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17节

  “铛”的一声,有人从外面扔进一块小石头。罗琴奇道:“这是投石问路了,若是昨夜的二鬼,怎会如此作为?”大是诧异。她傍在陈天识一侧,心中本是惴惴不安、惶恐畏惧,但听得如此动静,反倒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先去了一半怯意,不似先前那般骇然,心中忖道:“莫非是有人与我等一般,也要在此投宿吗?只是既然用上了这‘投石问路’的手法,鬼鬼祟祟,想必不是什么好人,若非汪洋大盗,也是鸡鸣狗窃之徒。”思忖如是,料定是“人”而非“鬼”,身上寒意顿时消除——

  陈天识方要说话,听得大门处有人道:“王爷,此地看来安全,你且在这里歇息,待明日再想办法不迟。”——

  罗琴脸色一变,攀在陈天识肩头,俯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那位朝思暮想的辛姑娘来了?”——

  陈天识颇为尴尬,低声道:“琴儿,你又在胡说了,昔日我将金簪子也还给她了,你,你还不信我么?她是我的仇人,即便旧怨化解,也是陌路之人,就算是再进一步,也只当得寻常朋友,那与你,你是万万不一样的。”——

  罗琴见他急得面色通红,不觉噗哧一笑,道:“我开开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呢?正是一个书呆子。”一张俏脸贴在他的胸口,喃喃道:“你对我的一番心意,我自然是懂识的。”——

  陈天识见她嘴唇,若一点樱桃,鲜艳诱人,不觉一愕,竟有凑将上去的冲动,不待贴合,心中一凛:“陈天识呀陈天识,琴儿对你情深意重,你该铭记在心才是,却万万不可将之当作轻薄女子,这般就要非礼于她。”咽下一口唾沫,慌忙往外觑看,道:“她说什么王爷,难不成是那位完颜乌蒙么?”便看一个肥硕的身子挤了进来,摇摇摆摆,果真是宗王爷完颜乌蒙——

  辛英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面,不过几步,忽然歇下,只把一颗头颅左右张望。辛英回头道:“王爷,你怎么了?”——

  完颜乌蒙颤声道:“爱妃,这里就是鬟氏胡同的甘家大院么?听闻这里其实不太干净,有,有恶鬼作祟。”——

  辛英冷笑道:“心中无鬼,世间自然无鬼,你不用担忧。”——

  完颜乌蒙讪讪一笑,道:“是,是,爱妃说得极有道理,况且我虽然落难,好歹也是龙子龙孙,自有天兵天将护佑,便是鬼来了,我也不怕他。”——

  罗琴冷哼道:“如此吹牛,好不害臊。若是你们见着疯颠之鬼与白衣女鬼,只怕瞬间便要昏厥。”——

  便看辛英引着他先往东首厢房走去,屋门被蝉吟老翁锁上,不得开,旋即往自己西边厢房赶来。陈天识与罗琴屏气凝息,不敢张扬。辛英奇道:“怪哉,旧主人离去之时,为何还将两边屋子锁上?难不成还有什么金银珠宝?”继而引着完颜乌蒙往墙边的小屋走去,推开门,道:“还好这里尚有空地。王爷,你就暂且在这里歇息。我看南边尚有一间仓房,此刻也讲究不得许多,便自去那里安顿。”——

  完颜乌蒙拉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松开,道:“落难之时,方见人心真伪,爱妃,你…你今晚可能陪我就寝?”——

  辛英眉头微蹙,抽出手来,道:“王爷,昔日我入王府之时,便已经说过,要为父亲、兄长守孝三年。这三年之内,断然不可与你同房。”不及其搭话,遂转身离去。完颜乌蒙喟然一叹,落寞之极,进入小屋,将门掩上——

  那辛英来到南边仓房之前,扭头观看,忽然倏的窜出大门,不知所踪。陈天识与罗琴面面相觑,暗道:“她鬼鬼祟祟,究竟作甚?”

