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声音就在耳边回响:
“变魔术...”
“我大概是不会。”
“但是骗人的话,应该算拿手吧。”
羽生信长意有所指地开口,一半是开导,一半是自嘲:
“镜中花,水中月,”
“看上去都很美,不是么?”
“但你要明白,那都是假的,看不见摸不着,探及究竟,就只有一片虚无。”
平冢静明白这是在说什么,但是当下的立场变幻,她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可糊弄掉的人,于是选择用某人曾经用过的话反击:
“你在教我做事啊?”
羽生信长嘴角抽搐了下,他是没有预料到有一天自己软饭硬吃的话会回击到自己头上,不过他既然能说得出来,自然也有应对的办法。
于是,他收敛了语气,严肃而认真地望向美人教师:“如果我说是呢?”
“你愿不愿意听?”
平冢静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最讨厌羽生信长的地方就在这里,好像所有的优势都被他占尽了,而自己只能被动挨打。
她厌恶这样的感觉,简直就好像在说她才是幼稚的那一方,她才是不成熟的那个人。
明明今天站在质问位置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吧?
所以,她撇过头去,拿着啤酒杯冷笑不语。
就在此时,早已点好的拉面端了上来。
“两碗豚骨拉面!”
随着呼喝声,一碗加满了料的拉面递到羽生信长的面前,大片的叉烧在灯光泛着诱人的油光,而摆放在美人教师那一边的则是正常的分量,显然是这里的老板陷入了惯性思维的误区,将拉面的所属弄错。
“呵...”
或许是正处于某种自怨自艾的情绪当中,平冢静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就大口大口吞咽起来,她只觉得今天诸事不顺,本来信心满满的质询到了现在已经剩不下什么东西了,她甚至怀疑吃完以后,自己还能不能鼓足气势,再次逼问。
她只好怨愤,怨愤总是扯开话题的羽生信长,怨愤总是会下雨的天空,怨愤老板的刻板印象。
她更怨愤自己,连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只抓住微小的破绽,一听见要过来见他,就下意识什么都不去想了...
落得这副境地,或许是咎由自取吧。
就在这时,她看见羽生信长的碗向着自己这边滑过来,边沿相触,发出轻微的声响。
平冢静抬起头,看见的是羽生信长的侧脸,在灯光下有种莫名的亲切:
“来,都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从自己的碗里挑出大块的叉烧,黑色的木耳丝,还有切开的卤蛋,放到平冢静的碗中:
“这本就应该是你的。”
平冢静呆呆地看着羽生信长,本来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到她的耳中却化作哽住的刺,刺得她的鼻尖有些发酸:
“那本不应该是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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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拉面,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急促的雨滴此刻逐渐稀疏,化为蒙蒙的水雾笼罩着整个千叶,就连远处的霓虹也迷迷糊糊的,看不太真切。
耳边的流水声有些湍急,羽生信长倚靠在大桥的栏杆之上,遥望东京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喏,给你的。”
一袭白裙的平冢静在夜色中更加显眼,眸中氤氲的雾霭,鬓角散乱沾染水珠的发丝,更显出平日不曾见到过的柔弱。
羽生信长随手接过丢来的东西,发现是一罐牛奶,而美人教师手里的也一样,他不禁摇头:
“吃完拉面再喝牛奶,会长胖的。”
“胖就胖吧,”平冢静耸了耸肩,自嘲地笑笑:“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似乎是秋风太凉,她显得有些瑟缩,抱紧手臂的时候抖动了下。
羽生信长自然不会忽略这样的细节,他伸手解开外套,披在美人教师的肩头:“你不是很少会穿裙装么?”
你以为是因为谁啊!
平冢静很想这么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完全不相干的其他:“多多尝试风格,体会不一样的人生,”
“这不是更好么?”
羽生信长点了点头,慢慢理清心中的想法,望着雾蒙蒙的远方开口了:
“刚才的拉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平冢静隐约能感觉到羽生信长要开始摊牌了,她的目光开始乱晃,最终停留在江面上,那里什么都没有,正适合装下她理不清的头绪。
“有没有感觉回到从前?”羽生信长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虚浮。
他的本意是带着平冢静再走一次曾经的地点,看看能不能找补回什么,目前来看结果还算可以接受,起码美人教师不会再那么激烈了:
“算了,当我没问过。”
他的撤回不代表平冢静也可以当作没听到,昨日今日,她亦有对时光飞逝的唏嘘。
眼角余光瞄过羽生信长的肩膀,已经比起自己高了许多,而两人第一次来到这个大桥的时候,这个差距并没有这么大。
“回到从前...”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如果可以,我想回到跟你一般大的年纪,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就可以更加义无反顾。
后半段话她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所谓成熟懂得放手之类的话,不过是求而不得后的妥协...
