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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苦难中走来--王德禄回忆录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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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我也如此渴望走进学堂

渴望学习知识的心理和好奇心驱使我不自觉地跟着他们走进了学校,正好一年级的教室在最靠外的房子里。我在教室墙外站着听老师讲,老师后来总是看到我来,出来问我为什么不上学,我说:“没人供我上学,我每天都来看,我在外面听听就好。”

这个老师心地非常善良,她请示学校领导为我们这些上不起学的孩子组一个班,没想到学校领导同意了。学习班于每个星期二、星期四下午的两点到五点上课。老师还给我们发了四本书、铅笔和本子,伯父看到这样也同意供我上学了。但是坚持上了两个来月,伯父便供不起吃饭了。而我短暂的学生生涯,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因为时间过于短暂,我记不清到底学习了哪些知识,但是学习的过程让我很珍惜。再次回到工厂,我就那样一天一天地熬过来,一直等到冬天开工……就这样熬到了1939年。

丝绸厂学织绸

1939年,我10岁了。10岁,有了点力气,我便开始养活自己,在伯父生病的时候,还要照顾他。这一切似乎是成年之后才应该做的,但对于处于那个境地的我,十岁,就意味着成年,意味着必须承担起生活的重任。

那时我10岁了,能干一点力气活,也能干些有技术的活了。1939年年初,我到了东北第一丝织厂,在这个常年织绸的厂里当小工捯线,给做好的织绸打穗子,帮着师傅干点活。这样干活和吃饭的时间都有保证了,生活也算是稍微稳定了。尽管有了长期工作,依然是很累、很苦的。

我主要是给师傅帮工,管吃管住,一个月能得到4块钱。师傅们则是按照做好的织绸计件发工资,织一米给多少钱。不止平时干活,每天早晨要比师傅起得早,晚上比师傅睡得晚。早晨不到5点,我们就会被把头叫起来,给师傅们烧洗脸水。师傅们5点半起来,6点上班,所以我们要在这半个小时为师傅做好准备。

纺织厂虽然不一样,可熟悉感一点不减

早上6点后,我们童工也开始干活,然后在7点半左右吃早饭,接着干活到中午12点,午饭一小时后,继续干活,直到下午5点半吃晚饭,暂时告一段落。短短的一小时晚饭后,再接着干到晚上10点。这就是当年的中秋节到来年的端午节,我常态下的工作时间。一年分两种工作时间制,另一种就是每年过了端午后,晚上不加班了,中午还多了一个小时的休息的时间。

中秋节后,晚上得加班到10点。我们这些小工依旧是早晨5点钟以前就起来,给师傅烧洗脸水,师傅上班干活,我就到屋里捯线,一直和师傅一样干到晚上。晚上10点钟师傅下班了,我们还要把白天工作了一天的场地打扫干净。最累的就是冬天,打扫完以后还要准备好第二天早晨生炉子用的柴火和煤,到第二天早上,为了生炉子,还要起得更早。因为早上我起得比师傅们早,白天一天跟着师傅捯线,晚上打扫到11点,师傅都睡下了我还睡不了觉,一天到晚睡不到6个小时。

白天在东北的火炕坐着捯线,捯着捯着就容易犯困,小孩10岁左右正是最贪睡的时候,有时一低头就迷糊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把头来巡视时要发现了就使劲打头,一直扇巴掌,半天才把我扇醒。因为上班时间睡觉了,我经常挨把头打。虽然每次被打之后,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尽量保持清醒,以免遭到毒打,但实在是很难做到。

这样耽误工时,把头们不愿意了,他们想出了一个更残酷的办法。我们被安排到大门口干活,门一年四季都开着,冬天的时候西北风呼呼地往里灌,我们被风吹得冷自然也就没法瞌睡了。常年那么冻着,我的手指头都冻肿了,再加上穿的衣服也不多,经常冻着,就得了感冒。

我记得那时有一次得了重感冒,一直发高烧,我头疼得厉害,全身都在发冷,但把头还强迫我干活。带我的师傅知道一个偏方,他把当地最普通的一种干茶叶,用三个指头捏了一小撮,放到我嘴里让我使劲嚼,嚼完了喝一口凉水送下去,喝完师傅就让我躺下,把那些棉衣服、棉被子都给我捂上。师傅向把头求情让我歇了几天。我天天躺着出汗都虚脱了,就这样过了五六天终于缓了过来。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医疗条件,也没钱治病,好多小孩就得了一点点小病就死了,我还算是命大的,就这样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

因为这家工厂的待遇实在不好,虽说是每月有4块钱的工资,那也是有时候给,有时候不给,所以带我的范富庆师傅便想带我离开这里。刚开始我还不敢走,后来师傅介绍了另一家,每个月10块钱工钱。尽管原来的老板不放人,但师傅和我还是执意离开了。

到了那家后,10块钱的工资基本上能按时发放,这样一来,我和伯父的生活也更加稳定了。到了1940年的下半年,我师傅不在那个工厂上班了,我也离开了那里,后来到那家工厂曾给我涨到13块钱一个月。

我们挣得多,吃的也比原来的好了。但好景不长,在那干了不到一年就被迫离开了。这是因为范师傅已经21岁了,“伪满洲国”要求21岁以上的人都要去当兵或者去当劳工,要么就是当兵为日本人打仗卖命,要么就是给日本人干苦力活,只管饭也不给钱挣。范师傅为了逃避兵役和劳役跑回了山东,把我安排到他家乡的一个本家叔叔那里。我去他叔叔的工厂里干活,由他叔叔照顾我,一直干到1942年年底。

食堂伙计的患难

1942年,我也离开了原来的丝绸厂。经老家一个叫王德勤的本家哥哥的介绍,来到一个日本机关食堂。这个日本机关是负责绘制所占领的东北各省的地理位置图的部门,以及部署日本飞机场、大东建设局等军事基地的规划图。这些都表露了日本侵略中国的野心,东北三省显然还不能满足他们狂妄的野心,这一系列的军事部署,为日本侵占华北甚至全中国服务。而日本军队雇佣修建这些设施的人,有特殊的一群人——白俄罗斯人。当时,富有的白俄罗斯人在苏联的政治环境很严峻,有些则在东北长期生活。因为多数白俄罗斯人手里有推土机等机械,所以在修建大型工程中,经常有白俄罗斯人大发战争财。

一次,一个日本人冲我吩咐道:“明天晚上把晚饭给我送到XXX。”

“我不去啊。”我笑呵呵地故意开玩笑。

“啪”!一个大嘴巴扇到了我的脸上,脸上立刻肿起了五个手指印。

“啪!”出于本能,我还了一下手,日本人的眼镜甚至都被我打掉了。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日本人就拳打脚踢起来,拳头落在身上,疼得我差点晕厥。而此时,我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旁的中国老师傅们聪明地把我推进了一个小屋,并关上了门。

“对不起,对不起,小孩不懂事……”

这是我进入日本机关食堂干活期间发生的一幕,那是1942年。

那些老师傅们在事后不停地叮嘱我“下次千万不要明着跟日本人对着干,否则会没命的。”当时我年纪小,对于日本人还认识不清,才敢于唐突地反抗。我知道,要不是他们冒险把我推走,那一天我肯定就死在日本人手里了。一点都不夸张地说,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和脚力,打在十三四岁的我身上,不出半个小时,我的小命肯定就没了。况且,那日本人根本不考虑我的死活。我知道,其实不管我说什么,那个晚饭我也必须在指定的时间送到指定的地点。可我不知道,日本人“不是人”,容不得开了一句玩笑的中国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