第78章 抱嗔寻仇忆旧辱(叁)

  ——二人虽然厌恶完颜乌蒙,料想他或是因为金庚孙之事,受到朝廷缉捕,于是仓促出逃,为辛英所引,来到这甘家镖院藏匿,但终究比那疯颠之鬼与白衣女鬼在此作祟胡闹的要好,于是任由他在贴墙小屋安歇——

  孰料二人方才宽心,又听得有人唱道:“诸灵听真,我自忏悔”云云——

  罗琴神情陡然变化,惊道:“不好,那疯颠之鬼又回来了?”——

  陈天识抱住她的削肩,低声道;“琴儿,你休要害怕,无论怎样,我都在你身边。”心中却是诧异无比,以为今晚天气爽朗,又多得完颜乌蒙在此,四个阳间的大活人,阳气更甚凝浓,为何那疯颠之鬼犹然不俱,还敢飘然而至?——

  他胡思乱想,便看小屋木门甫开,那完颜乌台跑了出来,骂道:“哪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本王在此休息,为何念诵一些稀奇古怪、阴恻莫名的祭文,肆意骚扰?”——

  罗琴叹道:“分明是他自己不知死活,偏偏要往恶鬼的爪牙撞去,只怕是活到头了。”见陈天识似乎有些焦虑,略一思忖,已然窥破得他的心思,叹道:“不识哥哥,你终究是菩萨心肠,不忍心见他这般陨命,有意相救,是也不是?”——

  陈天识点头道:“他肥胖笨拙,遇着疯颠之鬼,哪里还有逃脱的本领?”只觉得一只手臂被人牢牢抱着,低头观之,罗琴眉头微蹙,满目忧虑,愁道:“他完颜乌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素来作威作福、为非做歹,即便不是罪恶满盈,那也是穷凶极恶、不仁不义之徒。就算是真的死在了恶鬼手中,那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合该他的报应。你若是出去救他,岂不闻‘救恶便是纵恶,纵恶便是作恶’的道理,好比为虎作伥,你也就莫名奇妙地成为恶人们。况且人不可与鬼斗,他死了乃是大快人心,你,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断,那可如何是好?又叫我独自一人,孤苦伶仃,好不狠心。”——

  陈天识听她说得有理,愕然一怔,道:“不错,他是中山狼,我却不是什么迂腐南郭。”——

  听见啊呀两声,二人心中一惊,以为完颜乌蒙已然受害,顾不得害怕,便往窗外窥觑。原来是疯颠之鬼与宗王爷乍一逢面,各自唬吓得一大跳,俱是掩面抱头,往後逃去。完颜乌蒙不过数步,被地上的残雪余冰滑倒,仰面摔跌,脊背一阵疼痛,吆喝得半日,不能动弹。疯颠之鬼亦然蹦蹦跳跳,摇摇摆摆地往暗处匿去,口中唱道:“我那三魂晃悠悠,如今七魄哪里寻?吓死我也,吓死我也。”——

  罗琴见状,噗哧一笑,道:“鬼也会怕人麽?莫非他不是鬼?”——

  陈天识疑惑道:“昨夜他的首级被招魂幡斩下,并着峨冠高帽落在地上,为何白日却不见了踪迹?”——

  罗琴脸色一变,嗫嚅道:“如此说来,他还是鬼了?”蓦然一念,道:“定然是鬼了!他首级被白衣女鬼斩下,尚是阴气凝结而层,待到得白天,为阳气冲泻,转瞬之间就会融化,自然也不能寻觅得痕迹了。”——

  完颜乌蒙双足颤栗,抖动不已,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寒意渗透五脏六腑,几乎自己的魂魄都被凝结,待过得小半日,好容易缓过神来,再闭上一只眼睛,睁开一只眼睛四下打量,却不见得先前那疯颠之鬼的踪迹,处处安静寂然,不由好奇,深吸一起,颤颤巍巍立起身来,擦拭额头的冷汗,道:“星辰璀璨,哪里会有什么阴鬼,其实都是我自己当心了。”说来也怪,疯颠之鬼隐遁暗处,此时不言不语,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了——

  完颜乌蒙本是好色之徒,逃亡之时,惶惶不可终日,此刻在甘家镖院歇息,暂且有了栖身之所,心中淫念又生。他被疯颠之鬼骚扰,夜半时分反倒精神倍增,再能入睡,于是蹑手蹑脚往南边仓房走去,近得跟前,又搜寻得一根树枝,悄悄拨弄窗户,便欲往里细细窥探——

