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25节

  朴医刀陡然道:“师兄,万万不可,你我誓言天地昭昭,神明监督。他要我们医治红日中人,我等便是即刻死去,也决不应允。”——

  郑统嘻嘻一笑,咳嗽一声,并不言语。他咳得诡异,听在了朴医刀耳里,心中窃喜,欢跃之情,遮掩得八分,尚有两分不能装饰,便一头埋在孙廷凤的怀里——

  孙廷凤却是叫苦不迭,也咳嗽一声,忽而正色道:“师妹,此,此言差矣。”——

  朴医刀愕然,抬头道:“如何差矣?”——

  孙廷凤一怔,支吾得半日,竟然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顿时急得满脸通红——

  陈天识见状,忙道:“的确差矣。誓言有好有坏,趋善趋恶,正该分辨论之。若是好的誓言,不离道德伦理,遵守起来,那是心气充沛,意志高昂,精神状态饱满昂然,所谓‘朝闻道,夕可死也’。反之,苦苦固守,堪堪误人误己,君子所不为也。”——

  朴医刀瞪他一眼,并不十分恚怒,哼道:“我们号称‘无常恶医’,什么时候要当那君子大人了?”——

  孙廷凤却是喜形于色,急急笑道:“师妹,他说得极是。”朴医刀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说他是,他就是了。”果真是对其百依百顺,一副贤淑妻子的模样——

  石英对苍髯汉子道:“今日若非这位老前辈相救,我三人已然成了死人,真是再造大恩,没齿难忘。”他对“无常恶医”尚有忌惮,不敢将那二人也圈并进来——

  苍髯汉子本不与石英说话,见他搭讪,随意道:“哪里是三人?当是五人。他夫妻两个也被毒畜生咬了,不是这位郑前辈相救,早已团团抱着僵挺了。”看见陈天识手背的伤口,被布带略略包扎,询问之下,知晓他也被乌骨蛇蜥咬伤了两处,遂以为他的性命也是郑统所救——

  二人言语,正给了孙廷凤一个台阶,讪讪笑道:“这医治乌骨蛇蜥之法,本是多年前郑长老逼迫我师兄妹,呵斥打骂之下说得的,不想今日反倒因此救了我们五条性命。如此说来,你也算得我师兄妹的救命恩人。就是因此破除誓言,解救那红日教众,也不算违背神明。”——

  郑统哈哈大笑,道:“你方才说话,有一对两不对。”孙廷凤奇道:“哪里不对了?”——

  郑统道:“我只救得四条性命,并非五条,多添一桩功德,反倒被人以为我不厚道,是以不敢不纠偏拨正。”一指陈天识,道:“你们只被乌骨蛇蜥咬了一口,便半死不活,须臾便要亡魂。他受了两处咬伤,反倒无恙无碍,精神抖擞,实在是老夫生平未见之极大怪事。所以只救得四条性命。”——

  朴医刀闻言,瞠目结舌,咦道:“他,他--”孙廷凤灵光一闪,急道:“小子,你,你可曾服下了九星子王么?”——

  陈天识摇头道:“什么九星之王?我不能知晓。每日要么吃饭,要么就是服药灌毒,哪里还吃过别的东西?”——

  孙廷凤不信,追问道:“九星之王,便是一只稍大的瓢虫,只是细细观之,它的背壳之上不是七星,却是九星。你,你当真没有见过?”——

  他如此一说,陈天识恍然大悟,颤声道:“原来它就是九星之王?我不曾吃下,是它自己爬到我的腹中,在肚脐定居,此后便不知所终。”更不隐瞒,便将当日情形娓娓道来。待说道肚脐之外似乎有一股凉液,化作气息渗透入体内,孙廷凤与朴医刀不觉喟然长叹,道:“罢了,罢了,想必服下强烈药毒,再将它放置脐间,感应融化,吸纳体内,这便是九星之王的正确使用之法。”——

