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26节

  陈天识叹道:“日久生清,长久如此,你们互相就有了情愫吧?”——

  杨怀厄面色一红,道:“正是,以后我但凡一日不能见她,心中便想念得紧,茶不思,饭不想,无论做什么事情,皆是索然无趣。她也一般,但女儿家矜持无比,又是有夫之妇,某一日竟然绣了一对斑斓鸳鸯的卷帕给我,以表心迹。你不知晓,那东西对我而言,可谓生平最好的一件礼物。每每思念她不得,我便翻开绢帕来看,但愈看愈是想念。一日夜里,我想念甚紧,实在按耐不得,又听闻师兄在外面与一帮武林朋友喝酒,便翻墙而入,悄悄潜进她的房间,本想老老实实坐在她声旁,就这般痴痴地看着她,聊慰相思之苦。可是,可是转过屏风,发觉她方才沐浴完毕,若出水芙蓉一般,清丽无比,芬芳迷人。我竟瞧得呆了,一时浑浑噩噩地站在她面前,抬头也不是,低头犹不甘,进退两难,好不踌躇。她看我如此模样,扑哧一笑,道:‘我送你的帕子,你都丢了吧?’我闻言大急,道:‘哪里话?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的。’她掩口而笑,道:‘我知你必定是随身携带,若是胆敢放下,看我怎样罚你。’我见她,失魂落魄,哪里还能搭上话了?只觉得她的一只纤纤细手伸来,捉住了我的手腕,后面,后面便是罗帐垂下,我竟然与她......事毕之后,她慢慢收拾床铺,我恐师兄回来发觉,于是慌张离去。”看陈天识一眼,道:“你瞧我不起吧?却做下了如此下作之事,有了奸情。只是这是唯一一次,此后再也不敢胡闹。但偏偏就是这一次,她却怀上了身孕。”——

  陈天识啊呀一声,目瞪口呆,惊道:“那可如何是好?”——

  其后一切了然,不过数月,杨虎啸妇人腹部隆起,再难遮掩。她多时不曾与杨虎啸同房,又如何能够受孕?杨虎啸一忖之下,便明白了其中奥妙,于是逼迫其说出姘夫来历,见其坚牙固齿,始终不发一言,便一掌拍下。他号称“铁掌”,这双手功夫可断石裂碑,一击之下,纤纤弱女怎能抵挡,不及叫唤一声,便香消玉陨,被弃尸荒野,连棺椁也不得一副。后杨怀厄闻讯,悲恸欲绝,趁夜色将之掩埋,心中从此对师兄怀恨在心。杨虎啸赴西湖之约,战败受伤,神秘人训责一番离去,杨怀厄便陡下重手,将之击毙,尸身扔于西湖之中。只是杨虎啸素来对之不错,此后每日深夜,但凡入睡,便能梦得他满脸鲜血,口中哀哀嚎叫,追逐自己索命夺魂。杨怀厄苦不堪言,寻看了多少名医,尽皆因为心病难愈,终究无果,落下了一个疯颠痴狂的病根——

  杨怀厄愈说愈是悲切,陈不时也是唏嘘不已,暗道:“若说她不幸死去,乃是红杏出墙、与人私通的报应,终究根本,还是那杨虎啸负心薄情,冷然摧花所致。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又岂能一言道尽?”转念一想,不觉暗暗心惊:“他说得如此详细,若非将我当成是知心知性的朋友,便是下定了杀我之心,悉数倾吐之后,就要杀人灭口。”果然看得杨怀厄擦去眼角泪水,目露凶色,自己脊背不觉阵阵寒凉,小心戒备——

  听杨怀厄道:“罢了,罢了,我就此去吧!梅娘含冤死去,说不得为地府阎王鬼吏排斥,投胎不得,受苦受难,我…我这便陪她去。”陈天识大惊失色,道他果然要杀人,只是此刻不是杀别人,却是自己有了求死之心。他方要说话劝阻,只见杨怀厄哈哈一笑,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纵身往崖下跃起——

  杨怀厄身在半空,真是万念俱灰,突然身子一震,下坠之势嘎然而止。他大是诧异,睁眼往上看来,却是陈天识一手提住了自己的腰带,另一手攀住崖壁,咬牙切齿,勉力支撑。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倘若就此坠下,莫不粉身碎骨,尸体难全——

  杨怀厄大为感动,急道:“好兄弟,你快些松手,再要耽搁片刻,困乏脱力,你便冤枉陪我一并死去了。”——

  陈天识叹道:“我若放手,心中难安,万万放不得的。”话虽如此,心中焦急无比,忖道:“他说得不错,我只与他这般吊在崖外,不过多时,就要堕落谷底。”惊恐之间,却寻思不出一个可行的法子——

  便在此时,石英走到了崖边,低头往下窥看。陈天识喜道:“石帮主,劳烦你大驾,垂下一条绳子拽我们上去才是。”石英冷笑道:“拉你上来?我问你,那什么绝妙解毒丸皆是虚假,是也不是,你如此诳骗于我,还要我救你性命,不是昏噩,就是痴心妄想了。”往下吐出一口唾沫,被陈天识闪过。杨怀厄在下面怒道:“你这狗贼,不拉我上去倒也罢了,老子本是求死之人,劳动不得你的费力。只是这陈兄弟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快些拉他上去,累积一段功德。”——

  石英阴恻诡笑,道:“这小贼假装昏迷,其实暗中窃听我那《八脉心法》的至高口诀。如此密笈,世上知晓之人愈少愈好,你二人都快些死去吧,也好让我从此安枕无忧。”言罢,才要落“崖”下石,却听得後面有人笑道:“原来宝书尚在大哥身上,遮掩得好,便是小弟我也被你骗过了。”石英猝不及防,张惶回头,看清说话之人,不由脸色勃变,大声骂道:“缪婳纵,你这忘恩负义的贼人,还有脸回来见我麽?”——

  缪婳纵嘿嘿干笑,道:“昔日我与大哥玩笑,点了你的穴道,皆是童心所使,你又何必生气?”——

  石英唾骂不已,激忿之情,溢于言表。缪婳纵道:“大哥如此生气,莫非还想杀了我不成?”语气倒有几分揶揄之意,又长叹一气,道:“只是大哥被‘无常恶医’试药试毒日久,身子孱弱无比,且受十全大补丸腐蚀,神气大不若前,武功亦然不济。便是给你一把锋利宝剑,我赤手空拳,只怕胜负也是一目了然。”石英闻言,愕然一呆,颤声道:“你,你一直在外面窥探。”缪婳纵哈哈大笑,道:“大哥与我闹着玩呢,给我一本虚假书册,我心有不甘,岂能轻易离开?于是藏匿于孙庭凤的院外,不时入内探望你一番,只是你忙于背诵,不曾注意到我罢了。”——

