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看他一眼,扭过身去,不是不睬,口舌若有禁锢,不能应答。陈天识虽然恼他心机诡深,度量狭隘,但见他浑身抽搐,手足蜷缩,渐渐双眼茫然,状若无神、嘴角撇歪一二,蓦然口吐白沫,不禁暗暗心惊,反倒生出许多关切凝重之意。只是他此刻依旧被绑缚于斜“床”之上,绳索束缚极牢,挣脱不得,四肢身体皆难以动弹,虽然焦急,也是无可奈何——
便听得外面似有脚步之声,他听得明白,其轻盈若何,该是一位女子过来,心中一凛,暗道:“这必定是那万恶不已的朴医刀回来了。她看我无恙,只怕又要寻思毒法,折磨于我。唉!大丈夫能伸能屈,我便是象猫儿一般有九条十条的性命,也经不得她三番四次的折腾。”于是大叫一声,极尽凄厉悲惨之音,依旧还“昏死”过去,又拧眉蹙额,运行粗重呼吸,满脸皆是痛苦莫名之色——
门被推开,果真是朴医刀走了进来,不顾石英哀嚎挣扎,长袖一甩,走到陈天识的身边,见他如此模样,冷笑连连,哼道:“你中了我的‘断魂丸’,如此痛苦,只是初始而已,不过腐蚀肠胃。稍后再毒害你的肝胆心肺,那时你便是疼痛得昏厥了过去,只怕稍有牵引,也若万蚁噬身,又能将你刺疼醒来,可谓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生死两难,漆器惶惶也。”——
陈天识心中暗骂:“所谓天下最毒妇人心,此言未免偏颇,却将好女子也冤枉进去了。但要是将这句话用在你的身上,那是无论怎样也不过分,委实是妥贴之极。非也,非也,你心思歹毒,比那天下最毒之人犹然强上十分,只怕蛇蝎五毒要要你蛰你,伤你不得,反被你毒翻陨命。”——
只是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能,心中忿怨无从宣泄,实在是憋闷得难受,于是灵光一闪,生出主意,“昏迷”中*道:“琴儿,可…可是你么?休走,休走,我这一生一世,心中永远只有你一人,你…你的心中也只有我一人罢?好,好,你我生生世世,都要作一对恩爱的夫妻,其余女子,莫说中庸之姿,便是她倾国倾城、羞花闭月,在我眼中,那也只如污浊粪土一般,是万万不会瞧她们一眼的。”心中另行念诵,道:“各位姐姐妹妹,我说话如此粗鄙不堪,绝非针对你们,只是针对这恶妇一人,阿弥陀佛,你们勿要误会怪责。”——
朴医刀神情陡变,怒道:“好一个痴情的少年郎君,便是快死了,也要编织鸳鸯美梦麽?”冲上去,扬手朝着他脸上就是几个耳光,好不疼痛。陈天识叫苦不迭,既然极度“昏迷”,也不能即刻醒来,露出破绽,一边心中痛骂,一边喃喃道:“这里有个恶妇,年纪老大不小,始终嫁不出去,你说她可笑不可笑?唉!便是什么孙无常欢喜她,可是看她这般凶悍,比河东狮吼还要厉害数倍,心中自然有所忌惮畏惧,便是想娶她,也不敢轻易开口。”——
朴医刀气得浑身发抖,怒道:“这臭小子,自己缠缠绵绵倒也罢了,为何还要诅咒我等?”挼起袖子,才要狠狠打下,蓦然一念:“我果真是凶悍泼辣,惹得师兄畏惧生厌了麽?若是如此,我…我也该收敛一些才是?”犹豫不决,自言自语,旋即喟然一叹,将长袖摆下,颓废坐于凳上——
此刻石英爬见过来,气喘嘘嘘,颤声道:“女菩萨,快些,快些将十全大补丸给我。”见她昏昏噩噩,不理不答,甚是焦急,竟一把保住朴医刀的小腿——
陈天识眯开一条眼线,觑见得真切,心中啧啧不屑,忖道:“如此有失礼仪,罔顾男女规矩,简直成何体统?”——
朴医刀心烦意乱,冷不防被石英抱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本能将他踢出,骂道:“淫贼,你要做甚?”——
