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室山黄峰盖下的中岳庙,始建于秦,至唐宋时极盛。陈天识诵诗抒怀、旁征博引,几乎忘却武林之事,又有罗琴佳人陪伴,更是惬意畅怀。二人有说有笑,来到了中岳庙前,却看大门紧闭,不觉讶然——
陈天识有些失望,叹道:“这中岳庙也是极有名的,好容易来到了此处,却不能入内观赏评瞻,实在有些可惜。”——
罗琴眉头微蹙,奇道:“里面的和尚都不要什么香火钱了么?这般冷落了佛祖菩萨,那可是大大的不敬呀!”不待陈天识阻拦,便三两步跑到庙门之前,击掌拍打大门——
陈天识惊道:“琴儿,这是佛家清修之地,不可如此无礼。”——
罗琴回头道:“不识哥哥,他们实在懒惰,你我快些提点他们,让他们勤快修行,我二人也好进去参观,岂非两全其美么?”——
陈天识一想,罗琴说话也有几分道理。他也委实不甘心就此落寞离去,于是走到罗琴身边,道:“好,你我敲门把他们唤醒。只是稍时他们出来,不可对之太过粗暴喧嚣。”——
罗琴嫣然一笑,眉目如春,道:“好,便依你这圣人门徒的教训,尽力不与里面的和尚争执就是了。”二人敲门半日,不见里面动静,不禁面面相觑,大是诧异——
便在此时,听得一旁有人叹道:“吵死了,吵死了,里面的和尚都去少林寺避难了,你们若要给他们供奉香火钱,求菩萨娘娘慈悲,早日送子送福,便该去少林寺才对。只在这里胡乱咶噪,吵得我觉也睡不好。”——
二人一惊,慌忙扭头观看,见庙门旁有一堆干草柴禾,后面慢悠悠地爬出一个人来,蓬头垢面,身上挂着八个布袋,年约六十,白发皓须,神情慵懒之极——
罗琴羞臊得满脸通红,唾道:“臭叫化子,你说些什么?”——
那老花子打个哈欠,道:“我说什么?难不成你们不是来求子的么?”一眼往陈天识看去,道:“你身体看似不错呀,怎会--”不及说完,便被罗琴拾起一个小石子砸来,骂道:“臭老头,你,你不要胡说。”——
那花子慌忙趴下,躲避石子,一手挼抹鼻涕,嚷嚷道:“呸!臭丫头,有话不会好好说么?干吗对我这老头子动手动脚的。你要是想亲热,找你老公去,盯着我作甚?呸呸呸!”——
罗琴大怒,一个纵跳来到了这花子背後,抬脚往他屁股踢去。陈天识心中一惊,暗道:“此人年岁颇大,只怕琴儿忿然之下,出脚不得轻重,若是伤了他个一二,那可是糟糕之极了。”出言方要劝阻,却见那老花子举止行为倒也敏捷,就地一滚,又往边上躲闪,不觉动了一口气——
罗琴第一脚未中,第二脚已然踢出,正踢在了老花子的臀上,便听得那花子唉哟一声,一脸埋进了干草堆中,狼狈不堪
第138章 竹板铿铿谁敲打(叁)
——陈天识暗呼不好,见罗琴拍掌冷笑,颇为得意,不觉心中忧虑,慌忙过去,劝慰道:“琴儿,他一个偌大年纪的老人家,实在不该如此对待。”——
罗琴看老花子爬起,呼呼喝喝,拍打身上的尘土草屑,颇为不屑,扁扁嘴,道:“他若是言语合情合理,休要胡说八道,我自然也不去为难他了。谁叫他胡乱咶噪,说你我是来…是来那样的。”脸色绯红,更添羞色——
老花子睁圆双目,手提一根污黑的竹杖,重重笃地,发出声响,唉哟道:“我胡说八道么?难不成要说你们并非求子、总要断子绝孙云云方才快活?这般祈求,当真是前所未见,让人稀罕了。”——
罗琴怒从心起,骂道:“方才你说谁要断子绝孙了?你还嫌苦头吃得不够,要讨打么?”捏起粉拳,就要往他身上打去,却被陈天识急急拉住,道:“琴儿,莫要如此。”罗琴愤愤不平——