  朴医刀见孙廷凤落寞,便劝慰道:“师兄,你我苦费心机,不想机缘错过,却被他一个捆绑不动之人得了好处,莫非这是天意?”——

  孙廷凤怅然摇头,深吸一气,忽而笑道:“只是你我得知了九星之王的使用法门,从此在《医毒经》上再添写一笔,弥补前人所不能、先辈之缺憾,未必不是一件丰功伟业。”又扭头对陈天识道:“莫怪至毒之兽咬了你,你却无畏无惧。恭喜恭喜,你不知不觉,却得了百毒不侵之身。”——

  陈天识又惊又喜,暗道:“原来我有如此机缘?只是那乌骨蛇蜥凶恶得紧,咬伤两口,伤及甚深,疼痛之感却丝毫不减。”石英疑惑不定,一双眼睛定定地往他看来,竟暗藏几分杀意——

  郑统眼目敏锐,见得分明,暗道此人心机叵侧,不可不防,思忖间,听得朴医刀道:“你说我师兄还有哪里不对?”却是她犹然惦记着先前的言语,以为孙廷凤稍稍受了委屈,却略有忿然之情——

  郑统笑道:“我说你丈夫,竟惹得你不高兴了。”——

  孙廷凤陪笑道:“郑长老莫与她一般见识,但说无妨。”便好似妻子不甚懂事,小心眼任性,却由丈夫出来圆场陪礼一般——

  郑统道:“我要你救助之人,并非红日教众,是以你放心施治,并无破除誓言之虞。”孙廷凤喜道:“如此甚好,却不知病人所在何处?”——

  陈天识得郑统吩咐,推门而出,跑到白屋轻轻打门,有请不善婆婆。白凤眉头微蹙,抱怨道:“如何先为她看病,你咳嗽得如此厉害,怎能再耽搁一二?”——

  施伯明忙道:“无妨,不过些许咳嗽而已,并无大碍。”——

  白凤掏出卷帕,替他擦拭唇边炭沫,幽幽叹道:“极好的一个英雄,被伤病折磨若斯,还说无甚要紧?”——

  不善婆婆冷哼一声,道:“这里是‘无常恶医’的居所,他们依恶毒程度,依次看诊,我是大恶人,你们‘黄谷六圣’俱是小恶人,自然先挑我医治了。”——

  白凤怒道:“如何你就是大恶人,我们就是小恶人了?”——

  不善婆婆斜眼瞥她,似有不屑,喝道:“当初你们在悬崖之上,数人围攻我一人,天下只有诸小恶群殴一大恶之事,未曾闻听,有得什么数大恶合攻一小恶之理。我不是大恶,你们不是小恶,那又该怎样一个说法?”白凤支吾不得——

  施伯明叹道:“当日我等贪嗔,要寻思绑架陈家公子,谋取武功秘笈而不遂,合此报应。您老人家先去吧。”不善婆婆道:“你还算是识懂一些道理。”唤陈天识而出——

  二人在院中缓缓行走,陈天识心中有事,见左右无人,喃喃问道:“婆婆,那红叶峰痴恩亭,可是在此山中?”——

  不善婆婆愕然,继而一叹,道:“我见你在这院落出现,本就惊诧无比,不知你身在江南,又为何乍然居于他黑白无常的屋旁?原来是你误将这枫叶香山当作了红叶峰。唉!竖子糊涂,红叶峰乃是在江南一隅,哪里会是这里?”——

  陈天识闻言,大惊失色,心中不免彷徨失落,心想:“我千里迢迢北上,到头来,却是一场无用之功。”躬身一礼,道:“具体所在,还请婆婆垂悯,详细赐教。”——

  不善婆婆欲言又止,旋即叹道:“说不得,说不得,你自去嘉兴一带打探。”大步迈入要屋。陈天识无可奈何,跟随其后——

  苍髯汉子陡见不善婆婆,微微一怔,若有所思,蓦然神情一变,退后几步,几乎贴在那石英一旁,闭口噤声,却不多说话。郑统看他一眼,扭回头来,道:“这恶婆子昔日受得重伤,断筋裂骨,丧心失魂,我替她请来多位名医看治,虽然算得痊愈,但未得大好,却是什么缘故?”——