  陈天识闻言,心念甫动,想起当日的种种情景,忆起那杨怀厄初次松开自己的绳索,运气排解“至阳”要穴的内息凝滞之时,屋顶有人说话,道自己是条汉子云云,不禁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是他。”转念一想,“他既然夸赞我,想必对我有些好感。”于是大声叫道:“缪帮主救命。”——

  听得崖顶缪婳纵大声道:“我虽然甚是赏识你,但此刻心思与大哥无二:世上知晓这《八脉心法》密笈之人,越少越好。”陈天识心中陡寒。石英也是凛然惶恐,心想:“他这是要夺我宝书,再取我性命了。”

第109章 枫山寒雪难留人(肆)

  ——陡然听见上面两声惊哧,一人慌张,却又若颇多遗憾不甘,另一人惶恐,声音凄厉惨然。陈天识抬头往上看去,却见上面蓦然翻下一条人影,手足扑腾,径直往下面跌来,正是先前阴恻冷笑、不可一世之石英。陈天识奇道:“怪哉,你如何也被掉下来了?”转念一想,甫然明白,定然是缪婳纵强夺其怀中的《八脉心法》,于是肆意豪取,双方争执之际,自然交手搏斗。石英多受毒害之苦,武功此刻不及缪婳纵,两力交纵,他哪里能够抵挡得住?缪婳纵虽然坠落,但毕竟眼疾手快,掠过陈天识之时,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好似攀附得一根千金难买的救命稻草,死死抓攫,丝毫不肯松手。他又挣扎,一脚踹在了“毒砂掌”杨怀厄腿上。杨怀厄猝不及防,反脚踢他,正用脚踝勾住了石英膝弯,便如铁沟一般,牢靠之极。如此一来,陈天识更是叫苦不迭,暗道:“两人甚重,哪里能够持久拉拽?”手臂酸麻不已,正是骑虎难下——

  却听得杨怀厄喝道:“石恶贼,你我皆是罪大恶极之人,就是即刻死去,也是报应使然,大大的活该。这陈兄弟是好人善人,就应长命百岁,你还不松手,与我一并去黄泉走上一遭么?”——

  初时石英站于悬崖边缘,居高临下往谷底窥探,心中不觉得什么,此时转瞬沦落死地,再看下面云雾缭绕、风息旋转,不禁魂飞魄散,竟然尿湿了裤子,渗透而出,几滴腥臊之物,淅淅沥沥滴在了杨怀厄的腰腿之上,颤声道:“你要死就死,我,我可想好好地活着。”——

  杨怀厄听见陈天识喘息之声更重,暗暗心惊,忖道:“再要耽搁,就已然迟了。”遂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屈伏弯腰,身子往上探去,一把揪住石英的腰带,另一指朝其腋下点去,命中笑穴——

  石英脸色苍白,吼叫道:“你要作甚?”话音甫落,身体顿时奇痒无比,哈哈大笑,攀附陈天识的若钩十指不由松开。二人扭摆,其力甚大。又听杨怀厄大声道:“好兄弟,你我从此相见无期。你是好人,我是恶人,不能交往畅怀,纵酒谈论,虽然遗憾,于你却未免就是坏事。你好好保重,哥*。”哈哈大笑,猛然挣脱,与石英象石头一般沉沉落下——

  陈天识极其惊慌,再往下看,云雾之中,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隐约闻得远远恍惚传来两阵声,一声为大笑,一声乃大哭,渐渐杳无痕迹——

  陈天识呆呆噩噩,半日不能缓歇过来,忖道:“好好的两条人命,如何说没有,就没有了?所谓世事无常,一切皆是虚幻变化。”心中不由生出灰寂之念:“人生若灯芯,看似灿烂明亮,其实风过即逝。”忽然听见上面有些动静,以为是缪婳纵要把看下面崖壁的情形怎样:“他是不会救我的,我何必开口求他?”——

  便见缪婳纵探出一个脑袋,啧啧惋惜,道:“苦也,苦也,大哥跌落下去不打紧,那本武林至宝从此却泯没人间,再也无人能够习得。”见陈天识攀附石壁,颇为狼狈,不救反笑,道:“你年纪轻轻,尚未婚配,就要辞别父母亲人,冤枉死去,实在可惜。”——

  陈天识听他提醒,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不错,我还未能与琴儿团聚,红叶峰痴恩亭的下落尚不曾打探得清晰,怎可莫名颓丧,在此荒山野崖断丧性命?只是我自己上去不得,这可如何是好?”见缪婳纵似要离去,灵光一闪,有了主意,遂大声道:“我记得《八脉心法》的全部内容。”——

  缪婳纵转身举步,听他此言,愕然一怔,歇停下来,咦道:“你说什么?”眼睛一转,冷笑道:“好小子,你不过是要我拉你上来,于是想了这麽一个笨拙的法子来诳骗我,是也不是?”陈天识道:“你早在悬崖觊觎,便该听得你大哥对我的一番言语。我与他旧怨已解,新仇不添,若不是知悉那《八脉心法》的秘密,他又为何要寻思杀我灭口?我,我有些支撑不得了,你要是再不拉我,我就此跌落下去,那武功秘笈果真就要失传消殆,让你抱憾终生也。”——

  缪婳纵听他说的有理,心中顿时又喜又惊,暗道:“这就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了。”沉声道:“你要是骗我,我决不饶你。”从腰间解下一根绳索,缓缓垂下。绳头摇摆,正在他的身边。陈天识伸手接住,心中暗暗送了一口气,心道:“上去以后,也不告诉你秘密,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就跑。‘毒砂掌’号称恶人,其实并无大恶,你才是阴险无比的真正恶人,我诳骗于你,也不算是违背圣人训诫之道。”主意打定,拽绳蹬腿,便往上爬去。孰料脚下一划,身子蓦然又往下跌去,这一跌不要紧,他张惶之下,双臂用力扯拖,竟将崖边捉绳的缪婳纵也带了下来,二人俱是长声惊呼,各执绳索一端,便往崖下跌落。如此大难临头,那是死无可避,万难求生的。所幸落之中央,一阵大风吹过,将二人斜斜推出数丈,壁间长出一棵大树,正将绳索绊住。陈天识与缪婳纵一个吊在左边,一个挂在右首,摇摇晃晃,俱是魂飞魄散,皆暗呼侥幸。此树树干甚是光滑,微微上翘,本为迎纳阳光,二人生死关头,虽然相恶,但求生本能驱使配合,彼此摇搡,尽皆滑到了树根底部——

