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头的姑娘都嫁出去了,不认识。像跟我们一般大的,我们回去本队的人都不认识我们了。我们前一阵回去,站那儿半天都没人答理我们,我们一看那个队长过来了(我们队长外号叫老和尚),我说:“老和尚!”他说:“你谁啊?”我胖了,长得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他说:“你不说话我也不认识了。”后来我们又去过村里两次,他也到北京来过。我们村里有好几个他们的孩子考到北京的大学来了,我们知青中也有一个就和当地的农民结婚生了孩子留在了那里。现在我想起插队的日子就想起那边的老乡,那些与我们结下深情厚谊的人们,所以我们都不舍得那边,会回去看看。对我们来说,那里就像第二个故乡,那里的人就像亲人一样,有一种情结永远在我们心中,让我们魂牵梦萦。
插队插曲•恋人赵玮
插队那时候也没什么书可看的。我想得起来村里头有些人家存有好多古书,都是宣纸的书,有《聊斋》,是那种原版的《聊斋》。他们家是中农还是上中农,家里存着好多古书,他觉得要表现得对我们知青好,就对我们说:“我们家有许多书,你们看不看?”我就去他家看书,可是书里好多都是繁体字我看不懂,不过那书里的画是漫画式的画法,里面的人物不是画得很形象的那种,看起来还挺有意思。
他们的那些书是年代已久的,全都是线装本挺老的。当时我们在村里头,他们就借给我们看,我们看了好多《聊斋》之类的挺神奇的一些故事书,也说不上是什么书名,因为都没书皮了,有的书跟武侠小说似的。我们也看小人书,农村也有人存着小人书。山西那边过去有的人家是做买卖的,有的还是书香门弟,有好几家都是属于过去的晋商,那房子盖得特别好,都是出廊的那种房子,他们家就有许多书。
山西好多像乔家大院那样的房子,比如我们大队存放粮食的库房跟故宫似的都是木窗,还有很粗的柱子,柱子底下都有柱托,古时候有钱人家才有柱托呢。
那时候还有好多知青歌,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当时我们除了唱知青歌,还唱“冰山上的来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阴天下雨没事干时,我们就看点闲书,他们会吹笛子的吹笛子,会吹口琴的吹口琴,爱下棋的就在一起下棋,爱唱歌的就在一起扯着脖子喊,我们那一排房子里是最热闹的。老乡也不管我们,老乡觉得这帮孩子就是这样。
我们原来的民兵连长管着我们,他年龄大对我们特别好,就是因为娶了一个反革命的老婆被撤职了。为什么说他的老婆是反革命?她是我们那儿的一个大队书记,那时候社会特乱,生产也不正常,是光吃不生产的时代,大家都乱哄哄的。她就给中央写了一封信,直接写给毛泽东、邓小平的,信里大概意思是:“中国已经这么乱了,你们如果没有能力领导好中国,你们该解散就解散算了,那么就实行竞选,让我来竞选国家主席吧!”她就这么写的,她简直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太傻帽了,还拿一个胡萝卜刻了一个公章盖上了。这个信发出以后,中央看了由中央发到山西省委,由山西省委再打到我们原平县,一下就把她抓起来枪毙了。这可是反革命啊!那时候就是我们刚去的时候,是一九六八年或者一九七零年左右,就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她写了那么一封信。我们那个民兵连长受他老婆牵连就被撤职了。
后来换了个人管我们,我们村里有一个知青是转业军人,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黄毛,我们知青团里就是跟他关系不好。这个大黄毛从北京当兵刚回去,上面就让他来管我们。他就觉得自己挺牛气的,他在北京待过,就想着:这帮孩子我得管得他们腰杆条直,就跟部队里一样。可是我们不吃他这套,看他那一股劲就觉得不顺眼,我们就不听他的。他一天说:“你们门口有一堆烧完的煤,你们以后谁也不能再往上头浇水,因为浇水的话冬天一冻住铲灰就不好铲了。”这事本来挺好理解的,可是我们这些女生都已经习惯了,吃完饭刷碗的水就习惯性地往那上面泼,他说完了以后我们就忘了,还是老样子照旧泼水。