  不善婆婆拐杖笃地,嘴角一撇,哼道:“你只说我有些伤瘸跛行、手臂不活即可,对我这伤老婆子,又何必顾忌颜面?”——

  孙廷凤看郑统依旧大刺刺地坐在凳上,稍稍有些不悦,心道:“你要我医治,也该将我束缚解开才是,这等缚医求诊,岂是礼遇之道?”心念如是,毕竟不敢出口埋怨,摇头道:“不知那些名医是怎样一个医治的法子?我也不能亲手替这位婆婆医诊?”说道“亲手”二字,语气犹然添重几分,以为暗示——

  朴医刀窥破得他的一番心思,自己另有忖度,道:“便是不能亲手看待,也可依凭那医案药册了解大概。”孙廷凤苦笑不语——

  郑统哈哈大笑道:“孙夫人说得极是,真是如此。”——

  便看不善婆婆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递于陈天识,道:“这里面你的学问最高,便一页页念给他听罢?”

第106章 枫山寒雪难留人(壹)

  ——陈天识接过来看,见封面之上,被人用小篆书写“朱子敬正骨医案”七个字,翻开读来,皆是具载这朱神医为不善婆婆医骨之时。陈天识读得前面几页,都是内服调和、生长血气之法,孙廷凤与朴医刀面色平淡,低声道:“药方寻常之极,并无奇异大功之处。”——

  待再翻过几页,便是骨隙渐渐融合之时,朱子敬开始为其按接骨脉,其中提及外治手法、要点、疑惑解答云云,就看得孙廷凤二人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听得陈天识又念上几段,其面色更甚凝重,相顾而视,俱是惊诧无比,奇道:“这却有些胡说八道了。”隐约有些愤然。最后闻听一句什么“如此手法,骨伤痊愈,不留余患”云云,更是按捺不得——

  那孙廷凤破口骂道:“放屁,放屁,这般医治,好人也给他医坏了,什么神医,不过是诳骗医费药金的混帐郎中罢了。”不待众人询问,他又道:“《医宝金鉴》犹云:‘夫手法者,谓以两手安置所伤之筋骨,使仍复于旧也。’岂能胡乱窜改,变成他‘嫁接合取,新生更美’之语?”(注:《医宝金鉴》,实为《医宗金鉴》,因年代不同,此处有所私篡)又滔滔不绝道:“但伤有轻重,而手法各有所宜。其痊可之迟速,及遗留残疾与否,皆关乎手法之所施得宜,或失其宜,或未尽其法也。盖一身之骨体。既非一致,而十二经筋之罗列序属又各不同,故必素知其体相,识其部位。一旦临证,机触于外,巧生于内,手随心转,法从手出……”绵绵数百字,一气呵成,竟然背得忒熟——

  陈天识暗暗夸赞,道:“人言医道艰深,我背犹难,他却信手拈来,轻松无比。虽然用人试药试毒实在太残忍,可谓之蔑视律法,视之鸿毛,轻藐伦风,一塌涂地,但这番精深造诣,却不得不认承他。”——

  朴医刀未与之“夫妻”之时,凡事皆要同孙廷凤较量,此刻心痒难耐,语气却多有变化,柔声道:“骨法我也略通一二,却不及师兄高明,我也背上几句,依旧是《医宝金鉴》具载,不知对也不对,或有遗漏?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孙廷凤听她如此说话,心中舒适无比,笑道:“我们二人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反倒生外了,你且背背看。那朱庸医不在此地,你我只对着他的狗屁医案,也能大肆羞辱。”——