  边上有个洞穴,二人先后攀登,坐于洞内,皆是冷汗涔涔,几乎虚脱乏力,便各自歇息。不多时,缪婳纵一跳而起,纵身来到陈天识身旁,骈指向他“肩井”点去。陈天识反映极快,侧身躲避,惊道:“你干甚么?”缪婳纵骂道:“小子,我本在上面呆得好好的,如今沦落到了这般地步,皆是你用《八脉心法》诱我所致。你要是诳骗于我,我就百般折磨于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言罢,手腕轻转,又朝其背部“肺俞”穴戳去,另一手暗藏,径往身侧“大包”偷袭,欲先制服于他,在慢慢逼供刑讯。陈天识心中恚怒,暗道:“方才同生共死,又要相互争斗,这《八脉心法》,就如此珍贵麽?”看他指来,也不躲闪,左手划了半个圈,荡开一道大弧,成左右相切之法,封住对方攻势,右手一拳击出,砸向他的小肋,正是伏虎拳法的招式。此全本为青城名宿顾青山传授,得之西域头陀,溯本求源,可追至少林寺罗汉堂拳法,但经过万鹏一的指点改造,减灭破绽,增添攻势,已然大不相同——

  缪婳纵不意他武功精进如此,心下愕然不已,哼道:“你倒也有些本事。”两人交手,身上俱无长兵,拳脚往来,瞬间十数招过去,不分胜负。只是缪婳纵越打越是心惊,只觉得对方招法不禁高明精妙,变幻无穷,而且每一拳掌打出,都是一股甚强的内力迎面扑来,渐渐生出怯意,心道:“他若是练了《八脉心法》,即使火候未到,只怕我也不是敌手。”反观陈天识,精神倍增,心中顿时又悔又惊,他只觉体内内息充沛,浑身上下,若有使不完的气力,暗暗窃喜:“不知石英所得之武功秘笈是真是假,但果然大效神功。这伏虎拳法又颇为精妙,招式进退有度,滴水不漏,既然如此,我还畏惧他作甚。他想要擒拿于我,我却偏偏反来捉他。”又过数招,缪婳纵露出破绽,正被陈天识逮着,大叫一声,一脚踢出,正中其小腹。缪婳纵啊呀一声,纵身退后,跌跌撞撞摇晃几步,靠着墙壁站定,神情甚是惊骇——

  陈天识长久未曾如此痛快,促狭心起,嘻嘻一笑,转身往洞外走去,见先前那条绳索依旧软绵绵地垂搭在树干之上,弯腰拾起,笑道:“你这黑旗帮的二帮主实在不太老实,稍有空暇,便寻思害人,还是将你绑缚起来为妙。”又道:“你打我不过,是自己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用强逼迫?”缪婳纵又羞又恼,脸色铁青,心想:“我若是被他捆绑,动弹不得,也不知他要用什么恶毒的法子害我。”眼睛往一侧窥看,见得洞内深深,黝黑一片,忽然冷笑道:“你要有本领,便捉得大爷再说。”转身往洞内逃去,也不知漫漫甬道,何处可往,但急切之间,也顾忌不得许多了——

  陈天识笑道:“你要与我捉迷藏么?好,好,我可是捉迷藏的高手。”心中却甚是踌躇,忖道:“莫名其妙沦落此地,也不知怎样才能脱困?”便慢慢往洞内踱去,倒似无聊之极,打法时间而已。走出几十步,不见缪婳纵踪迹,他也懒得寻觅,心道:“稍加恫吓,他便落荒而逃,如此也算得什么豪杰?”对之厌恶之极,颇有轻蔑嘲讽之意。便在此时,突然听见里面黑暗之处,传来一声惨叫,凄厉无比,正是缪婳纵的声音

第110章 枫山寒雪难留人(伍)

  ——陈天识不知所以,慌忙跟进去观看,走进几步,见里面实在黝黑灰灭,难以辨识,便自又退了出来,四下寻顾,觅得一根枯木树枝,从身上掏出火折子引燃了,便往里去。那火折子已近用尽,留下无益,便顺手扔在了地上,旋即拾起,叹道:“此地虽然荒芜,但也是干净土洞,如何能纳下这等污浊垃圾?”依旧在袖中放好,举着火把往里面走去。他听得先前缪婳纵的惨叫,料想里面绝非什么惬意游玩之所,或是凶险万分,于是步步为营,极其小心谨慎——

  走入甬道,隐约听得漱漱之声,难以明白,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又出甬道,火光照耀之下,乍一打量,几乎唬喝得跳将了起来,却见缪婳纵身子软绵绵地垂下地上,双目圆睁,口溢血丝,胸中堪堪插着一柄匕首,早已气绝身亡。旁边一张石台,台上贴壁坐着一具骷髅,想必年岁久远,一身的皮肉尽皆化去,便是连遮挡身体的布片也没有留下一条。陈天识看着它两个黑森森的眼洞,脊背寒意顿起,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忖道:“原来此地乃是这位亡人的长眠之地,缪二帮主胡乱闯入,惊扰了它的安宁,于是触犯鬼神,被它用匕首刺死了。”转念一想,又暗暗好笑:“既然已经死去了,它又岂会起来害人?难不成还是白骨僵尸不成?”饶是如此,心中依旧畏惧,朝着石台躬身一礼,道:“小子无意闯入,绝无冒犯之意,还请您在天之灵,莫要来寻我的麻烦才是。”——

  看见白骨之前有一个铁匣,里面跌出一封信札、一捆金绳和一本书册,边缘处粘贴一张黄纸,细细窥看,写道“既得宝剑,又要金绳,贪婪之徒,死无其所,余辜不哀。”陈天识愕然,把眼细看,果见缪婳纵尸身下面,压着一柄长剑,尚未出鞘,鞘上也有一张黄纸,却是“与君有缘,赠送此剑,剑号‘半笔’,描绘人生,唯求垂悯,掩埋吾骨,铁匣藏宝,随身陪葬”,顿时恍然大悟,知晓是缪婳纵逃至此地,见得字条,夺了宝剑,犹有不甘,又开匣取宝,结果触动机括,被里面弹射出来的匕首给扎死了。陈天识喟然一叹,道:“他说掩埋‘吾骨’,而不说‘吾尸’,可见得他也料知此处极其隐秘,多年也未见得能有人进来,待掩埋之时,自己早已化作白骨,空余人间。”心中想起此人的惨然,不禁唏嘘万分。又想:“这‘半笔’青锋,我自携带,也免得宝剑落尘,徒然在此生锈蚀断。”从缪婳纵身下抽出此物,拔出观看,果真是寒气逼人,锋锐无比,只是较之寻常宝剑宽厚了许多,倒似有些象粗毫大笔之杆身,心中不觉欢喜,悬于腰间。他见着墙壁尚有一柄铁锄,虽然锈蚀一些,但依旧坚固,便拿在手上,叹道:“这位前辈思忖,委实精细周密。”看地上皆是石块,唯独一处曝露黄土,便在上面挖掘坟坑,刨土提尘,不过三尺,听得“铛”的一声,锄头若与硬物相撞。陈天识好奇,轻轻拨弄,翻开上面的一层灰土,取掉遮掩,见里面露出一个盒盖。他咦道:“这儿如何又是一个盒匣,怪哉,怪哉。”虽然取出,惟恐与缪婳纵一般下场,不敢打开,见上面镂刻四字:“但开无妨”,忖道:“他叫我开启,并非我妄念横生,自己开启,想来不会有甚埋伏吧?”既然如此,心中依旧忌惮,便将这第二只盒子放在地上,自己躲避一旁,借助洞壁之上的凸突岩石岩石,用锄头远远拨弄,只听得“啪”的一声,盒盖陡然开启,果然没有飞刀、飞镖、飞箭之类射出。陈天识又等候了一会儿,见并无什么异状,心中稍安,走近观看,见盒内放着一本书籍,赫然却是《八脉心法诠释录》七个醒目大字,不由啊呀一声,惊道:“这里如何又有一本《八脉心法》?”继而摇头道:“不对,它是什么《诠释录》,想必是正文注释云云。”再探里面尚有一封信札,书道:“敬请开启。”于是拆开来看,默默念诵——

