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许言从一开始就已经有结果了。
“收拢俘虏,清点兵力,就地休整一炷香的功夫,随后随我驰援三伏!”他对着张成和周围的军官们大声命令道。
许言想的很清楚,一伏虽然是在清军渡过潢河支流后才发起进攻,但若是清军质疑撤退,那只有成年人膝盖深的支流如何能够挡住清军?
此刻驰援一伏,也无法与一伏伏兵一同全歼清军,倒不如直奔三伏,配合三伏伏兵将清军前锋全歼在着河谷之中。
在清军前锋穿过金鸡岩时,许言便注意到清军的前锋主要以原左军为主,辅以少量八旗,左军的战斗力他再清楚不过了,即便己方兵力劣势,仍然能够靠这场伏击将其全歼。
许言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军官们如同驱赶羊群般喝令着投降的清兵集中到河滩角落,步卒则抓紧时间解开干粮袋充饥,用破布蘸着河水擦拭武器、包扎伤口,还有部分人在尸体间穿行,费力地将奄奄一息的明军同袍拖到稍干净的地方施救。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硝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以及伤者压抑的呻吟。
许言将自己的面具解下,发现上面不知何时也沾染了许多血浆,他没有去擦拭,这反而能够增加他的威慑力。
这时,亲兵呈上半囊清水,许言接过后仰头猛灌几口,水流冲刷着喉间的血腥气与尘土,也仿佛浇熄了连续鏖战带来的灼热感。
“希望胡国鼎和陈九皋他们,还能继续坚持住。”他将水囊放下,望向远方的战场,低声呢喃道。
第134章 活捉左梦庚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许言命张成率领部份士兵留下,收拢伤员与俘虏,将后者带进山中,以防被有可能的从一伏方向赶来的清军发现并攻击。
“弟兄们,随我上!”
许言高举长槊,高喝一声,旋即带队往三伏方向赶去。
远远地,他们便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以及垂死的惨嚎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并不逊于二伏的血腥气和硝烟味,战场形势比许言预想的更为胶着。
透过林木的间隙望去,只见三伏主将陈九皋部正陷入苦战。
左梦庚率领的原左军降卒及部分八旗兵虽然先前被落石火球突袭,阵脚大乱,但左军诸将并非易于之辈。
他们见地势不利,后路不明,在短暂的混乱后,竟迅速以随行的八旗督战队为核心,强行收拢了大批乱兵,依托一片相对开阔的石滩组织起防线,背靠潢河负隅顽抗,伺机向后撤退。
左梦庚在军事方面无疑是个草包,连他自己都有自知之明,因此在乱军之中,左梦庚虽然心中无比恐慌,但还是没有胡乱指挥,而是放权给麾下各将,只是命他们尽可能向后撤退突围,与中军汇合。
而陈九皋与周从劻如何会放任他们成功撤退,二者皆拼死率领部下数次冲击清军军阵,试图冲散敌军阵型,但清军凭借人数优势拼死抵抗,甚至仗着己方人多,驱使部分兵丁做炮灰消耗明军体力箭矢,精兵则结阵以待,令明军难以撼动。
明军因伏击范围拉得长,人数本就不足,未能将清军前锋一口吞下,此刻已是锐气稍挫,周从劻在混战中战死,陈九皋本人盔缨已折,肩甲染血,兀自在一线挥刀搏杀,亲兵拼死护卫,显是战斗极为惨烈。
随着越来越多从二伏逃过来的清军溃兵将消息告知左梦庚等人,清军前锋更加焦躁不安,试图强行撤退,调头驰援中军。
陈九皋见状,心知敌军即将冲破伏击圈,一旦让他们顺利后撤,与中军汇合,那么还在二伏作战的许言极有可能陷入危险之中。
显然,此刻的他还不知道阿济格已被许言诛杀,清军中军溃败的消息,陈九皋目眦欲裂,顾不得肩头箭伤剧痛,将染血的战刀指向正逐渐向金鸡岩方向移动的清军军阵,嘶声怒吼:“拦住他们!一步也不许退!”
然而,周从劻战死的消息已经在战场上小范围传开,隶属于周从劻的部下肝胆俱裂,再无战意,纷纷溃退,他们的败退也影响到了陈九皋的兵马,明军俨然颓势已现。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猛然从清军后方响起,战场上厮杀的双方都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去。
这号角声并非清军熟悉的声音,陈九皋听到后,猛然抬头,脸上写满了激动和狂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远方如同怒涛拍岸般的铁蹄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踏得河滩碎石都为之震颤!
