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明不慌不忙,道:“大师此言实在差矣,若要论及‘强人所难’四个字,其实少林寺正合其意。”——
念叶大师脸色一变,旋即微微摇头,道:“林居士何必擅戴帽冠,如此无端责备少林呢?”——
林月明道:“在下虽然久居西域,却也自认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又怎敢在各位大德高僧面前无赖栽赃呢?”遍示众人,大声道:“我若是说出了这念雨长老为何出家的真相,道理自明,却恐有伤少林寺千百年清誉,即便如此,大师还要我说么?”——
远远三罗汉嚷道:“狗屁,狗屁,我少林寺天下第一的和尚寺庙,行事从来光明磊落,难不成骇怕你胡说八道么?”——
念叶合十不语,口中念叨阿弥陀佛——
那钱南村按捺不得,遂脱口骂道:“和尚有好的也,也有坏的也,你们几个一看之,便是酒肉和尚也,乃恶僧也。”彼此对骂,又各被喝止——
罗琴向那老僧问去:“老师父,你可知晓念雨大师的来历?”老僧抚须颔首,道:“只是不消我在这里多言了,我观这位林居士,正要将念雨的来历细细叙述,你们安心静神,慢慢听待就是了。”
第159章 指掌拳脚皆武功(肆)
——林月明道:“昔日我银月圣教与红日贼教争执,双方大斗,各自死伤无数,其后回归西域,痊复元息气力。有一位弘景长老,身负重伤,脱离队伍,稀里糊涂,却来到了这嵩山一地,再也不能支撑,倒地昏迷。待其醒来之后,被一个年轻的少林和尚所救,因顾忌其‘魔教’身份,不能入寺治疗,唯能在庙外草屋之中养伤。弘景长老武功极高,内力深厚,一般伤患也难不倒他,偏偏这伤奇异,非少林寺‘续命全气丸’不能救治。世人皆知,少林寺炼药秘方甚多,尤其以‘大还丹’、‘小还丹’、‘续命全气丸’为三绝。‘大还丹’颗粒极少,一般秘不宣人,只藏于深阁当中;‘小还丹’也是珍贵稀罕,若非交情契厚深重之人,想必也难从少林寺觅得一二;‘续命全气丸’乃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专擅治疗各种内伤外疾,能补气生血、通常筋骨。念叶大师,我说得对也不对?”——
念叶大师合掌平袖,颔首道:“阿弥陀佛,林居士虽在西域,对敝寺药材究里,却甚是了然,老衲佩服。”——
林月明哈哈笑道:“大师休要佩服,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多是江湖传言,也不知孰对孰错。就拿这‘续命全气丸’来说,我知悉它乃用九九八十一味草药,熏蒸之后,又在丹炉淬炼七七四十九天,期间不得歇火,火候也不能妄变,如此方成,可谓之极大的心血结晶。只是其中究竟用了哪八十一味草药,我却是丝毫也不知晓的。”——
念叶大师摇头道:“林居士过谦了,此方极其秘的密,林居士若不知晓,那也是丝毫不奇怪的。”——
林月明道:“是,是,莫说是我,只怕那瓜州有名的万事通,想必也是难以窥探其中的玄机。”——
陈天识暗道:“这万事通好生有名,却连西域塞外也知道他的本领。”——
念叶大师道:“病人服下药物,只要痊愈即可,哪里还有人去记其中的八十一味这许许多多的材料?”——
林月明道:“其实记下了也无用,如何一个熏蒸的法子,丹炉之中怎样把握火候,也是至关重要的。同样的药材,在少林寺炼制,那是救命的金丹;若是由我们锻烧淬炼,只怕时刻到了启盖一看,却是黑乎乎一团的污垢,不能救人,吃将下去,反倒害人性命。”念叶大师念道“善哉”——
林月明又道:“如此珍贵的疗伤宝贝,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有福气服用的。何况草屋内里,奄奄一息,颓废躺卧者,还是银月教的一个大魔头,那是更不能从少林寺手中夺得灵药的,是也不是?”他说此话,眼睛往念叶大师看去,含意叵测——
念叶大师道:“药物虽然珍贵,若不能救人,留着无用。只要对方是好人善君,那怕敝寺只剩下一颗丹药,也是不会吝惜,亦能给他吞服的。”——