  罗琴眉头微蹙,哼道:“不想此贼好色如是,也亏得他危难之时,犹然想着偷香窃玉之事。”——

  只见窗户既高,完颜乌蒙身材矮胖,踮足翘首,费力不已,便搬来一块石头,垫在台下,伸手拨动树枝,微微叹道:“她锁得为何这般严实。”虽然不能开启,却始终不肯放弃——

  陈天识见他站在石上,行为举止颇为猥琐,不觉气愤难耐,呸道:“他贵为金国王爷,奈何如此不顾惜身份,怎能干如此下三滥的行径?”——

  罗琴扁扁嘴,道:“正是,卑贱之极,便是鬼物也厌恶无比。”蓦然想起一念,咦道:“不识哥哥,那疯颠之鬼既不出来,又不吟唱,莫非果真被他吓昏了过去麽?”——

  陈天识见完颜乌蒙只累得气喘嘘嘘,尚勉力偷窥闻香,不觉冷笑道:“辛英脾性暴躁无比,幸好她莫名奇妙地出去了,否则完颜乌蒙若被发觉,只怕早被她一顿暴殴,吃将得不少的苦头。”——

  完颜乌蒙正在忙碌,听得後面有人哼道:“你这么笨,可要我来帮忙?”完颜乌蒙不及回头,道:“胡说些什么?如此之事,怎可让人一旁协助?真是可笑之极。”言罢,犹在忙碌,蓦然一惊:“这院中如何还有旁人?且是个老妪阴恻之声。”——

  陈天识与罗琴倚靠窗楣而立,见得白衣女鬼飘然而下,不偏不倚,怎降于宗王爷的身后,又惊又喜,又怕又急,不知怎样是好,只能默默地静观其变——

  罗琴颤声道:“他…他的报应来得好快。”陈天识见完颜乌蒙身体若似僵硬,状若扯线的木偶,分明也对背後之异样有所察觉,不禁叹道:“他生性贪婪暴戾,若被白衣女鬼引入那碧落黄泉,只怕到得地府,也是新添一员恶鬼而已,听闻传说中十殿的阎王爷皆公断清明,见着了他,想必也要对之厌恶不已。”就看完颜乌蒙猛然从石上跃下,亦不站起,就势往地上一滚,贴着墙壁巍巍晃起,骇然道:“你,你是人是鬼?”——

  其实他正对着白衣女鬼,离她面目甚近,看得无比真切,只觉得此人面色苍白惨淡,恍惚金纸,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已然惊吓掉半条魂魄,待再看清她手中的小小招魂幡,更是大骇不已。招魂幡上垂悬一条纸带,上面隐约有些文字,陈天识与罗琴相距甚远,看不清楚,只听得完颜乌蒙颤颤巍巍地念道什么“洗衣院”、“多福娘娘”、“皇妃”及“帝姬怨魂”云云,其余的便再也闻不得了——

  白衣女鬼缓缓往完颜乌蒙逼去,距他三尺,歇下步来,森然道:“你是谁?”——

  完颜乌蒙深吸一气,厉声道:“我…我乃是大金国的宗王爷,你若是人物,还不下跪?要是鬼物,我有百神群仙护佑,你也该急急规避才是。”他说着狠话,但语气之中,尚有十分畏惧。陈天识与罗琴见他身处厄难之中,还要摆将王爷的威风,不觉大是愕然,彼此面面相觑,微微摇头,暗道此人实在是不可救药——

  白衣女鬼冷笑道:“你年岁多大?”——

  完颜乌蒙不知她究竟是何用意,也不敢故意隐瞒,道:“本王今年五十有二。”——

  白衣女鬼道:“如此说来,当年宋朝徽、钦二宗为保全性命,以无数汴梁女子抵押于金国之时,你也正值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岁月,是也不是?”——

  完颜乌蒙愕然道:“不错,本王当时尚是祁阳侯的三等爵位,前后共分得五十名宋朝女子。”——

  白衣女鬼道:“五十名美貌女子,你都能应付得过来麽?却不知她们较之经过金国的女子怎样?可还教你满意?”——

  完颜乌蒙道:“如何应付不过来?我每夜挑选十人,押入寝室大床享乐。这些女子虽然是从汴梁夺来,但昔日也是宋朝的皇帝从江南之地选秀而得,个个都是水灵灵、娇滴滴的,无论如花的相貌、曼妙的身段,皆比女真妇人强上许多,委实让人销魂。可惜中间有几个委实是倔强得紧,无论怎样逼迫,俱不肯老老实实地顺从于我。他奶奶的,本王一气之下,便将她们手足分开绑缚,後来又杀了几人,如此一来,余者方才识懂时务,甘愿服侍于我。”他愈说愈是得意,想起当年那些宋朝美人的风姿玉容、娇吟羞媚,不觉心中腾的升起一股*,却也懊恼万分,心道:“老子为求江南之主,苦尽心思,筹划计谋,欲从金戎龙下手,慢慢翦除完颜乌台与济南侯的势力,不想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却被金庚孙那臭丫头逃了回去,拖延得几日,竟在朝廷参我一本,削爵治罪。便连‘竹芦双怪’见势不妙,也舍我离去,从此不知所踪。我今日落得如此的下场,狼狈之极,那江南的无数美女,也不知何日才能夺得?”

