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便听得那人扑哧一笑,一手从脸上撕下乔装面具,一手握拳就往他肩头砸去,看似迅猛沉重,待沾身之时,不过毛毛细雨,甚是轻柔,埋怨道:“你留了胡须,我也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却好不迟钝,如此许久,方才看出我的面貌。”——
陈天识眼前袍衣飘过,落在了地上,一张俏丽的脸蛋,一个身着翠绿小花衣裳的婀娜身影悉数贯入目中,不是罗琴是谁?不觉大喜过望,一把握住她的柔荑,又紧又牢,却是半刻也不肯松手,颤声道:“琴儿,原来是你,你,你可想死我了。”——
罗琴粉面绯红,双眼汪汪,喃喃道:“谁想死你了?还没遮羞的,分明是你,你想死我了。不对,不对,谁都没有想谁的。”陈天识哈哈大笑,道:“无论是谁想谁,都是一样的,不对,不对,是我也想你,你也想我。”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抱在怀里,嗫嚅道:“你被人从‘无常恶医’药屋救走,我是既欢喜,又担忧。欢喜的是你总算脱离虎口,不至于如我一般被人试药试毒,愁得是从此再也不见你的踪迹,也不知是否平安?这番好了,你,你又回到我的身边了。”——
罗琴闻言,眼睛一红,道:“我被一个好意的大恶人救走了,被他关在房中,每*迫读书诵册,什么《六韬》、《太公阴谋》、《太公金匮》、《尉缭子》、《范子计然》等等,烦也烦死了。我求他也把你救出来,他却不肯答应,道儿女情长,只能误事,你正是一个极大的羁绊,死了最好。我又急又气,又惊又怕,打又打不过他,于是甩盘打碟,想尽法子折腾胡闹。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过了好几个月,方才觅得机会,逃脱了出来。”——
陈天识见她眼泪漱漱流下,若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再看她嘴唇粉红湿润,胸中砰然心动,却不敢吻下,深吸一气,按捺心神,奇道:“那什么大恶人让你读的书,似乎都是兵法之类,他是什么人,为何要让你熟读这些书籍?”——
罗琴抹去泪水,抬起头来,莞尔道:“总之他不是心肠歹毒的坏人,却是食古不化的老恶人,你我不要理他了。”二人相拥依偎,便在这荒山野村聊怀叙意,恨不得天长地久,时刻从此凝固不前——
过得好久,陈天识说起与不善婆婆再度相逢之事,又道听她提点,那红叶峰当是在浙江嘉兴一地的附近。罗琴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起出那宗王爷的一成宝藏,然后再往江南行程。”走出几步,又将匕首拔出,道:“你这胡子看着老气横秋的,实在有碍观瞻,还是刮去了吧?”陈天识有些羞赧,道:“我早想将它刮掉,只是不好动手。”罗琴运匕手法极其娴熟,三下五除二,便将胡须除去——
二人往东行走,看道路扭曲,便顺其势,转而往南,渐渐天色昏黯,已近夕阳垂暮之时。绕过一片树林,听得前面隐约传来喧嚣之声。罗琴眉头微蹙,拉着陈天识就往坡上走去,伏腰蹲身,小心翼翼,再走过几步,拨开一片灌木草丛,依凭黄绿老叶嫩芽的掩护,仔细往前窥探——
却见六七丈外,有人在坡丘之间埋锅造饭,看其装扮,衣裳褴褛,皆是花子的打扮。罗琴低声道:“不识哥哥,这些人想必都是丐帮褐衣派的弟子了。”——
一个中年花子大声道:“怪了,为何到了这般时刻,还不见包长老、梅长老他们回来?”——
一个国字脸的青年花子看似忧心忡忡,来回踱步不止,犹豫道:“他们莫不是被黄秋成那大走狗发觉,引来一帮小走狗与金兵,陷入包围了吧?”——
中年花子愕然,继而摇头道:“梅长老为人谨慎,包长老处处小心,不该会被轻易发觉的。”尚有一位蓝衫大汉道:“丐帮行踪隐秘,若是旁人,自然不易察觉两位长老的痕迹,但黄秋成毕竟也曾经是丐帮中人,何况位居净衣派长老、大都分舵代理舵主一职。只怕此人遣下眼线,梅、包二位长老也难以留意。”陈天识惊疑不定,心道:“那黄秋成莫非已经脱离了丐帮,反过来公然与丐帮为敌了么?”——
罗琴见陈天识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窥破得他的心思,便轻轻扯拽他的袍袖,示意远些说话。二人转到一处树下,左右环顾,眼见周围无人,罗琴便将黄秋成投敌一事娓娓道来——