那老花子忙不迭爬开几步,瞠目结舌,继而拍拍胸口,道:“这小婆娘好生凶恶,那小相公倒是不失文雅,看似个秀气的读书人。”口中啧啧叹息,说道:“好好的一只梅花鹿偏偏不走远,陪着一头咬人吞命的斑斓母老虎,真正是有些可惜了。”——
罗琴听他揶揄,更是急躁难耐,喝道:“臭烘烘的叫化子,你说虽是母老虎了?”扬手又要打去。陈天识攀着她的肩头,好言劝慰——
老花子不肯见好即收,见陈天识肩头布条垂泄,露出半笔宝剑之握柄,那罗琴腰间也悬着一柄长剑,红缨飘垂,摇摇晃晃,不由眼目一亮,“哦”道:“难怪你们肆无忌惮,妄顾尊老携幼、爱戴长者之世风,竟然敢对我这尊敬之极的老花子动拳耀脚、唬喝指责,原来皆是江湖中的习武粗鲁之人。哈哈,既然如此,你们莫要得意,可知晓自己已然闯下大祸了?”——
罗琴呸道:“臭花子,你又在痴人说话了。你且说说看,你有什么值得好尊重的,我们怎么就闯下大祸了?”——
那老花子颇为得意,左摇右晃,摆动身上的八个布袋,大声道:“仅仅依凭这一副的行头宝贝,便该知晓我不是常人,乃是天下第一大帮派的八袋长老、武林名人了。”——
陈天识先前看得他身上有八个布袋,心中便有所怀疑,皆应丐帮当中的褐衣派弟子,俱是如此的打扮。梅还心、包向泓、鬼斧三,莫无例外,等阶不同,身上的布袋数量也颇不相同:挂一个袋子的,那是才入门的小花子,资历最浅,往往被唆使跑腿,打杂干活;挂了九个袋子的,那便是资历最老、帮中地位除却帮主之外甚高,若非副帮主,末次也是长老、护法之人。这花子挂了八个布袋,想必也是丐帮的一位什么长老了——
罗琴窥破得他的心思,道:“不识哥哥,你休要被他唬吓住了,说不得这八个袋子,就是他自己挂上去的,真真假假,谁能知晓分辨?”——
老花子闻言,跺足跳道:“这袋子千真万确,哪里有假?”——
罗琴哼道:“口说无凭,谁能证明?”——
那老花子愕然一怔,苦笑道:“这荒山野地,古刹陈庙,一时之间,我哪里去寻得什么证明证人?岂非故意为难我么?”陈天识慌忙陪笑道:“她开开玩笑而已,前辈不必作真。”老花子摇头道:“你看她眉目煞气沉沉,虎视眈眈之状,哪里会是开玩笑呢?”言罢,眼目往他二人的身后看去,忽然眉飞色舞,拍掌笑道:“你要证明,我便给你证明。”——
二人不知所以,顺其目光往後瞥去,见树林中出来得另外一个邋遢花子,看其年岁,似乎较之面前此人年轻,黑发乌巾,约莫四十多岁——
老花子哈哈大笑,朝那人挤眉弄眼,大声道:“唉呀呀,莫长老,我最是不欢喜什么繁文缛节,你千万不要向我磕头请安。”遂快步从陈天识与罗琴面前走过。便看他与那花子有说有笑,不时朝这边指指点点,忽而大声道:“莫长老,我可是丐帮中人?”——
那莫长老笑道:“你若不是丐帮中人,我等皆不是丐帮中人呢。”老花子喜容满面,道:“臭丫头,你要证明,如今可还满意?”走过来,神情看似十分的高兴——
罗琴不及说话,却见莫长老跟将过来,细细打量之下,心中疑窦丛生,忖道:“怪哉,他叫唤此人是长老,为何身上除了一根寻常之极的打狗竹杖,便没有一个半个的垂悬布袋?”——
老花子甫一回头,见得莫长老跟定过来,也是大为不解,闻道:“你那消息我已经知晓,并无旁事,你还不走么?”——
那莫长老将黑巾垂结甩至脖后,咳嗽一声,竟颇有些赧然,笑道:“先前为办事说累,便将身上的袋子托您看护,此番…此番清闲下来,还是由我自己配戴吧?”——
老花子恍然大悟,顿时抓耳挠腮,看罗琴一眼,避开她的目光,嘻嘻笑道:“原来你还牵挂着这几个破袋子?好,好,其中的六个还你就是了,剩下那两个,却是我自己的,给你不得。”便一个个卸下,挂在莫长老的身上。莫长老自行整理,气势有所不同——
