙警区,乃至警队高层的声誉。
黄志明大律师像一尊法律的门神,站在门口。
他没有再向内走一步,而是转身面对着门外那群神情紧张的警官,用他那在法庭上无数次令对手哑口无言的声线,开始了他的表演。
黄志明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根据《警察通例》第49章,我的当事人陈惠万先生,在被拘捕超过四小时后,有权在不受任何形式的威逼、利诱及暴力对待下,与其法律代表进行单独会面。
请问,从昨夜到现在,你们是否保障了他这项最基本的权利?」
门外的警司脸色一滞,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回答。
他身旁的一名资深警长忍不住低声咕哝:
「大佬,这家伙是『金牙黄』,专门跟我们警察作对的,麻烦了……」
警司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硬着头皮对黄志明说:
「黄大状,你放心,我们警方一向按规矩办事。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人质安全是首要考虑。」
「是吗?」黄志明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目光彷佛能穿透人心:
「李警司,『按规矩办事』这句话,等你向上司和法官解释的时候再说吧。
我只问你,我的当事人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不是你们西九龙的『规矩』,就是一本牛津电话簿?」
这句话说得极重,周围的警员们脸上都火辣辣的,既是羞辱,也是恐惧。
谁都看得出陈惠万脸上的伤,谁都知道「电话簿」和「湿毛巾」是警署审讯室里公开的秘密。
但从来没有人敢像黄志明这样,当众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另外,」黄志明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声调微微提高:
「我的当事人指控,有警队高层人员,包括被挟持的梁展博总督察在内,对其实施非法禁锢与蓄意伤害。」
「我现在代表我的当事人,要求立刻验伤!并将验伤报告作为呈堂证供。」
「同时,我会立刻向律政司刑事检控科申请禁制令,禁止西九龙总区重案组的任何成员,再接触我的当事人!」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像法律的重锤,狠狠砸在现场所有警察的心上。
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执法权,在一个顶级大律师面前,竟是如此的漏洞百出。
被当作肉盾的梁展博,听着黄志明的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验伤,一旦陈惠万的口供被廉政公署记录在案。
他这个执行者,将会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替罪羊。
「陈先生……」他第一次开口求饶,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戴维斯……戴Sir他不会放过你的……你斗不过他的……」
陈惠万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他勒着梁展博的手臂,故意让他面对着门外,用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声音说:
「黄律师,你听到了吗?他在威胁我。
他亲口承认,是戴维斯总警司在背后指使。请你把这句话,也记录下来。」
「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梁展博惊恐地尖叫起来,语无伦次:
「我只是……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把事情闹大……」
「哦?」陈惠万的声音充满了戏谑:
「原来梁总督察是在关心我?真是多谢了。
不过,我这个人烂命一条,就喜欢把事情闹大。
你说,如果我现在把你这条戴维斯的走狗了结了,他会不会亲自来给你上柱香?」
梁展博的双腿彻底软了,若不是被陈惠万架着,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一句话,竟成了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物理上的对峙暂时缓和,但一场席卷整个警队高层的风暴,已经在门外,以不可逆转之势,开始酝酿。
陈惠万用自己的命,撬开了一道裂缝。
而黄志明,则准备将这道裂缝,撕成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
就在审讯室内陷入法律与心理的双重僵局时,西九龙总区警察总部的外面,另一场风暴,正以更原始、更具爆炸性的方式,悍然降临。
半深,旺角弥敦道的车流本应变得冷静。
然而,一股黑色的逆流,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西九龙警署的方向汇集。
数十辆黑色的丰田、日产,甚至还有几辆拉货用的五十铃货车,无视交通灯,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呼啸而来。
它们在距离警署一百米外的各个路口,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般,齐刷刷地停下,将整个警署的主干道围得水泄不通。
车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成百上千名身穿统一黑色T恤、胸口烫着「拾肆」字样的男人,如水银泻地般涌出。
他们手里没有拿任何武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迅速地占据了整个街道。
为首的,正是阿标和靓坤!
阿标的轮椅停在队伍的最前方,停在一辆黑色平治的车头。
他身上穿着和陈惠万同款的深灰色西装,双腿上盖着一条薄毯,但上半身却挺得笔直。
行动的不便,丝毫没有减损他的气势,反而将所有的愤怒与忠诚都凝聚在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如同一尊无法撼动的、燃烧着怒火的雕像。
陈惠万当初为他手刃刀仔华,这份恩情,他今天要用命来还!
第79章 增援
靓坤则点燃了一支「万宝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混杂着兴奋与狠厉。
龙头下了令,整个字头都在看着,这是几十年未有过的大场面,也是他靓坤扬名立万的最好时机!
他走到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警员面前,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将一口浓烟,轻蔑地吐在对方那张因紧张而涨红的脸上。
那名年轻警员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警棍,却被身旁年长的同伴死死按住。
「不要动!他们在故意激怒我们!」年长的警长压低声音:
「看他们的站位,全部是四人一组,进退有据,这是堂口里的『红棍』在带队,不是普通的烂仔。一动手,我们肯定吃亏!」
这份沉默,比任何叫嚣都更具威慑力。
消息早已在江湖上传开。警察在社团堂会上公然抓人,还想屈打成招、杀人灭口,这已经触犯了整个江湖的底线。
很快,人群中出现了其他社团的身影——盘踞在九龙城寨、向来与港英政府不睦的「联公乐」大佬「烂头全」,竟然也亲自带着上百名亡命之徒赶来。
而以湾仔为大本营的「同新和」,其新上位的年轻坐馆「太子」,也带着一众精锐前来声援。
「烂头全」走到阿标的轮椅旁,他脸上有一道从眉角延伸到嘴角的恐怖刀疤,说话声音如同破锣:
「阿标,你们14K跟警察火拼,我烂头全没理由不来凑个热闹!城寨里,最恨的就是这帮穿皮鞋的!今天,我撑你们!」
阿标对着这个以凶悍闻名的前辈点了点头,沙哑地开口:「多谢全哥。今天这份情,14K记下了。」
另一边,年轻气盛的「太子」则对靓坤说:
「靓坤,你们万哥是条好汉!敢一个人跟警察叫板,我『太子』服他!再说,今天警察敢这样搞你们14K,明天就敢踩过海来搞我们同新和!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懂!」
阿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那栋戒备森严的灰色建筑,眼神坚定。
「报告总部!警署正门已被超过一千名疑似社团成员包围!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负责外围警戒的警官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看着那片一望无际、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黑色人潮,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所有PTU(警察机动部队)单位!全体出动!守住防线!」
数百名头戴蓝色贝雷帽、身穿「防暴绿」制服的机动部队警员紧急出动,他们手持半人高的藤牌和长警棍,在警署门前组成了三道脆弱的防线。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警服,每一个警员都手心冒汗,心跳加速。
一名PTU的警长对着身边的年轻警员低声安抚道:「阿强,别怕。记住我们的训练,守住自己的位置,他们不敢乱来的。这里是警署,不是他们的堂口!」
那名叫阿强的警员咽了口唾沫,勉强点了点头,但握着藤牌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对面人群中,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古惑仔,正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他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
空气彷佛凝固了,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