第79章 抱嗔寻仇忆旧辱(肆)

  ——陈天识隐匿窗楣之后,听得他一人一鬼之间的言语,想起当日书上所读之事,不觉讶然,继而跌足叹道:“不想当日摧残无辜妇女之人,他也有份,果真是罪大恶极,不可宽恕。琴儿,我听你的话,说什么也不去救他,便让他被白衣女鬼索魂,快些接受如此的报应。”——

  罗琴见他咬牙切齿,不知是惦念着什么偌大的仇恨,隐约觉得外面二人所说,俱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故典,与他这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又有何干系,疑惑之下,也不敢相问,低声道:“好,这宗王爷是色鬼恶人,白衣女鬼若是能够将之除去,也算得为我等凡人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其实陈天识所恨所恼,却是当年“靖康之耻”的一段旧事,但因此事于之大宋,实在是莫大的羞耻,于是无论正史或是野史,尽皆极力规避,理学儒家,记吏史官,俱是默契一心,不肯书面具载。只是事实浩瀚彪柄,不容抹煞,岂能置若罔闻。那宋靖康元年、金天会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汴京被金军围困多日,终被攻破,大肆屠杀、兵火涂炭之时,共俘虏得后妃三千余人,男女宗室四千余人,贵戚五千余人,并挟持各类工匠约三千余人,教坊三千余人,自民间掳掠美女三千余人,此外尚有大臣、宗室家属数千人。岂时,金国破宋者,有两个带兵的元帅,左副元帅唤作粘罕,居于汴京城西南五里处之青城;右副元帅叫做斡离不,住在汴梁城东北五里的刘家寺,二人皆是粗蛮好色、凶残暴戾之徒,但凡女俘,尽皆集中于这两处——

  金天会五年二月,《开封府状》记载,已纳有女俘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五名,其中帝姬二十一人,皆是徽宗亲生之女。徽宗有女二十六人,其中早夭四人,最小之福帝姬方足满月,北行时流离颠沛,最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余者如柔福帝姬,言曰:“柔福帝姬,十七岁,即多富、嬛嬛”。由城破日,劫难始降,至天会五年四月一日,伴徽、钦二帝北行,其间女俘饥寒交迫,帝姬身份高贵、气质优雅,貌美婀娜,更是群狼口中美食,摧残之下,帝花莫不颜色憔悴,早早凋谢。若《南征录汇》详载:“(二月)二十日,信王妇自尽于青城寨,各寨妇女死亡相继。”“(二月)二十四日,仪福帝姬病,令归寿圣院。”随后死亡,年方不过十七。“(二月)二十五日,仁福帝姬薨于刘家寺。”年方稍逊,不过十六。“(二月)二十八日,贤福帝姬薨于刘家寺。”——

  又《青宫译语》载:“天会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午,国相左副元帅、皇子右副元帅命成棣随珍珠大王、千户国碌、千户阿替纪押宋韦妃、邢妃、朱妃、富金嬛嬛两帝姬、相国王赵梃、建安王赵楧等先至上京。”珍珠大王者,即金军大元帅宗翰的长子,宋韦妃为康王之母,邢妃为康王之妻、朱妃为郓王之妻、富金嬛嬛两帝姬俱是康王之妹。宋韦妃年老色衰,不为金兵中意,其余女色,尽皆难以幸免,若“二十九日,邢朱二妃、二帝姬以堕马损胎不能行。”不过二月有余,皆怀上身孕。金人亦然为之美女争风吃醋,不惜拼刀搏抢、血刃手足。如三月四日,众俘于津滑县间渡过黄河,其“万户盖天大王迎侯,见国禄与嬛嬛帝姬同马,杀国碌,弃尸于河,欲挈嬛嬛去,王以奉诏入京语之,乃随行。”盖天大王不仅横刀夺爱,且逼迫康王赵构之妻邢妃,*奸淫,过汤阴县时,邢妃欲自尽,为人所救,不得死.——