老花子赞道:“皆言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被这六个布袋装饰一番,果真精神抖擞,富贵无边。”莫长老笑道:“古语那是不会错的。”——
罗琴听他二人言语,颇为好笑,只是疑问愈浓,终究按耐不得,忽然问道:“这位莫先生,你是丐帮六袋长老?不知贵姓大名?”——
那莫长老看老花子一眼,颇似哭笑不得,叹道:“我是丐帮之人不假,却哪里是什么长老?帮中也没有六袋长老,乃是开封分舵之六袋弟子而已。”——
老花子见罗琴哦的一声,嘻嘻笑来,甚是揶揄,不觉叫嚷道:“莫显贵,你现在年纪轻轻,便是六袋弟子,再好好努力,只要不死,过得二十年,作一个八袋长老又有何难?快走,快走。”莫显贵告辞离去——
罗琴扶住陈天识臂膀,笑道:“不识哥哥,这老头儿正是丐帮中人,却是个极没有出息之人。还说什么尊贵地位云云,皆是骗人的鬼话耶。”陈天识听她当面如此叫嚷,不觉有些尴尬,低声道:“琴儿,不可胡乱说话。”罗琴道:“哪里胡乱说话了?他与那六袋弟子演戏,哄骗我们的。只是我们目光如炬,岂能轻易受他欺蒙?”心中想道:“他偌大的年纪了,才混得两个袋子,也不知是怎样的惫懒无赖了。”遽扭头往老花子看去,倒不觉生出几分同情,旋即嘻嘻一笑,对其问道:“你不是地位尊崇之极的八袋长老么?如何此刻只有两个袋子?却有些零落孤单了。”——
老花子眼睛一翻,哼道:“袋子多有什么好的,晃晃荡荡,岂非麻烦?你要八个袋子,我自己再找六个挂上就是了,怎会这般功利?长老么?我也没有骗你们,我年纪偌大,年长老迈,自然称做长老了。”——
陈天识心中窃笑,暗道如此长老,那是随意一个花子也能当得的,哪里还需要帮主提拔?罗琴忍俊不得,捧腹笑道:“哦,这般说来,也有几分道理,你说自己是丐帮的八袋长老,也算不得诳骗了我们。却不知您这八袋长老怎样称讳?”——
老花子昂首挺胸,道:“你们可知晓这丐帮帮主的大名?他叫做韩青镝,我与他正是同姓。”——
陈天识拱手笑道:“原来老前辈也姓韩。久仰!久仰!”韩老花子神情睥睨,大声道:“你久仰也是应该的。”——
罗琴哼道:“我们久仰的是‘韩青镝’三字,其实与你何干?你不过凑巧摊着同一个姓氏,便如此骄傲,莫非还是与丐帮帮主同名么?”——
韩老花子哈哈大笑,道:“‘韩青镝’的姓名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排行老三,别人皆唤我韩三公,这可要好听多了。”——
陈天识笑道:“老前辈说得是,这古往今来,‘三公’之名,委实尊贵,若周时以司马、司徒、司空为‘三公’,西汉以丞相、太尉、御使大夫为三公,且分别叫做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到东汉时,名称有所改变,指太尉、司徒、司马。”——
韩三公闻言,眉飞色舞,喜道:“你这小相公果真是有文化的雅人高士,对我这名字也解得甚是得体合意。可惜你并非替人测字明义的算命先生,我也不是大福大贵的员外老爷,否则定然赏你一锭大大的元宝。”——
罗琴叹道:“只是这三公放在你身上,却另有解释。”——
韩三公愕然,问道:“什么解释?”——
陈天识心中焦急,以目示之,罗琴只作不见,道:“大花子,大乞丐,大无赖,便是你这新‘三公’了。”——
韩三公不气反笑,道:“你这女娃娃不曾读书,说出的话也是粗俗之极,我只认小相公之言,却不与你丫头片子计较咶噪。”——
罗琴又羞又气,却看韩三公往庙中大门走去,道:“哎呀,肚子饿了,且看看庙中有什么吃得没有?”
