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风说完,长袖弹拂,双目盯视念秋。念秋和尚眼皮不抬,嗑然垂下,轻声道:“劫难危厄,天地之间自有定数,我等正是出家之人,奈何领悟不得其中大道佛理,偏偏要抵逆为之,于狂涛骇浪之中,拼死挣扎,苦苦嗟叹留恋?”旋即长叹一声,望殿上如来佛祖金身大像窥觑,道:“我佛拈花示意,便是说道种种定数皆使然天成,只可顺之,不可逆为。”——
念风浑身颤抖,笑道道:“好,好,你真是一个即将成佛的高僧,尘念断绝,没有丝毫羁绊牵挂。”深吸一气,乃按耐之状,沉声道:“我再问一遍罢了,便是嫌弃我喋喋不休、唠叨喧闹,那也是顾将不得了。师兄,你可否看在往日同门之缘,随我返归少林寺中,共同抵御魔徒恶人进犯耶?”——
念秋闻言,本已坐正的身子斜斜倒下,依旧成半卧之势,懒懒道:“我是被念雷方丈赶出来的,若是要我回去,除非是他自己来请,否则你就是说上一千句、一万句的好话,只怕也搬动我不得。”——
念风心灰意冷,正是三分苦怅,七分忿然,冷笑道:“好,好,师兄如此绝情寡意,果真是了不得的六根清净。只是你妄顾僧门大难,这番冷漠淡然,我佛慧心知晓,想必也接纳不得你入那灵山胜地、极乐净土,你且好自珍重,从此人生渺渺,你我后会无期。”提起手中的铜铃禅杖,顺势在那大青石板上重重一顿,冷哼一声,转身出殿。再看石板龟裂,痕迹分明——
陈天识与罗琴伫立殿门,见念风迎面而来,气势压抑,脸色铁青,神情颇为沉闷颓废,心中皆是凛然,相顾一视,各往左右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念风微微一笑,甚是涩勉,双掌合十,朗声道:“多谢两位施主挪将金足玉驾之意,只是若要进去供奉香火,此殿中乃无情人所居,依老衲看,还是另觅那高僧大德、果能普渡芸芸众生之巍巍庙宇的好。”大步离去,便是头也不回,稍时转过弥勒殿,不知所踪
第141章 夜色清凉乌云卷(壹)
——正殿之内,念秋坐起身子,大声道:“两位施主不知还有何贵干?若是随身携带了好酒,且愿意供奉于我这老和尚,便请进来一叙。要是没有好酒,只想敬献香火,此刻庙中的和尚皆已逃奔少林寺避难,不能接待,汝等只将铜钱银两放于门槛即可。假如这二者皆非心愿,不过是来此随意游玩,那请你们自去别处观赏闲逛,莫如这清净宝地扰我修行。”——
陈天识愕然一怔,心道:“我与你好歹也有一面之缘、壶酒之交,称不得熟人,也称得故旧,奈何说话如此冰凉冷清,几乎不近人情了。”他不及说话,罗琴已然轻轻扯拽他的袍袖,暗暗使将一个眼色,听她笑道:“我们是在此好奇游玩的,既然若列大师所言之第三条,只好离去,不敢讨扰咶噪。”——
二人下得台阶,便在在寺庙之中各处看待打量,又在一处厢房前面,见韩三公大刺刺坐于地上,一手捧着烧鸡,径自咀嚼、大快朵颐,正吃得不亦乐乎——
罗琴拍掌笑道:“二袋长老所获颇丰,便在这肉荤不进、浓油不沾惹的和尚庙中,众僧惶惶逃遁藏匿之际,你也能寻觅得一只美味烧鸡。”——
陈天识也是诧异无比,忖道:“这古庙之中如此开荤不忌,那可是大大的无礼了。”——
韩三公哼道:“这支烧鸡是我自己昨日买来,放在厨房灶下灰堆之中,以求鲜嫩不坏的。此时取出食用,哪里是什么和尚的殷勤功劳?若说他们留下什么,不过如此而已。”言罢,另一手高高扬起,掌中所捏,却是半只似黑不白的馒头——
