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是小女儿。
所以便是当着女帝连同三个圣姬的面,姬如雪这会也不加掩饰的面上流露出了担心的模样,不仅仅是因为萧砚黑了、瘦了,还有那一分憔悴的气质,令她心里下意识难受起来。
事实上,姬如雪从河北回来后,就一直和妙成天待在汴京,因为有天速星段成天和上官云阙同在安乐阁的原因,她们是知道这大梁朝堂里嫉恨萧砚的人不少,所以就难免会认为萧砚如此憔悴,是因为尔虞我诈而生,自然在不经意间会生出心疼的情绪。
但她懂得萧砚,纵使是万难,这个人都只会昂然走下去,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坚定不移的跟上去。
不论是不是前路万险。
她都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他。
所以在下一刻,姬如雪便长呼一口气,收回目光,折身去将手中琉璃盏中的冰块分去,而后在不经意间,指尖涌出淡淡的明蓝色辉光,而后辉光宛如流水般的浸在已然稍稍融化了些许的冰块上,竟是再次使之凝聚。
萧砚教给她的‘三分归元气’,已然令她的内力在短短半年内极速增长了两个大台阶,从不入流的小星位一举跨过中星位,直达大星位,甚至已然隐隐触摸到练气期小天位的门槛。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萧砚。
……
归德军连女帝都不禁赞叹,便不用提场中的百姓了,尤其是在见到那些整齐的步伐后,且整个队伍都宛如钢铁洪流一般的前进,居然除了最开始的那一首厚重的《马踏燕然》后,居然再无声音,就算只是便步,就已然有连绵的脚步声响起。
恰才被前面数不尽的灵牌骑阵而震慑得心生悲凉之感的百姓们,便马上被这整齐、沉默却又威武的阵型给催眠的目眩神驰,甚至被震撼的每个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这是不同于普通军阵的威慑力,每一个在场中人都下意识心潮激荡,热血沸腾,这种耀武扬威的感觉,是不同于之前汴梁禁军那种单纯的显摆之状的,这是一种震慑、一种展示、一种压迫。。
而带给百姓的,便就是不可言状的激动、鼓舞,甚至他们明明第一次见到这些北地儿郎,却不由自主的心生一股其本来就应该是那种对百姓秋毫无犯、对敌人百战无敌的天下强军。
有这么一股强军入卫汴京,何愁战火会波及此处?
一时间,原本沉默下去的百姓们人人鼓动,下意识对这支军队油生一股崇敬感,尤其是那第一次坦然显露于百姓眼中的冠军侯萧砚。
若是按照传闻所讲,这位冠军侯却并不是身高丈二,也并不是那种以千万人鲜血染红官袍的杀神模样,反而竟只是一个青年,一个脸上轮廓如刀一般分明、身形颀长却略显瘦削的英挺青年。
不过尤让人注意的是,这个青年虽然文臣打扮,但腰挎着一柄唐刀,肩头立有一只神俊的海东青,且脸色平静,稍稍锁眉,有着远超同龄人许多的沉稳感。但却似乎又略略彰显出了一股年少成名的骄傲之意,坐在马背上的身姿挺直,腰上系的是朱温赏赐的金腰带,头顶带的是御赐乌纱幞头,蜂腰宽肩,锐利眸光一直盯着前方,气质格外突出。
这个青年,明明处处都不像一个能指挥上万人踏平河北、击灭漠北、破军杀将的冠世统帅,却又好像处处都像那一千年前传闻中的冠军侯。
似乎,冠军侯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似乎,本来也只有这种将战死将卒的灵牌奉在前,请故将卒先行,他居而后之的统帅,才当得上‘冠军侯’这三个字。
似乎,本来只有这种不世出的青年统帅,才能够提一支冠世的天下强军入卫都城,震慑天下不臣。
人心鼓荡,尽皆拜服。
大军所过,萧砚所过,原本因天气酷热而躁动的汴梁城,开始一段段的安静下来。道路两旁的百姓或对那一块块北地儿郎的灵牌俯首行礼,或是被严整的军容惊得膛目结舌。便是那些混在人群中不安分的地痞流氓,这会也个个呆若木鸡,竟是生了一股想要从军的错觉。
沿途值守的禁军将卒尽皆肃然,目光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一块块灵牌,死死盯着那马背上平静而过的青年。
在场的侍卫亲军马军各部,明明第一次见到这位顶头上司,明明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听他出声过,就已然油然而生叹服之意。
这无关其他,纯粹的只是因为这个人是自己的上司,而心生叹服。
而沿途汴河上的那些女眷小娘子,这会看着那期待已久的闺中佳婿、梦中情人骑马策过大道、策过龙津桥、策过朱雀门,身形越来越远,反而都下意识的忘了言语,忘了娇笑嫣然,忘了先前的所有争执,原本大打出手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呆呆的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却是忘了所有。
每个人都被那一股强烈的雄性气息压迫,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这等男子,她们当真能让他垂怜看上一眼否?
