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不错,”羽生信长站起身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踱步往‘比企谷八幡’的身前:“可是从你决定要伤害他人的时候,这个愿望就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比企谷八幡’点点头,眼角的余光扫过狗子口中衔着的心之秘宝,脸上闪过一丝缅怀之色,耸了耸肩:“我当然知道,从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
“但若是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会选择当初的决定,并且布置更加缜密的局,确保你的死亡...”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小町永远保持纯净,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所以,”羽生信长静静地对上那双扭曲而成的暗金瞳孔,皱眉道:“你选择了只做妹妹一个人的英雄?”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有些怯懦地偏开视线,‘比企谷八幡’深知自己的做法犯下了何等眼中的罪行,纵然心虚亦不觉得有悔改之意,心底强自维持着某种正确性 :
“我啊,讨厌那些仅有表象的温暖,只要剥离了外衣剩下的就只有虚无,”
“也讨厌空洞的正义,看似大义凛然,不过是顺理成章的压迫罢了...”
“妹妹是多么美好的存在...”
“她会为你哭,为你笑,为你担惊受怕,挖空了心思地为你好...”
“与此相比...不,不对...”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嗤笑:“还有可以与此比拟的东西吗?”
说得好像对,但仔细深究的话会笑掉大牙,
充其量也就是“中二病”的进阶——高二病罢了。
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连路边的三岁小孩都知道。
而情有可原的错误,也只能换来酌情减刑而已。
可是比企谷八幡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即便圣母心泛滥地去掉十之八九,剩下的也足够枪毙十次有余,这不仅仅是一两句歪理邪说就可以蒙混过去的。
羽生信长不置可否地耸肩,没有打算要说服别扭的少年,毕竟扭转观念什么的应该由想要拯救的人来做,他所要行使的只是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开口机会的被压迫者们,心中恨意的集合。
复仇,向来是简单而粗暴的,
温柔、体谅、换位思考...
以上三个条件只占其一便会让行为不再成立。
心灵殿堂的震荡越来越激烈,脚下的大地寸寸龟裂,碎散成焦黄的沙尘,逸散在一片虚无中。
羽生信长甩了甩脑袋,排空其中混乱的思绪,盘问道:
“说说吧,”
“盲目会的信息。”
‘比企谷八幡’很干脆地摇摇头,认真而坦然地说道:“你刚刚看见的,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信息了。”
“我只是随意差遣的棋子,任意情况下都可以丢进路边的阴沟里,彻底放弃。”
他伸手进胸口摸索了两下,拿出一枚银色的胸章递了过来:“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他的掌心中,似圆似方的不规则物体静静躺着,一只眼无神空洞地注视着世间,
就在此时,未知的迷雾如浪潮般汹涌而来,瞬间吞没了视野中的一切,虚空之上好像有什么巨大无比的阴影在无序地游走,定睛去看却什么都无法观测到,仿佛那只是人类意识中出现的小小偏差...
狗狗的直觉是敏锐的,可萨布雷恍若未觉,呆呆地走到羽生信长身边,眼中隐隐有不知从何而起的躁动。
猩红的火焰突兀地燃起,破开眼前的虚妄,照亮伸手的‘比企谷八幡’,羽生信长拈起那枚勋章,无法描述的诡异感在心灵深处油然而生...
那就像是所有的意义在此刻全部消融,从最原初便已存在的至高无上在脑海中盘旋着,有什么在疯狂敲打无形的咚咚的调子,扭曲恶心地吹着单调的刺耳的笛音...
自身的渺小愈发清晰,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顷刻即熄。
“痴愚之核,”
‘比企谷八幡’的声音陡然响起,吹散了萦绕在羽生信长思绪中的混沌,他双手插在裤兜,背部微微前倾,神情颓废中带着一丝解脱,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拂着他的刘海,露出其下宽阔的额头以及微眯的、射出向往自由的光的双眼。
M78星云
光亮渐渐褪去,幽暗的迷雾笼罩一切,他轻轻吐出一口塞满沉重的吹息,低声倾诉:
“不要被表象所迷惑,颜色并非等级,”
“只是各司其职的标志。”
“铜色执行神谕、银色规划方针,黑色即是毁灭...”
他像是看出了羽生信长有话要问,率先摇头:“我知道的仅止于此。”
“剩下的,需要靠你自己去探索。”
银色的勋章在羽生信长指尖游走,他能看出来‘比企谷八幡’并未有所隐瞒,一把捏住越来越慌张的狗子后颈,若有所思道:“如果我佩戴上这枚勋章的话...”
“会怎样?”
能否在勋章上做些文章,他不禁泛起活络的心思。
‘比企谷八幡’直勾勾地看着羽生信长,击散了他的幻想:“你无法瞒过盲目之主,”
“或者说,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在盲目之主的面前有所保留,”
“毫无意义的蝼蚁在地上绝望的蠕动,这便是人类的宿命。”
说罢,他跪了下来,闭上眼眸张开双手,像是拥抱死亡的囚徒:
“来吧,”
“终结我的生命吧...”
“这是我本应得到的...”
黑暗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只有指尖跳动的猩红火苗照亮了此处的空间,羽生信长淡淡地看着跪在身前的殿堂主,耳边隐隐传来千军万马的蹑步声。
数不清的血红眼眸在周围接连亮起,像是饥饿的狼群,随时准备扑杀过来,分食不愿融入他们的殿堂主。
冥冥中,硕大无朋的眼眸悬浮在迷雾深处,无神地看着这一幕。
不知从何而来的排斥力量催动着羽生信长的身体,他明白这是已然崩塌的殿堂在向现世的入侵者发出驱逐,留给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猛烈的火环自身体内部迸发而出,击飞盘亘在周围的阴影恶魔。
羽生信长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比企谷八幡’愣了下,泄气一样瘫倒在地上,暗金色的眸渐渐失去光辉,喃喃自语道:
“真是恶劣的人啊...”