罗琴眉头微蹙,道:“这食物看似有些腐坏了,如何能够再吃得?”——
韩三公笑道:“如何吃不得?你这娇生惯养的女娃娃看它不过是垃圾废物,但在我眼里,半日生计,皆靠它来维持。”他见着陈天识的惊愕神情,若轻易就窥破得他的心思,又道:“那多少和尚口中念经,心里却惦念着外面大千世界的花花美女、锦衣玉食,才是对佛祖之极大的不恭敬。凤毛麟角之僧,吃酒吃肉,不曾禁口忌舌,尝尽世间百味,但臭烘烘的皮囊之下,犹然修行积德,广普恩惠,累积无数功劳,那才是真正的佛祖门徒,结缘灵山,具载极乐净土之入籍名册。我非和尚,只是乞丐,吃上一口鸡肉,暗存感激之心,寻思不可举止卑劣,该摒弃讥嘲讽弄之邪、断绝害人陷义之恶、踏灭妒忌嫉恨之毒,便是佛祖得闻得见,也必定大加赞赏,绝无丝毫责怪之意。”——
陈天识顿时怔然,笑道:“有理,有理,是我却自己拘泥,未能通透这般的道理。”——
罗琴呸道:“不识哥哥,你莫要被他诳骗了。他哪里会摒弃什么讥嘲讽弄之邪,先前,先前在门外胡乱说话,他就是邪得紧了。”抬头往天上看去,咦道:“哎呀,不知不觉,这天色也就快黑了。不识哥哥,我们回去罢,莫要与这老花子喋喋不休。”言罢,拉着陈天识匆匆往庙外走去,听得后面韩三公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天黑好办事,小两口卿卿我我,几乎羡煞人也。”罗琴呸吐一声,头也不回——
二人欲潜入嵩山派中窥探究竟,观之那饶鹰邛怎样处置“撼山岳”袁子通,因此行程匆匆,疾步如飞。一路之上,尚有探讨闲聊。陈天识叹道:“也不知这念秋大师被从少林寺逐出,究竟受得怎样的冤屈,如今听闻少林有偌大莫名厄难,竟也不甘心施手救援?”罗琴听他嗟叹,偷眼往他瞥去,见其神情惶然苦怅,倒似正在为少林寺担忧,不觉宽慰道:“你要忒多郁闷,想那少林寺岂是寻常的寺庙门派?七十二般武艺,冠绝天下,里面和尚个个功艺高强,江湖豪杰、武林英雄谁不敬仰赞叹?不管什么人为难少林,欲轻易颠翻这巍巍武林泰斗,只怕也未必就可得偿所愿。”——
陈天识笑道:“琴儿说得甚是,倒是我多疑多虑了。”转头一念,又摇头道:“不对,不对,我看那位念风大师的武功也是高强得很呀!只怕不在顾前辈、你师父、‘竹芦双怪’之下,他匆匆邀拳帮忙,又怏怏忿然离去,可见得应付对待之人,实在非同凡响。”——
罗琴扑哧一笑,道:“几大绝顶高手之中,若说有谁胆敢向少林寺挑战,且有这份武功与势力的,唯独红日教教主一人。只是素来听闻红日教教主若出,旗幡招展、锣鼓喧鸣,好大的排场,好壮观之气势,你看这嵩山冷冷清清,哪里有半分红日教挟威而来的痕迹?”不及陈天识应答,继道:“便是正若那念风大师所言,念雷方丈正闭关修持,万千紧急也不得出关,那也无妨的。”陈天识愕然,问道:“这是为什么?”——
罗琴吐吐舌头,嘻嘻一笑,道:“你忘了么?后面的庙中佛殿,尚有你以为技压群雄、武功堪称天下第一的念秋大师坐阵压轴呀!”陈天识苦笑道:“念风邀他,被他拒绝,这也是我们亲眼所见。”——