石英身体虚弱,哪里经受得她这一踢,身子扑嗵嗵翻转几个筋斗,往後跌去,一头撞在了墙上,顿时磕起老大的一个红包。他再无起立挣扎,转过身来,倚靠墙壁,半坐半卧,一只手只是远远往朴医刀抓去,遥不可及,若水中捞月,不住道:“十全大补丸,女,女菩萨,给我十全大补丸,为你建祠烧香。”——
朴医刀又要发作,眼睛一转,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容盈盈,虽是徐娘半老之状,依旧装扮那风中桃花,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青花白浪,小巧可爱。石英陡见此物,更愈疯狂,虽有气无力,犹然叫道:“十全大补丸,十全大补丸。”——
朴医刀一手捏起瓷瓶,一手向他招唤,笑道:“你来呀!要是哄得姑奶奶我高兴,便给你两粒神药如何?”——
石英闻言,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偌大气力,气喘吼吼,爬到了她的身边。陈天识暗暗叹息,心想:“我明白了,这十全大补丸哪里是什么神药,却是可以蛊惑心神的毒药。这石英算不得好人,但到底也是昔日黑旗帮的大帮主,也曾被完颜乌蒙看中,请入极品殿伺候,不是英雄,那也是半个枭雄,竟然被她看作是一条苦汪哀吠的小狗,肆意欺凌。”朴医刀咯咯欢笑,除下鞋袜,道:“你再替我添上。”——
石英心思有些模样,听不真切,将那“添上”听为“舔烫”,稍稍踌躇,微微叹息,便抱着她的脚踝亲吻起来——
朴医刀不妨他有如此举止,只骇得魂飞魄散,极力抽脚,骂道:“淫贼,你还不松手?”一时半刻,竟然摆脱不得,慌乱之下,挥舞双臂往他悲伤敲打——
石英恍惚之间,看得那青花小瓷瓶上下摇晃,眼睛顿时一亮,任她捶打,一手往瓶子抓取,但准头失衡,反倒捉住了朴医刀的裙带,用力一拽,噗哧一声,正被拉松了开来——
此时门外走进了一人,见此情景,神情惊愕,继而勃然大怒,喝道:“你们两个不知道害羞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到底在做些什么?”甩下药罐,在地上跌得粉碎,甫然扭头就走,正是孙庭凤——
那苍髯之人紧随其后,见状惊讶,忽然拍掌大笑,道:“男欢女爱,有何不可,只盼天下丑女也好,美女也罢,莫要碰上负心汉子,否则下场都是一般的痛苦。”——
朴医刀猛然一脚飞出,将石英踢开,唾骂道:“你这疯子,胡说什么?”——
苍髯汉子闻言,呆呆一愣,似笑非笑,道:“不错,我是疯子,不然怎会犯下大错,不仁不义,狼心狗肺?”捶胸顿足,实在不知所以——
石英嗫嚅道:“给我十全大补丸,给我十全大补丸。”——
苍髯汉子听得,定定看着他,叹道:“天下哪有什么十全十美之事?你执拗于此,自然误人误己。”走出门去,不知所踪——
朴医刀冲上前去,抬脚便往石英身上用力踩踏,叫道:“你这恶人,胆敢调戏于我?可恶,害得师兄误会于我。”石英抱头遮面,挣扎躲避不得——
朴医刀忿然之下,蓦然灵光一闪,生出一个念头:“是了,方才师兄为何要三尸神暴跳,他明明对我无情。莫非,莫非他还是欢喜我的。”略一思忖:“定然是的,他心中还是有我的。如此说来,我也不是天下第二的怨苦之妇。”满脸喜色,眉飞色舞,就要赶出去寻觅孙庭凤,走出几步,回身扔下两粒药丸,冷笑道:“你也算是立了大功,我心中高兴,不食前言,便给你两粒神药。”飞奔而出——