……
比起汴梁百姓,那些位居高阁上的显贵们更是被惊慑的不堪。
近来在朝中对萧砚的流言攻讦一茬接一茬,鬼王一派本就根基庞大,自是想尽办法的要把萧砚的功绩往虚了说,要把归德军的重要性往下打压,好把这股新兴的将星彻底摧毁,把这一支毫无根基的军队各自吞并。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终于知道,这个所谓的毫无根基的将星,分明不需要根基!因为他自己就是自己的根基!
这种将星,君王若是不握于手中,岂不是夜里睡觉都能肝疼的起身?
在鼓角门上,鬼王已经将眼睛瞪得几乎欲裂,额上生出汗来,下意识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完全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那一支势不可挡的军队如此直剌剌的跨过朱雀门,沿着御街如此而来。
不止是他,所有先前有过攻讦萧砚作为的官员都是一脸惶恐,都都只是惊疑不定,都只是额上不断生汗,却偏偏看见他们的那位鬼王也一脸惊疑的模样,反而愈加绝望。
明明事先已经安排妥当,明明就该是康怀英部先入城,明明就要把萧砚这厮摁下去……
到底是什么原因……!?
在朱温左手侧不远,敬翔缓缓捋须,只是气度平常,一脸静色而已。
但在他后手,户部尚书张文蔚却是一脸叹服的表情,已然对这位敬相的佩服达到了顶峰。
见过了这等景象,朱温不可能不用这支强军,更不可能不用这似乎正因为毫无根基而被攻讦成一脸憔悴的孤臣萧砚。
他作为敬翔的亲近之人,自然知道昨日夜里敬翔亲自进宫劝谏了朱温一番言语,话里话外都是提点了萧砚的好处,所以才有方才崇政院宣告康怀英的圣旨。
而张文蔚在见到了归德军这副军容后,哪里看不出萧砚的本事在哪,这等深通兵事的将才,偏偏受了敬翔的恩情,便就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将来得到的回报,必然是百倍可得!
但凭这一支强军,这一个将才,敬翔的相位几乎就能够稳如泰山,甚至完全可以自成一派,和鬼王等人明里暗里斗上一斗,这一个注,显然是押对了……
便是在这般想法下,张文蔚尚在出神,突然就闻周遭群臣突然发出一道惊呼。
他心中一骇,猛地抬头望去,却见朱温都已一脸激色的从御座上站起来。
待翘首望去,却见归德军在跨过朱雀门后,突然马军向左右分列,其后的一个又一个步卒方阵便就此彻底展露于群臣眼前。
当此之时,原本一直都便步行进的所有步卒方阵,突然在一道号角声下,猛地将手中直举的长夹在腋下,进而四十五度斜举,最后手中扶着矛杆,将原本跨度并不大的步伐猛地整齐又怪异的提起,而后又重重的踏下去,场中便猛地响起一道整齐且又沉闷的脚步声。
且从他们的视角看过去,却见这支大军每一次抬脚,都如一道整齐的波浪掀起,进而另一道整齐的波浪又紧接着跟上,无有断绝。
御街前后,除了那无数面白幡招展的旗声,便只剩下了笼罩天地的整齐脚步声,震人心弦,骇人头顶。
当此之时,莫说是鬼王,一直隐忍不发的冥帝都猛地色变,眼睛瞪的极大,似觉眼前这支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线的军队只是幻觉一般,压根不可相信!