罗琴不以为然,道:“他云游四海、八方为家,为何偏偏此时返归嵩山,在下面与少林寺遥遥相望呢?分明就是担虑故庙旧寺的安危,千钧一发之际,便要出手救援。只是他也是个爱惜颜面之人,昔日被少林寺驱逐出来,如今不摆摆架子,被念风和尚随意叫唤一声,就欢欢喜喜地答应,岂非是大大的难堪?”——
陈天识啊呀一声,恍然大悟,喜道:“不错,我如何没有想到?”罗琴笑道:“便是你没有想到,才要我多思忖揣摩。”陈天识有些羞臊,讪讪道:“琴儿真乃女中诸葛,我,我便是那糊涂的刘备,拜赐高见,所谓‘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莫若于此了。”——
罗琴幽幽一叹,颇似有些感伤,说道:“听闻这思忖得多了,便会伤神,继而掉落头发。我想得多了,头发掉得多了,自然丑陋,你只怕到时侯要嫌弃我了。”——
陈天识正色道:“果真那般,我也决不嫌弃。”忽然一笑,揶揄道:“你身上喷喷香的,若是头发掉落,也是芬芳飘扬、幽兰满地,不知多少男儿会争抢着过去拾取的。”——
罗琴大是害臊,捏起粉拳往他砸去,却见他身形一晃,堪堪避开,笑嘻嘻往前跑去,遂微微愕然,心中又喜又急,一撩裙摆,急急追赶——
二人回到嵩山派外,天色并非全黑,目视远处,种种风物景致依旧清晰可见,若要翻墙逾院,极易被嵩山弟子察觉,于是不敢大意,又在一旁的山石丛林之中躲匿等候。过得许久功夫,淡月悬空,银钩飘飖,又被一层轻薄乌云笼罩遮盖,这庄外人物物事,那是很难看得清楚了,若非提盏灯笼,数丈开外,已是漆黑一片,不听声音,难辨动静。陈天识与罗琴蹑手蹑脚来到了西侧一处墙壁,方要攀登,听得上面脚步声响,原来是巡逻岗哨正好到此。两人抬头望去,见墙头灯火之下,站着一人,正是嵩山五子之一万五田,他旁边跟着几个嵩山弟子,一手提将刀剑,另一手或挑灯笼,或举火把,不由暗暗诧异:“他今日方才回来,为何不曾好好休息,却亲自看护安全?”胡思乱想之间,听得有人道:“师叔,你鞍马劳顿,甚是辛苦,何不早些回去休息,竟在这里陪伴我们?”——
万五田摇头道:“元凶大恶本有两人,这袁子通虽然束手就擒,但那‘铁屠熊’朱天却侥幸逃脱。他二人交情不浅,我恐朱天会来伺机救人,不可不防。”——
一弟子道:“师叔,听闻指使袁子通与朱天杀人的,便是今日与你共来同归的万事通,他,他果真是幕后奸佞么?”——
另一人道:“说来此人也姓万,算得万师叔同宗了。”——
万五田怒道:“你放什么狗屁,万事通不过是他的绰号,并非姓万。”继而深吸一气,面有疑惑之色,喃喃道:“真相怎样,我也不甚清楚,自有掌门人去搞清究竟。”几人絮絮叨叨,不肯挪移脚步。陈天识心中焦急,往罗琴看去,见她嫣然微笑,不慌不忙,不觉讶然。罗琴附耳道:“莫急,他们稍时就要走了。”——
陈天识大是奇怪,却听见远处有毛驴嘶鸣之声,接着有人叫道:“哎呀,那边有谁来了?”墙上垛牒之后,有人嚷嚷道:“师叔,莫非真是朱天过来劫人?”——
万五田眉头微蹙,哼道:“他好大的架子,竟然不将我嵩山派瞧在眼里么?正是自寻死路了。”领着一众弟子匆匆奔跑。待听得他们走远,陈天识与罗琴纵身而起,窜上墙头,双足甫一落地,又轻轻一点,跃下院内竹影摇曳之处——
陈天识低声道:“我明白你将毛驴拴在道旁的用意了。它们大半日不曾进食,此刻正是饥肠辘辘,忍不住便大声叫唤,反将嵩山派之人悉数吸引得过去。”罗琴笑道:“好哥哥,你果真怕我跌落头发,这番自己思忖考虑了么?”