陈天识忖道:“少林寺的高僧皆有慈悲心肠,药物在手,终有腐烂一日,岂能让它如此作践?自然会用来施救世人,累积功德,普渡众生了。”——
林月明冷哼一声,喟然长叹,道:“大师这话说得好,要是‘好人’,就可得‘续命全气丸’的护佑,要是恶人,那就只有*等死,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念叶大师摇头道:“此言过矣!对方即便是恶人,若有悔改醒悟之心,瞬间便是好人。好人再世,也是可以救援的。”——
林月明顿足道:“是呀!偏偏这位弘景长老,实在是个不能开悟取巧之人。当少林寺的高僧规劝他翻然悔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时,你只消假装答应,待伤好之后,再离寺西行,返归旧教就是了。他却道:‘我生是银月教之人,死亦然是银月教之鬼,要我叛教,那是万万不能的。我这条性命不足价值,各位和尚若不肯救援,便由我实在这里即可。唯盼出家人以慈悲为念,待我死后,莫教被那走兽爬虫啃咬,就在哪里挖掘一个坑穴将我埋葬,老夫感激不尽。’少林寺的诸位高僧见他果真不肯低头,遂拂袖离去,口中还道:‘生一善,为一德;生一恶,为一孽,阿弥陀佛。’是也不是?却不知口口声声‘阿弥陀佛’,那佛祖的心中可否也是如此掂量权衡呢?”略一叹息,道:“我想他老人家雪山修炼之时,能割臂喂鹰、舍肉饲虎,那鹰、虎俱是凶恶暴戾之禽兽,都能慈悲救得,佛祖未必就不救弘景长老了。”念叶大师面色一红,又想起昔日情景,不觉有些唏嘘——
陈天识坐于亭中,若有所触,道:“佛祖救鹰救虎,乃是看那鹰虎饿时方才逞将凶恶秉性,若是它们吃饱了,只怕你从它们面前走过去,它们也是懒得瞧你一眼,更不会肆意加害的。”——
罗琴咦道:“不识哥哥,如此说来,若是鹰虎饱食之后,尚且害人,那如来佛祖也是不会去救的了?”——
陈天识道:“佛家讲究度恶为善,就是看不得‘恶’,所以想方设法要度之为‘善’了,倘若善恶无别,那还去度之作甚?”——
罗琴恍然大悟,道:“不错,倘若善恶无别,那我也说道度善为恶吧?佛家和尚可从来没有如此的说法。是了,鹰虎要是无论饱饥,皆要害人,那么佛祖非但不会去救他,反而会运用无上法力,将它们消灭吧。”——
二人闲话问答,远远传出,在场众人皆听得真真切切。念叶大师被林月明以佛典故事责备,正愁无法应答,此番听见他二人言语,正好解此疑惑,不觉心中大是释然,忖道:“我念经礼佛多年,自认浸淫极深,但窥其道理,反不如两位小朋友也。”略有惭愧,合十行礼,笑道:“两位施主年岁颇幼,但这番的见识,果真是高深长远,乃极具慧根之人。”——
陈天识不敢托大,急忙回礼,连道不敢。罗琴嘻嘻一笑,道:“我不要当那极具慧根之人,我又不想作和尚。”——
草亭诸位老僧闻言,不觉莞尔,暗道:“这那娃娃谦恭有礼,女娃娃活泼烂漫。”小和尚也是嘻嘻哈哈,气氛顿时轻松。三罗汉嚷道:“你这却笨了,女子哪里能够作和尚,要入佛门,也是只作尼姑。”罗琴瞪眼望去,三罗汉噤若寒蝉,不敢胡说——
林月明愕然一怔,冷笑道:“好,好,这位公子说话入木三分,我也是佩服得紧的。”——
陈天识微微一叹,暗道:“我方才说上这般话,不过是有感而发,却因此将他得罪了。”却看得其后面七位令主之中,杨林与钱南村微微一笑,似乎颇为欣赏——
罗琴叫道:“这些道理诸位大师都是明白的,所以那弘景长老不肯投降向善,便得不到‘续命全气丸’,你要佩服,就该佩服几位大师才对,不该引着这许多人冲上嵩山,欲与少林寺为难呀!”——
林月明暗暗吃惊,心想:“这男子忖理有度,女子口齿伶俐,我莫要与他们在言语上争执。”遂笑道:“我们何曾敢为难少林?姑娘误会了。”——
罗琴还要说话,被陈天识轻轻扯拽衣袖,于是嫣然一笑,缄默不语——
林月明扭过头去,不再看待二人,朗声道:“诸位大师的所作所为,那的确是无可指责的。若是救助了我银月教的弘景长老,那是天大的人情,我等上下莫不感恩涕零,以后若有什么事情,莫不敢效犬马之劳;假如顾忌‘善’、‘恶’之争,惟恐医活一恶,再在这世上害人,或与各正派武林人氏为敌,因此撒手不管,也是一番道理。我等银月教之人,虽然僻处一隅,尚是能够读书认理的,并非那胡搅蛮缠、盲目怨恨之辈。”——