原来金庚孙将自己被绑架一事告知于其父镇南大将军之后,金戎龙忿怒无比,一本奏折表上朝廷,请求完颜亮责罚元凶。朝臣中,有那与完颜乌蒙不满者,亦然极力响应,终于逼迫得完颜亮颁下一道圣旨,捉拿宗王爷完颜乌蒙、其手下“竹芦双怪’以及丐帮净衣派众人。至此镇南大将军怒息方平,此事才勉强作罢。孰料完颜亮虽然好色昏庸,但也是颇有心机之人。他日夜思念攻打南宋朝廷,此心绵绵不息。他派遣使者南下,名为与宋朝交好,实则探听虚实,听说宋军积弱不强,官僚歌舞升平,伐宋之心更是炽热无比,又听闻使者回报,说宋帝身旁有一位刘贵妃,生得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美丽容貌绝世无双,不由垂涎不已,便叫人在宫中添置一间新室,里面所有用度物品,尤其是床被枕衾,尽皆华丽崭新,欲待灭了南宋小朝廷之后,就抱着那刘贵妃回来好好享受。众臣反对伐宋,他面上应允,暗中则厉兵秣马,一旦时机成熟,便要挥师南下,践踏淮南一地。完颜亮素知丐帮为天下第一大帮,又在帮主韩青镝之领导下,以扶宋倒金为己任,心中对丐帮颇为忌讳。待黄秋成被金兵于城外破庙擒获之后,先用重刑折磨了一番,再以富贵美色谆谆劝诱,可谓之苦口婆心,无所不用其极。那黄秋成本来就不是什么铮铮好汉,威逼利诱之下,即刻高呼“投降”,领了个金国的闲置官职,甘愿为完颜亮效命死力。他又将昔日大都净衣派的弟子纠集起来,腰间挂着所谓御赐金牌,四处捕杀丐帮褐衣派的弟兄,不过半月有余,丐帮在大都的势力几乎皆被剿灭殆尽。韩青镝在岳州总舵闻听急报,又急又怒,遽派遣梅还心与包向泓两位褐衣派长老,潜入大都打探消息,若能顺便杀了黄秋成,除去这个汉奸,那是最好不过的。陈天识恍然大悟,拍掌叹息道:“莫怪我听得五丑说他们在妓院与黄秋成争夺女子时,心中便奇怪无比,不料却是这等缘故。”
第127章 桃花盈盈今又见(贰)
——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叫道:“你看那可是梅长老与包长老二人?”国字脸的花子三几步跃上一株矮树的顶梢,看见前面来得几个人,不由惊道:“不是他们,却是,却是金国的人马!”陈天识一惊,低声道:“莫非是那黄秋成加害了两位长老,又引着官兵来此剿灭接应的褐衣派弟子么?”罗琴面有疑惑,摇头不语。二人走前几步蹲下——
山丘旁渐渐闪出一面旗帜,为首二人并辔缓行,若有交谈。陈天识与罗琴识得其中一人,锦袍白服,面容肃正,正是济南侯乌禄。与他同行之人,铁盔铠甲,鞍马之上架着一柄丈长的青龙大刀,胡须花白,双目凌厉有神。乌禄后面尚有一辆小小的马车,花帘锦幔,该是妇人所用的物什,却不显花哨喧扬——
陈天识与罗琴相视一眼,心中皆道其中之人,想必就是乌禄的妻子麻姑了——
那蓝袍汉子咦道:“原来是济南侯乌禄与镇南大将军金戎龙的人马。大伙儿当心一些,好好藏匿,莫要与他们发生什么冲突。”便看他几人纷纷伏下了身子,往树后一处凹窝潜去——
陈天识心中奇异,暗道:“这位老将军,原来就是金庚孙的爹爹金戎龙?”心念一动,把头略略抬起,却望他们队伍的后面探去。罗琴小声笑道:“你是要寻那调皮的猴子么?”陈天识点头道:“金姑娘生性活泼,有些胡闹,这般行军走路,只怕正合她的心意。”言毕,忽然促狭心起,又道:“她念念不忘什么俊美宛若女子的洪公子,离别之后,苦于不能团聚,于是四处寻觅。这北方找不到,说不定就在南方。她性情率真憨直,只怕果真会单骑南下哟?”话音甫落,听得噔噔噔马蹄声响,队伍后面一阵惶乱,众兵卒纷纷闪开,卷尘扬土之间,窜出一匹快马,马上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一手提枪,一手挥鞭,急驰而来。兵卒哇哇嚷道:“大小姐慢些,若是马蹄被石头磕绊,把你摔跌下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罗琴扑哧一笑,揶揄道:“你果真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算诸葛亮,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陈天识哭笑不得,叹道:“这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我哪里知晓她正在其中?”——
却听得金庚孙大声欢笑,脆若清铃,大声道:“你们说得好听,哪里是怕我摔跌,分明是心中畏惧,惟恐被我马蹄踹踏罢了。你们放心,我这马驹最通人性,心地善良,并非那狗仗人势的无知畜生,就是催它冲撞你们,它来到跟前,打个圈转儿,那也轻易绕开了。”——
她见其中一个金兵叫嚷最凶,忽然一鞭高高扬起,半空之中,甩了一个响鞭,往他当头打下。那金兵啊呀一声,躲闪不及,只惊得魂飞魄散,一时难以动弹。却看长鞭将到未到之时,金庚孙手腕陡转,偏了准头,“啪”的一声敲在地上——
周围金兵哄堂大笑,齐声道:“阿三,大小姐要与你亲近,你怎的尿裤子了?”——
那阿三好半日回过神来,四处打量,见金庚孙咯咯欢笑,早已奔驰掠过,不由张口骂道:“他奶奶的,这母大虫几乎吓死我了。”蓦然惊觉,急忙改口道:“这许许多多的大好男子,她谁也不瞧,偏偏只看中了我,可见得正是慧眼识英雄、伯乐标好马。他奶奶的,便是为了她尿湿裤子,那也是值得的。”众人又是大笑,相互窃语打趣——
金戎龙正与乌禄说话,听得后面嘻嘻咶噪,回头观之,那金庚孙已然如一阵风般来到他的身边,吁的一声将马打住,笑道:“爹爹、乌禄大哥,你们在谈些什么?”乌禄笑道:“我将山东一带的兵事防务皆交给金老将军处置,心中即是放心,又是欢喜,但因此劳烦老将军,却也颇为不安。”——
