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别人伤患,心中得意,一旦自己受伤,却是惊慌不安,忙不迭爬起,跑回本阵,叫道:“不好了,我受了这小贼的暗算,你们快些替我敷上金创药。”——
言老三虽然受伤,但不碍性命,对习武之人而言,其实皆是屑微的小伤而已,他如此张扬,神情惶顿,莫说陈天识瞠目结舌,便是那彭姑与阿布汗也不觉莞尔,相顾讶然。完颜乌蒙扑哧一声,顾不得先前跌下的疼痛,就要发笑,蓦然惊觉,以为此刻情势未明,万万不可得罪了他们,若是一时性起,撇下这个半吊子武功、运气却极好的年轻人,反倒提刀奔向自己而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嵩山四子见其大惊小怪,呼喝嚎叫,也是满面通红,颇为困窘。“白龙手”车大鹏眉头微蹙,沉声道:“三弟,稍安勿躁,不过被剑划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而已,便是再磕掉一颗门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黑龙手”曾二平轻轻扯拽他的衣袖,低声道:“你这般叫嚷,状若亡魂,便不怕降低了自己堂堂乃嵩山剑客的博达威名麽?”——
此时,“红龙手”三下五除二地替他包扎好了伤口,道:“不过数十日,便可痊愈,不消担惊害怕。”——
万五田道:“不错,我看伤口甚浅,只怕好得比我还要快上许多。”言老三心神恍惚,方才有误体统,此刻听得老大老二微恚,老四老五劝慰,渐渐平静,略一沉吟,自己也是羞臊得无地自容,喃喃道:“我,我无妨,只是这小贼邪乎得紧。”——
曾二平将车大鹏悄悄拉过一旁,低声道:“三弟说得不错,这小子看似混噩懵懂,步伐紊乱,可是你若细细打量,还是能够看出其中的一些章法的。”——
车大鹏脸色一变,心中疑惑,道:“你我也在江湖闯荡多年,一时轻敌,反倒着了他的门道,传扬出去,势必声名扫地。老三、老五都受了轻伤,余下你我三人,要是再有一人受创,便委实没有面目回到嵩山。况且此刻不同,各大门派纷纷聚集于大都城内,或三五成群,或散踪匿迹,皆在暗中磨拳擦掌,欲争夺《八脉心法》,你我实力再损,就尽处下风,极其不利也。”——
曾二平颔首道:“好,为成大事,也没有必要拘泥于小节,我三人一并上去,将这小贼与那诡异夫妇杀死,再挟持完颜乌蒙,回去慢慢逼供。”主意即定,三人长剑苍啷啷弹出,成半圆之势,围困陈天识——
陈天识一惊,知晓这几人恶念浓郁,再也顾不得什么江湖名声与规矩,急切之间,恨不得就将自己杀死,心中凛然,遂收了嘻笑之状,屏气凝神,长剑之剑锋微斜,若直若偏,小心防御,正是“吟天剑法”之招。“红龙手”钱四多大喝一声,率先发难,剑到半途,忽然惨叫一声,扑通倒地,颤声道:“他有同党,施,施放暗器。”大腿正插着一支飞镖——
罗琴微微一笑,依旧躲在窗楣之后,遮掩身形,手中又扣上一只破云掠翅镖——
那镖本寻常,但夜色之下,其上暗光流溢,叵测莫名,又听得陈天识一句“也不知她是否在镖上淬了毒”,更是魂飞魄散,负痛退后,从万五田的手中接过一根银针,急急往镖上探去,见着银针并未变色,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暗呼侥幸,只是依旧心有余悸,万万不敢再上前逞恶耀凶——
车大鹏怒道:“无耻小辈,暗箭伤人,又称得什么英雄好汉?”一面留意四周动静,一面长剑指出,戳点陈天识的“神庭”要穴——