  朴医刀道:“他言道‘摸者,乃是摸伤探患而已’,此话粗糙之极也。《金鉴》言道:‘摸者,用手细细摸其所伤之处,或骨断、骨碎、骨歪、骨整、骨软、骨硬、筋强、筋柔、筋歪、筋正、筋断、筋走、筋粗、筋翻、筋寒、筋热,以及表里虚实,并所患之新旧也。先摸其或为跌扑,或为错闪,或为打撞,然后依法治之。’如此精辟细腻,才是医者之道,哪里似这朱什么的这般鲁莽?嗯,混帐。”——

  孙廷凤眉飞色舞,笑道:“便是后面多处,也大错特错了。你将接法、端法一并背来,让这小子…小兄弟对照校勘,便知道那朱庸医混帐之极,害人不浅了。”于是朴医刀张口诵道:“《医宝金鉴》尚有云,你这小,小兄弟把住这狗屁医案,听好对照了。一为接法:‘接者,谓使已断之骨,合拢一处,复归于旧也。凡骨之跌伤错落,或断而两分,或折而陷下,或碎而散乱,或岐而傍突,相其形势,徐徐接之,使断者复续,陷者复起,碎者复完,突者复平。或用手法,或用器具,或手法、器具分先后而兼用之,是在医者之通达也。’二为端法:‘端者,两手或一手擒定应端之处,酌其重轻,或从下往上端,或从外向内托,或直端、斜端也。盖骨离其位,必以手法端之,则不待旷日迟久,而骨缝即合,仍须不偏不倚,庶愈后无长短不齐之患。’三为提法:‘提者,谓陷下之骨,提出如旧也。其法非一,有用两手提者,有用绳帛系高处提者,有提后用器具辅之不致仍陷者,必量所伤之轻重浅深,然后施治。倘重者轻提,则病莫能愈;轻者重提,则旧患虽去,而又增新患矣。’四为按摩法:‘按者,谓以手往下抑之也。摩者,谓徐徐揉摩之也。此法盖为皮肤筋肉受伤,但肿硬麻木,而骨未断折者设也。或因跌扑闪失,以致骨缝开错,气血郁滞,为肿为痛,宜用按摩法,按其经络,以通郁闭之气,摩其壅聚,以散瘀结之肿,其患可愈。’五为推拿法:‘推者,谓以手往下抑之也。拿者,或两手一手捏定患处,酌其宜轻宜重,缓缓焉以复其位也。若肿痛已除,伤痕已愈,其中或有筋急而转摇不甚便利,或有筋纵而运动不甚自如,又或有骨节间微有错落不合缝者,是伤虽平,而气血之流行未畅,不宜接、整、端、提等法,惟宜推拿,以通经络气血也。盖人身之经穴,有大经细络之分,一推一拿,视其虚实酌而用之,则有宣通补泻之法,所以患者无不愈也。’小…小兄弟,可与朱什么的医案大大不同。”陈天识颔首道:“果然不同,极大不同。”——

  郑统拍掌笑道:“好,好,你二人果真是医道奇才、歧黄鸾凤,只是说了这许多,不知可有医治这恶老婆子的妙法手段?”——

  孙廷凤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不善婆婆,颇似为难,道:“你筋骨已然愈合,早成瘸拐之体,若要根治,倒有十分之效的大法子与六分之效的小法子两种,却不知要用那一种?”——

  不善婆婆奇道:“什么是大法子,有十分的效果?什么又是小法子,却只有六分的效果?”——

  孙廷凤道:“所谓大法子,刚劲迅猛,便是请一位武林高手,依重手法将前辈筋骨打断,我以灵丹妙药救治,半年后就可行走,一年有余健步如飞,只是轻功纵跃之术打些折扣。”——

  不善婆婆闻言,脸色一变,连连摇头,道:“如此法子,实在凶险,老身虽然是大恶人,也经受不得撕心裂肺的疼痛,若是因此翘了过去,一下子到了黄泉地府,岂非是冤枉之极?老身还想多活几年,便是残躯苟且,也比那就死亡魂好。”——