第142章 夜色清凉乌云卷(贰)
——便在此时,忽闻头顶一声呼啸,二人抬头望见,见得一只大鸟疾掠而过,落在场中,细细分辨,却是一个黑衣黑巾的蒙面人,手执一柄大刀,厉声喝道:“嵩山奸贼,你们将老袁关在了哪里,还不快些八抬大轿的供奉出来、殷勤欢送?若是惹恼了我老朱,发起火来,莫说要屠熊了,定然要教你这嵩山一派悉数屠尽,五十年也好,一百年也罢,总之归复不得元气的。”——
陈天识见识了他的身法,看似笨拙,内里其实暗含巧妙,心中不觉大为诧异,心想:“多日不见,这‘铁屠熊’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好不了得。”——
罗琴摇头,低声道:“不对,这声音这般沙哑,分明就是有意压抑变幻,此人绝非是那朱天。”——
陈天识愕然,又往场中那人觑看,见之身形体量,果真与昔日朱天不同,其黑袍飘飘,但依稀可见体裁更小更瘦,不及朱天原本的壮硕彪悍,心中暗暗佩服:“琴儿毕竟是女儿家,心思缜密细致,不似我这般粗枝大叶、稀里糊涂的。”——
此人惟恐安宁,只是大声叫嚷顿足,不多时,便看得多人纷嚣奔来,纷纷执仗明火,刀枪凛然。为首一人,便是“红龙手”钱四多,身后有人叫道:“四弟等等我。”又看得一人分开人群,提剑奔出,正是“黄龙手”言老三。嵩山众人如临大敌,将场中朱天团团围住——
言老三颇为得意,道:“我等早就知晓你会来劫狱,因此早早布下天罗地网等候,请君入瓮。你也如此愚蠢,且不知深夜入户,潜行默踪的道理。”钱四多冷笑道:“他既然号称‘黄谷六圣’之一,乃是罪恶累累的大恶人。这般凶徒,通常都是骄横跋扈,自以为极其了不起的。”——
朱天搔挠头皮,奇道:“站在那边的,便是嵩山五圣第三位么?”——
言老三纠道:“不是嵩山五圣,而是嵩山五子?”言罢,心中一念,不觉纳闷起来,暗道:“怪哉,叫做什么‘嵩山五圣’,那可比‘嵩山五子’的名号要亮堂响当当多了。”甫然转念:“不对,不对,他们叫做‘黄谷六圣’,却是六大恶人,我们若是改作‘嵩山五圣’,岂非也是五大恶人么?”思绪有些混乱不清,便一手提剑,另一手拍打脑袋,道:“不可,不可。”——
钱四多见他如此情状,甚是莫名其妙,道:“老三,你怎么了?”——
言老三犹然不能释怀,叹道:“我自发神经,你莫要睬我。”——
钱四多脸面一红,颇有不悦之意,暗道:“你在自己屋中颠乱倒也罢了,此番外敌当前,你却如此胡闹,岂非丢尽了我堂堂嵩山派的光辉颜面?”钱四多素来看待言老三不起,只是彼此排行有序,皆是嵩山派同门共事,再是不屑轻蔑,那也只能藏匿按耐于心里底下,万万不能泄漏一些奇异声色。听得朱天道:“‘嵩山五圣’也好,‘嵩山五子’也罢,那都是一样的,无甚区别。是了,我且问你,这入户作贼或是救人,道路不熟悉,就该大肆喧嚣,引出人来问路,若是依旧悄行暗走,偌大的场院,岂非四处乱撞,终究不得目标要领么?”——
言老三哈哈大笑,道:“你这是要与我论讲作贼夜行的道理了?其实大谬也。你若是引来众人,且可虎入羊群一般,那倒无妨,随意杀了几个人立威壮势,再捉将得几个胆小的问路,莫说要他们详细指明迷途,便是让他们能够乖乖地带路,他们顾惜性命,也决计不敢玩弄花招,或是敷衍了事;但你要是武功不济,如此之来,其实不过是自归死途、朝阎王爷投帖拜访了。”——
朱天哦道:“那当怎样?”——