陈天识摇头道:“非也,我既然是小贼,当然称不得英雄好汉,你们什么嵩山五子,其实也算不得豪杰名流,该叫做嵩山五鼠才是。”他本被强敌环伺,心中惊惧,此刻少得三人,还剩下两人,顿时压力大减,说话也如“反守为攻”,隐约有咄咄逼人之势。其一招刺出,先破了车大鹏的剑招,余力不减,尚能攻之肚腹,看似平平,但角度刁钻古怪,极难规避。车大鹏欲用剑格挡,看对方剑法,明明一剑而来,却似数剑崩发,一时之间,不能挥手,不觉骇然,唯有纵身后退——
他退敌进,陈天识牢握先机,遽一步踏上,听得璞的一声,长剑正在车大鹏的腹前划过,将他衣服拉出了一道口子——
车大鹏大惊失色,咬牙挥出一剑,逼退陈天识,低头观之,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剑法?”曾二平瞧的真切,也是惊惧不定,长剑在手,捏按红缨,不敢上前——
陈天识笑道:“你们是大贼,这就叫做‘打贼剑法’。”他话音甫落,东首厢房一窗陡开,扔出一个鸡骨头,正砸在陈天识头上,听得蝉吟老翁呸道:“刮噪喧闹,吵得我睡不着觉,那倒也罢了,为何还敢说我的剑法是什么‘打贼剑法’?实在该打。”——
陈天识慌忙躬身一礼,讪讪笑道:“他们若是英雄豪杰,我也可以说是‘灭英剑法’,或是‘镇雄剑法’,只是他们委实算不得好汉侠客,只是大贼,不得已委屈您老人家的剑法,多了一个‘大贼剑法’的绰号。”——
众人大惊,本以为此院闹鬼,人丁稀落,皆已逃亡,不想先跳出一个剑法高明的少年,而后有人巧施暗器,此刻不防,又多得一个老头——
钱四多叫道:“屋内的老匹夫,方才的铁镖,可是你打出来的?”——
蝉吟老翁哼道:“是我又怎样?可惜不是我,若我要出手,哪里会刺你大腿,肥嘟嘟地全无铿锵骨气,正该专射你的薄弱咽喉、致命气穴才是。”他语气平淡,但听在嵩山五子耳中,却是无穷无尽的狠毒,各各退后一步,心惊肉跳——
完颜乌蒙暗道:“这屋内的老人,武功似乎极其高强,我若能得他相助,性命无虞也。”又要往东首厢房爬去,不过几步,牵动身上青肿淤血之处,疼痛所过,龇牙咧嘴,再也不想动弹半分——
言老三胆子最怯,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道:“老四,方才他门窗紧闭,哪里能够打出镖来?你也是冤枉人家老前辈了。”竟有丝毫谄媚讨好之嫌——
蝉吟老翁道:“胡说,我不开窗子,就打不得飞镖了麽?便是贯穿而出,也依旧能够保持得力道与准头。”——
言老三连声道:“是,是,依凭老前辈的本领,这闭窗发镖大法,那是轻松之极的。只是我看窗纸没有丝毫的破损,可见得必定不是老前辈出手。”蝉吟老翁哼一声,半晌呼噜再起。钱四多惊道:“如此说来,打镖害我者,尚有他人?”偷眼往四周觑探,也不知黑茫茫的夜色之中,到底还隐藏了多少江湖好手
第85章 干戈相争莫论理(伍)
——钱四多脾性暴躁,忍受不得这般诡异叵测的气氛,按耐了许久,终究不能坚持,遂将手中长剑一抖,大声道:“到底有什么埋伏,还不出来麽?徒然羞辱了你们的师门。”——
他呵斥之际,手舞足蹈,牵动伤口,不觉痛得龇牙咧嘴,双眉扭拧——
话音甫落,听得外面有人冷笑道:“好,好,既然我等的来历被你窥破,彼此出来相见就是了,又何必借助师门名声之盛羞而强抬打压?”嗖嗖几声,窜进几个人来,皆是女子,却并非蒙面——
钱四多不过随意叫嚷,未曾察觉外面有人,不想一番呵斥,果真引得一帮人来,不由愕然——
车大鹏沉声道:“你们是谁?”——
曾二平见过其中一人,略一思忖,想了起来,喜道:“你,你可是袁美姑娘?”扭头道:“大哥,他们乃是崆峒女派的各位巾帼。”陈天识见得方效颦,早已经知悉她们的来历,心中暗暗思忖:“孟中与孔池呢?怎麽没有与她们在一起,莫不是被无嗔、无飙道人追来,揪将一旁去了?”——
