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时,许言已率中军抵达九江,亲自接见徐勇,他早已听闻徐勇的勇武之名,对徐勇的投效很是高兴,当即命其于军前效力。
他在九江休整一日后,兵分两路,一路又自己率领主力继续东进,前去与马宝汇合;一路则命张先壁率部南下,尽收南昌及江西各州府。
许言还未与前锋汇合,便收到了马宝送来的书信,他沉吟片刻,决定命马宝按兵不动,等自己抵达后再与明军对阵。
十二月初一日,许言率军抵达前线,与前锋汇合,对面的明军斥候见许言的中军大纛出现在军中,连忙飞马向史可法禀报。
此时的史可法将他的督师行辕设于池州府城内,与黄得功、刘良佐等部主力于长江南岸驻扎,只在江北部署少量兵马。
在总兵力上,随着许军收编了阮大铖的江西军后,明军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兵力优势。
得知许言亲至,史可法如临大敌,不敢怠慢,当即召集众将议事,众人随即齐聚督师行辕,人人面色凝重。
史可法环顾众人,沉声道:“许贼亲至,贼军挟大胜之威而来,气焰正炽,我军虽据险扼守,然兵力已无优势,士气更是……”
他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众将皆明,阮大铖的数万大军一朝覆灭,连带将整个江西拱手相让,对江南朝廷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恐慌早已像瘟疫般在士兵和民间蔓延。
黄得功这时起身抱拳,声若洪钟,主动请战道:“督师!贼军远来疲惫,我军背靠坚城,又有长江天堑,两岸依山傍水扎营,互为犄角,更兼江上铁锁横亘,足可阻其舟师!
末将愿领本部精兵为先锋,趁许贼立足未稳,夜袭敌营,挫其锋芒,或可逆转颓势!”
黄得功话音未落,一旁的广昌伯刘良佐眉头紧锁,立刻出言反驳:
“靖南侯此言差矣!贼军新破阮督师,势如疯虎,士气正旺,我军新败之余,军心浮动,贸然出击,万一失利,我军根本动摇,则池州不保,南京门户洞开!
依末将之见,当以静制动,凭江坚守,耗其锐气。待其师老兵疲,或两广丁督臣功其湖南,引起调兵回援,再寻机破敌方为上策!”
“广昌伯莫非是惧了那许言小儿?”黄得功虎目圆睁,瞪向刘良佐,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一味龟缩,坐视贼军休整集结,待其水陆并进,铁锁又能撑得几时?那时才真是坐以待毙!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你!”刘良佐面皮涨红,却被黄得功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史可法看着眼前争执的两位大将,心中如同压着千钧巨石。
黄得功勇则勇矣,但过于刚烈,刘良佐虽言守势,实则怯战。
他深知黄得功的提议虽险,却可能是眼下唯一能争取主动的机会,一味死守,在士气如此低迷的情况下,面对挟大胜之势、用兵狡诈的许言,池州这道防线能守多久?
“够了!”史可法沉声喝止了争吵,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环视帐内诸将,多数人脸上都写着惊惶与茫然:“靖南侯忠勇可嘉,然敌情未明,贸然出击确属冒险,广昌伯所言守势,亦是持重之论。”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黄得功身上,眼神复杂,又道:
“然……坐守必亡!江北营寨薄弱,恐难当贼军雷霆一击,若江北有失,贼军便可从容拆除跨江铁锁,引水师顺江而下,轰击我水寨及沿江营垒。”
说完,他顿了顿,下令道:“传令江北各营,今夜起加倍警戒,多派斥候,严防贼军偷袭;另挑选死士,准备火船、浮筏,待机逆江而上,焚扰贼军舟师,使其不得安枕!”
“靖南侯。”史可法看向黄得功,语气凝重,“你部乃我军中坚,需养精蓄锐,随时待命,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
各部将领需严加管束士卒,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斩立决!明日清晨,本督将亲临各营,抚慰将士,重申军法!”
“末将领命!”黄得功虽心有不甘,但也明白史可法的顾虑,抱拳应下,刘良佐等人也暗松一口气,纷纷应喏。
第182章 池州之战
史可法在帐内商议应对之策的同时,许言也在中军大帐内召开军议。
帐内火盆噼啪作响,映照着许言沉静的面容,他展开马宝此前命斥候绘制的敌军大致布防图,沉声道:
“诸位,史可法集重兵于池州南岸,黄得功、刘良佐分守营垒,江北仅留少量兵马,江上更有铁锁横江,彼军新败于阮大铖,军心涣散,然困兽犹斗,我当如何破之?”
马宝率先起身,抱拳道:“侯爷,末将连日观察,江北兵营空虚,不堪一击,末将愿领本部精兵,夜渡长江,先拔此寨,江北一失,南岸明军必乱,届时我军水陆并进,铁锁可摧!”