念叶大师听他如此言语,字句皆有道理,不骂不责,非怨非仇,心中窃喜,诺道:“善哉,善哉!居士有此一念,实在是苍生之福,少林之幸也。”林月明听他夸赞,颇似不以为然,继而摇头道:“偏偏少林寺中许多高僧,也有看不得这般凄惨情状的,便是最先救助弘景长老的那位年轻和尚。他劝说诸僧无果,于是忿然之下,夜入药阁,竟然盗来了‘续命全气丸’,终于救得了弘景长老的一条性命。只可惜由受伤至痊愈,拖延的时间委实太长,却因此留下了伤筋折骨的遗留病患,那是怎样也治不好的了。”——
念叶大师摇头不语,半晌仰头望天,叹道:“林居士所说的这位年轻和尚,也是我的一位师弟,无论资质、才学、武功、见识,其实远胜我这心禅堂首座。”——
后面念云大师也道:“念秋师弟乃一个佛门奇才,老衲亦然不如。”——
陈天识与罗琴瞠目结舌,忖道:“莫非因此,念秋大师才被逐出了少林寺的?”——
念风大师哼道:“可惜酒肉无忌,心胸狭隘,我却没有这般了不起的师兄。”——
陈天识与罗琴面面相觑,心中皆道:“他若是不提及念秋和尚,恬然文雅,果真是得到高僧;但一旦提及,神情气度顿变,可见得他对这位师兄,并无什么尊重敬仰之意。”
第160章 指掌拳脚皆武功(伍)
——林月明娓娓道来,原来念秋和尚盗得那“续命全气丸”,虽然救活了弘景长老的一条性命,但却因此触犯了寺规,为众僧所不容纳,遂将之驱逐出少林寺,并昭告天下,从此少林再无无此弟子。念秋和尚愤愤不平,不肯如此狼狈离去,非要打破十八铜人阵,从少林寺大门离开,也算是自己不愿意羁留少林,闯关出寺。他年纪虽轻,但武功极好,在寺庙之中,声誉仅为“念”字辈大师兄念雷之次,于是得到首肯,从十八铜人阵而过,便得保全颜面。弘景长老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便提出条件,自己愿意入寺为僧,以求恩人念秋归返。只是他当了和尚之后,少林寺依旧不许念秋归寺,唯要他在达摩洞中,若祖师达摩一般面壁九年,方可消除罪孽。念秋和尚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闻言不屑,说道少林寺迂腐呆板,自己云游四方,做个喝酒吃肉的不戒和尚,依旧能够成佛化圣。双方如此僵持,一晃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念雷成为了少林寺方丈,念秋也作了花甲老僧,多少年便过去了。林月明说道昔日情状,以为念秋和尚年轻,其实不过赞誉恭维之词,若论究竟,那时他也有三四十岁,但出家虽然日久,这佛经梵书皆颇为精通,只是一腔江湖豪义、人情世故,始终不得六根清净,俱视烟云——
林月明道:“当年我教弘景长老入少林为僧,虽然得享佛光萌蔽,也是无上的荣光,但他初衷,本是要替念秋受过,少林寺知其用意,也是满口答应,且口口声声赞道:‘长老脱魔入佛,乃是明智之举。新立一佛,又挽旧佛,善莫大焉,妙哉,妙哉!’这‘脱魔’二字,自然是说他脱离我银月圣教了。嘿嘿!只是你们眼中是魔,我们却觉得本教实在是好得很哩。”环顾群僧,咳嗽一声,又道:“孰料待弘景老人家真正当了和尚,受了戒疤,披上了僧袍,挂得了念珠,少林寺却又生变主意,对寺外念秋百般的刁难,撩拨其心气血脉,鼓漾起高性豪情,大是不欢,结果此事终究未成,却白白诳骗了一个新出家的老和尚,壮大了寺庙的人丁户口。”——
后面念云叹道:“林居士此言差矣!念秋师弟不得佛门清静,要他入达摩洞面壁九年,其实就是为了磨砺修行、孕化佛性。他若是一年得成,一年便可出洞;两年领悟,两年便可出洞,未必真要九年。”——
林月明摇头道:“大师此言实在取巧,他若是九年不悟,莫非期限届满,也不得出洞么?要是不幸,十九年也不悟,依旧还要困禁里面么?他一辈子执拗本性,不受提点开化,就一辈子呆在洞中,直至老死不成?”——
念云愕然,口中低诵“阿弥陀佛”,默然不语。罗琴不以为然,道:“若是果真如这位林令主所料,他九年也不能顿悟,那也是极其稀罕之事了。”——
陈天识摇头道:“非也,非也,念秋大师若是自愿入洞,只怕不要九年,便已经脱胎换骨,重入庙门宝地了。”——