见方效颦眉头微蹙,冷然道:“袁师妹,你少在江湖走动,面目生疏,为何会被人家嵩山派的堂堂大剑客认得?”言下之意,似乎怀疑二人有所通谋,更甚一步。几近怀疑存有什么私情勾结了——
袁美如何听不出来,急忙辩解,道:“大师姐,你不记得了,昔日嵩山派掌门前来我派拜山客谒,这位‘黑龙手’曾二哥也在队列之中呀?”——
受她提醒,方效颦哦的一声,忆起一年以前的旧事,哼道:“不错,那时双方切磋比试,将朱、周两师妹打伤的,就是他了。”——
曾二平的一双眼睛,只在袁美身上滴溜溜地乱转,只瞧得她又羞又喜,慌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听见方效颦如此说话,忙道:“大师姐,那时纯属意外,师父不也说了麽?比试切磋,虽说点到为止,但毕竟不是涂描轻划,斗到激烈之处,收发若是不能自如,难免会有磕碰摔伤。”——
方效颦冷笑道:“朱师妹躺了足足半月,周师妹被戳中手臂,几乎伤断筋骨,这也是磕碰摔伤麽?”袁美瞠目结舌,不敢应答——
方效颦又道:“怪哉,袁师妹,你果真与他是一面之缘麽?为何听你说话,一字一句,似乎都在为之辩驳?”袁美羞臊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半日不能言语——
曾二平见状,抱拳陪笑道:“方师姐,那日我一时失手,剑招偏误,竟伤了两位师妹,心中也是愧疚得紧,其后回到嵩山,购得两枚数百年的珍稀人参,托人送往贵派,给两位师妹疗伤之用,你们没有收到吗?”——
袁美笑道:“收到了,果然神效无比,她二人服用之后,元气大步,痊愈得也更快了许多。”她滔滔不绝,眼见得方效颦一眼瞥来,冷而轻漠,心中不觉砰的一跳,急急噤口收声——
方效颦颇为不快,暗道:“你这什么‘黑龙手’,说话委实好没有规矩。你分明比我们大得许多,为何看着其余的女子,皆以师妹相称,与我说话,却要口口声声叫着师姐?我有那么老麽?”转念一想,已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这是想要缓和双方气氛,是以要拍我的马屁了。”又瞥看一旁袁美,暗道:“看他模样,对这小妮子似乎颇有垂涎,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这般委屈求全,低三下四?”想起跟屁虫孟中回到了他师父无嗔道人的身边,殷勤奉承、肉麻夸赞转瞬即无,周围变得冷冷清清,心中不觉有了几分怀念,亦有几分妒忌——
车大鹏道:“不知贵派来到这闹鬼院落,究竟有何贵干?”陈不时暗暗摇头,忖道:“这一句却是废话了。”见方效颦长剑指向完颜乌蒙,道:“与你们目的一般,却又有些不同。”——
车大鹏道:“愿闻其详。”——
方效颦道:“我等捉得济南侯乌禄,从他身上搜除了一本武功秘笈,却不知是真是假,于是要来寻这位宗王爷对质校验。”——
嵩山五子闻言,齐声道:“《八脉心法》?”——
方效颦道:“我等初时也是开心无比,以为这至高无上的武功密笈,终於落入我崆峒女派之中,可惜翻开来看,但见文字紊乱、结构松散,贯而不通,衔而不接,简直是狗屁不通。后有异人传来讯息,道真正的书册早被宗王爷遣人偷窃,这本假的《八脉心法》,不过是那妙手窃贼的掉包之物而已。”——
完颜乌蒙急道:“女侠休要听人胡说,我…我不是武林中人,要偷窃这《八脉心法》何用?”——
方效颦道:“我也觉得奇怪,便问那异人,道:‘你说是宗王爷悄悄夺取了密笈,他要此物何用?’那异人道:‘别人看他不是江湖中人,必定对这书籍不甚感兴趣,其实大谬。乌禄携带此书上京,便是要与北国第一高手耶律雷藿交好,央其在金主完颜亮跟前多说好话,与南宋议和,维持双方现下的安定之势。完颜亮虽有南侵之心,但他对耶律雷藿颇为倚重,苦谏之下,必定心有顾虑。完颜乌蒙虽无甚大的本事,却是极力主张南下,掠夺江南好处之人,如此一来,对之自然是大大的不利了。反之,他若能得到《八脉心法》,一者可使得济南侯的一切算谋皆落空,二者也能以此‘挟诱’耶律雷藿,要其对完颜亮尽述举兵之事,挥师南侵,指日可待也。’”——