  信札写道:“余本汉人,先家裘姓,后入辽朝撰修国史,为帝垂幸,亲近皇家,遂御赐复姓耶律,取名青锋。西京一战,为右军督军,势大力壮,本可瞬间摧枯拉朽,教女直灰飞烟灭。惜统帅不听人言,任由军纪涣散、兵戈腐朽,以为女直寥寥千人,难当大军锋锐,结果大败溃亡。余于乱军之中逃出,颠沛流离,返归朝廷,不意天祚帝兵败被俘,余者西去。沦落昆仑。泱泱二百年之大国,物丰人旺,竟于瞬间土崩瓦解。惜哉痛哉!几不欲生也。思谋之下,遂潜入上京宫外,左右逡巡,上下打点,买通内患,欲替吾主报仇。然女直贼首阿骨打早死,能行刺之人,唯有其太祖完颜晟耳。但完颜晟无具乃兄风范,疑心甚重,若出,必有重甲护体,千军护卫,经年筹划,始终不得下手。余心灰意冷,离上京,流浪至大都郊外,看枫叶红艳,遂定居,饥寒交迫,生计无着。后遇一江湖异人,挟余入得此洞,专替其注释经书,乃华山道祖陈抟之《指玄篇》也。余救国不得,唯好学问,看异人果实供奉,十分殷勤,于是慨然允诺,字字沥血,句句呕心,十年方才得成此书,得意骄傲,溢于言表。亦多有心得。异人好武,只要其中武功,与余商榷,简化盘剥,另成书一册,取名《八脉心法》,欲传播南北武林,再创武林之盛世。余忧虑不已,劝言之:另成一书,虽可成大效,铸成高强神功,但颇伤八脉,气血损耗,必有损福禄天年。异人闻之,却不以为然,道:习武之人,岂能怕死?若修为臻于化境,扬名立万,便是早死,亦死得其所。言罢挟书离去,从此不得返。君若武人,有心有缘修炼此法,莫看江湖传本,自当依照本书细细纠察,可保颐养天年。首匣之中,俱是凶物:信札淬毒、金绳藏针,书册具载者皆是走火入魔之法,君万万不可触之。今知天命将界,生平有两大遗憾:一者不见大辽光复之日,惶惶叹息萎靡,二者独子疆南未知流落何方,生死未卜。君掘地三尺,诚意足然,可开南首壁侧之石括,里面有棺椁一具,务必将我移入其间,旁有余妻雕像,一并置入。青锋谢拜。”——

  陈天识又惊又喜,自语道:“原来这位前辈就是那耶律青锋,我幼读那文章诗词,品鉴欣赏,今日在此相逢,也算是遇上故人熟旧了。”躬身又是一礼,以为敬意,随后按照信札提醒,往南首石壁探去,好半日,才在无数褶皱纹痕之中,寻得一个小小的石扳,握捏其上,轻轻旋转,不得动。便添上几分气力,左右摇晃,渐渐松懈,只听得轰隆隆几声,旁边石壁竟然开启,露出一扇小门。陈天识举步迈进,现仔细窥看一番,见里面是一间石室,当中垒有一个宽阔的平台,上面果真有一具空荡荡的棺椁。在往旁边探去,地上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像,一瞥之下,便与家乡那尊美人石像一般无二,不由惭愧:“不想她却是耶律先生的娇妻,唉!往日我对着石像吟诗抒怀,到头来,竟然是朝思夕慕别人的妻子,实在是无礼之极。不知者不怪,还请耶律先生、耶律夫人的在天之灵,能够多多谅解,宽恕小子无知。”小心翼翼地将耶律青锋遗骨移置其中,又将雕像放在其身旁,磕拜叹息,讣闻祭告一番,恭敬退出,扭动机括,依旧将石门关上,不留丝毫痕迹——

  他转身看待缪婳纵尸身,叹道:“你虽然为非作歹,但既然死去,多少罪孽也可一笔勾销,终不能曝尸荒洞,还是入土为安的好。”于是将他移入土坑之中。陈天识抡起铁锄,才要掩埋,看见散迭地上的金绳、信、书等毒物,心念一动,喃喃道:“它们都是害人之物,遗留世上贻害无穷,还是与你这大恶人一并掩埋得好。”不敢用手触碰,依旧用锄头拨弄,把三件东西与珠宝盒匣一并置入,也作为缪婳纵的陪葬品,黄土掩盖,算是了却了一段恩怨——

  陈天识将《八脉心法诠释录》捧起,翻开扉页,见上面写道:“九转幽弯之处,用足践踏。”左右看顾,见得洞内一隅角落,有九道刻痕,不觉哑然失笑,忖道:“想必那就是‘九转幽弯’之地了,先生果真是雅人高士。”走上去用力踩踏,甫一落足,地面微微下陷。他猝不及防,几乎摔跌得一跤,便听得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对面再开一扇小门。陈天识笑道:“不想这‘九转幽弯’是活动的地板。”快步过去,在第二间石室觑探,见里面挂着一幅字条,写道:“修心养性之所。”心中不觉欢喜,回过头来,对这缪婳纵的黄土坟堆道:“你在此安息长眠,我不能陪你了。”把书握剑,走进石室。后面石门自行关上,却是再也推不开了

第111章 世外桃源传真本(壹)