石英慌忙抢过,将一粒就着地上的灰尘便纳入口中,急急咽下,另外一粒,牢牢地拽在手掌心里,看其架式,任谁来抢,便是拼命,也决不让出的。陈天识见状,莫不惊骇:“这毒药好生厉害,休谈我胡说八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双角外犄哞哞天地玄航解毒丸’,便是真有此物,他说万毒可解,独独这十全大补丸是美好神药,解化不得,可见已被此药迷惑了心神。”——
想起他虽然抱着那不知真假的《八脉心法》,其实已然成为了废人,不觉心有唏嘘,暗道他也正是成为了废人,所以才不再绑缚,心中反倒生出另外一个念头,暗道:“若是我也扮作了废人,想必这孙庭凤也会解脱我的捆绑束缚吧?”——
此后几日,那孙庭凤与朴医刀轮流替陈天识下药下毒,皆是秉性猛烈之物。说来也怪,无论是哪一种药毒,灌入其腹中,皆是无恙无碍,却每每激起他丹田气息鼓漾,不自觉下行上逆,依旧凝于命门。石英尚在陈天识昏迷之时,念诵《八脉心法》的经文,被他不知不觉依法修炼,内功修为大有精进。这一日,孙庭凤替他服下了‘龙王散’,本是极重伤骨断筋的内服药材,颇为刚猛,陈天识只觉得丹田滚烫无比,更甚往日熨热几分,内息旋转至命门,好似生起了一盏鼎炉,急切按捺不得,忽然听得石英念道:“进若不得,强逆之,乃‘乾’上‘坤’下,终究无益,若是退而三,再进而五,或退而五,再进而七,可‘坤’上‘乾’下,交感生化。”陈天识遂将内气下倒,转而上行,那气息果真闯过“命门”,过“中枢”,到“至阳”
第100章 情绵纠缠却羞怯(伍)
——他心中方自欢喜,背部蓦然一阵奇痒,突如其来,正是急不可待,难以按耐。陈天识哈哈大笑。这一笑不要紧,“至阳”凝气之处,除了那奇痒之外,突然又生出酸楚,绵绵不绝,广延广伸,几乎要将体内的骨头都融化了,不禁鼻头踌躇,双眼酸然,又要哭泣——
石英坐在一旁,见他陡然醒来,已然唬喝得一跳,忖道:“今日醒来如何忒早?”慌忙将经书放入怀中,见他神情奇异,又哭又笑,笑得畅怀,不能抑制,哭得悲切,极似痛苦,不禁骇然道:“今日给你服下的毒药,却是这般的可怕麽?”——
陈天识闻言,连连摇头,又连连点头,却是呜咽吞阻,一句话也说不得出来。石英团团乱转,问道:“可要再取出一粒解毒丸服下?”话音方落,心中后悔,暗道:“他昨日才悄悄地服下了一粒解毒丸,药性持续三日,下一次服食,也该是后日才对。他若此刻又吞服一粒,岂非是极大的浪费麽?”以为如此算来,自己便少了半粒份额,如此情势之下,实在是大大的不划算。见石英难以作答,眼睛一转,道:“不用多服是麽,是药便是三分毒,就是那解毒丸,也不外此理?好,好,你且暂时按耐,经过这一阵子的苦楚,就无恙无碍了。”——
他心思如此,陈天识怎不明白?只是此刻酸痒难耐,哭笑几何,一时之间,不能答他——
便在此时,苍髯汉子走了进来,眼见异状,甚是好奇,问道:“怎么了?他哭哭闹闹,笑笑呵呵,究竟成何体统?”——
石英暗道:“你自己疯癫起来,犹然胜他百倍。”不愿意与之多说,恐惹上一身的纠缠,麻烦不清,只淡淡说道:“他中了药毒,自然痛苦不堪。”——
那苍髯汉子哦道:“袖手旁观,终究非大丈夫所为。”——
石英闻言,面色一红,鼻子一嗤,冷笑道:“他体内的疾患,皆是孙廷凤与朴医刀二人轮番种下的,我不通医理,也不懂药道,纵然有心垂悯,也没有救助的本领。你若是救得,何不现下便施展援手?”——
苍髯汉子看似性情质朴,听他嘲讽,不以为然,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看他模样,被这般折腾一番,几乎就要死了。我便来救他就是了。”——
石英微微一愕,心中好笑:“这‘无常双恶’的武功虽然不高,但下毒配药的本领,可谓之匪夷所思,你怎样救他。只怕救人不成,反倒在他伤口上又插上了一刀,其时绝非救人,堪称害人。”以为他是疯话,更不搭理,从屋中搬出一把凳子,推门而出,坐在外面迎纳太阳——