她说完,遂拍拍巴掌,便看外面走进几个女子,各执兵刃,推搡中间绑缚的二人,正是济南侯乌禄与那颇似麻姑的女子。旁边尚有一人,正是辛英——
完颜乌蒙见她,双眼发亮,叫道:“爱妃救我!”辛英只把一双眼睛定定地往陈天识看来,神情复杂,欲言又止,似迎还拒,对完颜乌蒙的叫嚷,竟然不闻不理,恍如耳边过风。陈天识颇为尴尬,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崆峒众女子中闪出一人,年岁不大,正是秋敏,冷笑道:“这真是昏话了,她如何救你?我们就是她引来的。”——
此言一出,完颜乌蒙顿时目瞪口呆,上下打量辛英,似有不信,又见辛英面色平淡,不动神色,亦然不曾辩驳得半句,心中不禁绝望,颤声道:“美人,这是真的吗?”辛英却不睬他——
完颜乌蒙道:“本王对你素来不薄,你怎可如此待我?你说要为父兄守孝三年,不得与我亲密,我也不曾对你稍稍用强,依旧恩宠有加,百般呵护。你,你--”——
辛英将目光从陈天识脸上移开,叹道:“昔日你要纳我为妃,我定下了什么条件,你可还记得?”——
完颜乌蒙脸色一变,讪讪干笑,道:“我保证替你取来黑旗帮三位帮主的人头,还有那‘三山斋’斋主吴千秋的首级,只是…只是不得便利,一时无法下手罢了。”——
辛英冷笑道:“是吗?你在王府悄悄设立纳贤殿,听闻里面有三位高手,一个唤作‘有仇必报’石英,一个唤作‘无怨不记’路大平,一个唤作‘环弓射雕’缪婳纵,这绰号与姓名皆与黑旗帮的三位帮主一模一样,却是巧合麽?”——
完颜乌蒙不想她在暗中打探得一清二楚,“啊呀”一声,神情惶恐,急道:“爱妃,你休要误会,我不过是看他们三兄弟尚有几分利用之处,便权且留下,为己效命。所谓卸磨杀驴,又道狡兔死,猎狗烹,本想他们要是没有了用处,我便斩下他们的人头,用大红盒匣装敛,绸缎包裹送到你的跟前,只可惜,可惜…爱妃,你,你定然要相信我才是。”——
却听得有人叫道:“不消你再费心,那路大平的人头,我已经带来了。”砰的一声,便见一个包裹落在了完颜乌蒙的跟前,布搭束缚本就不神结实,撞击之下,节扣顿时解开,里面滚出一个人头,正是黑旗帮的三帮主路大平不假——
完颜乌蒙只惊得魂飞魄散,颤声道:“这,这是--”罗琴从西边厢房奔出,来到陈天识的身边,扶着他的手臂,笑道:“不识哥哥,这是乌铁手的声音。”便看门口走来一人,英武威风,魁梧雄壮,正是大都城外、那鞭挞恶奴的好汉乌铁手——
他也觑见得二人,大声笑道:“陈兄弟,罗姑娘,不想你伉俪也在这里,正是天下说大极大,说小也极小。”——
陈天识脸色一红,暗道:“我与琴儿尚未成亲,又怎能当得‘伉俪’二字,这乌大哥口没有遮拦,真是会开玩笑。”罗琴也是羞赧不已——
辛英本在仔细打量着路大平的人头,乍然听得此话,身子一僵,继而冷眼往陈天识与罗琴这边瞥来,寒星茫茫,若黑夜深杳,竟有说不出的诡异阴恻,便是那被人误以为是白衣女鬼之彭姑,此刻撞见了她的眼神,也不觉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暗生戒备
第86章 寒星茫茫若闪烁(壹)
——陈天识二人心中诧异,实在不知道那黑旗帮三帮主的人头,如何会在乌铁手的手中。陈天识昔日吃过黑旗帮的大亏,中了剧毒,发作起来,可谓身体困痹,寒暑交替,委实苦不堪言,此刻见着路大平身首异处,其状甚惨,心中竟然不曾察觉半点的痛快,反倒莫名伤感,不觉唏嘘——