金庚孙不以为然,一手攀住金戎龙的肩膀,撅嘴道:“乌禄大哥忒是多礼,这有什么不安的?我爹爹整日坐在家中,好好的强健身体,也要坐出一身的毛病。此番去山东当什么‘镇军侯’,正好活动筋骨。再说了,南宋士兵积弱腐败,我们不去打他们便是他们的福气,他们又岂敢倒戈相向,反攻我淮北一地呢?”陈天识心道:“他以前是镇南大将军,此刻却是镇军侯,又升官了。”——
金戎龙传令下去,便在此地稍息片刻,扭头对金庚孙道:“我去山东任职,你在大都呆着就好,何必执意跟随?你动辄胡闹,只怕到了济南,好好的一个太平州府,就因为你而变得鸡犬不宁也。”看似责备,却满脸堆笑,可见得他对于这个宝贝女儿,可谓珍爱之极。金庚孙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道:“爹爹看我不顺眼,好,我就不与你说话了。”转马来到后面,跳上话帘马车,道:“嫂子,我来与你说一会儿话么?”里面传来麻姑的声音,盈盈笑语,道:“妹妹进来吧。”挑开一侧帘卷,迎接她进去——
乌禄笑道:“老侯爷有此千金,承欢膝下,可谓大福绵绵,晚年欢娱也。”金戎龙微微一笑,甚是畅怀,旋即轻轻叹道:“当今圣上南犯之心不息,只怕不久太平即逝,兵火又燃。”乌禄面色一动,继而不动声色,淡然道:“老侯爷何出此言?”——
金戎龙眉宇轻挑,竟然有些横眉竖目,勃然道:“我以真心对待于你,你奈何处处提防于我?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老朽即刻告辞。”手挽缰绳,作势欲走。乌禄大惊,慌忙下马,跪倒在地,抱拳道:“是本爵疑心,委屈老侯爷了,还请一旁叙话。”金戎龙跳下地面,伸手将之搀扶,道:“好,好,大金盛衰,全系于你一己安危。”——
二人携手来到路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正离陈天识、罗琴不远——
听金戎龙叹道:“完颜亮篡位夺嫡,本是说熙宗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引致民不聊生、国家危悬一发,自己定然要勤理朝政、力挽社稷之倾颓,才引得一帮老臣新属尽皆附和于他。孰料此人狼子野心,更比虎豹豺狼凶恶百倍,吾等老臣,深感太祖完颜阿骨打开创基业不易,有心将之废去,迎清明圣主,以仁德勇智治理天下,那女真百世之繁荣,指日可待也。只是不得时机,急切之间难以下手。况且你本是太祖一宗的余脉,完颜亮忌惮之极,一时奈何你不得,终究还是要除你而後快,我等一众老臣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乌禄正色道:“深感老侯爷恩德大义。”——
金戎龙道:“你若在山东执政,完颜亮有心南侵,毕竟还是不敢轻易举师。”乌禄冷笑道:“他倒是提防得我甚紧。”金戎龙颔首道:“不错,他惟恐自己到达了淮水一带,南下不得,你却突然举旗造反。其时你再与宋朝议和,南北夹击,共同伐他,完颜亮再是骁勇,也断然抵挡不得,唯有死路一条罢了。所以他斩杀完颜乌蒙,收我人心,加表侯爵,当作心腹督师山东兵务,又将你改该派去上京杳地,远远发配之,以为那里兵微将寡,你再有异心,也不得什么军力行事。”略一停顿,问道:“如此一来,你可是为难得很呀?”——
乌禄不慌不忙,笑道:“老侯爷此言差矣,完颜亮苦谋诡算,走下了这两步棋,其实皆合我的心思。”金戎龙点头道:“愿闻其详。”——
乌禄道:“上京旧地,民心皆向太祖,且那里民风依旧彪悍无比,看似兵微将寡,难以打仗,但若能举旗呼应,不过数日,便可得到一支勇猛善战之民兵,冲锋陷阵,更甚寻常兵卒十倍。老侯爷再牢牢把握山东军马,与我成犄角合应之势,各府各州皆会望风投降,天下便已经得了大半。”——
金戎龙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正是这般道理。”——
乌禄道:“完颜亮倘若利欲熏心,果真南下,那便是我等举事,诛灭伪帝之时。南宋再是无能,也不敢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必定要倾全国兵力与淮水、长江一带拼死抵挡。我等再顺势颁布诏令,宣布追杀完颜亮,又与宋朝议和,伐宋之军必然军心大乱,说不得不消你我动手,他们就会哗变,便如弑杀当年的隋炀帝一般,一阵乱箭乱刀,将此人神共愤的恶贼杀死。”——
金戎龙眉飞色舞,拍掌大笑,道:“王爷果真是运筹在心,大金清平安乐之世,定然指日可待也。”他说此话本不为过,乌禄本是王爷爵位然交心,彼此无忌,还是原样称呼——
金戎龙道:“我在山东,一切唯你马首是瞻,起事之后,若有不服不从者,悉数斩之。”乌禄忙道:“如此之前,老侯爷还先颁布一道号令,只言一切罪过,其实只在那完颜亮一人而已,余者若能弃暗投明,便不咎即往,绝无株连牵涉之累。”金戎龙连呼高明。陈天识闻言,也是暗暗佩服,心想:“所谓攻心为上,这位乌禄侯爷是深谙其道了。”
第128章 桃花盈盈今又见(叁)