  陈天识虽为大宋子民,却对前朝的徽、钦二宗绝无惋惜,以为他二人贪逸好色,宠幸奸佞,误国误民,便是被金人捉去,凄惨死于五国城,那也是善恶报应,怨不得别人,“只是多少妇女何其冤枉,被那许多的狼子狗贼*欺侮,按于床榻,号动彻天,竟无人能救。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穷苦楚,皆是那两个狗皇帝所赐,还有禽兽金贼,各俱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所以后来他听人说起,道那徽宗活活被冻死,尸身扔入炕中压榨灯油;钦宗在马上被人射死,唏嘘之余,竟有说不出的痛快——

  完颜乌蒙昏聩无比,毕竟不是笨蛋,他说道得意之处,偷眼瞥去,顿时一个身子若被寒霜冰冻堪堪凝结了一般,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得了。那白衣女鬼手扬招魂幡,任其在风中自由舞动,脸色铁青,更添几分惨淡神气,说不说话,倒比她阴恻恻地说上十句、一百句、一千句的狠话还要让人幸悸惶恐。完颜乌蒙站立不得,逃走不能,这番煎熬若在第八层地狱一般,苦不堪言,又过得稍时,见那白衣女鬼半白华发随风飘洒,落下之时,便似有魍魉气息吐纳,心中瞬间颤巍抖索,再也按耐不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还未答我的话,究竟是人是鬼?”言罢,蓦然好生后悔,暗道:“她说与不说,皆得自便,好歹如此僵持,虽然难受,毕竟不伤性命。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一言二语不慎,要是惹恼了她,将那吓人的招魂物什打下,岂非就将我性命取去了?”——

  他暗暗揣测,听得白衣女鬼嘴唇微张,仿佛吐出一个字来,机伶伶地到了一个寒战,拱手道:“是,是,大仙请讲,本王,小人洗耳恭听。”——

  那白衣女鬼喟然一叹,明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但在这位落势的宗王爷察来,双颊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股阴风鬼息,透骨三分,似附骨之蛆,驱之不散,听她道:“我是人是鬼,你听我细细说来,只是罗嗦唠叨了一些,只怕你没有耐性听完。”——

  完颜乌蒙闻言大喜,道:“仙姑奶奶说哪里话来着,我最是欢喜听那老长的故事,自幼由此嗜好,便是老了,依旧不变。您慢慢说,就是讲上叁天叁夜,我也能够欣然听得,决不嫌长。”——

  窗内陈天识与罗琴相顾一笑,暗道:“他只盼着面前的女鬼叙述盎然,忘了取他的性命,自然是恨不得她的故事极其冗长,好似绵绵春水,永不断落。只是鬼怪畏惧白昼,待到得天明,无论是红日当空,还是白雪皑皑,想必他都是要鼓足气力拼命奔逃的。出了干家镖院的大门,哪怕被官府捉去,治将一个‘劫持民女、谋害同僚,窥觑兵权、危害社稷’的大罪,尚能另想他法,上下打点,寻思开脱,也比莫名奇妙地死于白衣女鬼的幡下要强上千百倍。”——

  那白衣女鬼冷笑道:“倒不会如此长久。”完颜乌蒙愕然一怔,心道:“那可是糟糕之极了,我说什么也要拖延时刻。”白衣女鬼摇动招魂幡,幽幽道:“城破之时,我在宫中四处寻觅藏匿之所,与另外一位宫女缩于御花园的一口枯井之下,井壁有一凹槽,可容三四人,本来无恙。”——

  她不过说出第一句话,便好似晴天霹雳一般,正砸在了完颜乌蒙的头顶,哎呀一声,更是叫苦不迭:“原来你是汴梁的宫女,莫非,莫非--”——

  他惊疑不定,听白衣女鬼又道:“偏偏另外一个宫女忍受不得其中的潮湿闷臭之味,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嚷嚷着要上去。上面真有金兵搜索,听得井中传来呼喊,且是女子的声音,自然大是欢喜,果真不遗余力地将她拉上,未及立足地面,便拦腰抱起,按到一隅角落,除衣剥裙,肆意玷污。我也因此曝露行踪,被他们捉拿。”她语气平淡,依旧阴恻,但是听在旁人耳中,好比冰下烈火,是熊熊燃烧的无限愤怒。”——