言老山得意扬扬,道:“这其实简单之极,你暗中捉将一人,封了他的穴道,或者用绳索捆绑起来,逼问就是了。至于手段,天下之大,从古到今不断地累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也。”——
钱四多眉头微蹙,低声道:“你是名门正派之人,也是我嵩山派行走江湖的一道金字招牌,如何与他探讨这作贼窃户之理?”言老三闻言,愕然一怔,暗呼不好,果真听得前面朱天拍掌笑道:“妙哉,妙哉!我自以为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坏蛋、风骚独领之恶人,不想许多为非作歹的道理不明,反要嵩山派高人悉心指点、谆谆教导,可见得这嵩山派的各位大侠剑客,那也是若我一般的坏蛋恶人了。哈哈!但观究竟,无非是隐藏甚深,因此能够沽名钓誉、欺世盗名,巧妙扮作那数一数二的伪君子罢了。”——
陈天识忍俊不得,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却被罗琴纤纤玉手按住嘴唇,附耳道:“你瞧罢!此人玩弄嘻笑,断然不是那有些浑噩鲁莽的‘铁屠熊’了。”——
陈天识暗暗点头,心想:“怪哉,那朱天有什么好的,此人却来扮作是他?”——
言老三此刻方知中了这“朱天”的诡计,被他在众弟子面前揶揄羞臊了一通,不觉怒从心起,骂道:“好,好,你惹毛了爷爷我,便是招来了索魂夺命的大鬼小鬼,你就是此刻死去,也怨恨不得旁人了。”——
假朱天摇头道:“我若是真有什么不幸,也只是怨恨你这大鬼小鬼,干吗要责怪旁人?你说话倒似奇怪,莫非说得就是大鬼小鬼的鬼话不成?”——
言老三连番受其捉弄,顿时暴躁不堪,气鼓鼓地说道:“好,让你鸡蛋里挑骨头,我,我劈死你。”猛然纵身而起,一剑便往假朱天当头斫去。他愤然气闷,招式却不含糊,这一招“甩桶打井”,正是嵩山派剑法之一,长剑迎前,能够刺敌要害三处大穴。若是不中,双膝弯曲蓄力,能够伺机弹出,分踹左右,轻者摔跌得对方几个筋斗,趔趔跄跄难以为敌,重者断损对方肩胛骨,剧痛之下,唯有投降受得绑缚,万难反抗。言老三此招使出,却未曾动用全力,思忖此人虽然可恶,但先前叫出来‘嵩山五圣’的绰号,倒也给自己提了醒,暗道:“以后将这‘黄谷六圣’尽数剿灭了,再过得几年,洁本净源,‘圣’之一字,依旧美好,其实我等年龄、武功俱是与日俱增,也当得此字,含义自然不同。其时再被人唤做什么‘嵩山五圣’,气宇轩昂,岂非令人向往?”——
假朱天嚷道:“好武功,好本领,依我看待,你这剑法造诣,该是五圣之翘楚。”一刀往上格挡,刃身平横——
朱天听他称赞,面色一沉,冷然道:“你胡说些什么?”心中却颇为高兴,更是十分精神、百分气力,这“甩桶打井”,更是华丽耀眼,同时另有思忖:“你举刀抵逆,怎能用刀身平平格挡?却不知误了力道,这大刀再是厚实,也能被我轻易斩断的。只是你破绽大开,处处都是空档,我也不用再伤你兵刃,陷你尴尬,只直接封点你的穴道就是了。”思忖如是,那长剑已然到得对方“肩井”之穴,叫道:“倒下!”——
众人也是纷纷摇头,尽皆看出假朱天这一招的笨拙,窃语道:“不过一招之间,胜负便已然见得分晓了。”——
钱四多暗中妒忌,心想言老三其实武功平平,每每对敌,从来不得那“轻而易举”、若“探囊取物”之风范,不想今日撞上了这“朱天”,其声势虽大,但武功实在差劲,要在数招内取胜,看似必然——
罗琴嘻嘻一笑,低声道:“不识哥哥,我看不出这假朱天一刀的奥妙,但想必他尚有玄机显摆。”——