一面沾染血污,猎猎作响的“许”字战旗亦率先冲破战场的烟尘,高高擎起,其后是数十名玄甲染血的铁骑,紧随一名策马扬槊,面具同样沾染血污更显狰狞的凶神,如同神兵天降!
“是我们的援军!”
陈九皋麾下眼尖的士兵率先认出了那面战旗和为首的骑士,忍不住失声大叫出来,巨大的狂喜瞬间点燃了他们即将枯竭的勇气,士兵们纷纷欢呼雀跃起来——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明军万胜!随我杀鞑!”
陈九皋敏锐抓住了这个时机,撕扯着喉咙震声咆哮起来,他的身体也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挥舞着长刀猛扑向前。
而左梦庚这边,被他们收拢起来的那些溃兵在听见号角声,看见那面许字战旗后,刹那间皆面如死灰,浑身战栗,即便是曾经自恃骁勇的八旗子弟,此刻都忍不住回想起不久之前在乱军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许字帅旗随着那员杀神一同杀入己方军阵,强行在万军之中斩杀了统帅阿济格的可怕场面,这注定会深深烙印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底,无法释怀!
“随我冲!碾碎他们!”
许言没有留给清军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发出的怒吼如同惊雷一般,长槊所向,身后数十铁骑和紧随其后的上千步卒,挟着大胜余威和雷霆之势,如同一柄烧红的巨锤,狠狠砸向清军前锋那毫无防备的后阵!
腹背受敌!
前有陈九皋率部拼死反扑,后有许言亲率援军如虎狼般冲锋而来,左梦庚部清军瞬间陷入了灭顶之灾。
许言的铁骑虽然人数稀少,却如同锋利的尖刀,在惊慌失措的人潮中轻易犁开一条血路,马刀劈砍,铁蹄践踏,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清兵如同被割倒的麦秆般成片倒下。
“挡我者死!”
许言震声暴喝,他手中长槊已饮饱鲜血,此刻更化作索命的死神镰刀,槊光闪过,必是甲裂躯残,那些试图阻挡的清兵步卒,在奔跑的战马面前连人带盾直接被重重撞飞,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眼看着便没了呼吸。
“跑!快跑啊!”
看见这一幕,那些被收拢起来的中军溃兵彻底应激,不知是谁先叫喊起来,紧接着直接转身就跑,他们凄厉的叫喊声直接影响了周围的所有清兵,尤其是那些汉人士卒,他们见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满洲大兵都如此惊恐,哪里还有勇气继续顽抗,也跟着尖叫溃退。
溃败的浪潮迅速席卷开来,那些摸不着头脑的左军兵卒看见许多人都撤退了,还以为真的战败,都跟着加入了逃跑的行列,督战队的钢刀砍翻了几名溃兵,却再也无法阻挡这山呼海啸般的溃败浪潮。
无数士兵丢盔弃甲,只想逃离从后方杀来的明军,他们不再听从军官的呼喝,反而疯狂地向前拥挤、推搡,试图找到缝隙逃离这片炼狱,这绝望的逃亡洪流,又顺势冲垮了身后不断挥刀怒喝的八旗督战队。
“稳住!不许退!谁敢后退——”一名八旗佐领目眦欲裂地挥刀想砍翻几个溃兵立威,但他话未喊完,斜里一道乌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疾射而至!
噗!
血光迸溅,一名明军铁骑的箭矢精准无比地贯入了他的咽喉,佐领的嘶吼戛然而止,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栽落马下。
“万胜!”
“杀鞑啊!”
前方正苦战的陈九皋部目睹援军如此神威,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里瞬间又涌出了新的力量,陈九皋嘶哑着嗓子,带着前所未有的狂喜与振奋,高举战刀咆哮起来:
“明军威武!援军已至!儿郎们,随我杀——!!”