徐勇闻言,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恳切:
“侯爷,马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曾随宁南侯东征,对江北各镇内情稍有了解,史可法倚重黄得功之勇,但刘良佐怯战,众将离心,若袭江北,黄得功或会驰援,然南岸主营必露破绽。末将愿为前锋,以赎前愆!”
王世选见老同僚徐勇如此积极,也不甘落后,上前道:
“水师已备火船、快艇百艘。铁锁虽固,然其横亘江心,若以火船顺流冲击,辅以死士登舟强拆,半日可破。届时,我舟师直下,轰击南岸营垒,陆师趁势掩杀,池州必破!”
许言静听诸将之言,指节轻叩案几,沉吟片刻,帐内一时寂静,唯闻风声呼啸。
他忽而抬眼,嘴角微扬:“诸将之策,正合吾意。然史可法非阮大铖庸才,黄得功骁勇,不可轻敌。”
他起身,步至地图前,手指江北,道:“马宝听令!今夜子时,你与徐勇率五千精兵,借夜色掩护,潜渡长江,突袭江北营寨,全力破敌!”
又转向王世选:“水师即刻行动,遣死士驾火船逆流而上,焚扰敌船,掩护渡江,待江北得手,以三声号炮为信,全力冲击铁锁!”
最后,他对马进忠道:“汝领步卒伏于南岸密林,待江北火起,黄得功若分兵北援,则直扑其主营!”
诸将轰然应诺,许言环视众人,声如金铁:“此战,当以雷霆之势摧垮明军残志。若胜,南京门户洞开,若败……”
他冷笑一声,“我等岂有败理!各去准备,黎明破敌!”
军议毕,诸将鱼贯而出。
许言独坐帐中,望向远处池州城头的点点火光,喃喃道:“史可法,我虽敬重你的气节,但你我已成敌人,我只能全力以赴。”
……
子时将至,长江笼罩在浓墨般的夜色中。
马宝与徐勇率精兵登舟,悄然渡江,王世选的水师同时行动,数十艘火船满载硫磺硝石,如鬼魅般顺风驶向明军水寨。
江北明军营寨内,史可法的军令虽然已经传至,但守军并不认为许军会如此快动手,况且正值深夜,哨兵哈欠连天。
可就在这时,忽闻江上杀声骤起,火光四起,还未等明军反应过来,便见数十艘火船拖着长长的尾焰向己方水寨冲来!
“敌袭!!!”
守军瞬时被吓得魂飞魄散,高声疾呼示警,但为时已晚,火船撞入明军水师,烈焰腾空,映红江面。
明军大乱,许多还在沉睡的士卒被仓促惊醒,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旁人拉着向帐外跑去。
而那马宝与徐勇领兵登岸,未等兵马尽数上岸,二者便拍马身先士卒,猛攻明军大营。
徐勇一马当先,高呼“义在西军,奉天讨贼”,挥舞大刀左劈右砍,将那些试图阻挡他的明军当场斩杀。
守卒本多新兵,闻声迟疑,马宝趁机挥军掩杀,刀光剑影间,营栅崩摧,江北主将仓促迎战,被徐勇一刀斩于马下,余众溃散,降者大半。
对岸南岸,史可法被喧嚣惊醒,急登城楼,但见江北火光冲天,知是许军渡江,面色惨白,失声道:“果如所料!”
黄得功性情急躁,见许军来攻,顿时怒上心头,怒吼:“末将去救!”
接着不待史可法应允,清点本部兵马试图驰援江北,刘良佐欲阻不及,只得下令严守营垒。
此时,三声号炮炸响,王世选水师死士冒箭雨攀上铁锁,斧凿齐下,铁锁崩断之声如雷灌耳。
江北明军本就势弱,很快便被击溃,降者无数,马宝与徐勇便将事先约定好的火箭腾空而起,向南岸的许言告知这一消息。
许言见状,顿时激动地捏紧缰绳,他旋即从亲兵手中接过长槊,高声喝道:“擂响战鼓,水路并进,随我掩杀过去,大破敌军!”
咚咚咚——
一时间,许军阵中战鼓震天,水陆并进,王世选与张成的水师突破铁锁后,直扑明军南岸大营,船上炮火齐鸣,铳矢齐发,明军顿时陷入混乱,许多士卒还未整队完毕,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头。
“随我冲上岸去!”
在己方火炮的掩护下,大量明军乘坐小舟,奋力划桨冲向江岸,王世选身先士卒,顶着明军如雨点般落下的箭矢跳下小舟,,涉水冲向滩头。
不断有士卒中箭倒下,在浅滩上激起血色的水花,但后续的许军士兵踩着同袍的躯体,怒吼着继续冲锋。
王世选盔缨已被射落,肩甲嵌着一支羽箭,却兀自挥舞战刀,嘶声力竭:“快!冲上去,夺下滩头!”