——陈天识知悉这等机密大事,心中反倒生出了些许忧愁,暗道:“就不能在这里除去完颜亮么,非要待他引军南下、涂炭生灵、兵火蔓延之时再动手,岂非迟了一些?”思忖间,听得金戎龙大声道:“此刻时间不早,老夫还要逡赶夜路,早早上任,就此与你告辞了。”金庚孙也从麻姑的马车里爬了出来,嘻嘻笑道:“嫂子,我这边去那山东了,却不知你到了上京,可还过得惯么?”——
麻姑出来相送,依依不舍,应道:“都是女真女子,上京本我大金开国立脉之所,哪里会过不惯呢?”瞥她一眼,又低声问道:“你,你当真要去江南?”——
金庚孙笑而不答,跨上马匹,与乌禄告辞,便同她爹爹一道,引着一彪人马径直往南而去。乌禄教麻姑在车内坐好,自己则引着其余军马,折往东北而去,至此废除伪帝、平定大金社稷的计谋,便在这大都城外七十余里的荒郊野外约定了下来,只待东风一起,便要付诸行动——
看两支人马渐渐各自走远,那几个褐衣派的弟子从树后转出,窃窃私语。国字脸的花子叹道:“这完颜亮果真是失去了民心,不仅多少百姓恨他,敢怒而不敢言,便是手下的这些勇将谋臣,也尽皆灰心寒意,欲另求明君圣主。”——
蓝袍汉子道:“若是完颜亮死去,重又拥立一代昏君,待国内天怒人怨之际,我等大宋子民挥戈北伐,未必就不能直捣黄龙,一雪多年前之‘靖康之耻’?”另一人摇头不语。蓝袍汉子奇道:“老朱,我说得不对么?”——
老朱遥指乌禄所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你看那济南侯可是昏聩之人?他在山东济南之时,执政有方,所辖州府二十有四,虽小有盗贼匪人为患,但纵观总体,莫不安乐清静,官学商农,尽皆交口称赞。若是被他治理天下,只怕不过数年,这淮北大金一带,皆是国富民强、军力雄壮。再者退一万步说来,他便真是什么昏君,也比那南宋的小朝廷差不到哪里去,岂不闻‘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当卞州’之语么?”——
陈天识心想:“他说得不错,临安小朝廷每日思想,无非是奢华**之事,一切自保荣华富贵则足矣,哪里还敢挼拨虎须,整军北伐?唉!皇帝无能,奸佞当道,这大宋便是再多上几个岳武穆、韩世忠,也不能中兴强盛,无非就是多添上几桩风波亭般的冤案而已。”当初他去小镇的和尚庙里,听闻方丈听经,闻道“因果报应”之时,心中便有一番思忖,暗道本朝太祖的天下,本是得自其义兄的幼子,将柴氏江山改作了赵家江山,颇有些不仁不义、无德无守,这金兵夺取他後代的半壁江山,掳去徽、钦二帝,说不得就是一种恶报。只可惜苦了许多的无辜百姓,成为这帝王家恶报的殉葬之物——
罗琴低声道:“不识哥哥,你在想什么?”——
陈不时喃喃道:“昔日我爹爹每每逼我习武,说道日后从军列营,杀奔北地剿灭金人之时,我嘴上不说,心中却颇有厌恶抵触之感,以为这赵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何要替他卖命?这天下并非一人之天下,江山也不是一家之江山,管他谁当皇帝,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一些好日子,便足矣。”——
罗琴眼睛一亮,道:“你不恨金人么?”——
陈天识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打打杀杀,不管是我大宋的百姓,还是金国的布衣,想必都是痛恨的,论起根由,罪魁祸首,还是那些昏君佞臣罢了。种种纠纷、累世恩仇,又与我华夏汉族、北漠女真、契丹何干?”——
罗琴附耳道:“你若是在老学究面前说上这番话,定然要被他们责骂,以为你不忠不孝、无情无义。”——
陈天识微微苦笑,喟然一叹,道:“是以我从来不在他们说上这些话,悉数埋在心里而已。”——
“啪”的一声,远处传来些许动静,若有重物轰然倒下,接着又是几声,尚有呵斥怒骂之声,绵绵不息。陈天识与罗琴心中一惊,面面相觑。过不多时,便看得几人匆匆忙忙奔跑过来——
国字脸的花子惊道:“是梅长老与包长老,唉呀!包长老似乎受伤了。”——
那蓝袍汉子坐在地上,霍然起身,脸色惊惧,道:“不止是包长老,便是梅长老自己,想必也被敌人重创。唉呀!不妙,他们定然是与黄秋成相逢。”——
陈天识与罗琴从另外一侧望去,看得真切,见梅还心搀扶一人,踉踉跄跄朝这边奔跑,不时回头张望,颇为狼狈惊慌。身后跟着十几个褴褛衣裳的丐帮弟子。忽然一枝箭射来,正中一个弟子的後背心,听他惨叫一声,倒地而亡。这边的几个花子见状,不敢怠慢,各执木棍,急急冲将地过将过去,将梅还心一众小心引回,看羽箭破风穿雾,接二连三地射来,稍有不慎,便为其伤损,又在坡上一处凹洼不平之地伏下,道:“这里可以躲避。”——
梅还心脸色苍白,臂上插了一支长箭,所幸未曾延及筋骨,皆是皮肉伤害。他坐于地上,一咬牙,将箭拔了下来,掼在地上,犹然喘息不已,嘱咐道:“包向泓负伤不轻,快些替他敷上金创药,且把血止住。”自己将药敷在伤口,一阵剧痛袭来,不觉眦牙咧嘴,心中暗呼侥幸:“还好箭上无毒。”——
