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本人也被流矢擦伤臂膀,血染征袍,仍在亲兵护卫下奋力挥剑指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败局已定。
眼见战局急转直下,史可法身边的督标参将一把拉住他的缰绳,急声道:
“督师!事不可为,当速速退回城内!”
史可法望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着黄得功部在两面夹击下苦苦支撑,再看向远处始终按兵不动的刘良佐部,终于长叹一声:
“撤!传令各部,退守城池!”
刘良佐见明军开始落败,为了保全实力,果断舍弃营寨,甚至连池州府城都不要了,率兵向南京撤退。
刘良佐的临阵脱逃,成了压垮明军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见刘部兵马仓皇东遁,尚在苦战的明军将士最后一丝斗志也消散了,黄得功部腹背受敌,虽拼死抵抗,却已回天乏术。
“将军!刘良佐跑了!”副将浑身浴血,嘶声哀号。
黄得功怒目圆睁,望向刘部远去的烟尘,破口大骂:“误国奸贼!”
他环顾四周,见麾下儿郎死伤枕藉,而许军攻势愈猛,知大势已去。
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非但没有气馁,反而仰天长笑:“哈哈哈!我黄闯子纵横沙场二十载,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罢,他猛地扯下残破的战袍,露出满身伤疤,对身边残存的将士高呼:“儿郎们!今日黄某与诸位同生共死,绝不做那投降的孬种!”
马进忠在阵前见状,仍试图劝降:“靖南侯!何必徒增伤亡?我家侯爷必当以礼相待!”
黄得功横刀立马,声如洪钟:“狗贼!许言虽骁勇,却是不忠不义之辈!我黄得功生是大明将,死是大明鬼!今日唯有一死,以报国恩!”
言毕,他振臂高呼:“杀!”
旋即率领仅存的百余名亲兵,如猛虎般冲向将他们合围的许军军阵。
这场最后的冲锋惨烈异常。黄得功身先士卒,大刀翻飞,连斩十余许军将士,马进忠见状,知劝降无望,只得挥军迎战。
“放箭!”马进忠下令,却特意嘱咐,“莫要伤他性命!”
箭雨如蝗,黄得功坐骑中箭倒地,他翻身跃起,步战如飞,许军将士被其勇武所慑,竟一时不敢近前。
“靖南侯!降了吧!”一名许军校尉畏惧不敢上前,强撑着胆量高声呼喊。
黄得功浑身浴血,却仍大笑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须多言!”
最终,在连斩二十余人后,黄得功力竭,单膝跪地,以刀拄身,怒目圆睁而亡。
第183章 入南京
黄得功身死殉国,史可法只得率领督标残兵冒死突出重围,撤回池州城内。
他望着战场上缓缓落下的黄得功的战旗,心里如何猜不到黄得功恐已殉国,但此时的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暗自垂泪。
城内明军皆人心惶惶,如果说刘良佐抛弃他们擅自撤回南京是第一个打击,那么黄得功全军覆没,那就是第二个足以将他们的战意击碎的重锤。
但是,许言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在收拢降兵后,许言再度督兵围攻池州。
池州城外,无数火把汇聚在一起,使得城外宛若白昼,城楼旌旗残破,守兵皆面色煞白。
许言没有试着劝降,以他对史可法的了解,他知道史可法肯定不会投降,因此他直接下令擂鼓攻城。
一时间,战鼓再起,水师封锁见面,炮火齐鸣,轰击城垣;马进忠与徐勇领步卒架云梯、推冲车,如潮水般涌向池州城墙。
此战的降卒被驱为前队,哀嚎声中,箭雨与滚木雷石倾泻而下,城下尸积如山。
史可法臂伤淋漓,立于城楼,眼见外无援军、内无粮秣,刘良佐早已遁逃无踪。
幕僚阎尔梅泣谏:“督师!城破在即,请速退守南京!”
史可法摇头惨笑:“吾誓与池州共存亡!岂效刘贼鼠窜?”
言语间,他已然将刘良佐视为与许言同样祸国害民的贼寇。
言毕,史可法抽剑高呼:“将士们,报国尽忠,正在今日!”
残存明军泣血死战,以身为盾,却难挡许军攻势,徐勇率先登城,一刀劈落池口总兵方国安,马宝紧随其后,破开西门。
史可法见许军登城,又攻破西门,知道大势已去,他整了整染血的官袍,面向南京方向郑重三拜,悲声道:“陛下,臣臣力竭矣,惟有一死以报国恩!”
阎尔梅与亲兵跪地哭谏:“督师三思!留得青山在啊!”
