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万点了点头，又看向邱敏，语气恢复了老板的沉稳：「阿敏，达叔列出名单后，你负责联系会计师和律师，对这几家公司进行资产评估，准备启动收购。我不管溢价多少，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其中一家的收购合约，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他当着妻子的面，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任务，话语间透出的杀伐决断，让张婉玲端着的温婉笑容，微微一僵。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丈夫在商业上的另一面——那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潜藏在平静下的狠辣。
「我要让全香港的人都知道，」陈惠万放下汤碗，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环视着他最核心的两位手下，以及身旁神色复杂的妻子，「卡我陈惠万的脖子，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我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卡住我脖子的机会。」
这番话，让达叔和邱敏心头一震，也让张婉玲彻底明白，她丈夫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她前所未见的战争。
而她，作为这个男人的妻子，站在他亲手点燃的战火旁，心中涌起的，除了骄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第147章 釜底抽薪
嘉禾影业总部，邹文怀的办公室气压低得吓人。
心腹颤抖地汇报了「艺彩」的情况，特别是当他说到对方连王坤儿子的信息都了如指掌时，邹文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阴鸷的怒意。
「好……好一个陈惠万！」他将雪茄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他以为这是还在九龙城寨抢地盘吗？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心腹低声问：「老板，那我们……」
「他不是要玩吗？那就玩大一点！」邹文怀的声音冰冷，「通知所有和我们合作的报纸、杂志，加大力度！不用再捕风捉影，直接给我下定论！
就说《黑狱风云》因为内部矛盾和制作问题，已经是一部彻底的烂片！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部电影就是一堆垃圾，连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与此同时，陈惠万的舆论反击战也悄然打响。
他没有去辩解，因为他来自那个资讯爆炸的未来，深知普通大众对于苍白的「官方辟谣」毫无兴趣，但对充满矛盾和冲突的「内幕故事」却趋之若鹜。
他把达叔叫到一旁，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眼神中闪烁着一种猎人般的兴奋。
「达叔，嘉禾想把我们定义成『烂片』，那我们就自己把水搅浑，让他们没办法轻易下结论。」陈惠万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你去找两家互为死对头的报社，比如《东方》和《新岛》。给《东方》那边放料，就说是我亲眼所见，发哥和梁嘉辉在片场为抢戏份大打出手，林岭东气得差点停拍，配上几张我们之前故意拍的、角度模糊的争执照片。」
达叔愣了一下，问道：「万哥，这不是坐实了我们内讧吗？」
「别急，」陈惠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然后你再给《星岛》那边送一份『独家』，口径完全相反。就说林岭东是片场暴君，对演员要求到了变态的程度，发哥和辉哥是为了保护新人蓝洁瑛，才联手对抗导演的霸权。再配上几张发哥和辉哥站在一起，对着林岭东方向的照片。」
他看着恍然大悟的达叔，总结道：「当市场上有两种截然相反、但都充满戏剧性的说法时，人们就不会轻易相信嘉禾那种『烂片』的单调定论。他们会去争论，去站队，去好奇……到底真相是什么？而这份好奇心，就是我们想要的，通往戏院的入场券。」
达叔领命而去后，陈惠万转过身，目光投向了办公室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标和靓坤。
阿标拄着那把黑色的长柄雨伞，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蓄势待发的雕像。
「报纸上的文章，是写给那些自作聪明的人看的。」陈惠万的声音沉了下来，「但真正的战场，在街头。邹文怀的手段，不止是笔杆子。」
靓坤上前一步，脸色冷峻：「万哥，我已经收到风声。嘉禾那边联络了新界几个堂口的人，准备在我们『星光院线』的戏院门口『做点事』，吓唬观众，也给我们的院线老板施压。」
陈惠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意料之中。我负责天上打雷，你们负责地面平事。」他看着阿标，一字一句地说：「阿标，你带一半人，去『拜访』一下我们那七位盟友。告诉他们，生意我们一起做，麻烦我们星万一力承担。谁敢在我们的地盘上伸手，你就把他的手给剁了。」
阿标重重地点了点头，拄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狠厉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惠万又转向靓坤：「靓坤，你带另一半人，散出去。不要聚众，不要闹事。」他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去全香港的茶餐厅、麻将馆、士多店，所有龙蛇混杂的地方。我不要你们去打架，我要你们去『聊天』。」
靓坤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去跟所有人聊《黑狱风云》，」陈惠万的眼中闪烁着来自未来的光芒，「聊发哥演得有多狠，聊梁嘉辉有多惨，聊这部戏有多真实，多刺激。把我们散播出去的那些八卦，当成真事一样去讲。我要让整个香港的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我们的电影。这叫……口碑。从下而上的口碑。」