我们知青里有一个头是个女生,他看见她泼水了就对这个女生说:“你为什么带头往上面泼水?”“我就倒了怎么着吧!”我那同学嘴也硬,她就说:“你不就是一个转业兵吗!”就这么说他。他一听就火冒三丈,拎起我们那个桶一甩,又抓着那个女生一甩,冬天地滑就把她甩了一个跟头。这女生不干了,站起来就哭,我们倒的脏水都挺滑的,她站起来之后身上都是泥。当时就是他们俩,要是人多他绝对不敢动手。这时正好赵玮进院了,他个子大有时候脾气也大,他看见了就说:“哎,你怎么打人啊!”后来赵玮就问那女生:“他打你了没有?”女生说:“他打了!”赵玮生气了,就对大黄毛喝道:“你还打人!”于是他们两个就吵起来了,后来可能就起劲了,我们知青多大黄毛也不敢怎么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晚上大黄毛就叫了一个民兵在小学校外面的院子里,那时我们都在柴房里待着呢。就听见那边有人说:“哎,赵玮,叫你呢!”赵玮说:“干吗?”那边说:“民兵连长叫你呢,说有事叫你!”赵玮就傻不咧叽地去了。当时我们房东隔壁家的孩子叫三狗,那小孩跟我们特别好,三狗就说:“哎,不要去。”赵玮就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其实是民兵连长准备收拾他一顿,他也不知道就进去了。刚一进那个对面院子,那灯就开了,几个民兵在那呆着准备打他呢,那个民兵连长把门都插上了。小孩的手特别细,三狗把手伸进去把门给打开了,就喊:“赵玮快跑!赵玮快跑!”那老乡的孩子把门打开了,赵玮就往外跑就没打着他,他后来跑回我们知青的屋子里来了。
插队插曲•恋人赵玮
这回我们知青就不干了,立刻就找大队去了,我们把大队书记、队长都叫来了。那天晚上我们最后就找到公社去了,公社就给大黄毛记了一个处分,不让他管知青,给他分配别的工作了。我们去了公社回来以后,我们那个妇女主任也出头和大队讲理,就是说:“那么老远来的孩子,你们怎么就能欺负他们啊!”后来民兵连长对我们妇女主任就特别有意见,说她“胳膊肘往外拐”。
赵玮后来被分配到燕青化肥厂打篮球,那时候燕青县打篮球打得特别好,省里面的青年队都是知青。那时香港矿务局队能打败省厅联队,香港打第一,赵玮所在的燕青化肥厂球队打第二,也就是说他们在省里是数得着的。说来也是冤家路窄,那个大黄毛也被分配到他们的那个单位了。但他们俩没有什么来往,就跟仇人似的不相往来。
在插队时,我就觉得赵玮为人特别正直,有爱心、人也好,胆子跟我一样都特别大。
有一次我们修水库要爬悬崖峭壁,他主动地把那些女生给拉上去了,要不拉上去都得掉下去摔死。他对人就那样挺好的,但是有的人就不会管,有的人爬上去就下来了不管别人怎样。他那时候胆子也特别大,属于不要命的那种人。我们女同学和大黄毛吵架,本来也不关他什么事,但他就敢上去和大黄毛说理。
他属于正直的人,而且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那种人,就是说他走到县城里头,别人不理他,他也不理别人。那时候我们知青有的人就特别喜欢挑衅,喜欢分派别什么的,为了显示他有实力,看到别人就走过去,“咣”地撞一下别人就走,那时候的形式就是这样的。“文化大革命”之后,特别是从北京去的那种知青,他们心里面总是有一股劲儿。就是气不顺,就觉得他老是有气似的那种,比如说看见人家的帽子好,就骑自行车从人家前面过的时候把它戴到自己头上就走,就是那种。但赵玮从来不干这种事,但是别人要是摘了他的帽子,他肯定会去把帽子抢回来,而且他肯定也饶不了那个人,肯定得他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