乌铁手见他二人神情惊愕,哈哈一笑,迈开大步往完颜乌蒙走去,大声道:“我师父号称北国第一高手,便是与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较量,任他少林寺的高僧也好,红日魔教的教主护法也罢,也未必会居于下风。你真是昏噩透顶,竟敢派遣他兄弟三人前去行刺,岂非正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吗?”——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暗道:“耶律雷藿武功极高,天下罕有敌手,这黑棋帮的三位帮主虽然武功不弱,可是与之相较,舞刀弄枪,不过若三岁孩童一般,再要行刺,那可是十万个的不能了。”——
完颜乌蒙颤声道:“一月前,我吩咐他们前去行刺耶律雷藿,从此便不见踪迹,再无分毫的消息,还以为他们口中答应,其实心里畏惧无比,出得王府,转过几条街巷,便往哪里逃走了。不想,他们,他们--”——
陈天识见过路大平的武功,虽非绝顶之流,但也实非泛泛之辈,一柄大刀使将,上下翻飞,吞云吐雾,造诣绝非寻常。他只闻耶律雷藿乃北国第一高手,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虽然不曾亲眼见得,但既然被蝉吟老翁视之为生平罕见的匹敌对手,可见得本领与蝉吟老翁正在伯仲之间。蝉吟老翁剑法卓绝,内力浑厚无比,便是十个、二十个路大平加在一起,也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他胡思乱想,听得乌铁手道:“宗王爷,你不该说‘他们’,该说‘他’才是。”——
完颜乌蒙愕然,抬眼望他,不知所以——
乌铁手道:“你委托黑旗帮三位帮主行刺我师父,可是石英与缪婳纵颇为谋诈,不肯以身犯险,的确是早早离去,远归江南。但是这路大平却是一条硬铮铮的汉子,说道既然受了你的钱财侍奉,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无论我师父怎样厉害,也是要会一会的。”见完颜乌蒙神情迷惑,笑道:“你不用怀疑,这路大平哪里是行刺,他大刀一摆,径直就冲到我师父府上,口口声声要挑战北国第一高手。我师父本欲推辞不见,他便打伤护院家丁,一路闯荡进去,砸坏了不少的物什,其后又逼着我师父签下什么生死状,道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若是心存顾虑,缩手畏脚,便不能真正展现本领,实在不甚过瘾。我师父无奈,遂了其心愿,连斗三场,每场不过十招,这路大平必败。我师父看他算得英雄,放他离去,他却道:‘我一生好武,总想成为天下一流的高手,可惜为天资所限,十年前武功怎样,十年后的武功还是怎样,终究无甚精益。今日输给了你武功,却万万不可再输给你骨气,我便死去,重新投胎做人,换了一副练武的极好皮囊,下辈子再与江湖绝顶高手一较长短。我死之后,你将我首级割下,送于那宗王爷,就道我受其好处,接其委托,虽然杀不得你,但也用自己的一条性命作为代价,算不得拖欠他。’言罢,反刀自戕。我师父阻止不及,眼睁睁看他死去,感慨江南文弱之地,不想也有如此强悍之人。”——
陈天识与罗琴相顾一视,暗道:“他果真是耶律雷藿的弟子。”——
完颜乌蒙面如土色,颤声道:“你,你要来杀我?”——
乌铁手喟然一叹,道:“我杀你作甚?如今你乃四面楚歌,上有朝廷海捕文书,下有武林各大门派悉数追踪,便是不死,也是惶惶不可终日,难有安生平静之时。”转身对崆峒女派道:“各位女侠,这位乌禄侯爷乃是我大金国的贵人,且正如那位异人对汝等所言,他所作所为,尽皆干系到金宋两国的数十年安乐和平,还请就此放了他与其夫人,在下感激不尽。”原来他在院外,偷听得一清二楚——