  ——此间石室又有不同,逡目巡看,见得北首有一门户,却是厚木所制,上面镌刻“观云扇”三字,银钩铁划,苍然有力。陈天识喜道:“云在天上,既能观云,想必这就是通往某处外界之所枢,妙哉,妙哉,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也。”欣欣然推开木门,不禁大失所望。原来外面不过一面颇为宽阔的土石平台,各分左右,左边种植慢慢青藤,枝上所结,皆是瓜果葡萄之类,鲜艳欲滴,为大熟可食之状;右边开垦苗圃,四季蔬菜俱全,心想:“当初这位耶律先生隐居此地,想必就是在此自种自食,颇似那五柳先生,大刺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寂寞清凉之际,心神宁静,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陡然一念,奇道:“外面乃是寒冬之地,为何此处反倒气候温暖,植物丛生?”走到平台边缘,往下窥看,原来毗邻之处,尚是一处悬崖谷底,但此谷虽深,并无十分的陡峭,若有一根甚长的绳索,也可轻易攀爬猿下。下面更是桃花楚楚,绵亘簇拥,是那花儿一般的海洋,只看得叫人心旷神怡,莫不畅怀惬意。抬头望去,环围皆是高高山壁,遂恍然大悟,方知是这些巍巍山墙将无数寒流冷风斗挡在了外面,因此自成一番天地,倒似那云南小昆明,冬日开花结果,果实累累,又颇具大理春城之妙。山壁虽高,却也杳远,不遮挡金阳日光,但凡晴朗之日,阳光倾泻而入,遍洒平台山谷,草木受益,郁郁葱葱——

  陈天识啧啧称赞,叹道:“不想枫叶之山,鸟兽匿踪之地,竟然有如此神仙之园。”——

  此后每日,陈天识便在这观云阁内修炼那《八脉心法》,他对石英朗诵之全文,记忆甚深,一边背诵,一边与《诠释录》上内容仔细对照,窥看之下,不觉大惊,其中诸多解释,都与自己先前所想极不相同——

  开篇耶律青锋便有疑惑,遗书道:“盖闻《指玄》一书,为华山陈抟所著,但误认真校勘,始觉谬误,成书著作之人,当是白玉环是也。莫若其中如何会有《白先生金丹图》?白先生,便是白玉环也。”——

  陈天识奇道:“《白先生金丹图》?未曾听得石英朗诵,果真被删去,未纳入《八脉心法》之中么?”——

  欲观其详,再看其后,见第二页果有原文,写道:“夫金丹者,以内铅外汞而炼之,非金石草木也。七返九还而成,变化飞升之药也。红中而见黄,知白而守黑,此金丹之铅汞也。华岳山头之风,扶桑海底之浪,此金丹之龙虎也。日魂漏天髓,月魄运地脂,此金丹之乌兔也。二气之循环,一元之斡运,此金丹之龟蛇也。文火以温养,武火以锻炼,此金丹之火候也。若夫,丹道之沐浴也;坤水坎水,丹道之吹嘘也;巽风离风,噫!金丹之妙不传也。抽添按日月,盈亏象天地,刑德法卯酉,交会并金木。至如水源之清浊,火候之迟速,药材之老嫩,胎仙之变化,又不可不知也。知此,则读群仙珠玉,廓然一悟,恍然释然,如蕙兰之正春风,似梧桐之乍秋雨,似松林之夜雪,似竹径之夕阳,此金丹之味也。澹然如春空之白云,皎然如秋潭之素月,冥然如婴儿之未孩,晦然如耆叟之欲耄,此金丹之得处也。金丹如此修炼,药物如此采取,水火如此运用,丹道如是而交结,如是而成就也。群仙珠玉一帙,古今所未有也。胡胎仙何如人,弃儒拔俗之夫,未委其仙与否也,其命意如此,亦古人也。”笔锋一转,乃是耶律青锋逐字逐句地解释,其后又颇有感慨,写道:“删节之《八脉心法》,虽有入门筑基之术,其实是高楼抽梯,空在二楼迎风睥睨罢了。武功高者修习,或能临高蹬远,但逢造诣不深者,倘若强行练习,无异于猛药下于久患,烈火焚于冰木,贻害无穷。纵能勉强,武功卓绝,其身体已大受损害,诚不可取也。”——

  陈天识心惊肉跳,叹道:“所谓世传《八脉》的入门筑基之法,原来是空玄楼阁,凶险无比,真正楼梯,早已因为急功近利,已然被删除。”又将《白先生金丹图》大声朗诵几遍,默记于心,细读耶律青锋为之的详细注释,笑道:“楼梯就在这里了。”待一切熟忒,于是盘跌打坐,按捺杂念,凝神静息,依法修行,那丹田内息依旧顺延诸穴下行上溯,到得“膻中”穴时,依旧不前,若有阻碍。不过不似以前那般凝滞难受,闯冲数次不成,自行渐渐散去,再稍稍导引,归入丹田,气息融融,颇为舒适,四肢百骸皆精神有力——

  陈天识大喜,道:“这耶律先生虽是辽人,非也,非也,他祖上也是汉民北迁,果真是个博学广闻的大才之士。”——

  他初从南毕远学习“卧睡”、“坐睡”之法,不觉习得道家正宗内功,虽然粗浅,但基础扎实,后被困药屋,再修习《八脉心法》,本不能顺利锻炼,偏偏又逢上“毒砂掌”杨怀厄,屡屡替他舒畅经络,反倒有所进步。如今得到耶律青锋遗物,受其遗惠,不仅看得真正的《八脉心法》全本,即那《指玄篇》,且字里行间皆有心血注释,哪里行意,哪里吐纳,何时导引云云,莫不一清二楚,指点有加,自然事半功倍。不知不觉,半月过去,陈天识功力大有精进——

  岁月如梭,又一日,正午之时,陈天识采摘疏果,便用这室内的粗糙厨具简单整备一顿,填塞肚腹之后,在外面平台悠闲散步一番,心想:“此刻天气大好,我何必在石室之中修炼,便坐在这外面,纳日乘风,不也是极好么?”心念如是,盘膝坐下,稍时便进入无我无妄,百念俱消之境界,运息数次,耳中若有轰鸣之声,感觉“膻中”蓦然通畅,那气息滚滚泄下,过“鸠尾”、“中脘”,归入丹田,腹中若有万马奔腾,烫熨不止,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陈天识大喜过望,又觉得双手掌心隐约膨胀,“劳宫”之穴若有气流涌出,渐渐滞涨,急切之间,只想敲打什么东西。他左顾右看,见平台一侧生有一颗树木,粗愈碗口,笑道:“树兄,此地风景,不是高雅清淡,便是质朴水秀,只有你太过调皮,偏偏生得枝节凹凸,不平不滑,有碍大众观瞻。我这便要打打你的屁股,以示小小惩戒。”走至树旁,双掌猛然推出,只听得“嘎吱”一声,却将它断为两截。陈天识瞠目结舌,半日不能缓过神来,待心神平复,方才喃喃道:“不想神功若此,厉害无比。莫怪世上习武之人,皆有意寻夺《八脉心法》,要习练上面的武功。”从怀中掏出《诠释录》,叹道:“你这宝书,能够救人,亦然能够害人。若是被我携带出世,也不知要在江湖之上惹起多少纠纷恩怨?罢了,还是将你归还耶律先生,与他夫妻二人一并在此清修长眠,怡怡清乐吧!”——