  完颜乌蒙额头不觉冷汗涔涔,掂起袖口轻轻擦拭,颤声道:“这些禽兽,委实可恶。”——

  白衣女鬼咦道:“你为何要骂他们?我们是受害人,骂得再是厉害也理所当然;他们却是你金国的骁勇兵卒,你如何骂得?”——

  完颜乌蒙赔笑道:“奶奶说的极是,我,我骂不得。”——

  白衣女鬼叹道:“按理说,你是不该骂他们的,可是他们虽然是金国皇帝的属下,那也是禽兽无异,骂骂禽兽,有何不可?”——

  完颜乌蒙瞠目结舌,慌忙应道:“是,是,他们都是禽兽,我正该骂得。”——

  白衣女鬼长袖飘起,有意无意之间,从其面前拂过,顿时吓得这位宗王爷缩头缩颈。他本来体胖,此刻更如一只乌龟,肥嘟嘟的头颅几乎要陷入壳里,听得她继续说道:“你不是也得了五十人麽?你也是禽兽,与那几个金兵无二。都是同类,那能唾骂?”不及他回答,又桀桀怪笑几声,道:“便是同类,才该相互痛骂,以为公道。”——

  罗琴低声对陈天识道:“她好难伺候呀!”陈天识听她身份,猜想后面必定是种种非人的折磨,心中恻隐感伤,摇头不语——

  完颜乌蒙不知怎样应答,连连道:“是,是,奶奶说骂得就骂得,若是骂不得,那就一定骂不得,一切唯听奶奶的意思就是了。”白衣女鬼道:“你倒还甚是乖巧。”

第80章 抱嗔寻仇忆旧辱(伍)

  ——白衣女鬼又道:“那时我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子单薄得紧,被豺狼如此折腾,哪里还经受得住,只觉得衣裳被他们褪尽,竟然一条小布条儿也没有留下,心中又羞又骇,恨不得即刻死去便了,可是那时手脚皆动弹不得,就要求死,也万万不能。”——

  她平平淡淡地说话,完颜乌蒙骇然之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她窥觑,只待她稍有指示,自己便即刻响应,决计不敢拖延得片刻——

  此时听她道:“这几个金人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辣手摧花,实在可恶。是了,你说可恶不可恶?”完颜乌蒙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道:“可恶,可恶,真是可恶之极。”白衣女鬼笑道:“你说话言不由衷,相信不得。”——

  完颜乌蒙以为她要对自己不利,脸色煞白,道:“非也,非也,我确实认为他们可恶。”——

  白衣女鬼叹道:“罢了,你虽然口是心非,但既然说出了这几个字,我心里闻着,也有几分的痛快,便不与你就此计较了。”——

  完颜乌蒙如蒙大赦,喜道:“多谢奶奶垂悯,您老人家果然是菩萨心肠。我,我若是安然返家,定然给您老人家立上供奉牌位,每日早晚两炷香,决不懈怠。”暗想她既然是莫名冤死的鬼魂,四处漂流不定、颠沛惶惶,若能得了一个牌位栖身,又能受享香火,断然就不会再苦苦为难自己了——

  白衣女鬼道:“人有三餐,鬼却只配得两顿麽?”完颜乌蒙猛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急忙改口道:“是我说错了,该是早中晚的三炷香,奶奶不要生气才是。”白衣女鬼森然道:“你这王爷倒还有些良心?”陈天识与罗琴听得巴掌之声响亮,暗暗好笑,以为这宗王爷为了保全性命,对女鬼极尽殷勤奉承,便是拍打自己,此刻也不敢玩弄投机取巧的什么花样本事——

  白衣女鬼道:“待我醒来,身上只有一件皮裘遮掩,与另外那位宫女被放在马车之上,往金兵大营押去。我自知一旦被送入其中,便是入了妓营娼寨,从此更是不见天日,但身上没有丝毫的气力,半分也动弹不得。我恨她不能忍耐,害了自己,又害了我,心中愤恨之极,也不去理她,唉!后来想想,搭理她也无用,我不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吗?结果到了金兵大营,先是当官为将地出来挑选了一些,再分给手下的兵卒,我被一个白夫长看中,抱入了他的帐篷,此人乃是野人,我,我便不说了,你也该猜得。那个宫女被几个金兵抬走,哭泣哀求,终究无人能救。第二日,我被百夫长抱上马匹出帐巡游,却在营外的野地上看见了她的尸身,凄惨无比,正如那句老话:来也赤条条,去也赤条条。”——

  罗琴讶然不语,低声道:“不想当年金兵南侵,夺了金银财宝、半壁江山不说,还做下了如此造孽之事。”——

  陈天识牙关紧咬,道:“斗来斗去,兵火蔓延,百姓妇孺皆是最大的受害者。”想起昔日野狼谷中,济南侯乌禄与华宝上人的一番对话,不免感慨万分,亟待天下太平,南北两地能够和睦共处才是——

