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邛急中生智,见大刀即至,咬牙切齿,长棍蓦然翻转,正堪堪撞在刀上,遂趁机借压弹之力,飘然落地,暗道侥幸:“这银月魔人的武功的确了得,万万小觑不得。”雷诚也是不由夸赞,道:“和尚武功不错,莫怪昨日与我打了许久,险象环生,却始终不分胜负。”——
数十招过去,一僧一汉纠缠伯仲之间。初时斗得性起,彼此快刀疾棍,你砍我扎,来往俱有性命之虞。渐渐莫名,却又惺惺相惜之意,下手不似先前那般凌厉夺命,刀棍之下,彼此用力皆留三分余力,能收能发,发则索魂,收则保命——
不过时,就听得他二人说起话来:“你这和尚好生愚蠢,那棍再下压半尺,我这肩膀岂非就要受伤?”、“施主刀法虽妙,可惜招式变化尚不能衔接无缝,破绽甚多。”“咦!你反倒笑我不济,若非我手下留情,只将刀刃从棍旁挑出,你现下还能站在这里么?和尚不说真话,不是好人”、“非也,非也,那破绽为何明显?乃是我诱敌之术,要是施主果真犯险冒进,贫僧只消将长棍拧转,摸索你大刀脱手,便是手臂骨头,也定然折了。”——
又是数十招过去,算来已有百余招之多,这僧汉二人俱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止——
“轰”的一声,众人讶然观之,却是二人同时出掌,打向对方胸口。双掌甫抵,顿时生出巨力,两人尽皆拿捏不得身形,一个拖刀,一个拽棍,踉踉跄跄地往后面退去,各有几步站稳——
雷诚哈哈大笑,道:“此番斗得甚是过瘾,可惜依旧没有能够较量得高下,你我日后有缘,再好好切磋。”回到本阵,对八位令主抱拳道:“我雷某无能,不能为银月圣教大长好好之光,惭愧,惭愧。”——
林月明道:“不胜不败,有何惭愧?”——
慧邛也是微微一叹,返归罗汉堂属——
念风笑道:“你先前所说,何谓之‘让你醍醐灌顶,早日沉没地府’?不可口舌蛇毒也。”慧邛脸色一红,低声道:“弟子识错了。”
第163章 理不理拳脚说理(叁)
——这雷诚与慧邛和尚相惜其才,堪堪战了一个平手,于银月教和少林寺双方,其实皆是松了一口长气。银月教此番浩浩荡荡、颇大动静地闯上嵩山少乳峰下,师出之名,便是为了弘景长老的遗体安置一事,若是输了头一阵,众人萎顿气馁、士气底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少林寺素被誉为“天下第一古刹”,江湖声誉盛隆,为各大门派公推之武林泰斗,执江湖牛耳,又有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一说,其七十二绝技举世闻名。要是今日反被银月教的一名副香主挫败,饶是众僧修持深厚、清心寡欲,也免不得要灰头土脸,为江湖豪杰说耻笑,以为少*功,不过是徒有虚表、欺世盗名罢了——
罗琴低声附耳,对陈天识笑道:“不识哥哥,要是方才那雷大刀胜了和尚,堕了少林寺的名头,只怕这几位首座心中烦恼,一夜之间,那六根清净的头上,说不得又要长出头发来了。”——
陈天识大惊失色,慌忙以目示之,暗道:“这里是哪里所在,你却肆意胡说?”——
罗琴早已知晓他会有如此反应,不觉扑哧一笑,吐吐舌头,嗫嚅道:“你骇怕什么,他们听不得的。”却不知念叶大师离自己最近,此老僧内力极其深厚,耳目也是极好,她的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落入耳中,听了个真切分明,也不以为忤,只朝她微微一笑,并不应答——
罗琴心中陡然一惊,忖道:“怪哉,我说得如此轻微,他也听得清楚么?唉呀呀!好厉害的老和尚。”料想自己秘密被人发觉,不觉面红耳赤,甚是尴尬,只恨不得此刻地上有一条地缝,好让自己急急忙忙地钻将进去。陈天识也是羞臊得浑身滚烫,颇不自在,狠狠瞪了罗琴一眼——
又看一人走出阵来,大声道:“在下银月教风巽堂香主薄蓝衫,听闻少林寺大力龙爪手天下无敌,甚是仰慕。在下也练得几十年的大力鹰爪手,盼赐良机。若能指点一二,实在使莫大感激。”他言语恭敬,与雷诚、江嗔鲍不同,颇有几分风流,与那假文士钱南村张口闭口俱是什么“之乎者也”,那更是天壤之别,倒与林月明、杨林有得几处共通合意。只是语气之中,稍嫌睥睨之色,可见得这薄香主对自己鹰爪功夫甚是自信——
念叶大师哦道:“原来这位施主就是‘大力鹰爪神’薄先生么?老衲久仰大名。”——