  只是石室通往石厅的重门早被封堵,哪里能够推得开来?陈天识愁眉苦脸,思忖的半日,拍掌道:“这位耶律先生既然精通机关秘术,便不会在这里面也设有一二么?”他长久在此,不曾打扫石室,也无意考究其中的细节。此刻四下探看,不多时,果真在角落窥得一个石碗,不能提,不能搬,遂左右旋转,便听得轰然动静,石门果真开启。陈天识哈哈一笑,往外走去——

  他经过缪婳纵一抔黄土的孤坟,心中不觉恻然,叹道:“你为了一本《八脉心法》,杀兄弃弟,枉然担负了不忠不义的昭著臭名,最后又因为贪嗔死于此地,实在是大大的不划算。武功最高,‘会当凌绝顶’,那又能怎样?你一辈子不下来么?便是不下来,也不断有人上去,要将你推下了,还不如安安稳稳过着快乐的日子,虽无功名利禄,也能欢欣喜悦。”拨弄机关,进入耶律青锋墓室,移开棺椁大盖,将《诠释录》小心翼翼地放置于白骨与石像之间——

  陈天识心中有些戚淡,长叹一气,气息吹在了书页之上,却看它渐渐销化,俱成粉末,唯独最后一页若是年九油漆,偏偏剥落开裂,不觉大是奇异。他见里面露出一纸,先前未见,不觉愕然,上面犹有字迹,遂展开来看,却是耶律青锋另外绝笔,说道他在此书之上抹了一层药粉,百年不会失效,初时无恙,亦不损害纸张,又在棺内抹有药粉。若是此书与棺椁接触,药效瞬间发作,书页腐烂,无影无踪。最后写道:“君将此书归还,可见是心胸坦荡之人。棺下有绳索一套,君取自用,缘崖而下,过桃花林,越红根桥,可出此境。崖壁红石之处,切莫踩踏,否则出动机括,万箭穿发,性命难保也。”陈天识伸手在棺底摸索,果然拉出了一圈绳索,不由又喜又惊,喜的是得了绳索,能够脱离困境;惊得是:“这位耶律先生好强的心机,我若是不来还书,岂非就得不到这下崖脱身的物什?假如自己按捺不得性子,将瓜果菜棚拆除,凝成蔓藤绳索,循壁而下,无意间踩在了红石之上,岂非就要速死。若干年后,再有人来到此地,便看见崖壁之上,被无数利箭插着一具可怜骷髅了。”

第112章 世外桃源传真本(贰)

  ——平台有一道土板,陈天识每日在上面刻划一道痕迹,此番要离去,细细计算,却有六十余道,心中不觉诧异,叹道:“不想我来到了这荒崖古洞,不知不觉,便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我入洞之时,外面尚是寒冬季节,想必此刻外面已然春意盎然了。”不敢耽搁,把腰间“半笔”长剑解下,反插于肩头,又将绳索缚在平台的一棵桩上,顺着它攀援而下,但凡见着红石,任它圆方,皆双腿一弹,远远避开。不多时,便已来到了谷底桃花林中。此花四季不败,若有枯萎,旁边即有新芽萌发,朵朵看去,娇艳欲滴。陈天识行走其间,心中甚是畅快,绕过多少小道花丛,看见前面一处溪流,上面有一座小小木桥,不觉笑道:“想必这就是红根桥了,越过此桥,便能出山。”——

  他走在桥上,无意间往下一瞥,见水中一个蓬发垢面的汉子,暗暗惊诧,却是自己困在洞中,长久不曾梳洗剃须,竟然变换了一副容貌,连自己也认不得了。陈天识习得秘笈神功,一身内力颇为深厚,寒暑不侵,伸手触探溪水,也不感觉寒冷,于是升起一个念头,暗道:“我何不就在此地洗浴一番?”左右觑看无人,便宽衣解带,在溪水中洗去身上污垢,再上得岸来,果真是神清气爽,好不惬意开怀——

  他嫌衣裳有味,思忖出去之后,不恭不敬,缺断礼仪,索性将之悉数打洗,待捞起之后,便挂在树枝凉晒,身子赤条条的,好似野人一般。不半日,衣裳尽干,裹披遮蔽。他胡须依旧,也削它不能,惟恐“半笔”锋锐,稍有不慎,胡须不能清除,反倒削下了自己的颌下皮肉,转念一想,哈哈笑道:“男儿大丈夫,留髯蓄须,也是应该的。”——

  前面过去,是山壁缝罅,二尺余宽,侧着身子勉强插入,斜斜行走。缝罅甚长,约莫过得两盏茶的工夫,终于挤兑了出来。外面一阵凉风吹来,虽然不似以往阴寒彻骨,也是掀起一片鸡皮疙瘩,反倒更加精神——

  陈天识深吸一气,道:“北国初春,花朵不绽,便是春风,也比江南更为水凉,真是不同。”见前面乡间小路,走来几个农人,便上前打探,询问得最近的一处城镇,唤做清河庄,不过十数里路程,便谢过告辞。陈天识脚力甚佳,激动之余,行走若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初时不觉,待看得孩童嘻笑哈哈,奔跑追逐,蓦然惊醒,不由满脸臊红,咳嗽一声,缓缓歇下。路上听得有老者道:“这是野游的道士,专能捉鬼除妖。”心中暗暗好笑——

  待来到了清河庄,陈天识掏尽袖囊,也只是搜得几枚铜钱。他多时不曾吃肉,见街边小肆,悬挂羊头,还有吊吊腊肉,正是垂涎欲滴,满是口水,但掂量着几文铜钱,始终不敢进去。酒肆老板是个爽快人,见他在外面徘徊犹豫,出来笑脸招呼——

  陈天识大为羞赧,喃喃道:“我,我钱不够。”老板愕然,继而笑道:“我这小铺开张不久,你是外地客人,正好进来添喜加彩,送你一顿小小筳宴又有何妨?”——

  陈天识大喜,犹在客气,却被他一把扯拽,笑哈哈地拉了进去。叫伙计端上一盘馒头、一盘牛肉、一碗豆腐,又问陈天识可写得字,原来是开张求喜,欲求一幅大红对联贴在门前。只是这庄中识字的不多,要到城里去买,实在不便利——

  陈天识连声应允,暗道:“我若是习得太过喧哗,庄户人家反倒不喜。”于是接过粗糙毛笔,在那一条红纸上写道:“向阳门第春常在。”——

  老板见之,十分高兴,连道好字。其实他本不能辨识,只是欢喜之下,殷勤恭维而已。陈天识一挥而就,又在另外一条红纸上书道:“积善人家庆有余。”书罢,念于老板听,又稍稍解释一遍,无非春光明媚,喜气洋洋,好人好心,必有好报云云。老板眉开眼笑,忙唤伙计将它贴上,自己又给陈天识添了一道菜肴。这其实都是极其普通之对联,被他拿来轻用罢了——