羽生信长目光更加迷离,像是要穿透雨夜的城市,去到更远的地方:
“听说你递交了辞呈?”
平冢静的心忽地揪紧,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讷讷点头:“是啊...”
“环游世界啊...”羽生信长自顾自地念叨着,像是在对这已经烂大街地口号有无尽的向往:“真不错..”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平冢静基本已经确定了回答,没有直接的挽留就代表着放手,她扶住桥上的栏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料中的天旋地转,反而很平静,一种近乎执着的平静。
“这样那样,”羽生信长比划了几下,耸了耸肩:“身上的东西太多了,就走不出去了。”
越是轻描淡写的叙述,越是代表着无与伦比的沉重,羁绊不只是游戏里轻飘飘的名称而已,而是沉甸甸的,可以压得心脏停摆的感情,一道又一道,画地为牢,将他囚禁于此。
这不是坏事,就像加藤惠说的那样,没有羁绊束缚的风筝,只会越飞越高,走向毁灭。
平冢静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能够看清楚一点点羽生信长的真实面貌,冷漠?温柔?全都不是。
而是最普通的人,会喜会忧,会惆怅,会感叹,是大街上擦肩而过的某人,而非绝无仅有的唯一。
她张了张口,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
“为什么唯独我不行呢?”
羽生信长轻呼出一口气,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不是你不行,而是因为恰好你行,所以不行。”
平冢静愣了下,身为国文老师,她的语句解析能力还是不错的,立刻明白了羽生信长这绕口的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并非是不喜欢自己...
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她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之前的种种作为都在此刻有了意义,可仅止于此,最终化作一句:
“为什么?”
羽生信长凝视漆黑如墨的江水,其上映照的城市灯火在雨滴的切割下支离破碎,充满了与现实脱节的虚幻感:
“第一点,我是什么?”
“你不就是...”平冢静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可是话到嘴边陡然惊醒,往日种种不合理之处在此刻汇聚,变成一个大大的问号,遮蔽住了她眼前的少年。
是啊...
他到底是什么...
九十多度的高烧...轻松举起假山的力量...像是撕纸一样撕开硬币...照片里无法留下影像..
这真的是人类能够达到的高度么?
直到现在,她才对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有了清晰的认知,那是如此直白的且富有冲击性的事实,一下下轰碎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你难道是终结者...之类的...”
平冢静只能往自己最能接受的方向去靠近,同时亦在祈祷,祈祷这一刻不要化为梦幻...
羽生信长对美人教师兴起的脑洞不禁感到一丝苦笑,相对于神鬼,人类更能够接受科幻的设定,哪怕后者的不合理程度要远超前者...
啪!
一声脆响,猩红色的光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平冢静眼眸中无比的震惊。
她认识这个颜色,就是暑假里曾见过一次的火焰,难怪她后来会找不到生火的痕迹...
“这到底是...”
羽生信长打断了美人教师的话,他不准备解释这一切,只是要让她看清楚现实的另一面。
他已经给了美人教师想要的答案,接下来就要劝说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即将动乱的地域。
“看清楚了么?”
“能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么?”
“不明白吧?”
他单手向天,一刹那间火苗疯涨,充斥着整个视线,那恐怖的温度像是要炙干大地,连同整个黑夜都吞噬!
哗的一声,一切又都像是幻觉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羽生信长站在大桥的中央,就这么看着平冢静,古井无波:
“现在呢?”
“明白了吧?”
平冢静张了张口,震惊之余是无比巨大的割裂感,就好像原本熟悉的一切全都毫无意义了。
她明白羽生信长的诘问,是在提醒着她,两人间的鸿沟不可逾越...
拳头在攥紧,内心中的升腾起强烈的执着,她恼怒了...
“只是能放火而已,又能怎么样?”
“仅凭这一点,就要擅自决定我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