  孙廷凤笑道:“我有一味麻药,源自华佗之‘麻沸散’,断裂之前沫上,不是特别疼痛。”——

  不善婆婆依旧不肯,听陈天识也在一旁相劝,双眼一瞪,龙头拐杖重重笃地,砸出一个小坑穴,嗔怒道:“你懂得什么?便是用此法医好,我也活不长久。我既然是大恶人,一生树敌无数,往往打得过就打,实在打不过就跑。轻功若是打了折扣,跳不高远,跑不长久,我还躲得过那许多的刀枪剑斧么?”陈天识愕然一怔,不敢多言——

  孙廷凤叹道:“如此说来,那唯有小法子能够勉强试一试了。”——

  不善婆婆神情缓和,低声道:“你再说来。”——

  孙廷凤道:“若论小法?便是用‘利骨膏’缚在四肢关节之处,每两日换一次药,换药之时,将火罐按覆其上,活络气血经脉。另外要设裹帘器、振挺器、披肩器、攀索器,叠砖器、通木器、腰柱器、竹帘器八具,辅佐医之。三月后稍稍纠偏,七月后又能矫正一些,但不能尽复如初。”——

  不善婆婆颔首道:“好,我就用这小法子。”主意既定,再不肯更改——

  郑统吩咐陈天识过去,解开了“无常恶医”的绑缚,又运来纸笔,开方配药。孙廷凤与朴医刀坐起,浑身无力,大有动弹,即刻麻痹酸楚——

  孙廷凤道:“我开出方子,你来记录。”——

  陈天识不能推辞,便提笔整纸,正襟危坐。郑统笑道:“不想你果真是个读书人,这等姿势,我是万万模仿不得的。”不善婆婆也笑道:“他才识甚广,偏偏如此,还被他爹爹动辄喝骂,以为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郑统道:“不务正业也好,游手好闲也罢,只要不会你这恶婆子学坏,那便是大幸了。”——

  不善婆婆闻言,神情陡变,呸道:“若是入了你们红日魔教,那便是有出息么?”郑统笑而不语——

  待陈天识记下药方,那孙廷凤手臂渐渐缓解,遂接过笔来,书到“八具制法”。陈天识好奇,一旁窥之,剑里面若披肩器一节,写道:“用熟牛皮一块,长五寸,宽三寸,两头各开二孔,夹于伤处,以棉绳穿之,紧紧縳定。较之木板,稍觉柔活。”其用法释义:“凡两肩扑坠,闪伤其骨,或断碎、或旁突、或斜努,或骨缝开错筋翻。法当令病人仰卧凳上,安合骨缝,揉按筋结。先以棉花贴身塾好,复以披肩夹住肩之前后,縳紧,再用白布在外缠裹毕。更用扶手板,长二尺余,宽三四寸,两头穿绳悬空挂起。令病人俯伏于上,不使其肩骨下垂。过七日后,开视之,如俱痊,可撤板不用。如尚未愈,则仍用之。若不依此治法,后必遗残患芦节。”云云

第107章 枫山寒雪难留人(贰)

  ——待一切书写完毕,被朴医刀伸手接过,仔仔细细看待了一遍,逐字逐句,又挑出几处屑末的毛病,用小篆改正。女子书法不同,更是纤秀端正。郑统笑道:“孙夫人果真是精细呀!”他如此称呼,只听得朴医刀双眼含笑,喜不自胜,轻轻一指孙廷凤,道:“我这丈…丈夫,医道药理、歧黄毒研,可谓天下无双,只是有时有些粗糙毛草,明明正确的,一个哈欠,或是一个喷嚏,他便写错了。今日开出此方,有许多人在场见证,要是稍有马虎,出了什么毗漏,岂非有损我‘无常恶医’的赫赫威名么?其时便是抵赖,那也抵赖不得,还是小心些好。”——