  完颜乌蒙见白衣女鬼讲及自己的悲惨际遇之时,依旧语气平淡,声调缓和,不扬不跳,神情眉目,不见丝毫的愤怒与哀切,心中疑惑之余,反倒陡然生出了无穷的恐惧,不觉颤声道:“仙姑奶奶,你…你不肯安心歇息,莫非要回来寻仇麽?”——

  白衣女鬼瞥他一眼,诡异一笑,却答非所问,言他道:“我昔日是住在上京城内的,後来完颜亮杀掉金世宗,自己作了皇帝,又听谏迁都于此,原来之所在,反倒因此冷冷清清,竟寻不得什么人了。”——

  完颜乌蒙忖道:“寻人?她要寻什么人?难不成是过往的仇家吗?”——

  听她继道:“于是我便带着这招魂幡,也悄悄地跟将了过来。如今经年过去,我就住在这大都城内,一切皆能适应。”——

  完颜乌蒙抖索道:“适应就好,适应就好。”——

  白衣女鬼随意感慨一番,随意又说得几句,见完颜乌蒙欲言又止,颤颤巍巍,忽而笑道:“若问我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从这甘家镖院过去不久,转过几条弄巷胡同,有个死人坟墓就是了。”——

  完颜乌蒙闻言,手足麻痹,一个身子又动弹不得了,心道:“她住在死人坟墓里面,却趁着夜色出来寻衅,定然是心中仇恨未泯,要寻仇人报复了。怪哉,多年来,便没有人行善济苦,为她做场法事,替之好好地超度麽?她要是早早投胎转世,此刻又怎会恶巴巴地在此出现,我亦不会这般倒霉,被她偏偏撞上。”——

  他自胡思乱想,却听得白衣女鬼又道:“我来了之后,始终追逐那疯疯颠颠的讨厌家伙。他在城东刘家塘出现,我便追到刘家塘,结果将刘家塘的族人给吓坏了;他绕到城南云锦园,我也赶到云锦园,结果又将云锦园的花草杂役吓傻了;他转往城北科举庙,我虽然读不得什么书,也只好紧紧跟随,却把里面的几位老先生吓死了过去,如今想来,犹然内疚。”幽幽一叹,道:“最后不知为何,被他看中了这里的甘家镖院,说正是朗诵阴魂祭文的绝妙所在,我劝他不听,拦他不得,阻他不能,遂无可奈何之下,再度尾行,以为主人既然是江湖跑镖护宝之辈,胆气必然过人,不想才过得几日,他们又惊吓过度,于所谓黄道吉日,收拾金银细软,携老提幼,眨眼逃得干干净净。”话音甫落,眼中似乎有寒芒闪烁,冷冷道:“我这般辛苦,你说是为了什么?”——

  完颜乌蒙顿时肝胆俱裂,心道:“完了,完了,她从上京跟随而来,不畏颠沛辛苦,定然是要复仇的了,我是金国的王爷,也曾纳得五十位汴梁美人,肆意*污辱,还亲手杀了几人以示威,这等罪孽,她岂能漠视不理?此刻天色远未大亮,还该想个什么法子,诱她继续说话才是。只是,只是--”——

  他不是一个机伶剔透的人,情急之下,苦苦思忖,竟然想不得变通拖延的法子,不觉捶胸顿足,一股躁气凝于胸口,不得宣泄,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摔倒。便在此时,他脑中蓦然闪过一念:“她若是扑来取我性命,我不可若小兔儿一般默默等死,定要鼓足全身的气力拼命抵挡,但我若昏倒不醒,岂非失去反抗之力,任由她吃着我这鲜活的血肉,大快朵颐麽?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思忖是如,身体陡然生出少许气力,勉强支撑,贴着墙壁站定——

  他紧张之下,口舌不听使唤,本欲说话壮胆,但牙齿偏偏不听使唤,却将自己的舌头咬破了,顿时一丝鲜血从嘴角渗透出来,好不疼痛。说来也怪,他被这一阵疼痛刺激,蒙沌麻痹之状大有改观,便是双足也有了一些气力——