箭雨虽密,却挡不住这群浑身湿透、面目狰狞的对手,随着越来越多的许军士兵登岸,滩头的混战瞬间爆发,刀光闪烁,血肉横飞,明军仓促组成的防线开始松动、后退。
黄得功见北岸已失,果断改变目标,试图驰援友军,击退许军水师,但许言已经率领本部兵马出营掩杀而来。
史可法在城头看得真切,眼见敌军主力正面来攻,而刘良佐部还龟缩营内,他心如刀绞,却知此时已无退路。
“传令!开城门,催促刘良佐出营迎战,本督要亲自督军迎敌!”史可法拔出佩剑,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坚定。
左右文武闻言皆大惊失色,忙道:“督师不可!城中尚需您坐镇指挥!”
“城若破,吾何以独存?”史可法目光决绝,“今日当与将士同生共死!”
说罢,池州城门旋即在他的命令下缓缓打开,史可法亲自率领直属督标出城,并连派数骑冲入城外刘军大营,催促刘良佐督兵出营。
刘良佐本不愿冒险出营夜战,奈何史可法已经出城,他若是拒绝出战,导致明军惨败,责任将全部归结到他的身上。
因此,刘良佐只能无奈率兵出营。
史可法已经等不及刘良佐,他亲率督标驰援滩头,手持佩剑,虽非武将之勇,然其亲临矢石,高呼“杀贼报国”,极大地鼓舞了遭到夜袭而动荡的明军军心。
原本动摇后退的滩头守军,见督师亲自临阵,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竟硬生生将王世选率领的许军登岸部队又顶了回去数步,滩头浅水处,双方士兵的尸体枕藉,江水被染得一片暗红。
“顶住!为督师而战!”
明军将校嘶吼着,督标卫士更是以身为盾,死死护在史可法身前,与涌上来的许军士兵绞杀在一起,刀戈碰撞声、垂死惨叫声响彻夜空。
然而,就在滩头明军士气稍振之际,许言亲率的主力铁骑已如惊涛骇浪般拍击而至!
沉重的马蹄声压过了战鼓,雪亮的刀锋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摄人的寒芒,许言一马当先,长槊所指,所向披靡。
“挡我者死!”
许言暴喝,长槊横扫,将一名试图阻拦的明军偏将挑飞,他身后的精骑如楔子般狠狠凿入史可法督标与滩头守军之间的结合部。
这支精骑曾经追随许言大败号称天下无敌的八旗精锐,如今对上明廷官军,后者就好似土鸡瓦狗一般,如何能够抵挡?
铁蹄践踏之下,血肉横飞,刚刚聚拢起的明军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史可法身边的督标卫士虽拼死抵抗,但在重甲骑兵的反复冲击下,伤亡惨重,阵线被不断压缩。
与此同时,被迫出营的刘良佐部行动却极其迟缓且混乱,其部卒本就战意低下,眼见滩头血战惨烈,许军攻势凶猛如虎,更是畏缩不前。
刘良佐本人也只在营外列了个松散阵型,远远观望,全无主动出击接应史可法的意思。
几名史可法派去催促的传令兵,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却无法让这支怯懦之师迈开脚步。
“刘良佐误国!”
史可法在亲兵拼死护卫下,眼见自己辛苦拉起的防线在许言铁骑冲击下岌岌可危,而援军却遥不可及,悲愤交加,几欲吐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得功率领的援军终于杀了回来,这位悍将不顾北岸已失,一心只想击破当面之敌。
他怒吼着,挥舞大刀,率部猛攻许言主力的侧翼,试图减轻史可法的压力。
“黄闯子在此!许言小儿休得猖狂!”
黄得功声若巨雷,其麾下皆是跟随他多年的勇卫营悍卒,作战极其勇猛。
这支生力军的冲击,如同在汹涌的浪潮中投入一块巨石,暂时遏制了许言骑兵的攻势,双方在滩头后方展开更惨烈的混战,一时间竟杀得难解难分,战线陷入胶着。
“好个黄闯子!”许言见黄得功来势凶猛,非但不怒,眼中反而燃起更炽烈的战意。
他调转马头,长槊直指黄得功方向,高声喝道:“随我斩了此獠!”
然而,许言话音未落,战场东侧那片沉寂的密林中,陡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正是早已埋伏在此的马进忠——
他们如同黑暗中扑出的狼群,趁着黄得功主力被许言吸引、侧翼暴露的绝佳时机,猛地杀出!
“杀——!”
伏兵锐气正盛,瞬间将黄得功后军冲得大乱,马进忠身先士卒,挺枪杀入明军阵中,接连挑死数人,他身后步卒结阵冲击,矛刺刀砍,将黄得功的阵型拦腰截断!
“有埋伏!”黄得功惊怒交加,回身望去,只见后路一片大乱。
他陷入了许言正面主力与马进忠伏兵的两面夹击之中,处境瞬间变得极为凶险,其麾下士卒纵使再勇悍,也难敌腹背受敌,阵脚开始动摇。
滩头之上,王世选部得到主力支援,再次发起猛攻。
史可法督标兵力有限,在许军水陆夹击下,死伤惨重,渐渐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