方效颦冷笑道:“我等设计骗开华宝那老秃驴,好容易才捉得此人,怎可说放就放?”曾二平道:“耶律雷藿的弟子,武功虽然高强,但我等五岳三山之派,也并非无能庸碌之属。彼此合心联袂,其利斩金截铁。”言下之意,便是乌铁手若想带走二人,便少不得要硬行打斗一番,只是崆峒女派与嵩山派未必会与之单挑,群殴之下,胜负早断——
乌铁手不慌不忙,道:“陈兄弟,罗姑娘,若是我请你二人相助,不知可否应允?”陈天识知悉乌禄干系极大,不可不救,便朗声道:“此事任凭乌大哥差遣。”罗琴笑道:“唯你马首是瞻了。”——
乌铁手翘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好,只是我现下府中武兵在外,已将此地团团围住,一声令下,便可呐喊杀入,却不消劳动陈兄弟与罗姑娘了。”罗琴咦道:“你将府中的私兵带出来了?”——
乌铁手道:“不错,崆峒女派的诸位侠女,不是曾与他们在酒楼之中交过手麽?那时只有十余人,如今外面却又一百余人,皆是怀念得姑娘们紧呀。”他嘻嘻一笑,此话若有歧义,但听在了方效颦的耳中,不觉暗暗凛然,忖道:“这么说,他们竟然带了许多的帮手埋伏在外面?待我不从,就要杀入报仇了?”——
乌铁手见之踌躇不决,笑道:“你们不信麽?”甩手往空中打出一支响箭,不多时,听得外面也是响箭炸起,相互呼应。崆峒诸女与嵩山五子神情陡然变化,心中皆有怯意
第87章 寒星茫茫若闪烁(贰)
——只是就这般将人物交代出去,委实难以甘心,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八脉心法》虽然不是什么金山银山,但在武林之人的眼中,却比金山银山还要宝贵十倍不止,崆峒女派诸人与嵩山五子面面相觑,心中暗暗揣摩,隐约有了拼搏逞赌之心,暗道:“他们虽然厉害,身手了得,不愧是耶律雷藿*出来的私兵,万万小觑不得,但我们若是能够性命相斗,未必就会落败受执。”——
方效颦一眼往曾二平瞥去,见之神情淡然,暗道:“你既然对我家的小妮子有意,倒可利用一二。”心念如是,便道:“曾师兄,你若与袁师妹联袂对敌,不知可以抵挡得几人?”——
她犹然记得曾二平以年长身份,反唤她为师姐之事,耿耿于怀,于是那“曾师兄”三字,语气犹为凝重。曾二平却也机伶,听得其中的意思,微微一笑,眼睛依旧往袁美探去,道:“八人,十人,皆能抵挡,人言‘蒂莲同心’,其利断金,是也不是?”这最后一句话,不知是向方效颦问去,还是对袁美所说。他本欲说道“夫妻同心”或是“鸳鸯同心”之语,只是此话实在太过露骨,便用“蒂莲”二字替代。陈天识暗暗摇头,以为“蒂莲”便是“并蒂莲”,寓意便是相互厮守的爱恋情人,其意也昭然,不能掩饰遮盖——
此刻月色皎洁,银光倾泻,照在陈天识的脸上,顿时眉目分明,看待得甚是清楚,那乌禄旁的女子细细打量,混沌双目渐渐变得清澈有神,颤声道:“前面的,可是陈弟弟麽?”此言一出,陈天识甫然一震,觉得声音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蓦然一念,忖道:“她不仅容貌酷似麻姑姐姐,声音也是一模一样,莫非她,她正是--”却听得那女子道:“你不记得我了?昔日大海之上,我被狗贼追赶,便是你救了我的性命呀!”陈天识再无迟疑,喜道:“不错,你就是麻姑姐姐了。”长剑一抖,便往前面撞去——
