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只是这些异样很快又都在他的轻笑声下隐去。
见左宗生与霍元甲赶了出来,陈拙下了擂台。
程庭华怕他会自满得意,忍不住敲打道:“别大意,徒弟被人打死,那老鬼居然还能这么沉得住气,心里十有八九憋着坏呢。”
“哪能啊。”
陈拙眯了眯眸子。
打从天津卫开始,短短不到一月的功夫,他与“神手门”已是结下了泼天的梁子,恨海仇山,怎敢大意。
况且此人还和他恩师王五有仇,如今又看着自己大徒弟死在面前,更是打那九品棒槌的主意,此仇必然是不死不休,有得报了。
在一片叫好声中,陈拙朝众人拱了拱手,转身进了镖局。
一进门,就在大门掩上的一刻。
他“噗嗤”一声,嗓子眼已呛出口血来,精神萎顿。
霍元甲关切询问道:“无事吧?”
陈拙撩开自己左腿的裤子,脚踝已青紫一片,隐隐成一个轮廓分明的手印,再有先前那一摔,尽管卸了几分力道,五脏怕也有些损伤,免不了得调养几天。
“没有大碍。”
但他眼下最担心的,是那九品叶棒槌引出的祸端。
好在先前二人的谈话敖青刻意回避了所有人,陈拙不打算告诉左宗生与霍元甲。
源顺镖局如今本就举步维艰,个中变故也都因他而起,要是再添事端,恐会牵扯到师娘、师兄还有朝云。
他更不打算逃。
以敖青阴毒的性子,哪会放过他,兴许前脚出京,后脚就遭擒,到时候入了大牢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
再者,敖青功利心重,这么死咬着他不放,无非是想立功。寻药能立功,但另有大功一件,明着招揽、诱他,暗地里另作图谋,便是想抓王五。
好个心思歹毒、老谋深算的老鬼。
所以,想要彻底解决,唯有,杀!!!
随着尘埃落地,打擂落幕,这场生死厮杀在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结束了。
门外擂台在京城游侠们的吆喝声中很快被拆的七零八落,轰然倒塌。
个中过程转天便成了市井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天后。
清晨。
晨雾弥漫。
“小师弟,临别之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天相处下来,师兄觉得你人活得痛快,性子也痛快,不负‘快意恩仇’四字,但千万记得恪守本心,坚守正道,但愿你我还有左师兄,咱们将来能武道并进,携手同行,能对这个家国尽一份心力。”
霍元甲拍了拍已备好货的马车,扭头看向送行的陈拙,意味深长地叮嘱着。
他已在京城耽搁了十来日,此番事了,却是要回津门静海了。
陈拙认真点头,“师弟谨记!”
霍元甲想了想,神色复杂地接着道:“那敖青城府极深,你们在京城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被他所趁。”
左宗生说道:“我心里晓得,你路上保重!”
“好了,回去吧,若有急事,就去西街的怀庆堂药房,找那掌柜的捎话给我。”
“都回去吧!”
戴好帽子,霍元甲坐上马车,在马夫的扬鞭声中,车轱辘一动,转眼消失在了茫茫大雾中。
第18章 过往
转眼又是半月。
一缕冷风,忽从窗隙间钻入,惊的寸许长的灯苗缩成豆大,几乎熄灭。摇曳间,忽见屋内游走推掌之人倏忽一掠,快如鬼魅,双掌已如捧莲,将灯焰护在两掌间。
灯苗霎时恢复,荧然灯色也明亮不少。
陈拙双掌悄然再撤,那灯苗纹丝不动。
抬脚掩好窗户,他脚下沿圈走转,只似追逐自己的影子,双掌连切连换,口鼻内气息绵长,吞吐如水,柔的厉害。
说起来,当日打擂他算取了巧,暗器、兵器皆使了个遍,若论拳脚功夫,与那雷天尚有差距。
对方败在狂妄自大,他却不能。
自己的实力自己知道,连程老这些天也没少告诫他,兵器为手足之延伸,若想刀法长进,拳掌上也得下功夫,不然就算他天份再高,根基不稳,武道一途终究如镜花水月。
想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程庭华一身绝学没半点藏私,隔三差五就过来瞧瞧,能拿出手的都传他了,先是在与雷天打擂前传了“八卦掌”的步法,后又传了“游龙劲”,而后又是“八卦掌”的打法,还有一套“八卦剑”他还没来及看呢。
那剑法乃是双剑,老头以刀悟剑,想着他擅使双刀,便理出了几式剑法拿来给他,现在还在枕头底下压着呢。
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他懂。
那“游龙劲”气劲绵柔温和,他这些天时常吞吐几次,肝上的隐痛已淡去些许,便是气色也好多了。
眼下练的是步法。
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傅。
八卦掌之所以独到,盖因其身法为当世一绝。
别派别家首重桩功,根基多为站出来的,可八卦掌却是走出来。
步法为基,先修转掌功,练腰腿功夫。静为定桩,动为转掌,沿圈走转,讲究行走如龙,回转若猴,重腰力,重下盘,似虎踞鹰盘。
这些天他一面调养,一面在这间小屋内日夜轮换转掌走动,步法起落,鞋底都快被磨漏了,连带着砖地都被磨去了表面的土泥,露出了本来颜色。
走动间,他唇齿一合,气息一吞,一缕冷气已被他卷入口中,却没直接咽下,而是以意念和着口中的津液,在喉中拉长延伸,如游龙入腹,坠入丹田,而后气息下沉,胸腹似成大海,气息如龙飞旋,游走间带出一股螺旋劲道,搅动的翻江倒海,令他张嘴发出一声低沉吼啸,犹如龙吟。
可惜,这股劲力只在胸腹间盘旋一停,尚未通达四肢,便已后继无力。
“果然是根基不足。”
程庭华说过,这螺旋劲道便是内劲的一种,也是他那掌法独有的门道,倘若劲达手足,无需招数,一触一沾,身手弱的便犹如被狂龙卷中,重心顿失,自己就能趴下,若是暗藏掌中,一按一压,中招者外表完后,内里筋络早已重伤,似麻花拧转,造成暗伤。
倘若
拍在头上,或是拍在胸口,那就是杀招。
这不禁令他想起了那女刺客后背的伤势。
“爷,药汤熬好了!”