明军前后夹击,气势如虹,前有陈九皋余部不顾伤亡的亡命反扑,后有许言如绞肉机般的无情冲杀,左梦庚部清军被彻底夹在了中间,变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左军部将徐恩盛、郝效忠、吴学礼、张应元、徐育贤等人拼死组织抵抗,试图力挽狂澜,挽回败局,但很快兵败如山倒,再无一人能稳住阵脚。
在如此乱战之中,左梦庚本人被一群亲兵死命裹挟着,仓皇如丧家之犬,只想往人少的地方钻,他面无人色,牙齿打颤,哪里有一点父亲左良玉的威风。
“往前冲!往山里突围!莫要乱!”
混乱中,郝效忠等人挥舞着腰刀厉声嘶吼着,试图组织本部兵马沿着潢河向南突围,即便南方是明军的地盘,但只要能够杀出重围,收拢败兵,他们仍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陈九皋预判到了他们的选择,他率领剩下不到千人的兵卒拼死抵抗,本人更是提着大刀与徐恩盛交战,二者在马背上拼杀数轮后,陈九皋一刀将徐恩盛斩落下马。
还未等陈九皋松口气,郝效忠便拍马而来,一枪洞穿陈九皋的胸膛,将其挑落坠马,而后也顾不及去看陈九皋还有无气息,便大声喊道:“杀出去!不要管他们,杀出去!”
然而,战场上到处都是溃逃的兵卒,他们的喊声很快便被厮杀声淹没,许言在战场上不断冲杀,死在他手中的清兵数十上百,眼前的系统提示不断弹出,告诉他有多少人死在他的长槊之下。
郝效忠的决断确实为部分清军溃兵点明了一丝方向,趁着许言率领的援军还在绞杀大部溃兵、陈九皋挑落坠马、明军指挥出现短暂空档之际,郝效忠与吴学礼、张应元等左军悍将,拼死集结起数百名能够收拢起来的精兵。
他们如同绝望的群狼,爆发出最后的凶狠。
“冲杀出去!”
郝效忠嘶哑着嗓子怒吼着,如同破锣一般难听,他本人一马当先,挥动着长柄大刀,对着阻挡在前、试图重整旗鼓的少量明军步卒猛冲过去。
他挥舞着沉重大刀不断砍杀着任何试图阻拦自己的敌人,吴学礼、张应元紧随其后,挥舞兵器,奋力劈砍,为身后的兵马生生杀出一条缺口。
“拦住他们!!”一名明军把总眼见敌人企图遁入山林,急得眼红,带着部下怒吼着迎上。
但郝效忠根本不恋战,他眼中只有那片象征着生路的山林,面对刺来的长矛,郝效忠侧身躲过,反手一刀将那把总劈落马下,血光刺激着其他明军士兵,也让郝效忠身边的清兵如同打了鸡血,嚎叫着跟着主将不顾一切地向南面扑去。
而在另一边,主战场上,战场的结局已然注定。
左梦庚的亲卫统领带着残余的数十名家丁,将这位面如土色、几近昏厥的少帅紧紧护在中间,他们抛弃了帅旗,剥下了左梦庚显眼的锦袍,试图化整为零,混杂在巨大的溃兵潮中,一同向山林中溃逃。
左梦庚已经完全吓破了胆,瘫软地被护卫架在马上,双目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亲卫们奋力抽打着马匹,想趁乱逃跑。
但明军还在身后不断追杀,少数试图负隅顽抗的清兵很快便被冲散,所有人只顾着埋头逃跑,尽管他们人数众多,甚至是明军的数倍,可仍然如同一群绵羊一般,只会把自己柔软的屁股暴露在敌人的刀刃之下。
“降者免死!”
就在这时,在许言的授意下,战场上的明军皆齐声呐喊起来,喝令这些溃逃的清兵投降,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响彻河谷,令这些绝望的清兵再也无心恋战。
黑压压的人潮如同被收割的麦浪般,成片跪倒在地,兵刃噼里啪啦地被抛掷在地,发出杂乱无章的脆响。
“降了!小的们降了!”
“饶命!明军爷爷饶命!”
凄惶绝望的哭喊声取代了战场的嘶吼,许多清兵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生怕慢了一瞬,便被雪亮的马刀剁去了脑袋。
在这些齐刷刷跪倒的人群中,那些还试图逃跑的人无疑成了最显眼的目标,左梦庚和他的亲卫如何会轻易投降,他们还在拼命抽打战马向山林狂奔。
可身后,许言已经一眼盯上了他们——尽管左梦庚扯下了华贵的锦袍,可他身边簇拥着的亲卫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不凡,因此许言当即拍马追了上去。
狂奔之际,他长槊换成强弓,于马背上张弓搭箭,连射三箭,皆正中目标,而后才换回长槊,直扑左梦庚。
左梦庚身边的亲兵听到马蹄声和喊杀声迫近,肝胆俱裂,有人还想拔刀顽抗,但当他们看清那狰狞的血污面具和手中滴血长槊时,抵抗的决心瞬间瓦解,数人惊恐地喊了一声,竟抛开左梦庚,四散逃命!