  陈天识吃得开心,听见外面声响,走进了两个人来,抬眼观看,不觉惊讶。进来的是一男一女,那男子正是泰山派孟中,女子不是旁人,却是崆峒女派之方效颦。二人神情紧张,不住左顾右看。那孟中看见陈天识,微微一怔,继而扭过头去,状若不知。方效颦本也是见过他的,此刻眉头紧蹙,一眼瞥来,冷哼一声,只是拍着桌子叫唤点菜。陈天识灵光一闪,心想:“是了,我留起了胡子,样貌多有改变,他们自然不认识我了。”心中暗暗奇怪,忖道:“他二人怎么会在一起?崆峒女派素来不准门下女弟子与男子独处共守,他们却--”疑窦丛生,忍不住又往那二人看去,见孟中似是更为削瘦,神情亦然有些憔悴,反观方效颦,脸色宽胖,气血红润——

  老板递上饭菜,方效颦吃得几口,眼睛一翻,骂道:“这是人吃的伙食么?拿出去喂狗,再给姑奶奶重新做上一桌,多放些陈醋。”老板愤然,想起生意人以和为贵,不便和客人争执,于是叹息一声,依言照办——

  方效颦火气老大,见陈天识往自己这边窥看,又把桌子一拍,喝道:“死老头子,你看什么?”她见陈天识胡须苍髯,误以为他是爱凑热闹的老头。陈天识甚觉有趣,不由扑哧一笑。这一笑激恼了方效颦,便看她当啷啷拔出长剑,遥遥指向陈天识,厉声道:“死老头子,你笑什么,莫非是嫌自己命长,活得不耐烦了?”——

  陈天识暗道:“她的脾性怎会如此火暴?若是让她当了崆峒女派的掌门,还不知那一派前景怎样,一定堪忧。”懒得与之计较,低下头去,自顾自吃喝——

  方效颦见他不睬自己,勃然大怒,气道:“好,我在你身上刺上十个八个窟窿,看你说不说话?”就要走出,被一旁孟中按住,道:“颦妹,此刻不宜惹事生非。”他话音甫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脸上已然受了方效颦的一个耳刮子,颇为响亮,不由颤声道:“颦妹,你,你…”陈天识也是愕然,不知所措——

  方效颦脸色铁青,怒道:“惹是生非又怎样了?你怕了么?别人知道的,说你是昔日泰山派掌门弟子孟少侠,若是不知晓的,只看你如今情状,还以为是畏手畏脚的缩头乌龟。”张口便是一番痛骂,言词粗鄙不堪,难以入耳。陈天识更是惊讶,心想:“数月不见,她如何变得这般泼剌无赖?不对,初次见她,她的脾性也极不友好,其时尚能按捺,却不似此刻这般张狂无度。”——

  孟中被她熊骂,面红耳赤,神情难堪,依旧强行压抑,讪讪陪笑道:“是,是,一切皆是我的不好,你消消气,莫要因此恼坏了身子。”陈天识甚是佩服,暗道:“他素来钟情这位悍女子,对之殷勤有加。不想被她如此羞辱,尚能平心静气,唉,孟道长人品不好,但是这一点,我是远远不及他大度了。”——

  听得方效颦骂道:“你这无用的东西,我这般骂你,你还是不生气么?好,好,日后见着无嗔老儿,我也可好好羞辱他一番,夸他养出了一个猪狗不如的徒弟。”骂声连连,绵绵不息,先是针对孟中个人,继而渐拓渐宽,涉及泰山一派,什么“末流小派,不登大雅之堂”、“沽名钓誉,虚有其表”、“号称民门,其实龌龊之极”云云,其间也提及了无嗔道人与无飙道人设下阴谋,挑拨流云庄与镖局争斗之事,以为“泰山派此举,给江湖同道蒙羞”、“我堂堂崆峒女派,怎可与如此大奸大恶之派同流合污”等等——

  陈天识一者听得大为解气,另一方面,那也是暗暗心惊:“也不知这方姑娘受了什么刺激,如此这般痴狂?”——

  孟中耐性再好,毕竟有限,脸色趋红,由红转紫,再因紫变白,终于忍耐不得,一拍桌子,大声吼道:“臭婆娘,你叫嚷什么?再要胡闹,哪里还看见半分妇道?”——

  方效颦猝不及防,被他唬吓得一大跳,瞠目结舌,颤声道:“你,你…”孟中怒道:“我怎样,你再不可理喻,老子便和你分道扬镳。”——

  方效颦闻言,眼泪漱漱就流了下来,哭泣道:“我心情不好,是也如此,你,你也不知道体贴我一些倒也罢了,何必这般许训我?要是训我倒也罢了,又为何说道‘分手’二字,伤我心意。”——

  孟中脸色渐渐缓和,冷哼一声,不肯睬她。方效颦道:“好,好,你与我分手吧。我就此死去,也与你无干,只盼你念在昔日情份,每逢清明,便来我坟头烧化一些纸钱、焚上几柱香烟。”言罢,双手便往自己的肚腹捶去——

  孟中见状,慌忙拉住她双手,叹道:“你又说什么昏话?我怜你爱你犹然不及,怎舍得离你而去。我若是无情,也就不会与你出来了。”陈天识只瞧得目瞪口呆

第113章 世外桃源传真本(叁)

  ——他二人先前还争执别扭,此刻又若恩爱有加,什么泰山派的道士清修,什么崆峒女派的森严戒律,似乎都已顾不得了。陈天识吃着牛肉,心中暗暗诧异,他恐那方效颦稍时又要惹是生非,不敢抬头往她看去。只是始终低着脖子,也甚是难受,便往窗外随意观看,旱柳低垂,虽然枯黄,但可见绿芽暴珠,暗蕴生机无限——

  便在此时,听得远处传来马蹄之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孟中闻听真切,脸色陡然变化,沉声道:“不好,听这动静,莫非是他们追来了不成?”——

  方效颦天不怕,地不怕,但乍听此言,神情顿时惶恐无比,颤声道:“孟兄,果真是他们么?”——

  孟中眉头微蹙,叹道:“定然是他们,决计不会错的。你我耽搁不得,此时无处可逃,且在这小肆柴房躲避。”霍然起身,拉起方效颦,走得几步,仿佛想起什么,突然回过身来,当啷啷拔出长剑,寒芒一点,正指着陈天识的脖子,低声道:“老头,听好了,若有人问你可否看得我们的行踪,你切莫多事应答,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必定取你性命。”——

  陈天识面色惶然,心中却冷哼道:“你这却怪了,明明有求于人,不说恭敬有礼倒也罢了,依旧还是这般的骄横跋扈,让人厌恶。哼!我偏偏不答应你,要告诉别人你二人的行踪,且看你凶横之下,又能奈我何?”——