罗琴甚是不解,笑道:“不识哥哥,你又不是和尚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是未卜先知、慧眼观之天下红尘的神仙,怎知他若入洞,定然九年之内便可开化?”——
少量罗汉哈哈笑道:“在小姑娘说话就是不知轻重,你情哥哥怎会是肚子里的蛔虫、那污浊不堪的恶臭之物,何况…何况--”支支吾吾,似有为难——
中量罗汉奇道:“何况怎样?”——
大量罗汉撇撇嘴,哼道:“这何须多问呢?若是服下几粒驱虫的药,这蛔虫自然从通畅之口飞泻而出,落入五谷轮回之所安家。”——
罗琴听他三人胡言乱语,就要发作,却被陈天识拦下,微微一笑,道:“随他们去吧,无妨。”——
罗琴恨恨道:“这帮杀猪的,便宜他们了。”——
陈天识见众人眼目齐刷刷地往自己窥来,分明就是等待下文,不觉有些羞臊,满脸通红,暗道:“后面若是说得不合道理,却要因此贻笑大方了。”反倒有些踌躇——
却听见对面钱南村嚷道:“小兄弟也,若有言语也,不妨明说乎?”——
众僧晒然,暗道:“此人说话怪异,果真这魔教之人,更与常人不同。”——
陈天识硬将头皮,道:“那念秋大师若是不肯入洞,倒也罢了。若是入洞,便说明他也知悉寺中用意,有心改过。凡事若无心而迫之,百年难成,要是有心而习之,须臾成功。”——
念云大师哦然,赞道:“原来如此,今日被小施主点化,实在是得益匪浅也。”他偌大的年纪,少林寺中辈份极高,江湖身份也是显赫无比,此刻却能谦虚领教,便是银月教中许多人物,也不觉点头称赞,暗暗佩服——
陈天识慌忙躬身,道:“在下胡言乱语,万万当不得如此赞谢。”口中微微吐出一口气息,心间的大石头落地,无意间往一旁罗琴瞥去,见她一双明眸凝视看来,正若三月春花,更蕴六月夏化——
林月明也是对之赞善有加,但难掩心中一些恚怒,暗道:“这些和尚个个木衲呆板得紧,不善与人辩驳争执,我本以用言语压盖住他们,却被你这腐儒书生接二连三地破坏。也不知你们是何许人也?”遂道:“不管怎样,当初我教弘景长老入寺,彼此条件谈得十分的明白,既然念秋不曾归寺,那少林寺就该放他老人家出来才是,为何一味阻拦、拘禁人口?”——
念叶大师叹道:“林居士口下留德,这虚妄罪名,不可妄加我寺。”身后一位矮胖的令主哼道:“有罪无罪,还请大师给个说法。”——
念风道:“一者弘景长老入寺为僧,赐号念雨,乃是事实,他若要出寺,便该与其余僧众一般,闯过这十八铜人阵法,然后方可大摇大摆从寺庙正门走出。只是他从来未提此事,我们难不成还逼迫他闯阵么?二者念雨自己愿意诵经礼佛,他也确有慧根,不消几年,各卷经书皆已熟忒,顿悟大道,否则如何能够在圆寂数年之后,肉身依旧不坏,被表塑为金身罗汉,为众僧香客瞻仰呢?这封缸之事,也是他遗嘱所言。”——
矮胖令主颇为不屑,道:“若论其一,弘景长老昔日为红日贼魔所伤,虽然痊愈,但功力大损,自然没有办法闯将你那大名鼎鼎的十八铜人阵了。再讲其二,你说他是自愿留在此地,无凭无据,单依口舌之言,谁能真正相信?”——
后面许多教众咶噪叫嚷,纷纷道:“不错,说不得就是这些和尚撒谎骗人的。”——
林月明高高举臂,大声道:“休要胡说,大师乃德高望重之人,岂能满口雌黄,诳骗我们大伙儿?且听少林寺自给说法。”——
念风从背後一位和尚手中接过一个匣盒,走前几步,递于念叶大师,道:“师兄,念雨罗汉遗留物事,便在其中。”言罢退下,笼袖肃颜——
念叶颔首不语,将盒盖轻轻揭开,看待一番之后,对林月明道:“林居士,你们当中,可有是谁识得念雨笔迹的么?”——
林月明回头道:“兰香主,你深谙书法之道,对那弘景长老笔迹可能品鉴?”——
从后面走出一个中年女子,微微一笑,道:“回令主,弘景长老小篆字体与众不同,既承前风,又颇得徽宗瘦金体之妙,揉二合一,自成一家,我仰慕已久,多有揣摩,自然辨识得。”长袖飘飘,若寻常游山女子,走到念叶大师跟前,袅袅万福一礼,道:“还请借阅念雨罗汉宝书。”念叶大师从匣中取出一张纸扎,递于她看。兰香主仔细打量,面有惊异之色,待目光逡巡至最后一字的末尾一笔,不由神情陡变,沉声道:“大师何必玩笑,这并非弘景长老亲笔所书,乃是有人临摹而得。”——