众人手忙脚乱,听得“嗖”的一声,又是一支长箭飞过,俱不觉笼颈缩脖,心中畏惧。蓝袍汉子接过那伤者,见他肩、腿多处刀伤,神志萎靡,不觉惊道:“这是谁下得手?好不狠毒。”梅还心咬牙切齿,唾骂道:“除了那卖友求荣的黄秋成,谁还会这般忒毒?”话音甫落,听得坡下有人哈哈大笑,尽是得意睥睨之意,道:“梅长老,你这话便不对了。你我昔日虽然同在丐帮共事,但彼此有隙,多有不合,又怎能称得上是什么朋友?这‘卖友求荣’四个字,实在不甚妥贴。”——
国字脸的花子大怒,道:“黄恶贼,你还敢来见我们?好,你不是卖友求荣,但对得起帮主对你的一番栽培么?这该是卖主求荣了吧?”起身就要喝骂,看见又是一支箭来,呼啸有声,顿时被唬喝得慌忙蹲下,不敢轻举妄动——
黄秋成道:“韩青镝尚在岳州待着,不曾被我缉捕入狱,这‘卖主’二字,也是不妥。”——
蓝袍汉子将药末替包向泓洒上,用布带扎好,隔坡骂道:“你杀了我们许多的兄弟,他们都是韩帮主的属下,你这不是‘卖主求荣’,那又是什么?”——
梅还心哼道:“他是完颜亮的一条走狗,该说‘卖国求荣’才是。”——
黄秋成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帮破烂花子,不想死到临头,还要与我咬文嚼字?花子便是花子,哪里能代表国家?我告诉你们吧,倘若我杀了一个宋朝的官员,又把他首级送到金国领赏,那便是‘卖国求荣’,要招致千人唾骂、万人切齿的;要是斩杀乞丐,不要说区区几十条性命,就是几百条、几千条,也无非说我清理街道之时,过于暴戾凶残,却是担不得‘卖国求荣’之名的。哈哈!”——
他话音甫毕,旁边有人应道:“乞丐便是乞丐,却将自己性命与国家挂勾,这实在是笑死了人。我等皆依仗黄老爷的恩泽,脱离百家衣、千口饭的苦海,从此为大金朝廷卖命,可谓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了。”陈天识暗暗摇头,心想黄秋成领了一个虚职的官衔,便自命不凡,作起什么‘老爷’来了,那‘长老’二字,料其再也不愿闻听的——
这番奉承话只说得黄秋成眉飞色舞,洋洋得意,咳嗽一声,竟然拿起了官腔,道:“当今主上英明神武,若统一天下,那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你我皆鞍前马后为之效命,功勋累积,他日莫说作官,便是裂土封疆,搞一个什么亲王、侯爷作作,也并非不能的。”被他招纳的净衣派弟子俱是欢欣鼓舞,笑道:“这是自然,只要紧紧追随黄老爷,荣华富贵,指日可待。”陈天识眉头微蹙,神情厌恶。罗琴叹道:“这便是不知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天尚未全黑,就要忙着做那黄粱一梦了。”——
听得有人道:“黄老爷,那帮花子苟延残喘,我们还等待什么?何不就此一鼓作气地冲上去,将他们一并杀了?”黄秋成笑道:“困兽犹斗,你我此刻上去,他们必定拼死抵挡,两下相争,只怕我们也占不得丝毫的便宜。”吩咐手下在箭头上裹上油棉,就要放火烧上。陈天识惊道:“这人果真是恶毒无比。”罗琴脸色一变,道:“他若是烧山,你我也在这土坡之上,逃无可逃。”话音甫落,便看陈天识大吼一声,陡然飞身跃起,于半空当中,手臂轻轻舒展,两指正将一支火箭夹住,不由又惊又喜:“长久不见,不识哥哥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
第129章 桃花盈盈今又见(肆)
——黄秋成只道梅还心一众皆是老弱残兵,既然动弹不得,料想火箭射去,若非绝望等死,便是放下兵刃,出来束手就擒,无论是死是活,回去交差,都是大大的一桩功劳。他正自欢喜之时,不想半空突然落下一个人来,长袖飘飘,将火箭轻易截住,不禁骇然,待看清陈天识的面目,啊呀一声,叫道:“原来是你。”言罢,听得又有女子笑道:“不该说‘原来是你’,要说‘原来是你们’才对。你自己不是花子了,如何说话还是这般疏三漏四的?”风声过处,罗琴轻盈落下,笑容盈盈,状若三月春花,眼神汪汪,更胜九月秋水。黄秋成又急又怒,破口骂道:“臭小子,死丫头,你们先前坏我大事,我尚未追究,如今又来肆意捣乱。”旁边有人嚷嚷道:“黄老爷,不过就是两个不知死活的晚辈而已,他们既然是那帮乞丐的同伙,我等也不用留情。弟兄们,大伙儿一并上去,建功立业才是。”一声咶噪,纷纷围拢环绕,顿时将陈天识与罗琴围了个水泄不通。当中有那稍存几分良心的,暗暗嘀咕:“这丰神迥异的一个小伙儿,好比神仙一般的小姑娘,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强要出头受死,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做事情顾不得后果呀!”梅还心在坡上探出头来,也认出了陈天识,心中愕然,暗道他如何也来到了这大都之地,见他二人陷入重围,不觉焦急万分,有心出去帮忙,才要起身,不妨牵动伤口,只痛得倒吸冷气,叫苦不迭。再看周围弟子,除却在此留候的几人,尽皆伤痕累累。如此情状,倘若强行出去,只怕帮忙不成,反倒成为累赘。蓝袍汉子窥破得他的心思,道:“梅长老,你万万出去不得。他二人替我们出头,可谓仗义之极,若果真不敌群贼围殴,我与海兄弟、鬼斧三便是拼将性命,也要下去救他们出来。你且宽心就是了。”梅还心叹道:“他们有情仗义,我等堂堂丐帮弟子,受韩帮主谆谆教导,也不可作那怕死胆怯之缩头乌龟。”众人道:“那是自然的。”——