车大鹏与曾二平横剑挡于前,沉声道:“放肆,还不退下。”陈天识怒道:“叫谁退下?”他心系麻姑安危,此刻出手决不懈怠,一剑挥出,分刺左右阻遏,正是“吟天剑法”之“双龙出海抢明珠”,看似点击曾二平“肩井”穴,又如径奔车大鹏之“神庭”穴。他二人大惊失色,只觉得面前长剑,若蛟龙飞舞,灵性十足,即便没有主人驾驭,也能自己准确扎来,竟不知怎样才能抵挡,遂收势退后,急急躲闪,给之让出一条道路。陈天识乘机抢过。秋敏不知深浅,轻哧一声,叫道:“还不歇下?”与另外一名崆峒女弟子双双抢上,二剑成犄角夹攻之势,刺向陈天识左右肋下。方效颦喝止不及,心中惶然。陈天识道:“小小丫头,舞刀弄枪,多不温雅,还不住手?”还是同样的招式,依旧抖出两道剑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却略有变化,指向秋敏咽喉与另一女子之“膻中”要穴。看似毒辣,其实却留下了八分气力,虽有汹汹气势,不过恫吓二女而已。秋敏冷笑道:“一招用了又用,也不嫌使老麽?”以为轻易就可破解,心中得意,暗道:“嵩山高手抵当不得,却被我在此拦下,可见得我崆峒女派的武功,那是比嵩山派绝技高强许多了。”思忖如是,一剑往陈天识长剑挑去,眼看二剑相交,对方长剑忽然失去了踪迹。她心中大骇,惊道:“这是什么鬼招式?”话音甫落,已然被陈天识逼到了身侧,笑道:“你切莫说什么‘鬼’剑法,若是被屋中的老前辈听得,也要扔你一根鸡骨头了。”左掌在她肩头轻轻推搡,道:“回去。”——
秋敏踉踉跄跄地往後退去,拿捏不得身形,噗通跌倒在地,这一跤摔得不轻不重,只是她受尽宠爱,从来不曾受得如此委屈,被臀背稍许疼痛刺激,不觉悲从心起,莫名啜泣,眼泪漱漱流了出来。另一名白衣女子见状,只惊得目瞪口呆,任凭陈天识从面前掠过,一时动弹不得。闪电火石之间,陈天识连闯四人,来到麻姑身边,即得“吟天剑法”之功,又有“九天浮云”之妙——
罗琴只瞧得心花怒放,暗道:“不识哥哥剑法的造诣精进如斯,江湖之上,若与人论剑,只怕罕有敌手。”乌铁手也是拍掌叫好,大声夸赞道:“陈兄弟,不想你竟有如此的本领,便是我这日夜苦学之人,也难以企及,羡慕不已。”——
东首厢房之内,蝉吟老翁道:“剑法虽也过得去,可是内力修为太浅,挥动起来,也不过若皮毛肤浅一般。”——
陈天识与麻姑久别重逢,尽皆又惊又喜,只是此刻情势迥异,不容得细细谈叙,于是朝她後面的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我与姐姐叙旧,不欢喜生人在场,你若是愿意退避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那女子的双手依然捉执麻姑臂肘,听他如此言语,不觉凛然。她看陈天识剑法高明,连嵩山派的两大剑客也不是对手,自己区区一个崆峒女派的末屑弟子,又怎可迎刃而上,徒然惹祸上身?于是缓步退后,在墙角一处站定,又将手中的长剑端护胸前,唯恐此人出尔反尔,陡然出手伤害自己,那时可是万难抵挡的。陈天识见她惊惧,窥破得她的心思,也不以为然——
麻姑道:“这位乌禄,便是我的丈夫。”陈天识投眼瞥去,颔首微笑,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两位黄绿女子身上。那二人浑身一颤,齐齐後退,不敢控制济南侯。方效颦见状,不由大怒,喝道:“这小贼不费丝毫气力,未曾出得一招,如何就逼迫得你们就范?”一女子低声嗫嚅道:“若是等到他出招,已然不及,再要狠毒几分,你我还有性命么?”——
方效颦圆睁双目,道:“你说什么?如此怕死,还算得我崆峒弟子吗?”她呵斥训责,却也对陈天识的剑招忌惮得紧,终究不敢以身示范,挑战劲敌——