此言一出,众僧莫不失色。饶是念叶大师涵养极深,也不免有些愤然,正色道:“女施主,你岂可这般诬蔑?”——
兰香主道:“小女子不敢胡言,此书前面所有字迹,皆与弘景长老一模一样,唯独最后一字,提钩无力,不得金钩铁划之韵,分明就是代笔所为。听闻大师也谙书法之妙,何不请自己看待考究?”——
念叶大师确通书法,此刻接过,只往最后一个字看去,脸色顿时铁青,尴尬无比,双手微微颤抖,惊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心想:“我少林寺行事作为或是古板,却绝不会做这等弄虚作假的恶事,这,这般莫名其妙,传扬出去,本寺庙千百年清誉高风,岂非因此毁于一旦?”——
他又急又恼,又羞又惶,身形恍惚,摇摇欲坠,被后面念云大师与念风大师赶上,左右搀扶。二人往纸扎观之,见得最后一字迹,皆是难以持重,“哎呀”一声,颤声道:“怎…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之事?”——
矮胖令主跳跃了出来,嚷嚷道:“好,好,这大大有名的和尚庙也能作假了。可见得弘景长老必定是被迫关押寺中的。不消多说,你们今日若是将他老人家法体移出,我们也不与少林寺为难了。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他奶奶的!少林寺武功再是厉害,我江嗔鲍也要在此好好讨教一番,拳脚也好,兵刃也罢,终究要较量一下。”
第161章 理不理拳脚说理(壹)
——林月明道:“江兄弟,此番真相未明,你我万万不可造次。想人家少林寺乃是天下闻名的江湖泰斗,执武林纷纷之牛耳,地位之尊,名誉之盛隆,又岂是我区区银月教可以媲美的?若是有所怠慢,且冤枉了诸位高僧大德,反倒不好了。”他看似劝解安慰,但字里行间,莫不是隐暗扇风点火之意。果然听得江嗔鲍怒道:“林令主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少林寺再是了不起,又能篡造伪遗、封缸匿尸么?说不得弘景长老也是被他们害死的,‘念雨’听来,便是‘鲶鱼’,岂不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少林寺的大小和尚,便是刀俎了。”念叶大师神情忿然,勉强压抑,口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这位江施主怎可胡乱说话?念雨大师年方七十八,无疾而终,哪里会是我们害死的?罪过,罪过。”江嗔鲍哼道:“这所谓弘景长老的遗书,笃定就是作假,难不成我们还冤枉了你们么?”见念云大师依旧捧着纸扎观看,便道:“拿走,拿走,这等笔墨味道,没有将我熏死。若要打架,快快划下道来。”念风大师听他不住挑衅,眉头微蹙,心中便有恚意,却被念云大师摇头示意,以为劝阻,疑惑道:“女施主,这伪书依你看来,当是何时撰拟,果真不是念雨亲笔么?”兰香主道:“该是两年前所造,这撰伪之人,临摹之法可谓之绝世无双,若非我对弘景长老字体多有揣摩研习,只怕也难以窥探得其中端倪。”江嗔鲍道:”是了,定然是他们两年之前便拟好了假物。呸呸,这些大小和尚,看似忠厚善良,其实骨子里,实在是奸滑得紧呀!”三位首座脸如土色,皆是尴尬不已,心中却是莫名其妙,忖道:“怪哉,这遗书确是念雨圆寂之前,亲笔所书,其后放入匣中,再也不曾开启。我等皆是瞧得真真切切的,奈何此刻请出遗墨,竟然生出了变化?这最后一字,正与前面几字有些差异。想必是篡伪者写到了最后,以为大功即将告成,于是心神懈怠,运笔力道不觉变化,从而露出了如此破绽。”听得江嗔鲍呼呼喝喝,后面许多银月教众也是叫嚷痛骂,饶是修为再深,也不觉满脸通红,一时之间,手足无措,陷于偌大的尴尬境遇——