第139章 竹板铿铿谁敲打(肆)
——罗琴看他去拍门,愕然一怔,旋即噗哧一笑,道:“不识哥哥,这位两袋长老可委实了不起,我们拍了半日的门,犹然不见动静,他敲打些许几下,那门嘎吱嘎吱就能自己开了。”——
陈天识咳嗽一声,低声道:“这位老前辈居住于庙宇旁边,想必知晓还有什么旁门落户。”言罢,见韩三公果真从大门转身,顺着墙根,便往一侧走去,在一棵树下站定,双目呆呆往树上看去,若有所思——
罗琴道:“唉呀,他哪里知晓什么其余旁路,分明是大门敲打不开,无人应答,于是生出爬树越墙的念头。”话音甫落,听得韩三公招手道:“小相公,还请你过来帮忙。”——
罗琴嘴角一撇,哼道:“是了,他自己攀爬不得树木,便想要你托他衬垫。莫要去管他。”——
陈天识笑道:“是,是,我只是过去听听他有什么吩咐?”走开一步,自己臂膀又被罗琴扯住,道:“我看这老花子滑头得紧呀!”蓦然恍然大悟,哦道:“那庙里的和尚是否躲避到少林寺中,你我只是听他一面之词,能否确实,不能知晓。不识哥哥,他若是要你先跳过墙去,你万万不可答应,要是里面尚有惫懒才起的和尚,被他们撞见,以为你是什么欲入户窃盗的贼人,那可是天大的不妙了。”——
陈天识笑道:“我省得其中的道理,你莫要担心。”双袖飘飘,走了过去——
韩三公眉头微蹙,微有不悦,道:“二人嘀嘀咕咕什么呀?年纪轻轻,叫你办点小事,奈何这般泥泞拖拉?”朝着树上一指,道:“你跳上去,看看枝叶之中隐藏了什么?”罗琴哼道:“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萌芽虽然繁盛,但苞蕾不曾绽放,几片稀稀落落的枝叶,在下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何必上树专门去看?”她言罢,想起一念,不觉羞臊得满脸通红,颇有些尴尬——
韩三公拍掌大笑,哈哈说道:“小婆娘体恤小相公,情真意切,却也有些毛草慌乱。有趣,有趣。”罗琴有心驳斥,却不能言语,皆因面前的这棵树木不同,非桐非松,非榆非杨,乃是数百年长成的一棵巨樟,四季常青,从无衰败断亡,莫说春夏之时,便是秋冬之际,那也是枝干横叠交纵,如云密叶郁郁葱葱,大若华盖,艳似美伞。里面假如隐藏了什么东西,还真是不易察觉——
陈天识不觉莞尔,双手攀定树木,一步一步往上爬去。依他如今的轻功造诣,这巨樟虽然高耸入云,但三两下纵跳,便能轻易上去。只是他听闻了韩三公的种种言语,知悉他年岁老迈,却最是逞强好胜,自己施展轻功,说不得在他眼中观之,那是有意地炫耀卖弄,其时再要刮躁嘲弄,那委实不甚妙。不多时,他便到得树中,为叶片阻挡,不见踪迹——
韩三公笑道:“好,好,你这年轻人手脚还算得敏捷,有我年轻时之十分之一的风采。”——
罗琴不服,问道:“却不知二袋长老如今风采,倒有你年轻时的几多?”韩三公搔挠头皮,手指沾惹垢屑,往外弹去,颇为踌躇,半日方道:“该有十之七八么?”——
罗琴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本事较我不识哥哥强得许多,为何你自己不去爬树,反倒让他这般辛苦?”韩三公嘻嘻笑道:“你又心疼自己的小相公了是么?我老他幼,要我爬树倒也无妨,却会因此叫你小相公留下一个不谙礼仪道理、不通人情世故的恶名声,只怕我若愿意,你也不肯愿意的。”——
罗琴脸色陡变,不去睬他,听得高处陈天识叫道:“韩前辈,这里有一面大鼓,尚有两根棒槌。”——