靓坤的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明白了这个布局的阴毒与高明。这比单纯的打打杀杀，要厉害百倍。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明白了，万哥。保证让全香港都知道，不看《黑狱风云》，就没话题跟人聊！」
「这些，只是防守反击。」陈惠万的声音再度压低，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看着两人，布下了真正的杀招，「现在，我们来谈谈，怎么主动进攻。」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嘉禾院线和邵氏院线的密集分布点：「《A计划续集》是他们的王牌，我们不可能在质量上赢过它的合家欢属性，那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找机会。一部电影的上映，最关键的是什么？是拷贝和放映员。」
「阿标，」他转向阿标，「我需要你动用所有关系，查清楚嘉禾这次冲印了多少份拷贝，由哪家运输公司负责配送，路线和时间是怎样的。我不要你毁掉拷贝，那样动静太大。我只要它们……晚一点到。」
阿标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万哥放心，路上总会有些『意外』，比如车坏了，或者司机突然肚子痛，耽误一两个小时，是常有的事。」
「很好。」陈惠万满意地点头，又看向靓坤，「靓坤，你的活儿更细。三大院线旗下那些重点影院的放映员，你去『认识』一下。不用威胁，给他们送点『手信』，钱也好，其他方便也好。告诉他们，放映《A计划续集》的时候，手『不小心』抖一下，焦距没对准，或者喇叭的线『不小心』松了，声音时大时小……这些，都很正常吧？」
靓坤听得心头一凛，随即兴奋得脸上放光。他终于明白，自己跟着的这个老板，脑子里装的那些阴损招数，比他混迹江湖十几年见过的都厉害！
「万哥，您就瞧好吧！我保证让去看《A计划续集》的人，看得比食了苍蝇还难受！」
而在外界舆论纷飞之时，星万影业的后期制作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间昏暗的剪辑室内，只有剪辑台上的萤幕亮着光。林岭东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一个镜头。陈惠万就坐在他身后，同样沉默不语。
「不行，这里的情绪不对。」林岭东沙哑地开口，他指着萤幕上发哥一个眼神的特写，「他这里的愤怒还不够，我要的是那种被压抑到极点，即将毁灭一切的疯狂。」
陈惠万递过去一支烟，平静地说：「那就再剪。把前面那段受辱的戏，再抽两帧出来，和这个眼神交替剪辑，用声音去引导情绪。」
两人没有争吵，只有对作品近乎偏执的打磨。这半个月，他们几乎吃住都在公司，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部电影的每一个细节里。
终于，在距离原定档期只剩下三天的时候，一部凝聚了所有人血与泪的《黑狱风云》最终版拷贝，正式完成。
看着办公室里每个人脸上那既兴奋又紧张的神情，陈惠万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他看着所有人，掷地有声地宣布：「通知星光院线的所有人，原定档期不变。但是，在正式上映前三天，我们在港威大戏院，举行一场业内人士和资深影评人的『口碑点映场』！」
「既然邹先生想用王牌跟我决战，」陈惠万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我就让他在决战之前，先看看我的底牌，到底有多硬！」
点映场当晚，港威大戏院门口，气氛微妙。全香港的影评人、记者、院线经理几乎悉数到场。
他们中许多人是收了嘉禾的红包，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的，准备回去就写一篇辛辣的「影评」，彻底把《黑狱风云》钉死在耻辱柱上。
邱敏以星万影业代表的身份在门口迎客，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应对得体。
而张婉玲则以陈太太的身份，安静地坐在影院的贵宾席，她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身边的空位，是留给陈惠万的。
灯光暗下，龙标出现，影院内彻底安静下来。
两个小时后，当片尾字幕升起，全场灯光亮起时，影院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种寂静，彷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紧接着，不知是谁第一个站起来，开始用力鼓掌。
随即，掌声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燎原，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声浪。
许多观众站起身，眼眶通红，用力地鼓着掌，久久不愿离去。一个平日以毒舌着称的《电影双周刊》资深影评人，此刻正摘下眼镜，用力地揉着眼睛，嘴里喃喃自语：「疯了……真是疯了……」
邱敏站在影院的侧廊，看着台上被掌声包围的陈惠万、发哥和林岭东，泪水模糊了双眼。这一刻，在她眼中，那个男人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而在贵宾席，张婉玲也站起身，轻轻地鼓着掌。
她的脸上带著作为妻子的骄傲，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的寒意。
她想起了在平治车里，丈夫那番将情感背叛偷换概念，包装成「为了大局」的宏大论述。
当时她无力反驳，此刻，当她亲眼见证这部电影所展现出的、足以煽动和操控上千人情绪的强大力量时，她才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丈夫的内心，有一片她永远无法触及的、深不见底的冰海。
他不仅能操控下属，操控敌人，甚至能轻易操控千万观众的情感。而自己，或许也只是他需要操控的对象之一。
第二天，奇迹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瞬间降临。
星光院线联盟旗下的七家戏院，虽然凭借点映场的口碑实现了从早到晚的全日满座，门口也排起了长龙，但放眼整个香港市场，这依然只是局部战场的胜利。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三大院线旗下的数十家影院。
他们凭借着绝对的渠道优势，主推的《A计划续集》依然占据了首日票房的冠军宝座。