罗琴自在一旁仔细倾听,忽然心念一动,细细笑道:“那什么江令主,这山上晨风寒冷,你莫要只顾咶噪,受了风寒,气脉堵塞,鼻中的嗅闻便不灵了。”她甫一出言,三位首座俱往她望去,只盼她二人能够再行大智慧,解除面前厄难。陈天识听她如此言语,也是奇怪:“她如何关心起江令主身体顺康健强了?”蓦然灵光闪烁,心中喜道:“原来如此!虽不知能够行得通畅,好歹也可一试。只是火候不够,力度轻薄,反倒难以见效了。”他见这江嗔鲍咄咄逼人,心中也有些不悦,大声道:“琴儿所言甚是,这江令主武功最弱,别人吹了冷风无事,他却是经受不得丝毫寒意的。若是感冒风寒,他就是再服上三个月的药剂,也断然难以痊愈。”罗琴暗暗喜道:“不识哥哥与我,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透了。”嫣然一笑,应道:“不错,听闻感冒之后,吃肉吃不得肉味,闻香闻不得芬芳,其时江令主若受如此折磨,只怕要想小孩儿一般痛哭流涕了。”陈天识点头道:“就算是不流眼泪,那鼻涕还是一样会泄下来的。”三位首座大是怔然,看她二人如此调侃,倒似乎故意与江嗔鲍过意不去。念叶大师忖道:“凡事皆要讲究一个‘理’字,若是胡搅蛮缠,或是肆意笑骂,反倒有失厚道了。”出言欲待阻止,却听一旁念云大师低声道:“师兄,这陈施主颇有慧根,虽然年幼,有些玩闹,但持礼自重,是个稳妥之人,想必做事也极有分寸,不会胡为的。”念风点头赞同。念叶大师叹道:“两位师弟,我在这风浪面前,反倒有些惶恐了,惭愧,惭愧,阿弥陀佛。”遂任其为之——
江嗔鲍怒道:“你们两个娃娃,胡说些什么?若是看老子不过,便来与我打上一架,何必冷嘲热讽、逞将口舌之能呢?”何消说在后面冷笑道:“江令主,人家不是说了你武功委实不济么?想必是他们心地慈悲,恐出手不慎,反倒伤了你吧?”朱寻籁轻轻拨弄二胡丝弦,问道:“何香主,这般说来,他二人与江令主还甚是投缘。”江嗔鲍听得何、朱一唱一和,愈发烦恼,暗道:“你们素来与我有隙,此番逮着了机会,自然刻意挖苦。”他有此思忖,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隐忍怒息,运足内力,厉声道:“两个娃娃听好了,我这声音,可是有伤风感冒的模样么?”声若洪钟,虽然不及少林寺“狮子吼”那般撼人魂魄,却也是响彻山野。罗琴咦道:“你果真没有感冒么?怪哉,怪哉!不识哥哥,是你我眼拙了,竟然在此出丑。”陈天识双袖甩拨,摇头笑道:“琴儿,你莫要灰心。江令主分明就是闹了风寒,不过是他不肯承认罢了。”众人皆是不解——
江嗔鲍顿足道:“你这娃娃,为何这般执拗倔犟?真是让人讨厌。”三罗汉叫道:“这位陈香客是下凡的神仙,他说你感冒了,你就一定感冒了,为何你还不信?”钱南村道:“世上那有什么神仙也?陈兄弟,你好歹说出一个理由也。”陈天识道:“这感冒有多种症状,口喉无恙,鼻息或是有恙,总能摊得一种吧?江令主声若巨雷,鼻中定然是黄河冰冻、阻遏不已了。”罗琴拍掌笑道:“是极,是极,他定然嗅不得任何气息了。”江嗔鲍怒极反笑,道:“你们两个娃娃胡乱说话,却是飞鸟撞矢,碰得正着了。”见他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心中颇有几分得意,道:“我的鼻嗅之能,乃是银月教第一。”扭头朝兰香主微微皱鼻,点头道:“兰妹子,你今日用得胭脂与昨天不同,当是清茶香味。这清茶胭脂为杨令主擅长调制,莫不是他送于你的吧?”兰香主闻言,羞臊得满脸通红,急忙退后几步,竟有几分难堪:“我特意淡妆,便是恐他嗅出端倪,不料还是逃脱不得。”杨林洒脱一笑,道:“江兄弟果真了得。”罗琴见他远远将鼻子朝自己探来,哎呀一声,慌忙躲入陈天识背後,嚷道:“相信你是第一的灵鼻子了。”江嗔鲍洋洋得意,道:“好,好,如此可见,你们真是妄加揣测了。”——
杨林与兰香主互瞥一眼,果真有些颜色,其实她二人之事在银月教中,早已上下皆知,只是彼此皆不点破,众人顾忌两人身份,一人不敢轻言玩笑罢了。兰香主羞涩不已,瞪视江嗔鲍一眼,退回队列。杨林虽然文雅,也是个脾性颇好,性格豪爽逍遥之人,以为男女之事,天经地义,说将出来又有何妨?只是顾忌兰香主面薄颜嫩,遂不事张扬——