陈天识恍惚之间,看见窗外蓝天白云,气候高远,心中羡慕不及,才要感慨,“至阳”穴又是一阵酸麻,好似陈年老醋倒灌入鼻腔,啊呀一声,顿时眼泪汪汪,又见苍髯汉子一手抱臂,另一首托将下颌,不觉一点灵犀,叹道:“大男人哭哭啼啼,今日可是丢脸丢到家了。”思忖如是,终究还是按捺不得——
苍髯汉子见石英拂袖而去,哈哈大笑,道:“好,好,我来救他。”伸手往陈天识身上揣摩,从他腰间搜出昔日辛英赠送的那柄斑驳匕首,咦道:“你有如此利器,何不割断绳索,却甘心情愿地束缚于此?”略一沉吟,又抽出匕首细细观看,见匕刃有些锈蠧,又道:“原来如此,这短刀不甚锋利,你气力不济,定然削不断它。”——
陈天识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气喘吁吁,道:“这位大哥,你帮我割断它吧?”——
苍髯汉子摇头道:“不可,不可,我若是割断了它,孙廷凤与他婆娘岂非就要与我为难,这万万是使不得的。”重新替他插好,用衣襟下摆遮掩——
陈天识喟然一叹,道:“我浑身难受之极,再要这般禁锢,不被药毒害死,自己先困顿死了。”——
苍髯汉子一手托着他的脸庞,认真端详,眉头微蹙,道:“怪哉,现下看你,相貌似乎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陈天识道:“我初时见你之时,虽然你被铁罩遮掩面目,也觉得甚是熟忒。”——
石英贴着屋外墙壁,默默念诵《八脉心法》,正对其中的字句百思不得其解,思忖困难,听得二人在屋内说话,更觉唠叨,心生厌烦,冷笑道:“二人互相依攀亲戚,倒也可笑。”又将凳子往远处挪将一些,不敢太远,惟恐被“无常恶医”之一看见,以为逃跑,其时有口难辩,必要受到他们的什么古怪恶毒的惩罚——
苍髯汉子摇头道:“我明白了,我不曾见过你,只是你这小脸生得倒也端秀,便似那读书好文的白袍书生一般,所以看着亲切了。”眉头微蹙,道:“我看你脸色苍白,暂时放你倒也无妨,只是你休要趁机逃跑,莫因此陷我于无情无义。”——
陈天识大喜,道:“好,好,我想着什么法子逃走,却绝不连累你。”忽然又是奇痒无比,狂笑不止——
苍髯汉子将绳索除下,扶他坐好,双手从上往下点按,问道:“你哪里不舒服?”陈天识努力歇笑,咬牙道:“背部中央,又酸又痒。”——
苍髯汉子依他所言,忽左忽右,忽正互旁,渐渐按在了他的“至阳”穴上,道:“是这里么?”手指陡然一颤,若被一股气息震荡而出——
陈天识连连点头,道:“不错,就是这里,啊呀呀,好痒痒。”——
苍髯汉子面色肃容,道:“原来是气息阻遏,我若助你闯穴,强逆过猛,只怕伤了血气。也罢,我来打散他,你再凝息纳气,将之归入丹田。”左手一指戳去,方要运劲,微微摇头,似有顾忌,便撤指贴掌,又以右掌按在左掌之上,内力绵绵灌入——
陈天识听他道:“你莫要胡思乱想,快快配合。”遂不敢大意,称谢一声,闭目吐纳,顺应外来气息,只觉得“至阳”之初依旧凝滞,但隐约若动,不似先前一般石头固化,心中不觉欢喜——
约莫过得一盏茶的工夫,苍髯汉子将手掌放下,低声道:“你感觉怎样?”——
陈天识背部一阵轻松,深吸一气,不痒不酸,喜道:“好了,好了,不再难受。”回头见他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暗道:“他与我平生素昧,却如此费力替我诊治调和,真是大好人也。”转念一想,“他若是是个浑噩的恶人多好呀!我便可想法子诳骗他解开绳索,然后一通伏虎拳法将之打倒,自然能够轻易脱离厄难。只是他有恩于我,我若如此,岂非禽兽不如,就是出去了,遇见琴儿,跟她说起此事,也必定被她不屑,以为我之为人,怎么会这般忘恩负义。”微微一叹,遂活动一番筋骨,跳跃窜腾一番,乖乖在斜床半卧,待那苍髯汉子缓过气力,重新用绳索将自己绑缚——