陈天识笑道:“我不谙剑法,也看不出他的刀法后劲怎样?只是你若认真窥探,可见他捏刀之臂半弯不直,正是蓄力之道。这般蓄力,招式可进可退,其实不易受制于人。”——
二人窃窃私语,果见假朱天大喝一声,道:“哎呀,这‘肩井’穴可被刺不得。”侧身躲避,欲闪过这一击。孰料嵩山剑法颇是高明,那言老三瞬间又抖出几朵剑花,分刺其“天府”、“大包”二穴。“天府”被中,臂膀无力,再要拿捏挣扎也难;若是“大包”受制,必定伤及肋骨,倘发力之人内力强劲,尚可断裂心脉,不的治,须臾便死去——
假朱天嚷嚷道:“我也有法子阻拦。”大刀旋转若轮,水泼不进——
众人见之,莫不惊讶,皆因为这一招其实寻常之极,粗浅武功便能习得用得,但此番被他使来,却正好破了“甩桶打井”的凌厉——
言老三哎呀一声,心想若此以来,三穴戳点之法都不能使用了,自己若是再顺势弹出双腿,只怕敌人稍稍伏身低势,这一双脚便要被他斩下。他有此顾虑,遂不敢冒险犯进,直接吐气落地——
假朱天後退几步,叹道:“这嵩山剑法果真是名不虚传,若非我长久在江湖之上厮混,对敌经验老道丰厚,方才险些就败在你手里了。”
第143章 夜色清凉乌云卷(叁)
——言老三第二招使出,剑锋微斜,划出一个弧圈,剑到半途,左足前迈,右脚跟进,借助疾进之势,手腕轻转,长剑攻路顿时变化——
嵩山众弟子啧啧夸赞,道:“这一招‘山水互济’绵中有刚,刚中有柔,遇雄则雌化温婉,撞雌便雄化强悍,使得的确巧妙,尽得我派剑法之‘形意相随、心动剑幻’的精髓。”陈天识看得真切,心中也是暗暗称赞,心想:“看似变化力道,着实比那泰山剑法高明一些。”蓦然一念,心道:“是了,泰山剑法之中,那‘削云三式’与‘纳云六动’可谓其中最高精妙神绝的两招。这嵩山派剑法之中,自然也会有骇人威力之杀手锏,不知又是怎样的一通风景?二者若能相较,孰胜孰败,谁又能分得清楚?”——
罗琴见他全神贯注,心中又喜又爱:“不识哥哥以往最是不爱习武,听闻因此,也不知被他爹爹责罚了多少回,到得最后,连房中的床铺也给拆了,不休不眠也得学会把式师父的拳脚刀剑。如今不同了,他自从习得泰山剑法与蝉吟老翁传授之‘吟天剑法’,又从容获得真本,修炼了《八脉心法》,不知不觉之间,对武学兴趣日益浓厚。”——
言老三‘山水互济’使出,博得一片喝彩,心中更是欢喜不止——
假朱天大刀回旋,从腰旁转出,刀锋寒芒,正与其剑身平平贴合,口中道:“破了你这招。”言罢,却听得言老山一声冷笑,并未收势,左臂按住右腕,压住自己长剑的颤抖巍巍,待稳住刀身之后,猛然叫劲,便看得剑刃朝外,贴顺着大刀刀身疾迅滑溜了过去。眼看即到假朱天的握柄处,手腕轻转,剑身翘起半寸,径直斫斩对方的五根手指——
假朱天啊呀一声,慌忙弃刀。只是他反应倒也敏捷,弃刀同时,矬腰下蹲,顺手一捞,不待大刀落地,已然重新将之接住,双腿弹跳,滴溜溜奔出几步,脱出言老三攻势范围,一口粗气吹搡得面上黑巾呼呼直响,连叫侥幸——
言老三又喜又悔,喜的是自己占尽上风,面前对手,虽然咶噪,却看似毫无回手之力;悔的是没有掌握好跟进之机会,心道:“他方才甩刀之时,我若能急急递上一招‘苍松崖外’,只需剑锋一封,顿时叫他无可奈何,他哪里还能重新夺刀,犹然与我反抗?”——
钱四多愕然一怔,暗道面前朱天不愧是“黄谷六圣”之一,招式虽然不甚精妙,但果如其言,他那临敌应变的本领,却是叫人佩服无比——