  郑统将纸方叠好,递于不善婆婆,由她妥善收藏,又颔首称道:“家有贤良妻,便是万年宝。孙无常得妇若此,夫复何求?委实是老天偏爱,占尽好处艳福。”——

  朴医刀闻言,不觉有些羞涩,偷眼往孙廷凤不住地瞟去。孙廷凤初时尚有些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暗道:“师妹是女子,依旧敢大胆表露。我堂堂七尺男儿,嗯,虽然没有七尺,也是雄伟男儿,反倒唯唯诺诺,缩手缩脚,岂非要被这许多人暗暗讥笑,以为我不及一介妇人么?”蓦然胸中豪气万丈,心想:“大丈夫娶妻,天经地义,事已至此,我还犹豫什么?无论怎样,我夫妇也在那《药毒经》上添写了一笔九星之王的正确使用之法,破除了这千古迷案,也不算是违背了师父的遗训。”遂深吸一气,大声道:“内子心细若发,我粗心一些,那又有什么干系。”哈哈大笑,正撞见朴医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来,心中一慌,却笑出了尝尝连串的颤声。众人不由莞尔。至此一个唤他“丈夫”,一个倒叫她“内子”,这夫妻名分,便算是定了下来,再无可改——

  苍髯汉子本是放荡不羁,不拘小节,说来也怪,自从不善婆婆入屋,便少有言语,似乎心中若有所隐,却不便尽述。他听得郑统请陈天识再去白屋唤人,尚有一例要请孙廷凤与朴医刀观诊,“无常恶医”夫妇也慨然允诺,忙道:“陈兄弟往来奔波,甚是辛苦,我去,我去。”——

  陈天识笑道:“咫尺距离,举足即至,哪里辛苦?还是--”不及说完,便看苍髯汉子拨闩推开,急步奔出,倒似躲避什么一般,不觉大是愕然。不多时,听得外面有人叫道:“唉呀,如何会是你?”——

  陈天识听得真切,一人是“红袖女”白凤,另外一人正是苍髯汉子,想是两人甫一见面,却说出同样的话来,心想:“原来他二人也相互认识。”——

  思忖间,听得施伯明咳嗽连连,隐约道:“杨兄弟,你,你怎会这般留须纳胡的邋遢模样?”——

  白凤怒道:“施大哥,你还与他说话作甚?当日他若是施手援救,你我怎会弄得这般田地。”——

  苍髯汉子仿佛颇为尴尬,讪讪道:“不是我不救,而是所救不及,方才酿下大祸。施兄弟,真是对不起你了。”——

  施伯明叹道:“我们见宝起意,落下这般下场,也是善恶循环,报应使然,实在怨你不得。”——

  白凤却是不依不饶,急道:“施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这菩萨心肠有些迂腐。他便是个大大的灾星,不用客气。”——

  施伯明叹道:“你不要胡说。”——

  白凤嚷道:“我如何胡说了?当年他师兄杨虎啸挟他赴西子湖畔之约,结果到得第二日,便浮尸水面,浑身上下,肿胀不堪。他狼狈逃窜,不敢回铁掌帮复命,说什么不好向各位兄弟交待,心中极其愧疚。我们于是拉他入伙,成立‘黄谷六圣’,誓言从此为恶天下,决不再干一件好事。自打他入伙以来,晦气不断,如今有弄成你这般苦楚,他不是灾星,难道还是福星么?”迭口辱骂,决不留情——

  陈天识心中一凛,暗道:“他师兄是铁掌帮的旧帮主杨虎啸?如此说来,他自称姓杨,难不成是,是‘毒砂掌’杨怀厄?”顿时神情荡漾,胸中气血渐渐沸腾起来:“他见过那专打天下负心薄情之人的神秘客,或曾经与之交谈,知悉红叶谷的所在。那红叶谷若是在嘉兴,必定就是红叶峰了。”暗自揣测,却听得杨怀厄忽然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就是帮凶,师兄之死有我一半的责任。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尚且如此待他,天底之下,再也寻不出比我更坏的大恶人了。”声音嘶哑,笑中有哭,听见阵阵脚步声响,渐渐杳远,似乎离去——