黄秋成恨恨道:“好,先杀了他们,再去诛戮梅、包老贼。”手一扬,净衣派弟子提刀拿枪,照着陈、罗身上便戳去。陈天识大喝一声,长袖甩出,一股内力四面震开。群贼只觉得偌大风息扑来,一时睁不得眼睛。陈不时趁机从肩上抽出半笔青锋,抖去布条束裹,褪下剑鞘,露出锋芒,低声道:“琴儿,莫要离开我的左右。”罗琴心中欢喜,忖道:“不识哥哥果然有大出息了。”连声答应,又见这半笔青锋刃身宽厚,形状与寻常宝剑大不相同,更是奇怪不止:“不识哥哥从哪里得来了这麽一柄长剑,好似那精致的擀面杖一般,如此怪异兵器,可能对敌?”思忖间,看半笔青锋过处,正与几枚刀剑相撞,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竟然削断了不少刀头剑尖,不由欢喜惊呼,道:“好厉害,这长剑看似不甚锋锐,却能削铁如泥。”陈天识仗剑神威,不觉得意雀跃,一手拉着罗琴,另一手执握半笔,手腕陡转,青锋于半空划出一条虹弧,又堪堪斩断了一些兵刃,大声道:“这算什么?宝剑在手,诛奸除佞,那是易如反掌。尚可催生诗情画意,做出绝妙诗词。太白之诗,美韫大气,便得酒、剑、花、月、琴、马六大意象,这剑者,可是排在第二位了。”看得一人挥刀劈来,半笔随意格挡,将他大刀削为两截,且不收势,手臂甫伸,从那人面门一侧轻轻划过。他不愿意断人性命,这一招使出,力道拿捏极准,斫下一缕头发。那人面无人色,只惊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陈天识心中窃笑,故意蹙眉拧额,道:“可惜方才偏颇了,否则又能斩下一颗人头祭剑。”罗琴道:“一个三钱银子不值的头颅,斩他作甚?就是真要祭剑,也徒然玷辱了这宝剑而已。”那人慌忙应道:“这位仙姑说得极是,小人一个花子,头颅本不堪用,还是留在自己脖上为妙。”陈天识笑道:“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去吧。”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将他挑起,落在战圈外围。那人跌在地上,惟恐再被黄秋成催促,索性*闹伤,滚来滚去。余者大为骇然,尽皆往后退去,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黄秋成咬牙道:“小贼,你以为自己是谁,敢与大金国天子御命官员争斗,莫非不畏死麽?”罗琴冷笑道:“你若尚是丐帮净衣派的长老,秉持忠义,我们还敬重你几分,不料你自甘堕落,成为了完颜亮的走狗,实在可恨。那完颜亮本来就是一条疯狗,这般年月,也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你既然是他的走狗,那更是猪狗不如了。对你这种猪狗不如的混帐,抽上千鞭万鞭也不足以解恨,取了性命,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方才畅快惬意。”黄秋成大怒,手中铁棍一挺,骂道:“小贼,你不过是依仗手中的宝剑,方才占尽便宜,若真有本领,便公平决斗。”罗琴呸道:“打你这走狗,还要什么公平?”陈天识笑道:“好,我也想与你好好公平打斗。”将半笔青锋依旧插入剑鞘,负在背上。他左右看顾,见众人手中或是无物,或是残缺兵刃,唯独一人尚自卧着完整长剑,便往他走去。那人见之,不觉跌撞后退,颤声道:“你,你要作甚?”陈天识嘻嘻一笑,道:“我要与你那黄长老,非也,非也,我要与你那黄老爷公平决斗,要借你长剑使唤,你可还舍得?”那人送了一口气,双手将长剑奉上,道:“使得,使得。”黄秋成骂道:“不长进的一帮狗才。”但此刻骑虎难下,唯有硬将头皮与陈天识厮杀,心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万万不可让他得了先机,反倒处处陷我于被动。”见陈天识抱拳欲礼,忽然大吼一声,长棍抡圆了劈下。罗琴骂道:“好不知羞,竟然这般袭击?”黄秋成心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这臭丫头懂得什么?”——