史可法摇头苦笑,将督师印信交给阎尔梅,命其焚毁,而后举佩剑横颈,自刎而死,血溅旌旗,尸身坠入烈焰。
左右亲兵或殉或降,池州终陷。
黎明破晓,许言率大军入城,得知史可法自刎殉国,他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终究还是有些不知滋味。
出于对这位民族英雄的尊敬,许言下令好生收敛史可法的尸首,于城外立碑厚葬。
阎尔梅等史可法幕僚也皆被擒至许言面前,前者不屈不降,大骂逆贼,许言招降不成,下令将其推出斩首,与史可法尸首一同掩埋。
池州既下,南京门户洞开,消息迅速随着刘良佐的逃窜而在江南传开。
南京城内,瞬间陷入末日般的恐慌,皇城中弘光帝朱由崧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朝堂之上,争吵不休,主战主逃派相互攻讦,勋贵们忙着收拾细软,文臣们或慷慨激昂誓死守城,或暗中联络门路。
马士英明白仅凭南京周边兵力,只怕再也无法对付许言,南京随时有陷落的危险。
因此,他已经暗中做好了拥兵出逃的准备,并事先任命自己的次子马銮为京营总兵,只待见势不妙,便果断出逃。
十二月初五日,刘良佐终于窜至太平府,向朝廷奏明池州之战的经过,他不敢暴露自己擅自撤退的事实,只将全部的过错都堆在了黄得功身上。
弘光帝看完刘良佐的奏疏后大为震怒,他下令剥夺黄得功的官爵,不为其追封,而对于史可法,还是为其进行追封。
朱由崧的震怒并未能提振丝毫士气,反而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冷水,让南京城本就惶恐不安的气氛更加焦灼。
刘良佐的奏疏如同他本人一样,充满了怯懦与推诿,他将黄得功描绘成刚愎自用、贪功冒进以致全军覆没的罪魁,却对自己临阵脱逃、弃友军于不顾的行径轻描淡写,甚至暗示是黄得功的失败迫使他不得不“战略转移”以保存实力。
这份颠倒黑白的奏疏,竟被惊慌失措的皇帝和部分急于寻找替罪羊的朝臣所采信。
朝堂之上,纷争愈演愈烈,主战派如大学士王铎等人,声嘶力竭地呼吁重整旗鼓,调集四方兵马勤王,死守南京。
然而,池州惨败的消息已如瘟疫般传开,江南各地驻军士气瓦解,许多将领拥兵自保,观望不前,响应者寥寥。
主逃派则占据了上风,他们以“南都必不可守”、“效仿宋高宗南渡故事”为由,力劝皇帝放弃南京,暂且南狩杭州。
勋贵如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等,早已无心战守,府中金银细软堆积如山,家丁护卫整装待发,只等城门一开或皇帝一声令下,便护着家眷逃之夭夭。
十二月初八日,许军进抵太平府,刘良佐自知不是许言的对手,主动开城投降。
许言虽然对刘良佐这厮颇为不齿,但眼下是入主南京的关键时候,他便收起了对刘良佐的鄙夷,接受了对方的投降。
次日,太平府沦陷的消息传至南京,朝廷更加惊慌失措。
初十日,弘光帝仅同马士英和少数宦官商议后,连朝廷其他公卿大臣也不告知,更不做任何部署,就在凌晨离城出逃。
天亮以后,南京城内的官绅军民听说皇帝和内阁首辅已经逃走,立即乱成一团,不过与历史上不同的是,因为杀来的是打着清君侧旗号的许言,城中百姓并没有拥戴所谓的“崇祯太子”登基,在短暂的慌乱后,很快便恢复秩序,在城中等待大军入城。
与城中百姓相同,没有跟随弘光帝出逃的一众守备勋臣在一番考量后,决定主动向许言靠拢,派人前往许言军中接洽,相谈开城迎接之事。
许言接见了忻城侯赵之龙派来的使者,使者匍匐在地,言辞谦卑至极,竭力表达南京勋贵们的“弃暗投明”之意,声称弘光昏聩、马士英奸佞,他们期盼“义师”已久,愿献南京城以迎王师,只求许言入城后能保全各家富贵。
听着使者的讲述,许言端坐帐中,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深知这些勋贵多是墙头草,昔日依附弘光朝廷作威作福,如今见大势已去便急于卖主求荣,他对这些勋贵的心中鄙夷更甚于对刘良佐。
但此刻兵不血刃拿下南京这座至关重要的都城,避免巷战损耗,正是许言求之不得的上策。
许言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情绪,温言抚慰使者,承诺入城后必论功行赏,善待反正功臣,并令使者速返南京,约定开城献降的具体事宜。
将使者送走后,许言当即命马宝率军追击出逃的弘光帝,他推断弘光帝可能会逃往杭州,效仿南宋在杭州另立朝廷,因此命马宝直接攻取杭州,并宣布马士英父子为国贼,言明“天下人皆可诛之”。
南京城内,当赵之龙、朱国弼等勋贵得知许言接受了他们的投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一面遣散或压制城内零星试图抵抗的忠明势力,一面向惊慌的百姓宣扬许言的“仁义之师”形象,试图稳定局面,为自己日后的地位铺路。
十四日下午,许言率大军主力抵达南京城南聚宝门外,赵之龙、朱国弼同魏国公徐久爵、隆平侯张拱日,大学士王铎、蔡奕琛,礼部尚书钱谦益、左都御史李沾等三十余名高官显贵大开城门,出迎城郊。
许言对这些墙头草并不放心,他命马进忠率部入城搜索警戒,次日才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