韩三公道:“好,便是这两件物什了,你把它们拿下来罢。”又教陈天识将大鼓放在门前,道:“我将这大鼓敲打一通,这门就自己开了。”陈天识甚是讶然,难以置信。罗琴嚷嚷道:“你敲罢,让我不识哥哥辛苦了半日,若是不能敲开大门,我必定将你胡子拔光。”韩三公不以为然,哈哈笑道:“你若是拔光了我的胡须,就能知晓我比你这位小相公实在要美貌百倍,到时候你瞧得呆了,芳心大动,弃了小相公的一番真情,却偏偏对我春情荡漾、纠缠不休,我老花子可消受不得。”——
罗琴才要骂他,被陈天识阻拦,便听得这韩三公双槌敲下,节奏各各不同,说其声音错落有致,却又杂乱无章,稍时,便看庙门大开,一人飞奔而出,大声道:“受不得了,受不得了,如此吵闹,我一条老命几乎也要丢尽。”步履飞快,有些跌撞踉跄,瞬间没于山野丛林之中,不见踪迹——
陈天识与罗琴不觉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窃笑道:“原来庙中还有和尚,却最怕吵闹,闻听这若雷大鼓,于是推门而逃?”——
三人走入庙中,见此庙规模颇为巨大,苍松古柏,雕檐翘角,黑瓦黄墙,真一个古色古香,佛韵缭绕。地上落叶齐齐堆积一处,恐风起飘迭,又用砖石压镇一二,显是有人打扫,整齐拾掇。韩三公得意洋洋地走在最先,此时歇停脚步,回过头来,大声道:“我自去厨房觅食寻菜,你们哪里都去得,只是莫要去正殿之中。那里有两个和尚,此刻不喜旁人打扰,又性情古怪偏戾,不似我这般好人善处。”陈天识奇道:“先前在庙外之时,听得老前辈说过,此间的和尚为了躲避什么劫难,都去了少林寺避难,为何适才奔出去了一人,这里又有两人?”——
韩三公眼睛一翻,哼道:“我不曾骗你,奔出寺庙之人,不是和尚,乃是此地一心修行的某位居士。此人有个毛病,什么刮躁喧闹之声都听得,独独听不得鼓声,莫说寻常喜庆大鼓已然叫他不堪忍受,便是我那天籁大鼓,更是让他如痴如狂,急于闪逃,唯恐避之不及。别的和尚也曾邀他一并离去,他却不肯,和尚们无可奈何,只好由他自便,留下来看寺护庙。至于正殿中的两位和尚,也并非本寺之人,想必皆是云游僧人,打此路过,见得庙宇空空,遂进来打尖歇息。”——
罗琴眼波流转,咯咯笑道:“你如何知晓人家两位大师性喜淡漠,不愿意与香客交谈。”从袖中取出半锭碎银,把玩掂量,又道:“我们供奉佛祖香火,钱财虽少,但也是一番赤诚真意,当家的和尚既然不在,他作客的和尚就该行殷勤接待之事。”——
韩三公哈哈笑道:“我如何不知?我这二袋长老最是擅长替人相面,他们早上从庙门进入之时,我在门旁草垛醒来,对二人正是看得真真切切:皆是神情阴翳、双目冷然,便可知决非什么欢喜热闹、好动活泼之人。罢了,罢了,老夫腹中饥饿甚急,便不与你们唠叨闲聊了。”踢踢踏踏地往一处厢房走去,穿过廊道,进入一扇半月环拱的墙门,径自奔向后院——
罗琴笑道:“不识哥哥,我们就去正殿看待,也能拜一拜佛祖菩萨?”——
陈天识甚是好奇,点头道:“也好,只是你我不可大声说话,搔扰了人家两位修行高僧。”罗琴嫣然一笑,道:“你这脾性,就怕得罪人了。两个云游的和尚,连一座固定的庙宇也不能得,未必就是什么修行高僧。只是我听你的话,不去打扰他们就是了。”——
二人携手往前面走去,越过弥勒殿,后面便是大雄宝殿。罗琴见殿门微开,想起陈天识的嘱咐,不敢轻擅,迈足之前,先把头往里窥看一番。这一看不打紧,只听得她微微惊呼,急把手往后面招来,示意陈天识过来观看。陈天识颇为不解,不敢耽搁,跃上台阶,低声道:“琴儿,怎麽了?”顺着罗琴所指瞧去,目光瞥望,景致分明,不由也是讶然无比,忖道:“念秋大师如何会在这里?他…他与对面的那位大师又在作甚?”——