二人又是数招过去。言老三每一招使出,皆有赞叹一片,假朱天叫嚣抵挡,看似落败之际,总能逢凶化吉,堪堪躲避。众人都叫可惜,钱四多面有微笑,言老三肆意卖弄,其实有些焦躁,各有神情、面色互异。听得远远有人叫道:“原来是两头毛驴叫唤,却不知毛驴的主人到哪里去了,是敌是友,大伙儿可要当心一些了。”正是“灰龙手”万五田的声音。他手提长剑,引着一帮弟子赶来——
罗琴低声道:“不识哥哥,稍时这里人多聚集,你我再要离开,怕是不易。”——
陈天识受她提醒,遂不敢怠慢,虽然欢喜看言老三与假朱天的比武,一个招招精妙,却屡屡无功,另一人招式土气笨拙,竟然似无穷玄妙,但留恋不得,与罗琴伏下身子,借着暗处阴影,往后面院落摸去。走出了许远,听见后面尚有假朱天呼喝惊讶之声,与那言老三嘲弄讥讽之音,又过几步,有些隐约模糊,再绕过几道廊柱,便听不得了——
前面一处八角庭房,格局奇异,大门之前,挂有几盏灯笼,各书一字,合并一起读来,便是“扬名立威,独霸江湖”——
陈天识不以为然,摇头道:“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嵩山派武功再高,胆气再是壮实,也不敢如此吹牛。”又见门上牌匾,书着几个金光灼灼的大字,却是“嵩山剑堂”——
罗琴咦道:“这嵩山剑堂,也是江湖上一处有名的所在,只是听闻除却其派中掌门人外,从来不许旁人擅入,违禁者格杀勿论。且各代掌门人对于里面的情形,皆是讳莫如深,从来不肯对外说明一字半句的,因此多少年来,关于此地究竟,正是云雾缭绕,神秘兮兮的。”——
陈天识哦道:“君子有所为,也有所不为,既然是人家的禁地,我们也不好闯入,便去别处打探吧?”言罢要走,却被罗琴一把拽住,道:“哪里去呀?你我夜行潜入,已然不是君子了,何必遵循君子之规?”话锋一转,又道:“何况这些名门大派,多为那沽名钓誉之属,明里光明磊落,暗地里不知晓干了些什么勾当。这剑堂若是藏污纳垢之地,里面惨害忠良、禁锢妇女,你我从外面经过,却视而不见,任其为之,岂非更非君子之道?”——
陈天识愕然,喃喃道:“不…不会吧?”罗琴摇头道:“倘若袁子通所言属实,那些屈死的嵩山弟子皆断丧性命于自己的掌门人手中,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陈天识哑口无言,静默之间,已然被罗琴拉往剑堂,不自觉地挪移脚步——
门隙未严,想必有得人物进去,未曾见门关上。二人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四处窥看,目光逡巡一遍,不觉大失所望,只见里面桌椅家具,茶盏碗碟,俱是极其普通。双侧墙壁倚立着两排铁架,架上挂插许多长剑,尽入鞘中——
罗琴随意拔得几柄,叹道:“这些长剑实在普通,都是花上几两银子,就可以在铁匠铺打造买制。如此装饰,也配藏纳于其中么?”扭头一想,若有所思,笑道:“不识哥哥,此刻这般寻常,究竟有何珍重稀奇,要偏偏当作禁地?”——
陈天识摇头道:“莫非是里面尚有机括?”——
罗琴笑道:“我也是这般思忖的。”——
二人便在此堂到处看待揣摩,遇着看似古怪的物事,便上去拾掇一番。罗琴见帷幕之后,挂着一幅水墨书画,画上一个道人,道骨仙风,体格非凡,走于云端之上,若乘风纳云,潇洒飘逸——
陈天识笑道:“看他形貌神情,与外面雕像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想必就是嵩山派之开派祖师爷了。”——