苍髯汉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小兄弟,你也算得是个汉子,不叫我被那一对男女责备。”——
陈天识苦笑不已。却听得屋顶似乎有人笑道:“你二人都是好汉,一个粗鲁,一个俊俏,只是粗鲁得有些邋遢,那俊俏的有些苍白,哈哈。”——
陈天识大惊失色,叫道:“你是谁?”言罢,便看苍髯汉子飞身抢出,冲破门去,在外面打量了半日,不见怪异动静,便问另一侧土墙之下的石英,道:“你没有看见什么?”——
石英愕然,道:“此处偏僻杳然,除了荒山枯树,那有什么东西可看?”——
苍髯汉子大呼奇怪。石英笑道:“你可治好了屋内那人的疾患?”语气暗含三分揶揄,七分嘲弄——
苍髯汉子哈哈一笑,道:“你自己不会去看么?大功告成,我也可安歇一二。”进入白屋,闭门掩户——
石英不信,见陈天识果真是气闲神定,大为诧异,再见着苍髯汉子,以为他是毒中高手、仁妙郎中,不觉刮目相看,心中另有一番思忖:“他日我被药毒戕害,也可请他救助。”以后更是添了几分殷勤,几分客气
第101章 白雪寒衣笃药杵(壹)
——石英欲与陈天识说话,讪讪而言,不过寥寥无聊之语。陈天识厌恶他秉性恶劣,尤其是与那苍髯汉子相较,其人更显得龌龊鄙劣,于是只是淡然敷衍,稍稍寒暄几句,便沉沉“睡去”——
石英见状,反倒欢喜,自在屋内凳上坐下,低声吟诵他那《八脉心法》的要诀。他虽然识字,但读文阅书甚少,但凡遇上了一些字句,若“夫者运息,最重人神清明,而心意扰之,人心好静,而被万千杂念欲牵之”,只知道是修炼困挠之警戒,寻其解决方法,却是教人“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从而达到“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的境界云云,此后再行精进,又能大成,由此可进入“其常应物,真常得世,常应常静.常清静矣’的境界,不由感慨万分,道:“这武功秘笈虽好,可是委实难以辨识搞懂,又怎能轻易修炼?”叹了口气,若食鸡肋一般,食之费力,放弃不能,平白生添出许许多多的烦恼——
又若什么“上药三品,神与炁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修真夏之士”、“存无守有”为诀要,“先天大药渐渐而成”,然后用“回风混合”的方法,百日成就云云,他朗诵下来,那是双眼无神,疲惫不堪,便是“无常恶医”见着,也不禁心中诧异,暗道:“长久以来不曾替他下药灌毒,他如何还是这番精神。是了,想必那十全大补丸效力持久,不断耗损他的心神所致。”只知原因之一,而不知背後情由——
陈天识不同,他平日涉猎甚广,虽然未得道家苦专钻研的地步,但心思灵透,初时不明,细细思忖,也能理出大概要领,且服药之后,便是“昏迷”,反倒能够安心静意地悄悄修炼,倘若哪里的经脉之间又有阻遏,只说是药效毒力发作,一方面解了石英与“无常恶医”的怀疑,另一方面能得到苍髯汉子的帮助——
石英有宝,终究无甚精益,陈天识不知不觉,一身内力突飞猛进,只是不曾与人交手,究竟进步到了什么地步,终究难以衡量。如此大半月过去,石英将整本《八脉心法》诵完,依旧还是原样,而陈天识丹田气息已然突破“至阳”、“神道”、“身柱”、“大椎”、“风府”,凝于“百会”,从前额而下,至“人中”、“天突”、“紫宫”、最后到达“膻中”——
这一日,孙廷凤替他服下了“大元血竭丹”,朴医刀换了一身鲜艳的红衣近来,羞怯怯道:“师兄,外面天气甚好,你我何不去山道走走?”——