钱南村哈哈大笑,道:“‘江嗔鲍’也,便是说姓江的看见鲍鱼就会瞠目结舌也?为何结舌也?乃是平日清苦贫困,未曾见过这般极好的山珍海味也。是以鼻息极其灵敏,既能闻得三百里外的海中鲍鱼腥味,又能嗅得这女人身上的淡淡香味了。”杨林被他拍拍肩头,摇头莞尔,又将眼光往陈天识与罗琴投来,微微颔首,似是窥破得他二人的心计。罗琴微微暗暗心惊,往陈天识询去,陈天识低声道:“兵来将挡,谁来土掩,你我切莫因此自乱了阵脚。”举步前迈,来到三位首座跟前,本欲再向江嗔鲍问话,转念一想:“既然木已成舟,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反要还木本源,其时他若是抵赖,我岂非是自寻麻烦?”于是大声道:“诸位高僧,在场的诸多朋友,如此一来,这其中便有着一个偌大的悖论了。兰香主说道,此伪书当时两年前说纂,而大伙儿想必还记得,方才江令主掩鼻退后,说他受不得其中的笔墨之味,可见他是说纸扎字迹,其实乃是新书。这究竟是两年之前说写,还是新近撰拟,实在让人迷惑。”罗琴接过纸扎,道:“其实分辨其中究竟,不难看出异样,窥破得真相。只是各位银月教的朋友既然存心要与少林寺为难,只怕就是说出了真相,诸位也不肯承认吧,必然要厚将脸皮、死撑到底了。”林月明哼道:“小姑娘不该这般说话,也忒将我银月圣教瞧轻了。”杨林笑道:“你只管说来,我们即便当那恃强凌弱的坏蛋,也不为狡辩抵赖的小人。”陈天识道:“其实道理分明,那就是此书非假,确实为昔日弘景长老、也即念雨大师所遗,只是不久前,后面有人又在句末添了一字,妄图以这一字之谬,混淆真伪罢了。”众人恍然大悟,议论纷纷,皆道:“原来如此,兰香主并未看错,那江令主也没有嗅误,一切道理,就是如此简单。”
第162章 理不理拳脚说理(贰)
——江嗔鲍与兰香主皆是脸色一变,彼此心思各是不同,一个忖道:“这弘景长老的遗书,但看前面字迹,确是他亲手无误,也正是两年前的旧笔陈墨。不想我一时大意,观之最后一个字时,辨别出它的伪疑,反倒因此忘了观其色泽,识出是最新添撰之物。”——
另一个略有恚怒,此刻方才明白过来,恨道:“诱我发怒,自言鼻嗅之力举世无双,便是如此目的?这两个娃娃好**诈,果真是中原人物,风物人情,皆于我西域雪漠豪杰大大的不同。”他心中愈想愈是恼怒,胸中郁结无从宣泄,铁色由黑转红,由红转紫,由紫变白,道似那蜀门戏台的变脸一般,瞬间变幻,终究按耐不得,大吼一声,怒道:“此书真伪无从说起,少林寺迫人为僧,且藏匿遗体,此乃不争之事实,再来辩驳,徒然惹人笑话,又有何益?小娃娃,我看你见识颇为了得,老夫就来讨教一二。”言罢,不及陈天识应答,一手成爪,便往他肩头抓去,另一手则从袖下猛然探出,手指若钩,抓向另一侧罗琴手腕脉门——
念云大师就在二人身后,眼见如此情状,眉头微蹙,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见识不凡,但年纪尚幼,怎可与长辈平起平坐,探讨这世界奥妙?老衲不才,就与令主横纵交谈一番吧?”双袖一出一收,陈天识与罗琴陡觉身后一股偌大的吸力传来,身不由己,不觉踉踉跄跄往后面退去,正避过江嗔鲍的两抓,于七八步外,方才站定,彼此相顾一视,暗道:“少*功,技盖天下;少林高僧,名不虚传。”——
江嗔鲍见一击不中,更是恼怒,冷笑道:“什么‘横纵交谈’,老和尚说话莫名其妙,叫人不懂。”——
他不知念云大师口中横纵之语,本是战国末期,诸候为抵御西戎强秦入侵,便取苏秦“连横”之策,一呼百应,有难俱援。其时张仪事秦,便以“合纵”之法对之。他使将一条十三节的钢鞭,其中便有“苏秦背剑”之一招式,乃由剑法背击反袭之术演变而来,另外双手拳脚功夫,尚有“张仪行贿”一式——