  施伯明急道:“他一听旧事,即刻犯病,你又何必刺激于他。这般疯疯癫癫地跑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白凤哼道:“他罪孽深重,真要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报应,怨不得旁人的。施大哥,你休要管他,我扶你入屋医治。”——

  陈天识好容易才知晓杨怀厄的下落,如何肯这般就放他离去,心中急躁,叫道:“走不得,走不得。”拔足飞奔,追了出去,几乎与施伯明、白凤二人撞了一个满怀——

  白凤惊道:“你干甚么?”陈天识不及睬她,口说抱歉,就往院外追逐。踏上山道,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正是“毒砂掌”杨怀厄,奔跑迅疾无比,于是提气追赶——

  石英脸色变幻不定,突然大声叫道:“你也走不得。”拎起一件白袍,披在身上,又尾随陈天识而去——

  众人愕然,不知所以,方要询问,那三人前后跑开,早已无影无踪——

  陈天识见杨怀厄疾步如飞,径直往北面而去,便是枝叶扑打,跌撞摔跤也顾将不得,心中惊疑不定。听见后面脚步声响,回头观看,见石英披袍追来,以为他也是惦念着杨怀厄的安危。三人前后追赶,绕过几处弯道,眼见得前面道路愈发狭窄,石头磕绊极多——

  又过了片刻,杨怀厄来到了悬崖之上,扭过身子,看见后面二人追来,哈哈大笑,道:“你们跟来作甚?没有见过天下第一的忘恩负义之徒么?若是看得不甚过瘾,近前来慢慢看。不对,不对,我要从这崖上跳下去,你们也跟着跳下去么?否则必定看不齐全。”——

  此言一出,陈天识大惊失色,急道:“有什么事情慢慢商量,奈何想不开、忖不通,非要苦苦寻死呢?是了,我虽然不甚明白西湖之约的详尽情形,但杨虎啸既然早已死去,此刻便是阴间之人,你这一死,自然也到了阴间,难道你要和他相聚团圆不成?”边说边跑,足下狂奔,已然来到了他的跟前——

  杨怀厄嚷道:“你再往前一步,我便後退十步,还不停歇?”他离悬崖边缘,不及一丈,三五步便了,哪里能退得十步?——

  陈天识心惊肉跳,连声道:“好,好,我不过去,你也冷静一些。”——

  杨怀厄摇头道:“我师兄是大好人,虽然有些花心,藏纳美色自娱,但武功、义气皆是为人称道夸赞的。他若是到了阴间,只需在那十殿阎王面前打个照面,便能投胎转世,重新为人。我却不同,要是到了阴间,定然下到什么地狱受苦,被大小鬼卒横竖折磨,又怎会与他谋面?”——

  他一人喃喃自语,全然不顾陈天识如何焦虑,蓦然生出念头,啊呀一声,惊道:“不好,他若是早早就投胎为人,此刻也是一两岁的小孩子了。我…我是罪人,又怎可与他活在同一世间?不妙不妙。”陈天识听他胡说八道,眼睛一转,哼道:“你杀了他也是应该的,你莫非不知道,杨虎啸带你去西湖,与那什么神秘人决斗,其实尚有一个目的,便是要杀了你的。狼子之心,何其毒也。”——

  此刻石英赶到,气喘吁吁,见此情境,不敢上前——

  杨怀厄闻言,惊道:“你说什么?”忽而坐下,忽而跃起,抓耳挠腮,不住道:“师兄要杀我?师兄要杀我?”只在崖侧一两丈内活动,只瞧得陈天识胸中七上八下,额头冷汗涔涔——