只剩下左梦庚和两三名最忠心的护卫,他们硬着头皮举刀迎战,却被许言挥槊格杀,其中一名护卫被许言的长槊当胸穿过,挑起来狠狠掼在地上!
扑通!
眼见亲兵尽数战死,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左梦庚从马背上滚落,像一滩烂泥般摔在地上,他望着靠近的马蹄,浑身抖如筛糠,连忙失声喊道:“饶命!饶命啊!我乃左梦庚!饶我一命!”
“左梦庚?”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许言迟疑了一瞬,但还是收回了准备刺下的长槊,对方身份显贵,或许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第135章 惨胜
“绑了!”
许言收回长槊,大手一挥,便命人将左梦庚给绑了起来,押到后方,左梦庚立即被几名如狼似虎的明军士兵粗暴地从地上拖起,他不敢挣扎,只是口中不停哭喊着求饶。
许言不再看他一眼,而是勒马环顾混乱渐息的战场,和尚头下的潢河石滩,此时已彻底成了人间炼狱,硝烟尚未散尽,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尸体烧焦的臭味弥漫空中,令人作呕。
放眼望去,河滩上伏尸狼籍,层层叠叠,大多身着清兵号衣,血水汇成细流,汩汩地淌入浑浊的潢河,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此时还能在二伏战场上看见漂流下去的尸体和血水。
幸存下来的清兵如同被抽走了脊梁,成片成片地跪伏在地,兵器杂乱地丢弃在血泊泥泞之中,瑟瑟发抖,口中兀自呼喊着“饶命”,少数不愿投降的溃兵,已被如同围猎般绞杀殆尽。
看着这一幕,许言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在战场上搜寻着,却并没有看见陈九皋与周从劻的身影,他眉头微蹙,连忙命人前去查看,搜寻二人的下落。
但很快,派出去查看的士兵很快便回来向他通禀,他们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一人回禀道:“启禀军门,周将军……已然殉国了,他的亲兵找到了尸首,被乱兵踩踏得不成样子,我等已派人收敛。”
许言眼神一黯,沉默地点了点头,周从劻才投效到他麾下不过一个月,就这样战死,真是可惜可叹。
这时,另一名士兵匆匆奔来,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急促:“大人!找到陈将军了!但……但……”
“但是什么?”许言的心猛地一紧,厉声追问,三伏已经折损了周从劻,若是连陈九皋也一起折了进去,那此战虽胜,却也付出太过沉重的代价。
“陈将军还活着!”士兵喘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庆幸和后怕,“他被一枪刺穿了胸甲,从马上挑落下来,当场昏死过去,鲜血流了一地,幸得他身边几个忠勇的亲兵拼死挡住后面的溃兵和乱刀,用自己的命护住了他。我们找到他时,他伤势极重,气息奄奄,医官正在紧急处理,只是能不能挺过来,还……还很难说。”
许言听言,立刻调转马头,喝道:“带路,立刻带我去!”
陈九皋此役居功甚伟,没有他和周从劻的人马死死拖住左梦庚部,就不会有前后夹击的成功,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陈九皋死去。
来到临时安置伤员的地方,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石味扑面而来,盖过了河滩上弥漫的各种味道。
陈九皋平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胸口那狰狞的创口已被医官用干净的布条紧紧缠裹了好几层,但殷红的血迹仍不断渗透出来,染红了布面,更衬得他脸色惨白如纸,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身边围着两名焦急的医官,正在不断施药按压。
许言见状,心中难免微痛,他翻身下马,蹲下身,对着医官沉声道:“无论如何,务必保住他的性命,不惜一切代价。”
两名医官连忙应下,许言起身后,又询问起陈九皋负伤的过程,得知陈九皋是为了挡住清军,使其无法突围才遭到重创,甚至在倒下前还斩杀了一员敌将,他的眼底深处不免掠过一丝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