嘉禾第一时间发布了庆功海报，各大报纸也纷纷唱衰《黑狱风云》，称其「叫好不叫座」，「文艺片终究难敌商业巨制」。
嘉禾影业总部，邹文怀看着首日票房报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对心腹说：「看到了吗？影评人的笔杆子，终究敌不过观众用钱投票。继续宣传，告诉观众，想看最刺激的动作喜剧，只有嘉禾。」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份看似风光的票房报告背后，已是暗流汹涌。
在旺角的一家嘉禾旗下影院，首场《A计划续集》的观众正愤怒地要求退票。
「搞什么鬼！画面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声音还不如我家收音机大！」
「是不是放错带子了？」影院经理满头大汗地安抚着观众，而放映室里，那个收了靓坤「手信」的放映员，正一脸无辜地摆弄着机器，嘴里念叨着：「奇怪，今天机器怎么老出问题……」
类似的场景，在铜锣湾、尖沙咀的多家影院同时上演。更有甚者，有几家影院因为运输拷贝的货车「意外抛锚」，导致首映日上午场直接开了天窗，引得排队的观众怨声载道。
这些看似独立的「事故」，汇集起来，便在观众中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初步印象：《A计划续集》的观影体验，好像不太好。
在荃湾一家戏院的后巷，几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正准备往戏院的墙上泼油漆，突然从巷口阴影处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靓坤，他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慢悠悠地说：「几位兄弟，走错地方了吧？这里的墙，我们星万包了，要不要我帮你们找个新地方画画？」
而在另一边，元朗一家戏院的王经理正焦急地看着门可罗雀的售票处，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嘉禾的人在旁敲侧击地威胁他。挂了电话，他正心烦意乱，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阿标拄着那把黑伞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神情精悍的兄弟。阿标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将那把黑伞横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王老板，」阿标的声音很平静，「万哥让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说了，风浪再大，船要是翻了，他第一个捞自己人。但谁要是想在浪大的时候自己跳船……那淹死了，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这番软硬兼施的话，让王经理瞬间打消了所有退缩的念头。
第148章 一个要商业，一个要艺术
无数看过《黑狱风云》的观众，成了电影的「自来水」。
从茶餐厅到写字楼，从工厂到学校，到处都有人在讨论那压抑的监狱，讨论发哥那野兽般的眼神，讨论梁嘉辉那令人心碎的无助。
「你看了《黑狱风云》吗？」成了最新的社交问候语。
这股风潮的背后，是靓坤手下几十号兄弟在全港各大鱼龙混杂之地，日夜不停「聊天」的结果。
这种来自街头巷尾的、最原始也最真实的口碑传播，其威力远超报纸上冰冷的铅字。
第三天，真正的市场洪流，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彻底引爆！
星光院线的七家戏院门口，人龙排到了街尾，黄牛票的价格被一路炒上了两百港币的天价，依旧一票难求。
与此同时，《A计划续集》的口碑因为首日糟糕的观影体验而出现了微妙的下滑，越来越多的观众在买票前会犹豫一下，转而选择去看看那部传说中「能把人看疯」的《黑狱风云》。
而三大院线旗下影院的售票处，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观众在询问：「为什么这里没有《黑狱风云》？」
一时间，整个香港的舆论风向彻底逆转。
陈惠万在办公室接到院线经理们兴奋的报捷电话，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他放下电话，转头对一旁的邱敏说道：「阿敏，趁热打铁。之前让你准备的收购计划，可以启动了。」
邱敏立刻递上一份文件，眼中闪着光：「万哥，我已经让达叔筛选出了三家符合我们要求的后期公司，规模不大，但设备和技术都不错，最重要的是，老板都缺钱。这是他们的初步财务评估。」
陈惠万接过文件，只扫了一眼，便指着其中一家名为『天工』的公司，果断地说：
「就这家。溢价百分之三十，告诉他们，我只要控股权，原来的技术团队全部保留。我要让全香港的人都知道，卡我陈惠万的脖子，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我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卡住我脖子的机会。」
嘉禾影业总部，董事长邹文怀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邹先生！救命啊！观众都在骂我们，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放《黑狱风云》！」
「老板！对面的港威戏院一天票房就顶我们一个月了！我手下的放映员都偷偷跑去看《黑狱风云》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个月的租金都交不起了啊！」
一个个加盟影院的老板，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在电话里向他施压。
邹文怀烦躁地挂断电话，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看着报纸上那刺眼的票房数字，脸色铁青。
他知道，他们精心构建的封锁同盟，在绝对的市场洪流面前，已经土崩瓦解。
邹文怀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手中的雪茄燃尽了长长一截烟灰，他却浑然不觉。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专线电话，拨出了一个他从未想过会主动拨打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