孙廷凤冷哼一声,却不答他,想必是还在怀恨她与石英“亲热私通”之事,转身走出大门,头也不回——
朴医刀脸色煞白,喃喃道:“该解释的,我也解释过了,且这般委曲求全,你还想要我怎样?”神情愤愤不已,一双眸子往陈天识看来——
陈天识心中凛然,叫苦不迭,心想:“她心中若不畅快,就要拿我出气。”见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纸包,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不由叫道:“今日孙无常已然替我服下了药物,你便是要害我,也该明日再说。”言罢,却看她将药末涂在了绳索上,冷笑道:“你莫要怨我,反要谢我,绳索半个时辰之后便会腐断,你快些逃走吧?”——
此言一出,陈天识顿时瞠目结舌,咦道:“你,你要放我走?”朴医刀往窗外狠狠看去,嗫嚅道:“他不理我,我也不让他钻研药道。”话音甫落,却听得外面有人叫道:“师妹,你不是要与我散步么?既然如此,还不快些出来,何必要我等上许久?”正是孙廷凤大声招唤——
朴医刀又惊又喜,颤声道:“师兄,你,你说要我陪你散步么?”孙廷凤远远道:“你来不来?”——
苍髯汉子哈哈笑道:“不是要你陪他散步,而是他陪你散步。”——
朴医刀激动不已,暗想师兄心中介蒂消除,对自己情感必定会更进一步,说不得就要在山道表白。她胡思乱想,心中愈发快活,听得孙廷凤又在招唤几声,连忙答应,便连陈天识也顾不得了,匆匆奔跑出去。未几,又突然回过身来,仓促道:“小子,便是绳索断了,你也不可就此逃跑。你便是逃了,身体虚弱,我们也能轻易将你捉回,其时百般刑罚、千般折磨地伺候,你可莫要后悔。”——
陈天识心中好笑,口中答应,却默默思忖,想道:“我为何要听你叮嘱?若非神仙保佑,让你们的种种药材毒物悉数变质,那每日灌服它们,不就是百般刑罚、千般的折磨吗?”稍时血竭丹的药性发作,催动“气海”内息,鼓漾震荡,待到得“膻中”,胸口郁闷无比,苦不堪言——
苍髯汉子听见他的*,从白屋奔出,叫道:“我来帮你解毒。”推门进来,将石英赶走——
石英为《八脉心法》说惑,有些浑浑噩噩,也不多言,搬起一张凳子出去,犹然沉思嗟叹——
苍髯汉子解开陈天识的绳索,双掌贴于他的胸前,运息半晌,蓦然被一股强大劲力推开,猝不及防,拿捏不得身形,扑通往後跌倒,待爬起时,满脸诧异,骇然道:“小兄弟,你这内力好强,我,我此番救你不得了。”只觉得双掌潦潦,若被火烧——
陈天识灵光一闪,悔道:“我好糊涂,几乎将他害了。”急忙道:“你休要多说话,快些洗手。”——
苍髯汉子咦道:“洗手之后就能帮得你么?好奇怪的法门。”也不抵逆,将双手探进木盆,果真洗得干干净净。他不待陈天识说话,又将双掌相贴,合在他的胸前,内力陡吐,再生反弹,砰的摔跌了出去,不由大呼奇怪,连连摇头,道:“还是不成,只是双掌却无火烧灼烫之感。”——
陈天识叹道:“你双掌熨热,并非是我之故,而是先前解开绳索之时,粘上了厉害的毒药,所以才要你快些洗手,以免被它戕害。”遂将朴医刀之事娓娓道来,胸中一口气闷宣泄不得,啊呀一声,咳嗽不已——
苍髯汉子不住点头,在屋中踱来踱去,若有所思,忽然道:“莫非这婆娘对你有意,面上凶巴巴的,其实怕你早死,便想方设法要放你逃走?”——
陈天识瞠目结舌,慌不迭道:“大哥不可胡说,那有此事?”——
苍髯汉子一拍巴掌,神秘兮兮,哦道:“我明白了,断然是那孙廷凤对你有意,这朴婆娘十分吃醋,便想轰赶你走,是也不是?我告诉你,上次我跌了一跤,被姓孙的搀扶,他哪里不好扶将,却在我屁股上摸了一把。”——