陈天识对他早有提防,见他棍来,身形一晃,轻易便避了过去,反手一剑,往他胸前刺来。黄秋成见他那一剑,不甚迅疾,却也不慢,心中暗道:“他剑法的造诣毕竟有限。”欲要抵挡,蓦然为难,只觉得面前这一剑看似轻若鸿毛,又如重愈千钧,说它径直往前,但剑锋缥缈,或能转左,又能朝右,不禁心惊肉跳,惶乱之下,猛然纵身后跃。众人看得奇怪,皆是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心中俱道:“这一剑寻常得紧呀!他只要铁棍挑拨,便能将之拨开,为何匆匆退下。”罗琴习得几招“吟天剑法”,颇谙其中奥妙,大声笑道:“不识哥哥,你这一招平常得紧,若是我,轻松便能破解。但是在这位黄老爷的眼里,却好像神仙的剑法无二,不管怎么看,都是破解化开不能的。”黄秋成闻言,羞臊得满脸通红,怪叫道:“我哪里是破解不得,只恐才一交手,便将他铁剑磕碰得一个大口子,让他难堪。”陈天识恍然大悟,哦道:“我以为方才那招还是可以的,不想却难入黄老爷的法眼?既然如此,我便使上厉害一些的招式,还请你多加品点赏鉴才是。”——
他话到剑到,不待黄秋成挥棍反击,笑声乍起,已然一招平平递到。其剑势依旧平缓,速度不徐不疾,剑芒过处,痕迹恍惚,似直非直,似斜非斜,若有手腕稍稍地旋转,便可往不同的方向刺去,暗藏无数的变化可能。黄秋成只瞧得眼花缭乱,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这一剑往哪里去?”、“左边”、“不对,该是右边,他或是看出我这一棍的破绽?”、“不对,还是左边。”始终不能寻出破解之法。他心惊肉跳,欲往后面再退,余光瞥处,看见四周许多目光齐刷刷地注视过来,更是犯难:“我再要退后,只怕这一世的英名便毁灭殆尽了。”遂牙关紧压,横下一条心来,情急之下,使出一招绝技“棒打群鼠”,能瞬间连点对方的四处要穴,以为瞎猫或能碰上死耗子,摆脱这一招的逼迫,脱离困窘。待听得当啷一声,正是自己的铁棍与陈天识的铁剑相撞,不觉大是欢喜,忖道:“不想果真有用?”双臂顺势叫力,便欲磕飞长剑。孰料手臂才伸出,不及抖进用力,只觉得对面一股偌大的粘力绵绵传来,那长剑正与自己铁棍紧密贴合一处,无论怎样震颤,也不能震开了,不由极其骇然。陈天识嘻嘻一笑,道:“黄老爷,小民得罪了。”长剑往空中刺去,带着他的铁棍往上飞舞。黄秋成虎口震裂,再也拿捏不得,啊呀一声,铁棍脱手甩出,翻了几个筋斗,当啷跌到地上
第130章 桃花盈盈今又见(伍)
——黄秋成啊呀一声,转身就逃,连那地上的铁棍也顾将不得。余者一帮净衣派随从、丐帮的叛徒,尽皆惊呼,随之急急奔逃而去——
梅还心缓缓走下,一手按压伤口,躬身一礼,叹道:“小兄弟,若非你与这位姑娘从天而降,出手相救,我等一帮乞丐,只怕就要死在这里了。”陈天识慌忙作揖还礼,道:“见义勇为,世人本份,何足道哉?”——
后面众人过来纷纷致谢。国字脸的叫做海蓝天,是六袋弟子中的翘楚人物,本在汉口一带活动;腰间挂着布袋,袋中放有小斧的汉子,唤做鬼斧三,他自幼流落江湖,不知本来姓名,便索性以绰号为名,以为标示,倒也得意——
罗琴见他腰间小斧,甚是精巧,心中不觉暗暗嘀咕:“这小斧就如儿童玩具一般,怎能杀人打架?又称鬼斧?”——
蓝袍汉子并非丐帮中人,本是辽东的一位猎户,叫做鲁派人,昔日因为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猛虎、几条雪豹,又被誉为“打虎英雄”,其后兼作些长白山的野参买卖,以参客身份往来南北,在武林之中小有名气。此人侠义心肠,南下途中,落过HD之时,遇上了海蓝天数人。彼此本是旧相识,交情不错,攀谈起来,听闻得大都丐帮黄秋成一事,便二话不说,非要结伴北归,助海蓝天一臂之力。那受伤颇重的,就是丐帮八袋长老包向泓,此时伤口鲜血方才止歇,浑身依旧无力,被两个小花子左右搀扶,朝陈不时、罗琴微微点头,闭目不语——
“打虎英雄”鲁派人叹道:“小兄弟武功之高,实在叫我大开眼界,可惜就是心肠忒软,如何放他几个奸贼逃匿了去?换做是我,若有如此本领,定然有恃无恐,提着大刀冲上去,一刀一个,将那帮恶贼叛徒悉数杀死,也了却这大都的一大祸害。”——
梅还心笑道:“陈兄弟虽在江湖行走,武功也是极其高绝,但尚称不得恃勇斗狠的真正武林中人,书生习气依旧,却又不似那迂腐先生,未落俗套。他本有垂悯慈悲之意,让他杀人,那可是为难之极的。”——
海蓝天也道:“不错,陈恩人救了我们性命,已然是天大的恩义,怎敢再劳烦陈恩人大开杀戒?况且黄秋成原本也是我丐帮之人,他叛帮杀友,罪大恶极,所有报应,也该由我们丐帮自己解决、清理门户才是。”言罢,扭头道:“鬼斧三,你也该为陈恩人建祠立碑,万劫不忘。”——
陈天识惊慌道:“使不得,使不得。”——
鬼斧三哈哈笑道:“如何使不得,你救人性命便是功德。我丐帮花子也是人才,虽然称不得极品,这一条性命也是昂贵得紧的,你救了我们,那更是偌大的阴德。使得,使得。”一边说话,一边往左右观看,走到一株树下,拾起一块石头,点头道:“这石头正好使用。”从腰间小袋取出小斧。此时方才窥见他那小斧的全貌,上端斧刃,下面斧柄末梢,却是微小的刨凿之物,甚是袖珍小巧。便看他提着笑斧,转过身去,似乎就在石头上琢刻打磨,石屑纷纷飞舞,从衣襟两旁落下——
梅还心等人笑而不语——