但还没有完,马上,他们就见到有一骑突然奔出大队,继而猛地一抽腰刀,震声大吼。
“归德军健儿,而今天子当面,岂能不报于君听!吾归德军上下,穿谁的衣!”
下一刻,吼声如雷:“陛下!”
鬼王的头皮发麻,不受控制的猛地去看朱温,却见后者理都没理他,甚至是没理所有人,一对虎眼只是死死瞪着,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却是已经涨红无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甚至都能察觉到这老东西的呼吸都已经急促起来!
“吾归德军上下,吃谁的粮!”
“陛下!!”
“吾归德军上下,领谁的饷!”
“陛下!!!”
在这吼声如雷中,几乎还不待群臣和朱温反应过来,那骑卒已经再次大吼:“那么,吾北地归朝健儿,何以效忠!”
轰——
下一刻,原本只距城楼不足百步的大军突然猛地踏步,而后重重的单膝跪下去,无尽的长矛直举天空,其下答声齐整,振聋发聩。
“归德尽忠、为报君恩、愿为陛下效死!!”
进而,只听所有矛杆在地上齐整一震,所有将卒突然垂首,人人大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蹄声响起,萧砚孤身一人纵马于阵前,进而一个翻身下马,单膝下跪,执军礼放声道:“臣萧砚,携归德军健儿,携战死忠魂灵位,归朝献忠!请陛下检阅!”
鬼王猛地闭上眼睛,此时此刻,他已然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只知道,什么准备,都付之东流了……
萧砚此子,在汴京竟也能压他一手……
至于朱温,这会已经快步走到城墙边,大手拍在垛口上,竟是一时被热血冲了头顶,反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存了一股豪情壮志的情绪,不断的重重拍着城墙。
他之前只知道当了皇帝是万般满足的,今日才晓得,还有这么一种情况,于其中得到的满足感,居然能比坐皇位还有过之而不及!
当此之时,他对城下这个单膝跪下去的孤臣,甚至只能亢奋的吐出三个字。
“好、好、好!”
(本章完)
第221章 再会女帝(完)
且说朱温在城头一口气吐出三个好后,已然是对萧砚的满意度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提萧砚本人,单就是看着上万人分列出数十个方阵在御街间次第就位,尽皆垂矛俯旗行礼,乃至其前的诸军大小将领,都随萧砚一并一动不动的诚心单膝跪在彼处,他就已然觉得整个天下都拜伏在了他这个‘真命天子’的脚下,一股以前从未有过,今后可能也极其罕有的豪情壮志,自然就油然而生。
在这個世道,本来就对武力二字推崇到了极致,更不用说作为天下最大军头的朱温本人了。他前半生已经把能吃的苦都吃尽,现下需要的,正是这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这种远超所有的虚荣感。
大丈夫在世,除却权力二字,还有什么值得去卖命追求的?
而舍命追求权力所为的,正是这‘成就’二字,尤其是朱温这种得位不正,每逢作战都被李克用那个独眼龙冠以‘窃国贼’骂名的人,他对这两个字可谓是完全拒绝不了,特别是能够当着整个汴京百姓的面,当着他大梁子民的面,他是无比渴望这两个字的。
所以,他才会兴师动众的不惜花费几十万贯也要举办这一场大典,为的就是宣扬自己这个皇位的正统性,乃至让自己这个朱家俘获天下人心,今后也开创一个四百年王朝。
在这之前,他是并不能脑补出一个什么样的场面才能填补他那股成就感的空缺,也对这所谓的大典其实无感,更看重的还是告慰太庙和郊祭这两个仪式。
但偏偏就在当下,就在眼前,就在此时此刻,正有这么一个被鬼王那厮冠以不忠二字的臣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给了他一个从来未有过的新鲜感受。
整齐到夸张队列,从未见过的正步走,尤其是最后那直白的效忠宣言,一切的种种,都让似乎让朱温这个野猪吃了一回细糠,再会想起以前见到的什么禁军精锐,那些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在当下,朱温看着在队列前单膝跪下去的萧砚,才终于良心发现似的恍惚想起来。
这个看起来分外有风仪的前唐降臣,似乎恰才入梁得官就献出了取燕良策,而后又顶着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压力马不停蹄的入河北拼杀,仅仅八百骑,就一路攻城略地,还摧垮了想要摘桃子的李存勖,甚至为了不弱他大梁的国威,出塞厮杀了两月余,奋战上千里,狠狠让漠北王室认清了他这个中原皇帝的威名。
甚至再回头一想,这个青年在朝中几乎没有援助,没有后台,连传闻中是其靠山的朱友贞在关键时候也没有多说过几句话,而这些功劳仅仅是其一手凭借八百骑硬生生杀出来的,偏偏就是这样,还要承受朝中对其无休止的攻讦,以致若无敬翔私底下力保此子,他这个皇帝都已然打算冷处理这个将才,若是萧砚稍有一丝不忠的表现,就即刻要其沦为朝中党争的牺牲品。
若说孤臣二字,真真是为萧砚量身打造的,朱温此刻思来,甚而都良心发现般的惭愧了一瞬。
明明是这等将才,为了抵消朝中对其的攻讦,甚至只能费尽心思的向他表忠以求自保而已,看其那副憔悴的模样,显然在班师途中忧心了一路……
这等根基浅到底的人才,就算真有什么私心,恐怕也无非是讨好他这个君王以求富贵罢了,再说就算真是重用,没有个十数年,难道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培植起一番势力不成?