  完颜乌蒙又气又喜,气的是白衣女鬼还不曾动手,自己却莫名弄伤了自己,他平日里养尊处优,下人皆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莫说是咬着舌头,便是被指甲轻轻在皮肤上划着一条轻微无比的痕迹,那也是严重的伤势,何况舌破出血,更是天大的事情了;喜的是他双腿晃动渐定,不似先前那一般的瘫软无力,似乎能跳能跃,奔跑穿梭。只是完颜乌蒙虽然笨拙,毕竟还不算得十分的糊涂,思忖道:“我跑得几步,但万万不可轻易动弹,她既然是鬼,身法速度远远胜过于我,较量下来,那是龟兔赛跑,绝对没有丝毫的胜算。”——

  若是一人被刀架着脖子,初时都有求生之心,但要是耽搁拖延的时刻久了,心神疲惫,气衰血迈,则精神之上,如崩紧之弦,难以再承受稍稍一弹一拨之力,要么轰然倒塌,萎糜泄气,任由敌人怎样处置,也愿意反抗分毫,一切皆听“天命”;要么就勃然爆发,陡然之间,起身反抗,管他什么刀剑剑戟、斧钺钩叉一股脑地戳来,也都不怕了,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能得生最好,若是不能活,想法设法,也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就是不能共同赴死,也要给之重创,以为代价。完颜乌蒙站立得久了,见白衣女鬼摇晃着那招魂幡,只是不住地把他打量,神情淡然,看不出些许喜怒哀乐,心中不由畏惧,本来活络的身体四肢又渐渐麻痹。他想:“这女鬼不说杀我,也不说放我,她究竟是何等打算?”终於按耐不得,勉强抱拳,道:“仙姑奶奶,你…你要怎样处置本王?”——

  白衣女鬼头颅微微倾斜,若有所思,道:“是呀,我也为难得紧,不杀你吧,却是将到嘴的鸭子又轰跑了。要是杀了你罢,他必定要来阻拦。”

第81章 干戈相争莫论理(壹)

  ——待说到了这里,她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一笑,颔首道:“昔日都是我追他逃,今日何不反逆行之,让他也尝尝阻拦不得的苦楚?妙哉,妙哉!”似是打定了主意,遂大声道:“你这什么王爷的,小心了,我这便取你的性命。”——

  完颜乌蒙啊呀一声,双袖扑打,转身往场中逃去,大呼救命。他本欲奔往大门,但情急慌乱之下,一时竟看不得大门在哪里,心中更是骇然,颤声叫道:“这是鬼打墙了,叫我迷惑方向,不能逃脱。”他跑得其实不慢,只是三两步就被白衣女鬼赶到了背後,听其幽幽一叹,招魂幡便往下用力砸下——

  完颜乌蒙听得後面风响,回头观之,一瞥之下,不禁唬吓得屁滚尿流,眼看幡竿离自己不过数尺,噗通一声,筋软骨酥,跌倒在地,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要在这里归天了。”——

  他闭目等死,听得当啷一声,以为被招魂幡打中,收摄魂魄,不料并无大碍,不觉惊惧不定,睁开一只眼睛,却见那幡竿被一柄半截的铁矛架住,于是大喜过望,颤声道:“有神仙救我。”往执矛的那人看去,顿时魂飞魄散,一泡尿撒在了裤子上,苦道:“一个白衣女鬼已然要命,如何那峨冠高帽的恶鬼又回来了?是了,人言二虎夺食,我是鲜活的血肉,他们二鬼自然也要抢夺了。”——

  陈天识与罗琴看得真切,也是满脸惊愕,面面相觑,咦道:“他为何阻拦?”——

  白衣女鬼见招魂幡被疯颠之鬼架住,若在意料之中,也不惊慌,只是冷冷地道:“你不逃了麽?”——

  那疯颠之鬼叹道:“我若是不念诵超度群灵的祭文,躲避你作甚?”一看完颜乌蒙,见他骇然之下,小眼圆睁,张口结舌,不由叹道:“此人不过是一位混帐的浊夫,杀他无益,你还是放过他吧?”此言一出,听在完颜乌蒙的耳中,更甚音律之美,好比天赖之音,又是救命的稻草,晃晃悠悠之间,决计不肯放手,心道:“天见可怜,降下他一个救命的好鬼来了。”慌忙哀求道:“是,是,我这人除了好吃懒做、贪财好色,实在是一无是处,还请仙姑奶奶听了这位神仙爷爷的话,饶我一条狗命吧?”——

  白衣女鬼瞥他一眼,满目尽是不屑,也不再看他,只对那疯颠之鬼说道:“你要我放过他?哼!你躲了我许久,旧怨未除,又添新恨,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说放他,我偏偏不乐意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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