不多时,看得那鬼斧三收起斧头,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尊小小的雕像,送近观之,陈天识与罗琴不觉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原来那雕像表述,并非他人,赫然便是自己两人的半身依偎之状,虽然亲密恩爱,但并无本分晦暗暧昧,倒似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石人眉目,极其清晰,笑容盈盈,果真是像极了活人——
陈天识大呼神奇,啧啧夸赞道:“鬼斧兄这等手艺,果然是鬼斧神工,委实了得。”罗琴嫣然一笑,道:“我先前还在生疑,不知你腰间的袖珍斧头,究竟有何用处,不料却是雕刻石头。这般工具,这般本事,堪称天下绝活。”鬼斧三受他两人称赞,颇为得意,道:“那鲁班是工匠之祖,我一介乞丐,哪里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鲁派人不以为然,道:“鲁班做得皆是木工活计,与你这石匠无干。你这刻石头人的招法,的确高明,也不用过于谦虚,否则倒显得骄傲虚伪了。”转过石人背後,见得其上镌刻了几行字迹,读来却是:“半笔青锋,技压群雄;夫妻恩爱,千秋若初。”——
陈天识看得前面两句,顿时手足无措,急道:“实在过誉,愧不敢当,晚辈习得一些武功,也堪称高明,但万万当不得这‘技压群雄’四个字,字字重逾千钧,几乎没有将我压死。”罗琴也是面色羞红,此时月色渐渐出来,正是月下桃花,交相争艳,又有清高芳雅,低低的声音,温柔道:“我们尚…尚不是夫妻。”——
鬼斧三笑道:“这有什么干系?若说武功造诣,我看陈恩人虽然不及韩帮主、念雷、念秋、魔教教主等一流高手,但是你年纪尚轻,追逐他们乃是早晚之事。这‘雄’既可是英雄,也可是枭雄,可大可小,不拘一格。今日你半笔青锋出手,技压得,皆是‘小枭雄’,他日必定大小通吃,英雄也好,枭雄也罢,莫不对陈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天识依旧局促不安,连道不敢——
梅还心往罗琴看去,颔首道:“‘夫妻恩爱’,或是言早,若‘伉俪情深’那是最好。夫妻可以叫作伉俪,情侣也可叫做伉俪。”鬼斧三道:“他们虽未拜堂,却也与夫妻无二,梅长老有些迂腐了。”梅还心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原来如此,果然是老花子糊涂了。”陈天识尚是懵懂不知,讪讪而笑,那罗琴女儿家甚是敏感,略一惊愕,已然揣测出其中的真汁真味,啊呀一声,羞臊得低下头去,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又寒暄笑话得几句。梅还心对群丐道:“这大都情势不容小觑,且听闻乌禄与镇军侯言语,完颜亮不日即要挥师南下,再犯我大宋山河,情形可谓紧急万分,时不我待。现下先放过黄秋成那狗贼,你我速速返回岳州,将所有形势情况,事无巨细,一并向韩帮主禀报才是。”群丐连称有理,道:“他若是胆敢犯我山河,必定要死命抵挡,决不叫他得逞。”遂不敢耽搁,告辞二人,相互搀扶离去——
陈天识叹道:“丐帮帮众虽然俱是乞丐,但忧国忧民,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这一个‘大’者,不止是帮众极多,弟子布于天下,乃是其胸怀天下,以褴褛之衣,担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重任也。”——
罗琴笑道:“不识哥哥,你也是衣冠齐整的英俊‘匹夫’了。”——
陈天识讶然,心中忽然惆怅无比,心想:“我是匹夫么?我先前听得完颜亮不过数月便要挥戈南下,心中虽然忧愁烦恼,却不似梅长老他们匆匆谋虑,就要寻思抵御破坏之法。我…我断然称不得是担责匹夫了。”将手中雕像转来把玩,观之“技压群雄”四字,蓦然生出愧意,忖道:“若说‘德压群雄’,什么嵩山五子、泰山派、崆峒女派皆不能称当合意,唯独丐帮褐衣派的这般褴褛之人,方才配得。唉,我…我更是不及他们品德的万分之一了。”——
罗琴见他不住感慨,笑道:“你在想什么?”——
陈天识心念一动:“我生平所盼,便是与琴儿日夜厮守,有个小家足矣。梅长老、鬼斧兄他们,虽无小家,胸中牵怀,却是大之国家,这等磊落胸襟,我更是远远不及的。”深吸一气,忽而笑着对罗琴说道:“你我伉俪情深,诸位大义乞丐,必定是羡慕得紧吧?”——
罗琴乍听此言,不由愕然,轻轻一双粉拳打来,柔声道:“便叫他们羡慕一辈子如何?”陈天识心也痴了。二人相拥良久,蓦然醒觉,相视一笑,携手往南走去,月光如丝,垂泄于地,密密编织成布,竟将二人的足迹给湮没了
第131章 春风含笑看秀峰(壹)
——“调雨为酥,催冰做水,东君分付春还。何人便将轻暖,点破残寒?结伴踏青去好,平头鞋子小双鸾。烟郊外,望中秀色,如有无间。晴则个,阴则个,餖飣得天气,有许多般。须教镂花拨柳,争要先看。不道吴绫绣袜,香泥斜沁几行斑。东风巧,尽收翠绿,吹在眉山。”词曲诵罢,山道间远远驶来两匹毛驴,一黑一白,驴脖之上,挂着小铃铛,做过一处,留下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