听着门外的动静,陈拙舒了口气,一缕白气纠缠如水,自他唇齿间泄出数尺来远。
打开门,梁朝云忙的两腮泛红,手里端着盆药汤,却不是喝的,而是用来洗脚的。
“我自己来。”
陈拙端过木盆。
“明儿好像就要过年了。”
他脱了鞋,看也不看几乎被磨掉一层皮的脚掌,神色不变的把脚放进了药汤里。
练的太久了,饶是他这双走过关中、闯过关东的脚,也被磨去了老茧,磨掉了新皮。
“爷,疼么?”
梁朝云瞧得不忍,眼眶泛红。
陈拙看的失笑,“这算什么,听说形意门里有位人物,号称‘铁脚佛’,终年练功不喜穿鞋,练出了一双铁脚,指甲都磨没了。”
梁朝云一缩肩膀,圆圆的小脸娇嫩的不似北方姑娘,倒像是南方盐米养出来的,白皙水灵。
杏眼一眨,她道:“那得吃多少苦才能练成啊,我爹在的时候,没少逼我学变脸,手慢了也挨打,但他疼我,打完自己也哭了。”
她坐在灯下,拿过做了一半的鞋子,边缝边说,“我爹说,您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别人就算瞧上一百遍一千遍都瞧不出‘变脸’的门道,您就瞧了一回,就懂了。”
提起这事儿,陈拙笑了笑,“我眼神好,你爹当时饿的也不行了,背着我在街边儿耍了两手,怕是手上功夫慢了,我就瞧见他把脸谱一张张全藏进了领口,还牵了条细线,然后偷摸就学会了。就因为这个,他追了我小半个关东,非说偷了手艺就得叫他爹,要不就让我做上门女婿……”
听到上门女婿,梁朝云脸颊一红,但又噗嗤一笑,“我爹说最后把您逼得急了,打掉了他一颗门牙。”
陈拙笑道:“那是他瞎说,明明是他自己逃命时脚下打滑磕的。”
梁朝云听的入迷,“爷,您再接着讲讲,我长这么大还没听我爹说起过他的事儿。”
陈拙垂着目光,望着盆里浑浊的药汤,敛了敛笑容,眼神一远,想了想,“当年为了抢那颗九品叶的棒槌,山沟里死满了人,什么胡子、参客、马贼,就连官府都来人了,染红了半边山。你爹性子圆滑,平日里见谁都堆着笑脸,可哪想他竟有胆打那颗老参的主意,我只当他财迷心窍,本想舍他而去,不愿掺和,哪料他说家中有个闺女,生来体弱多病,算命的说活不过双十之数,唯有取来天地灵物与之为伴,方能久活。”
梁朝云瞪大眼睛,“后来呢?”
陈拙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只说那算命的是骗子,诓他的,岂料你爹深信不疑,死活都不走,最后差点被大雪埋了,幸亏我半路折回,才把他挖出来。那老瘸子被冻的半死不活嘴里
还惦记着老参,随后我把他藏在一个雪洞里,想着反正这命是你爹救回来的,索性帮他一把,能成就给个念想,不成一起死,最后一人提着刀就上山了。”
梁朝云听的心头一紧,尽管她已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抢到了?”
陈拙抬头“嗯”了一声,望着梁朝云那双泛起水汽的眸子,说道:“我在山上不知待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怎么下山的,只记得一遍又一遍挥刀,饿了吃肉,渴了嚼雪,手起刀落,那滚烫的热血能沿着袖筒渗到身上,但冷的也快,等我再找到你爹,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他拿着那颗老参,把我抱到一块石头上,对我磕了七个响头,带着哭腔的喊了我一声‘陈爷’,再没让我喊他爹。”
“真傻,假话也信!”
小丫头又哭又笑,手里还不忘缝着鞋子,眼角泪珠却吧嗒吧嗒直落。
陈拙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明天我领你出去走走吧,进京这么久,你还没出过镖局呢,顺便瞧瞧这京城的模样。”
梁朝云微微一笑,只道:“爷,水凉了吧,我给您添点儿热的。”
陈拙摆手,“泡的也差不多了,我气血壮,几天就能长上,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屋睡吧。”
梁朝云点头应了一声,方才端了盆出去。
“唉。”
陈拙却是一叹。
“怎得,有人伺候你还不舒服?”
轻淡的嗓音兀的自窗边响起。
陈拙瞟了眼窗外的影子,淡淡道:“我只是在感叹最近看来舒服惯了,连有人摸过来都没能察觉,话多费神,直说吧,什么事儿?”
窗棱一震,一道身影飘然钻入。
“可敢与我联手刺杀敖青?”
关于梁瘸子和主角闯关东的经历后面我会写在番外里或者作品相关里,
第19章 联手
刺杀敖青?
“呵!”陈拙的眼神有些变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并未当场拒绝,而是淡淡一笑,反问道:“就凭你我?”
“怎得?你这关中的操刀鬼还会怕死?”
女人一袭黑色劲装,背身站着,不愿让陈拙瞧见面目,立在灯下,纤细蜂腰照的格外分明,但又不显娇柔,腰下双腿修长结实,个头比一些男子还要高出一截,背后垂着一条长辫,身手利落的像是跃进了一头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