“虽然我并没有资格这么说呢...”
呃——啊!!!
陡然间,像是水滴落入炽热的油锅内,尖锐的嘶鸣声从黑暗中响起,狰狞恶状的阴影恶魔一拥而上,转眼便已吞没他的身形...
迎面吹来的风拂起羽生信长额前的发丝,他闭目仰头,轻轻揉捏着太阳穴,缓解开始出现疼痛预兆的大脑。
身下萨布雷变幻而成的汽车风驰电掣,时不时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直到出口在视线中出现时,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信长...”
“你不...杀了他吗?”
“杀他?”羽生信长挑眉,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悲喜:“他真的能活下去吗?”
“诶?”萨布雷愣了下,不知道羽生信长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羽生信长也不解释,只是揉搓了下脸庞,随意地呼唤道:“走吧,”
“我们回家。”
“汪!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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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岛麻衣轻轻地带上病房的门,疲惫地舒了口气,守候在外面椅子上昏昏欲睡的三浦优美子被异样的响动惊醒,连忙整理了下衣服,起身迎向这边:“麻衣学姐,你妹妹的情况怎么样了?”
樱岛麻衣露出平和的表情,微笑道:“刚刚睡下,医生说她只是受到了惊吓,而且没怎么进食,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只需要观察几天就好。”
之前在天空树那边发生塔尖崩塌的事故后,警察立即将她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而救出来的女孩大多带有伤情,于是直接来到了最近的医院里。
数十名警察守候在医院过道上,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大多是关于天空树出现的诡异现象,毕竟平白无故地飞到天上去,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若非他们有着官方的身份,怕不是早就跪地拜服,诵念天照大神的姓名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动静,一名职衔较高的警察走到两位少女身边,出示了下证件后,询问道:“樱岛麻衣小姐,还有这边这位三浦优美子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还请跟我回警署做个笔录。”
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樱岛麻衣不想跟警察扯上一点关系,毕竟十年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对于官方的态度倾向于否定。
虽然公司那边早就打点好了一切,但这次发生的事情很严重,恐怕不是推脱马虎就能揭过去的。
这样也好,就趁此机会多放出点迷雾来吧,为那个讨人厌还喜欢利用别人的少年打掩护,虽然他大概根本就没有留下尾巴...
樱岛麻衣如此想着正准备同意时,走廊尽头传来争吵的声音:
“让我过去!你们凭什么拦我!?”
强势的中年女性很没有教养地大吵大闹,冲击着警察们的封锁,想要强行闯进来:“我女儿就躺在里面!我有权去照顾她!”
“这位女士,还请您冷静一些,同时也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您女儿可能掌握着重要的线索,我们暂时不能让她和外界接触!”十几名警察迅速组成人墙,将走廊封锁得死死的,生硬而不失礼貌地劝说着中年女性。
“放我过去!我认识东京都知事,当心我投诉你们!”中年女性颇为强硬地叉腰呵斥着警察们,从她身上的名贵穿着来看所说的话大概是真的。
站在樱岛麻衣面前的警察露出头痛的表情,这已经不是今晚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了,家长关心孩子天经地义,如果自己这边的应对出现少许差错,那么守候在医院外面的记者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抨击他们。
他告罪一声,就要过去处理这件事,却被樱岛麻衣忽然出声喊住:
“警官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去跟她说说吗?”
少女的眼眸偏移向站在女人身后,失魂落魄看着自己的男人,正是之前不知所踪的“生父”。
面对警官疑惑的目光,她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有些“尴尬”地笑道:“那边的,是我的继母以及...”
“生父。”
警官露出了然之色,略一沉吟后便点头同意:“那就麻烦你了,但请不要擅自离开,稍后我们需要向你们了解情况。”
樱岛麻衣“感谢”地鞠躬行礼,径直穿过警察的封锁,来到中年女人的面前不亢不卑道:“初次见面,我是樱岛麻衣。”
此言一出,中年女人立即停住了呵斥的动作,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也了解背后的情况,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对着身后的男人颐指气使:“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处理。”
丰浜父亲不自然地笑笑,头上还缠着绷带,想来是之前在天空树上被比企谷八幡所踢的伤痕,他走上前在中年女人的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不甘地咬了咬牙,瞪了眼樱岛麻衣后离开了。
两人相对无言,往旁边走了几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确保谈话不会被第三人听见。
丰浜父亲率先开口,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道:“这次谢谢你了,麻衣...”
“不需要。”樱岛麻衣稍显冷淡,这次她的最终目的归根结底还是遵从羽生信长的撺掇,当然也不排除有妹妹的因素,可如果只有妹妹的原因,那么她大概会选择不那么被动的办法吧。
丰浜父亲听到女儿的回答,虽然意料之中,可还是会觉得悲哀。
咎由自取后还怀抱不该有的期望,不过是普通人的表现罢了。
他的双手在身前无意识地搓着,文静的气质此时荡然无存,只剩下烂赌鬼一样的廉价歉意:“和香她...”
樱岛麻衣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看来自己这个前妻的女儿已经习惯性被忽略了呢...
“放心吧,她没事。”
“如果你想问的就是这个的话,那么结果我已经告诉你了,再见。”
她不再留恋,果决地转身离去,蜕变之后的樱岛麻衣不再需要背叛过自己的人的忏悔,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那就是履行之前许下的诺言,成为站在最顶点的偶像。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