此式颇为不雅,但自有一段典故,便是说道秦惠文王更元十二年,惠王想攻伐齐国,但忧虑齐、楚结成联盟,便遣张仪入楚,游说楚怀王。张仪利诱楚怀王道:“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本忘信贪婪之徒,听信此言,果真与齐断绝关系,并派人入秦受地。张仪覆脸赖帐,反对楚使说:“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怀王一怒之下,兴兵攻打秦国。秦惠文王更元十三年,秦兵大败楚军于丹阳,虏楚将屈丐等七十多人,戮兵卒无数,且攻占楚汉中一地,取地六百里,置汉中郡。如此一来,秦国的巴蜀与汉中连成一片,既排除了楚国对秦国本土之威胁,亦使秦国疆土更加扩大,国力愈发强盛。是以《史记·张仪列传》中说道:“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纵横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张仪便是其中翘楚、最为杰出者。后秦欲与楚修好,言归还汉中一地,怀王犹恨张仪,道:“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奏秦王道:“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到了楚国,又用厚币财宝、稀世罕珍贿赂宠臣靳尚,而设绝世花红、种种诡辩于怀王宠姬郑袖之前。二人开脱,张仪得以安然,得意返秦——
江嗔鲍一介武夫,只懂得武功拳脚,哪里还管得如此典故历史?自然更是没有耐性玩味过往烟云之意蕴——
念云大师哭笑不得,暗道:“此人虽然粗鄙,但看方才二抓之势,迅猛快捷,角度刁钻,一身修为,实在不容小觑。”——
江嗔鲍深吸一气,内息贯于双臂,方待出手,听得教众阵列之中,有人叫道:“少林寺的和尚惫懒无赖,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江令主,你们皆为主帅大将,哪里能够说打就打的道理呢?昨日我在山前打量,遇上一个巡逻的和尚,二人斗了许多招,不分胜负。今日定然要借此机会,再与他好好比试一番,也好挫没那少林寺的威名,长我银月皓皓之光。”话音甫落,一人飞身而起,却是“雷震旗”副香主雷诚,其兄雷宏愿为真香主,急急招唤道:“兄弟当心。”——
林月明一众七人微笑退下,江嗔鲍愕然一怔,嘴巴一咧,哼道:“好小子,竟然抢了我的风头。”转念一想:“他说得也对,两军对阵,大帅岂可轻易出战。”思忖如是,反倒几分欢喜,退后观战——
三位首座眼见酣斗不能避免,喟然一叹,俱是无可奈何,也往本阵走去——
雷诚一摆手中大刀,大声嚷道:“昨日的那个和尚呢?快些出来,若是躲躲藏藏,老子自然不会夸你好汉,却要骂你是缩头的乌龟秃驴了。”——
众僧神情遽变,莫不忿然,便看罗汉堂阵中走出一人,朗声道:“施主何必出言不逊,若要较量,贫僧慧茕自然领教。”——
雷诚一愣,待见清了他的面目,不觉大喜,道:“就是你这个和尚,好,好,废话少说,你接招吧。”言罢,大刀一摆,便往慧邛斫去。他看似粗莽,但刀法不弱,茫锋之下,若是仔细觑看,可见其锐刃直中有斜,略往旁边倾挑半分,真是暗藏变化之招——
慧邛不敢怠慢,见他刀来,双臂叫力,挺将手中长棍抵挡,戳出三尺之时,扭腰挫肩,径直朝他刀身横横劈去——
雷诚也不躲闪,手腕微转,变化之式顿时显然,便看得大刀呼啸有声,砍向慧邛手臂,喝道:“若不撒棍,叫你从此独臂礼佛。”——
慧邛怒道:“满口污秽恶毒,让你醍醐灌顶,早日沉没地府。”双足轻点,後退得两步,遂一手成环扣中空之势,绕住棍身,另一拳轰然击在棍柄末端,道:“你要棍么?给你就是。”就看得长棍若离弦之箭,往雷诚飞去——
雷诚惊讶,急忙挥刀拨弄,只觉得右手微微颤抖,略有麻痹之感,暗道:“好沉的棍。”却不知少林寺武僧所用木棍,皆是采自东北寒山雪岭的松木所制。极寒之地,树木生长不易,极其缓慢,南方树木一年一轮,北国却是数年才长一年轮,且树质密地甚紧。若以之为棍,既沉又硬,正合作为防身的兵器——
那长棍被他挑起,在空中翻滚了几个筋斗,不待跌落,慧邛已然跳跃,伸手将之接住,喝道:“云海降魔。”借坠地之势,又是一棍往雷诚砸下——
雷诚被他逼迫,不禁大怒,骂道:“臭和尚,你咄咄逼人,难不成以为我怕你么?”弹跳而出,躲避长棍攻路,反手一刀往上挥去——
众僧啊呀一声,心中惊道:“他反映好快,若是慧邛不能应对,一双脚便要废了。”皆替他捏上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