巍巍佛像之前,地上放着两个蒲团,左边摊腿半卧一人,慵懒之极,颇为惫赖,正是昔日在百花林中所见,力挫“竹芦双怪”,断折余先生兵刃,欢喜酒食的破落和尚念秋。右边蒲团之上,安然端坐一人,胡须发白,神情*,身披灰色僧袍,一手按捏佛珠,另一手执拿一柄禅杖,叹道:“师兄较我年长,出寺以来,多年不见,今日始逢,相貌竟是比我年轻了许多。”将杖柄往前面地上戳去,道:“落下此子,不知可否明智?”——
陈天识往地上看去,见青砖之上,垫放了一块大青石板,上面被人刻划了痕迹,左右纵横,上下连贯,各有十几条直线,不觉更是讶然,忖道:“这分明就是一副玄素棋盘了,他们为何好好的木制棋盘不用,却要费力在这上面欢娱?”见方才一杖所指,“星”上顿时凹现一点,可见老和尚内力强劲。罗琴低声道:“不识哥哥,这两人既在较量棋艺,又在比试武功。”陈天识点头不语,心道:“这等雅致,却也让人羡慕。”
第140章 竹板铿铿谁敲打(伍)
——念秋和尚从身侧拾起一根铁条,锈迹斑斑,曲折不直,作势欲要按下,想必也是点坑定星,手到了半空,忽然又止住,冷然道:“所谓‘落子无悔’,念风师弟虽然少我数岁,便是因为牵挂太多、忧心忡忡,不若我这般云游四方、放荡不羁、除却心中的种种障魔屏孽,方才血气不顺不调,精神负山担岳,自然衰老得快了。”仰天打了一个哈欠,又道:“师弟先前的一子,铿锵有声,足见决心魄力。嘿嘿!此招勇则勇矣,可惜毕竟不能通观全局大势、辨识那混淆缠结的恩怨是非。”——
念风神情沉凝,合十轻诵“阿弥陀佛”,端坐不动——
念秋道:“若你能大开广智之慧,重新忖度,我许你收回那一子,另外挑选降落。”——
念风微微愕然,旋即摇头不语,喟然长叹一声,若有颇多感触,继而道:“多些师兄美意,只是你不是也说过了么?‘落子无悔’。我那一子足勇缺智,破绽极大,担既然已经落下,再要反悔后意,反见下棋之人棋品是何等的低俗恶劣,传扬出去,岂非要被世人耻笑揶揄?”——
念秋手中的铁条凝而不发,若劝道:“师弟此言大谬,何其痴怨不悟?你出家有数十年,经卷佛书朗诵无数,早该受其洗涤,摒弃心中的千万杂念、安求六根清净才是。这棋子是下去了,称得‘落子有声’,那又能怎样?我觉得不妥,再把它重新拾起,掂量之后另落光明,不与强敌争锋,不与悍恶夺锐,又能怎样?其实皆合人间反覆、世事无常的道理。他人痴笑也好,颠啜也罢,心情种种,在我佛眼中,不过是天边一抹浮云而已,微风吹过,再要觑探,已然无踪无迹、微痕杳然。”——
陈天识细细品位,心中底下,莫名透出几许怅然,暗道:“不错,功名利禄,皆是过往烟云,瞬间即散;金银珠宝,何胜土木草禾?朝夕盘剥垄聚,细细点之,眉开眼笑,若有一日死去,又怎能带至阴府冥界?世上众口纷纭,你一言,我一语,有那说话宽厚的,也有那说话刻薄的,又那秉持事实道理、公正叙说的,尚不缺肆意颠倒黑白、或谄媚奉承、或玷污陷害的,到头来皆是南柯一梦、凄凄黄粱,有谁还能去听得记得,慢慢品味把玩的?”——
罗琴见他眼神恍惚,心中蓦然惊觉:“他读书许多,这思忖也是更为纷繁许多。他听得大和尚胡言乱语,不自觉间便陷了进去,遂胡思乱想,竟然不能自拔了。”急忙推搡他的手臂,急切道:“不识哥哥,你莫要玩味他的话语,那些混帐字句,岂是能够轻易放入心里去的。你还不醒来。”言罢,一巴掌敲在陈天识的肩颈,好似醍醐灌顶一般,堪堪响震——
殿中二僧虽然闻听动静,皆不曾把眼瞥来,看待门外的究竟。双方心目所注,悉数贯于大青石板那简陋的玄素之盘——
陈天识唉呀一声,顿时满脸通红,喃喃道:“琴儿,我…我又不小心走神了。”——