罗琴上下打量,颔首道:“不错,就是他了,如此讲来,他也是道士。此后历代更迭,门人皆已经入世了,反将道家根本忘得一干二净。”看画首右侧,以小篆写有字句,却是:“《洞元经》云:修养之道,先除嗜欲,内合五神;次当绝粒,心不动摇,六腑如烛。常修此道,形神自足,专修静定身如玉夫人心起万端,随物所动。常令静居,不欲与众混同,内绝所思,外绝所欲。恒依此道,元气自足。”——
陈天识叹道:“世人都想作那长生不老的神仙,但是要绝情寡欲,天下虽大,又有几人能够行得?我是万万不能了。你呢?琴儿。”——
罗琴听他问起,摇头笑道:“我只要当一个快快乐乐的凡人,这清心淡望,我才不喜哩。”——
她在画前转悠几番,眉头微蹙,道:“不识哥哥,你看这画中人物,与那外面的雕像可有得什么不同么?”——
陈天识道:“哪里有什么不同?”——
罗琴仔细打量,忽然一拍手掌,道:“是了,你看他腰间的袋子,似乎随风飘荡,可见得里面并无一物。我记得外面的雕像之中,他袋里却是装满了东西的。只是是些什么东西呢?”语毕,一双眼睛往四周探去,看得旁边柱上,用红绳挂着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小篓,篓中摆放了几颗石珠,颗颗圆滑,但是大小不一。她又见后面一扇若有凸出的雪白墙壁之上,也挂着一幅水墨图画,却是一人在灶前做饭,竟然坐在小凳上睡着了。灶台之上,铁锅白气缭绕,边缘的汤水似乎都要泼溢出来——
陈天识“哎呀”道:“他如何睡着了,还不快些醒来,解开锅盖么?”——
罗琴本是沉思不语,听他此言,双目一亮,道:“不识哥哥,你方才说道什么?”陈天识不解其意,喃喃道:“我看里面汤汁要窜盖而出,便急要梦人揭开。”——
罗琴喜形于色,道:“是了,是了,正是要‘揭开’它。”伸手将画摘下,果真见它后面有几个圆圆的凹槽。罗琴眼睛一转,将小篓的石珠子一个个按照大小填塞进去,不多不少,不大不小,正好将墙壁补完。待她将一切做完,便听得轰隆一声,旁边绘有双龙戏珠的墙壁,陡然开了一扇小门。先前门痕隐匿与波浪海涛之中,为浓重色彩、斑驳浪华所淹没,若非最为仔细觑看,反倒不易显现。罗琴与陈天识咂咂舌头,夸赞道:“此间机关如此奇妙,可见建造之人心思委实缜密周到。”
第144章 夜色清凉乌云卷(肆)
——陈天识探头往门内窥看,见里面漆黑一片,忙缩回头来,道:“不好走路。”——
罗琴笑道:“此间主人思虑如此缜密,又怎麽会将烛火荧光之物忘却呢?”往两边寻去,不多时,便在一张桌后觅得一张折叠起来的灯笼,遂展开来看,有用一根细细的木棍挑了,自桌上数盏蜡烛取下一盏,放在灯笼里面,笑道:“你看这不就全备了么?”入门之前,先将灯笼伸进去,见下面却是一条台阶——
陈天识咂舌道:“好险,我若是一步迈入,未见里面的地势,还不要摔跌得鼻青脸肿,徒然惹人笑话么?”转念又想,道:“便是真的如此,也也无甚了不起的,只是里面若有他人,又被我们惊动,问待起来,真是不知道怎样应答了?”——
罗琴不觉莞尔,挽住他的胳膊,道:“那又怎样,就说我们是来作贼的,他们要是来缉捕,我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
二人顺梯而下,不多时,来到了一间石厅,石壁之上,皆有火把安插,便灭了灯笼,四处游走观看。罗琴走前几步,见厅中有一处水塘,莲花点点,荷叶连绵,叹道:“这人附庸风雅,却在这地下挖掘池塘,倒是闻所未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