  孟中接连吆喝得三声,见他不曾说话,喜道:“原来是个老哑巴,这便好办了。”遂不再理他,携起方效颦往柴房赶去。小肆老板正端着托盘出来,几乎与他们相撞——

  方效颦一手捉住他的手腕,道:“这些酒菜都端入柴房,钱资加倍给你。只是吩咐下去,你也好,店中的伙计也罢,皆不可说出我们的下落。听好了,你只说出一个字,我们便对你不客气。”——

  老板不知所以,手腕被她捏得生疼,骇然想道:“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气力,莫不是哪里的女大王跑到这里来了?”转瞬思忖,顿时明白:“是了,定然是他们犯下了极大的官司,被衙门官兵追捕甚急。这些亡命之徒,胆大妄为,草菅人命,口中说着很话,下刀决不留情,那是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的。我一介良民百姓,可万万不能开罪他们才是。”心惊肉跳,于是连声应允——

  一旁伙计也是满脸惊骇,不敢抵逆——

  不多时,便看一群人从外面进来,袖袍展展,远远就叫道:“里面掌柜的,快替外面马匹添上一些草料,再上几桌清淡斋饭。饭上之前,先奉上一些上好的茶水。”——

  为首一人,身材高长,长袍飘飘,印有八卦图案,背插长剑,红缨垂拂,手中斜斜握着一柄拂尘,架于臂弯,其丝银光闪闪,不留杂色,双目左右看顾,神情颇似睥睨高绝。陈天识一瞥之下,几乎啊呀一声,便要叫唤出声来,原来此人正是昔日被他戏弄、泰山派的长老无飙道人。后面跟着孔池与一众小道士——

  老板慌忙答应,道:“请各位道爷稍事等候,斋饭即刻备好。”催促伙计出去为马匹添加草料,自己急忙奔入厨房,准备斋饭——

  无飙道人在临窗的一张四方桌旁坐下,孔池与另外一个小道士神情恭敬,于两旁小心陪坐,以示照应伺候,余者则另外挑了三张桌子。一时之间,屋内除了还剩一张倚靠内壁的桌子,虽然干净,但红漆陈旧,颇似沾惹了灰尘,皆被填满——

  便在此时,外面又是一阵马蹄声急,踢踢踏踏,渐渐传来到门外,便听得有人叫道:“师伯,此处看来还算干净,不妨就在这里打尖歇息?”另一人道:“你看树旁的那些马匹,可是泰山派已抢先一步,要不换上一家?”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胡说,为什么他泰山派来得此地,我们崆峒女派就要规避?莫要说了,你我就在这里歇息。”话音甫落,脚步声杂,熙熙攘攘进来得一帮女子,年龄各异——

  陈天识细细打量,认得那秋敏与袁美,还有几人虽叫不得名字,却也面熟,另外十余人却认不得了。便看秋敏低头不语,怯怯站在最后。袁美搀扶一位老妇人,走在最前,甚是小心谨慎。那老妇人拄着一根拐杖,雕刻龙头,颇为狰狞,中间一道细痕,或能拆解,竟然与不善婆婆所持兵刃相同无二——

  陈天识暗暗吃惊,转念想道:“看来这位老婆婆,该是崆峒女派的重要人物了。”便见小肆老板擦拭双手,将腰间做厨的围裙解下,慌慌张张地小跑过去,躬身作揖,陪笑道:“唉呀呀,诸位客官,真是不巧,我这小店已然满座,您看…”不及说完,便看一个年轻女子横眉竖目,小小樱唇一启,厉声喝道:“你这乡人好放肆,见了我家的婆婆,为何还不殷勤伺候,却在这里废话饶舌?”——

  老板被她莫名呵斥,猝不及防,不由唬吓得浑身一震,几乎跌倒。他深吸一气,按捺心神,见中央的老妇人面容肃正,眼神凌厉,不苟言笑,颇有几分威仪*,心中不觉槌起了小鼓,暗暗叫苦:“今日客人倒是来得不少,为何个个皆是凶神恶煞一般?”不敢得罪,讪讪道:“老太君,您也看清楚了,不是小人不接待,而是这里的确拥挤不堪,若是勉强坐下,岂非委屈了您这金身大驾?”——

  袁美眼睛一转,笑道:“无妨,你把那几个倚靠墙壁的坛坛罐罐收拾一下,再搬出几张桌子,不久有了空地麽?是了,再将一张凳子撤了,换上一张太师椅,上面铺上厚重些的软裘缎垫。”老板微微一叹,道:“如此使得?”偷眼往老妇人窥去,见她漠然颔首,遂吩咐伙计依言办之。便看袁美走到陈天识跟前,抱拳一礼,道:“这位老先生,可否请你挪动宝足,腾出这一张桌子?我等人多,不然难以坐下。”——

  陈天识不是那种为难计较之人,点头答应,被老板千恩万谢,引入柴房,继续慢慢饮食。孟中与方效颦见他进来,甫然一惊,继而蹑手蹑脚走到门旁,拨开一些帘布,透过缝隙往外窥探,但看不真切,唯有俯耳贴墙,细细窃听——

  便听得有女子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陈天识忖道:“这是李太白之《长相思》了。”细细品位,若何惬意。再观孟中、方效颦二人,犹然神情紧张,脸色苍白。老妇人叹道:“萍儿念诵不错,可惜若要考究,语气还是太硬,竟然不能表尽其中的浓浓凄凄之情。”咳嗽一声,道:“有三分意韵耳。”陈天识不以为然,暗道她过于挑剔,该是四分意韵才对——

  另有一女子笑道:“师伯,那我这首怎样?也是您最欢喜的太白诗,还请品鉴指点。”老妇人道:“好,好,你吟来我听,只是莫要克意,反倒生硬。”女子笑道:“我省得。”遂语音婉转,悠扬道:“日色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陈天识暗道:“嗯,这也是《长相思》,乃是诗仙太白的第二首同名诗歌了。”——

  老妇人道:“好,好,果然大有长进,日後你若有空暇,可指点萍儿一二也。”——

  女子喜道:“谢谢师伯垂教。”老妇人道:“你也莫要骄傲,我尚未提出你的缺点。”女子笑道:“是,是。”老妇人缓缓道:“只是你语音清脆,状若百灵,却不甚适合幽幽哀怜,念诵这般雅忧之曲。或是心情郁闷之时,你的声音稍能低沉,合当美韵。”女子摇头道:“这却难了,我但凡与师伯在一起,便开心无比,怎能郁闷凄苦?”这一番马屁火候拿捏得甚是准确,顿时哄得那老妇人哈哈大笑——

  待她笑毕,又对那袁美道:“美儿,你也莫要沉静。饭菜一时不得上来,你何不沾诗一首,以为聊怀?”袁美笑道:“师伯诗词,乃是双绝,我怎敢板门弄斧?”推辞不得,似乎莞尔一笑,道:“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字字珠玑,婉转若水,清脆而不生稚,真是恰到好处。陈天识暗暗称赞,心道:“这是太白《长相思》之第三首了,被她诵来,若量身定做,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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