陈天识摇头道:“这位方姑娘说话大谬,诸位女侠退去,不过是看我姐弟谈叙,识趣回避而已,何曾有得什么逼迫?”心中暗道:“我方才抖露一番威风,必定使其心中顾虑,不敢轻易为难。打铁还需趁热,我也该再加上一些气焰才是。”遂压低声音,神情凝蹙,“森然”道:“趁人之美,乃是大德积功,莫非方姑娘还有什么异议不成?”——
方效颦见他如此模样,脊背寒凉,不觉後退几步,才要说话,却被一旁袁美挤到身前,笑道:“哪里话?方师姐也是趁人之美的好人,断然无甚抱怨。”低声对方效颦道:“师姐,今日情形不妙,万万不可树此强敌,惹下无数麻烦。”方效颦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遂冷哼一声,甩荡长袖,引着崆峒诸女弟子忿然离去。嵩山五子也匆匆跟随,想必要与之从长计议——
彭姑挣脱阿布汗的搀扶,向得陈天识走前几步,见他自与麻姑交谈,眉飞色舞,不觉踌躇,喟然一叹,欲掉头往後走去,神情落寞之极——
罗琴大惊,急道:“不识哥哥,你将老乡给忘记了麽?”陈天识啊呀一声,心中羞愧无比,暗道:“我长剑逼退四人,得意忘形,又与姐姐重逢,欢喜不尽,如此喜悦横纵交叠之下,反倒将那苦命老妇给忘了,实在是大大的不该。”虽知彭姑厌恶金人,但此时若无话题,也难与之搭讪,于是将麻姑拉到彭姑面前,欲相互介绍,以为能够认识。待说起彭姑的来历,他不觉犹豫为难:不说不好,说了,又恐揭开其心中的陈年伤疤、过往旧怨——
彭姑倒也洒脱,道:“小老乡,你虽然体贴,我也早已不是娇柔的女子,一介老迈残躯,又有什么不能经受的。”便将自己三十年前被掳掠北上、饱受摧残*之事,简略说来,又手指阿布汗,道:“你也不用羞赧,做过什么,就敢老老实实地承担。”——
阿布汗满脸通红,将半截断矛往地上一笃,叹道:“我就是那百夫长,带她与另外几个宋人女子归上京,欲成家生子,安享齐人之福,终究因为罪孽深重,家破离散。其后归大都,诚心忏悔。”——
彭姑呸道:“你是诚心忏悔麽?不过是累积厚孽,鬼神迁怒,叫你日夜不安,你万般无奈,为求解脱,才行此下策。”——
阿布汗低头道:“初时的确如此,但渐渐醒悟,对以往作为举止莫不痛心疾首,天地可鉴。”麻姑握著彭姑之手,泪水涟涟,道:“不想夫人痛苦若此,皆是我大金之过也。”乌禄叹道:“昔日金祖南下,炫耀武功,的确有些涂炭生灵、兵火殃民,对部下从属也少加管束,布下恶错。他日若得机会,我便立石碑一座,一者超度受害亡魂,免除流离颠沛之苦,或投胎转世,或奔入极乐,二者以为後事之师,休要再重蹈覆辙,鱼肉百姓。”彭姑一怔,默然不语,半晌低声道:“还盼侯爷记得今日之言。”——
乌禄左右环顾,拾起一根树枝,折为两断,正色道:“若有敷衍,便若此枝的下场。”彭姑颔首无语——
乌铁手哈哈大笑,道:“济南侯果真是仁义宽厚之人,莫怪我师父提及你,也是赞不绝口。”——
陈天识拍掌笑道:“济南侯有此度念,善莫大焉。”麻姑笑道:“我是你姐姐,他该是你姐夫才对。”陈天识愕然,忖道:“他虽有两国修好之心,与什么完颜亮、完颜乌台、完颜乌蒙之流尽皆不同,但毕竟还是金人,我乃大宋子民,万万不可有个女真的姐夫。”口中依旧还称他“济南侯”,乌禄与麻姑相视一笑,知其顾虑,也不再逼迫。陈不时对彭姑道:“老乡,你少小离开江南,长久不曾回去省亲,这大都的坟墓,岂能居住,何不渡过淮水,返归故里,也好叶落归根?”——
彭姑被他说及心事,幽幽一叹,道:“不错,我每夜皆梦见青山碧秀,小桥流水,再要耽搁,筋骨枯竭,只怕想回去也不成了。”——
阿布汗道:“好,我陪你下江南。”——
彭姑本待呵斥,转念一想,惦念着怨恨数十年,心中枷锁极重,此刻何不全部放下,自求逍遥洒脱,于是喃喃道:“随你吧。”二人说走便走,竟然一刻也不肯停留,告辞众人,瞬间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