且萧砚恶了朝中不少人,又独自一人吃了太多的功劳,挡了太多人上位,本就天然的和其他大将成对立面,除了他这个君父,他还能为谁效力?
除非去投奔李克用那个独眼龙!
朱温想到这,便不禁想要厌恶的瞪一眼鬼王那厮,但他终究是上位者,在这个时候又反应了过来,就算真要打压鬼王提拔萧砚,也实在容不得快意行事,不然既能让朝中的平衡被打破,也容易让萧砚这厮志得意满。
还需下去后好好和敬翔等几个智囊好好权衡一番才行。
所以马上,他就当即大手一挥,重赏了萧砚一批金银,然后又赏赐了归德军上下所有人铜钱两贯、御酒五斤,除此之外,他还当场下令,因归德军上下俱是北地儿郎,准给假半月,好好在汴京城中逛一逛,待城外大营扩建完成,再从此正式入驻禁军军营,为禁军之列。
这一安排不管如何,就已经标志着萧砚从此正式成为禁军大将,在整个大梁上下都能居于前列的重将之人,而归德军也初步在汴京站稳了脚跟。
起码,不用惧鬼王和冥帝使什么手段,且今后也能够慢慢招架二人的构陷,甚至是反击。
所以萧砚当然只是感激涕零的谢恩,那番样子,分明就是天大的冤屈得到了平反,一腔忠勇遇见了圣明之君。
且不提归德军即刻转向离开这御街,鼓角门上的朝官中各样心思皆有,这股威武之气,却仍然弥留于在场诸人的心头,尤其是亲眼见过了归德军这副军容后,又哪里不知萧砚必然会被重用?
天下战事频繁,一个武夫的超迁提拔,正是通过不断的军功而获得的,而萧砚这般本事,只要不是昙花一现,今后少不得会活跃于各个战场上,其中能得的军功自也是无法想象的,少不得真是一个‘准郡王’……
而在这么一番大场面后,随着归德军抵定于鼓角门下,这场献捷盛事似乎就已经完全结束,后面虽然还有龙虎军和神武军次第入城献捷,但此时的百姓朝官,满腔期待感都已被归德军的气势而消耗殆尽,哪里还想再看其后的献捷景象。
真正的汴梁禁军是什么样子,他们中的大多数自然明白,毕竟每次大军出征班师,都是不会避着城中百姓的,以谓之扬威。可以说禁军亦是强军,但气场必定是远不如归德军的,更不可能有那副整齐、统一的军容。
不过话虽如此,多多少少还是有人继续留着等候的,但果不其然,场面比起前头的归德军实在是差的太多,故在极大的落差下,等在后面的百姓们终于耐不住酷热,几乎是一哄而散。
所以鬼王费尽心思想要打压一番萧砚,但落到头来,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提其他,单是花费在龙虎军和神武军上面,为其装点的军需器械,不花一番心思,也难以强行收回来。
更不用提,他还需面临冥帝的一番怒火。其中得失,唯有血亏无本四个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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