  陈天识深吸一气,暗暗念叨:“杨帮主在天之灵听秉:今日为救汝师弟杨怀厄,少不得要言语辱骂,其实皆非在下真心之言,权当胡言乱语,莫要为真才是。”又道:“他发觉了你做得坏事,心中非常痛恨,但是又不好当面杀你,于是想出这麽一个法子,要在西湖之侧,不动声色地将你干掉。”——

  杨怀厄脸色煞白,嗫嚅道:“他,他真的发觉了我与嫂子的私情,却偏偏按捺不说?哼,我早知如此,所以才先下手为强,将他杀了。世人不知,皆以为他死在了神秘人手中。”看看陈天识与石英,双目陡然阴毒无比,森然道:“你们也知悉这个秘密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也杀了,以后世上的活人,但凡有些意识的,再也无从知晓此事。”

第108章 枫山寒雪难留人(叁)

  ——陈天识胡言乱语,只盼着引起杨怀厄的恚怒,争辩之下,便下来打闹,其时离得悬崖边缘远远的,自然无坠崖的偌大风险。也只想杨怀厄此刻疯癫,说些什么恶话,也不会上心牵怀。孰料他误打误撞,却揭开了“毒砂掌”的心中秘密,不觉大为懊恼,心想:“原来他与杨虎啸的妻子却有如此不可告人的私情?他深恐事发,于是乘隙暗下毒手,将其师兄打死,又嫁祸于西湖之约的神秘人物。”听得杨怀厄道:“师兄在外面寻花问柳,逍遥快活,却扔下嫂子一人,独守空房,凄凉苦楚。嫂子稍稍埋怨得几句,他便轻则呵斥,重则拳脚相加,如此以来,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哪里经受的起,于是长久沉默,一年到头,也难道说上几句空话。嫂子本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只是后来见她,神情憔悴,红颜早逝,年纪轻轻,已然如木头人一般。”——

  陈天识闻言,喟然一叹,道:“风华正茂,却若迟暮美人,这等折磨,委实罪莫大焉?唉!你那师兄既然欢喜采蜂弄蝶,又何必娶她?既然娶了她,怎么不好好珍惜?”想起家中那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心中颇多感慨。杨怀厄惊道:“你…你也为她可怜?”陈天识道:“这等举止,便是用不见血的刀杀人,如何不可恶?”心想:“我说这番话,定然又对你那师兄有所冒犯,只是事实如此,也顾将不得了。”——

  石英微微一愕,旋即回过神来,只用一双眼睛盯着陈天识,便似怕他突然逃走匿踪。杨怀厄神情稍稍缓和,杀意犹存,却不似先前那般明显昭然,疯癫之色也多有收敛,听他继道:“我看着嫂子可怜,虽知男女授受不亲,但她素来将我当小弟弟一般看待,所以就逆了规矩,但凡空闲,师兄又出去鬼混,我便邀她到花园小聚,谈天说地,胡乱闲聊。天地可鉴,那是我全是可怜她的一番好心意,并无丝毫歹念。嫂子初时尚有不肯,后来看我三番四次邀请,总觉得次次推辞,于我脸上也不好看,于是某一日,她终于来到了园中。这一聊之下,甚是投契相合。”——

  陈天识点头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尺度把握不住,只怕后面就要生出祸乱。”杨怀厄面有惊异之色,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以前也与她谈过话,却是在众人之前,平平淡淡,波澜不惊,但那一日相聚,明明无甚,我坐于她面前,却是忐忑不安,心中始终惴惴不平。她以往见我,也是恬然清雅,无甚张惶,待二人度处,可见她分明也是局促不安。只是一旦说开了,彼此情绪都渐缓和,相互心情,颇为欢畅。”他说着话,双眼看天,若沉浸于昔日情景,哪里还有半分疯痴?陈天识默然不语——

  杨怀厄道:“此后相聚便是常事,我欢喜看她笑容,若春风拂面,更胜饮酒酣畅。她的气色也是日益见好,精神正与以往大大的不同。我师兄也甚是惊异,但未知其中情由,只要嫂子不去管他风流之事,他便心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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