罗琴这才放下心来,抱怨道:“你这呆子,自己心神不宁不固,如何轻易之间便被旁人钩了魂魄?再是如此,那什么和尚庙、道士观的,以后都不叫你去了。”——
念秋摇头叹息,手中铁条落下,却不似念风杖柄笃地那般轰然铿锵,待提起之时,已然在一“星”之上留下痕迹。念风脸如土色,默然无语——
念秋坐正了身子,合十道:“阿弥陀佛,师弟,这一局胜负已定,你纵然佛法无边,也不能扭转乾坤。”微微前俯,探手往中间被围之数穴按去,袍袖过处,石屑纷纷,那坑穴落子之处,俱被抹平——
陈天识大是骇然,心想:“我修习了耶律先生译注之《八脉心法诠释录》,功力从此大有长进。只是与这位大师相较,虽然精进益步,却不过是萤火之光现于皓月清明,委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罗琴也是花容失色,低声道:“不识哥哥,几大奇人之中,皆道当今武林,武功冠绝群雄者,莫若少林寺念雷方丈、丐帮帮主韩青镝、红日教教主、北国第一高手耶律雷藿四人。又道那蝉吟老翁与这念秋和尚也勉强能够跻身其中。只是今日观之,此言或有偏谬。”——
陈天识奇道:“何以见得?”——
罗琴道:“蝉吟老翁北上大都,便欲与耶律雷藿比试武功,但他迟迟不能挑战,似乎顾虑重重。他先是闯入丐帮净衣派,救援被‘竹芦双怪’掳去之金庚孙,只为了向这位金大小姐盘问那耶律雷藿近年之武学造诣,其后默默隐居于甘家镖院,始终未曾公然与耶律论剑,由此可知,他的武功虽然高强无比,还是较之耶律雷藿要稍逊一筹的,自然也不是其余三人的对手。”陈天识闻言,颇不以为然,道:“这却也未必!蝉吟前辈性情谨慎,举止行为万般小心,若无十足把握,便是平手,他也不愿意与对手争执高下的。”——
罗琴微微一笑,心道:“你受他指点了‘吟天剑法’,可谓恩情深厚,自然不愿意听闻这一番评述了。”遂附和道:“你说得也是,难不成那念雷方丈不喜与人交手,便也是骇怕不及对手么?天下这许许多多的江湖豪杰,再是睥睨骄傲,自恃甚高,又有谁敢在他面前托大无礼的?”陈天识点头称是——
罗琴又道:“这位念秋大师,内力浑厚强劲,一掌拍石,若按压豆腐,毫不费力。其实他的一身武功,只怕更在其余几人之上。”——
陈天识叹道:“果真是深不可测。”话音甫落,却听得殿内念秋笑道:“当初喝了你们一壶酒,如今你们又要来拍我的马屁,二人一唱一和,究竟是有何居心?”——
罗琴小嘴一撅,道:“哪里有什么居心,不过是评点当今武林几大绝世高手的武功罢了,奈何你自己心胸窄狭,胡乱揣度琢磨?”——
念秋摇头道:“我之武功,高过念风师弟,却尚不及念雷师兄。师弟,你说是也不是。”——
念风只是呆呆望着棋盘,神色又惊又怒,却颇多无奈,听得念秋如此问来,愕然一怔,嗫嚅道:“不错,你武功高我许多,离方丈也不甚远。只怕你二人较量了起来,没有一天一夜,断难分出胜负。”语毕,忽然胸中气血翻涌,莫名之间便激动起来,其雅雍气度杳然鹤去,大声道:“你武功高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少林有难,方丈闭关不得出,任由豺狼强敌环伺眈眈,须臾就要为难摧毁。你却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念秋受他责备,不慌不忙,道:“师弟,你我尚有同门之谊,只是你切莫忘记,我早已被逐出少林,此刻并非少林僧人了。”——
念风怒道:“不是少林僧人,便可妄顾少林寺的危难大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