陈天识哈哈大笑,继而道:“非也,非也,那--”咳嗽两声,又道:“他心中其实是极其欢喜朴恶妇的,只是面子单薄,不好意思表白罢了。”——
苍髯汉子作恍然大悟之状,道:“原来如此么?好,好,我这人守身如玉,听你一说,我也放心了。”陈天识啼笑皆非——
苍髯汉子道:“你胸中的郁闷,我是解化不得了,只是你可还走得路?”——
陈天识道:“走得的。”——
苍髯汉子用脚上布鞋撩拨地上的绳索,一触之下,竟然寸寸断裂。乍听得外面传来一身吼叫,想必是石英苦困之下,大声叫嚷,宣泄情绪——
苍髯汉子叹道:“你要是再在此地耽搁,少不得要变作与他一般的疯癫模样,还是早早逃离的好。”——
陈天识早有此意,便邀请他一并离去。苍髯汉子摇头道:“我犯下大错,还是就在此地定居的好。外面朗朗乾坤之地,再是美妙,也不是我这种恶人应该呆着的。”神情黯然,心事重重,不忘催促陈天识快些上路——
陈天识也不敢耽搁,就要往屋门走去,却听得一阵惊呼,外面扑通通传来三声轰响。二人不知所以,趴在窗口往外窥探,一瞥之下,不觉大惊失色,原来“无常恶医”不知何时回到院内,甫然倒地,人事不醒。石英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恍恍惚惚,口中念道:“好毒物。”跟着倒下——
只见土墙之上,蹲着一只小小的怪兽,似蛇如蜥,双目赤红,一条红信分叉的舌头忽吐忽缩——
陈天识惊道:“不好,这是乌骨蛇蜥。它本是那百兽山庄孟三点的宠物,奇毒无比,便是孟庄主自己,也惨死于它的毒牙之下。”——
苍髯汉子急道:“他们三人有性命之虞,不可不救。”言罢冲了出去,陈天识急忙阻止,已然不及——
那乌骨蛇蜥盘踞墙壁,本已惊恐不安,攻击性极强,看得有人出来,以为不善,猛然窜跳上去,朝着苍髯汉子的手臂就是一口。苍髯汉子不敢大意,急忙躲闪,孰料蛇蜥动作之快,匪夷所思。便听得啊呀一声,苍髯汉子被它一口咬中了屁股,穿透袄裤,破皮见血
第102章 白雪寒衣笃药杵(贰)
——乌骨蛇蜥果真是奇毒无比,苍髯汉子见势不妙,压着屁股跑将几步,顿时天旋地转,唉呀一声,倒在了“无常恶医”与石英中间。陈天识大惊失色,急要救援,却不敢空手而出,便在一旁寻得一根细细的棍棒,状若长剑,小心推门窥探,见那乌骨蛇蜥依旧跳回道墙头,便一步步踏去。蛇蜥双目若火,端端凝视于他——
陈天识心道:“凡天下奇异之物,必有奇异之能,也不知它是否听得懂我的言语?若是彼此能够交流,我与它讲讲道理,或能兵不血刃,从容应付?”遂道:“你这毒虫的祖宗,我不与你争执,只愿安心救人。”见它眼神依旧凶悍,不觉大失所望,忖道:“我这就是异想天开了。它若是通晓人性,又怎么会将自己的主人咬死?”——
想起昔日孟三点死去的惨状,不觉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一手执护木棍,没有丝毫的大意懈怠——
陈天识再走前几步,听得风声呼啸,那乌骨蛇蜥按耐不得,径直往他咽喉咬来,其势甚急,快愈闪电。陈天识暗呼不妙,侧身躲闪,手腕陡转,就是一棍往它的身上砸去,却看它一击不中,不再冒进,即刻退后,伺机扑噬。这一人一兽,皆是无功而返——
陈天识喝道:“你这恶兽,黑白无常俱是恶人,那石帮主心思亦不纯善,你只咬他们臂膀腿部。我是好人,你反倒要伤我咽喉,可见得你是大大的凶兽,既然如此,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今日就要为民除害了。”话虽如此,手心之中,皆是冷汗涔涔,滑溜之极,几乎连木棍也把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