薄蓝衫听他如此说话,心中十分的欢喜,暗道:“不想我的名号,这中原少林寺也有耳闻?”见念叶大师合十便是一礼,遂不敢傲慢托大,急急躬身抱拳,还他一礼,道:“还请大师请出一位龙爪手的高手出来,彼此切磋,互有得益。”——
念叶无可奈何,回首观望群僧,道:“你们有谁愿意与薄施主领教一二的?”——
少林诸僧之中,习练龙爪手的不少,闻听此讯,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听得一人大声道:“弟子不才,愿意与这位薄香主略事切磋。”言罢,从达摩堂走出一个年岁稍大的中年和尚,身形魁梧,体型健硕,身上灰袍僧衣迎风飘展,果真是威风凛凛,英武伟岸——
众僧纷纷称善,暗道:“空恸师父龙爪手造诣,堪为少林寺第一,他若不出,我等挺身,其实献丑耳。”——
便看大和尚走到念叶大师跟前,合十道:“师父,若是薄香主不嫌弃弟子本领低微,我愿意与他共赏这指掌功夫的奥妙。”——
念叶大师道:“善哉善哉!一切尺度,你自去把握。”——
薄蓝衫在西域之时,曾听得这位空恸和尚的事迹,知他武功极高,一双龙爪手,已然修炼得如火纯青,江湖罕有敌手,是以还在雪漠总坛之时,就渴望与之一较高下。后来东归中原,关于空恸传闻,更是举不胜举,如何一爪断裂恶霸之拦桥巨木、将其唬吓得魂飞魄散,还往来之人道路通畅;如何大战胶东铁拳九虎,伤其中六虎,断丧三虎性命;如何与红日魔教的右护法在华山之顶决斗,两败俱伤,他一路呕血,返归少林,又在行程之中,依凭自己吐出的鲜血,写成《金钢经》小半卷云云,更是心驰神往。如今他得偿所愿,大是欢喜,抱拳笑道:“能蒙空恸大师指点,在下三生荣幸。”——
空恸见他高兴之色,溢于言表,不觉一愕,旋即微微一笑,道:“薄香主鹰爪手厉害无比,贫僧斗胆应战。”——
罗琴道:“这两位高手我都听得师父说过,龙爪手与鹰爪手看似相同,却颇有迥异。”——
便听得一声大吼,空恸和尚先发制人,一爪探出,破云穿雾,风声赫赫,果真是了得。薄蓝衫不敢大意,挺招相迎——
陈天识奇道:“万老前辈怎么说?”——
罗琴笑道:“我先所说它们的共通之处罢。听闻这龙爪手与鹰爪手,其实俱是普通的外家功夫,功法、功理自身,本无多大奇异之处,寻常人若是能够吃苦,一般都能练得,但是要臻于化境,却是极难的。所以若是听得有人说什么‘我会龙爪手’、‘我会鹰爪手’云云,其实不过是一些皮毛本领罢了,真正的厉害,他们还不曾省得。因无所突破,便以为自己已然学得尽头,得意扬扬,便以高手自居了。”——
陈天识点头道:“我也曾听顾前辈说过,功夫本无高低,只在个人修为。”——
“轰隆”一声,众人惊讶望去,却是薄蓝衫一爪打在了地上,竟然戳出五个小小的坑穴——
罗琴道:“是呀,不同之处便在于,这龙爪手爪中藏指,一招下去,不仅抓力极猛,且能够随机应变,实际寻觅破绽,兼行打穴、点穴之功,阻敌人经络血脉运息以制敌。鹰爪手则窥探空档,擒拿四肢关节,一旦被其擒缚,便若锁上了极其牢靠的一幅枷锁,任你怎样挣扎,也难有动弹。”——
陈天识哦道:“原来如此呀!”往场中二人看去,四爪翻飞,有进有退,气势的确不同,更显双方武学大家之风范。你来我往,只看得众人眼花燎绕,不住喝彩称赞,尚不能断却输赢——
念云大师面有诧异之色,抚须颔首,夸赞道;“这位罗施主好见识,令师想必也是一位武林异人罢。”——
罗琴眼睛一转,却不作答,嘻嘻一笑,道:“我这见识其实也有限得紧,譬如这位空恸大师的大力龙爪手练到了第几成,我便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来。还请大师指点迷津才是。”——
念云大师莞尔道:“罗施主实在谦虚。老衲也只是妄加揣测罢了。”罗琴欢喜,轻轻扯拽陈天识袍袖,二人恭敬道:“请大师赐教。”——
念云大师往场中争斗的身影看去,道:“寻常人练习龙爪手,不过到了三四成的火候,便以为是到了极至,再难寻觅突破之境。空恸却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已然练到了八成。那位薄香主我不好评价,但观之情状,想必那大力鹰爪手的造诣,也是大臻圆熟,不下八九成了。”——
念风道:“依我观之,空恸龙爪手的威力,只怕还在那薄蓝衫的鹰爪手之上,只是这为薄香主身法轻盈灵敏,正能弥补不足。空恸步履扎实,乃稳扎稳打之法,反不似他那般游斗取巧。”——
话音甫落,听得又是“轰隆”一声,竟是空恸和尚双爪劈下,被薄蓝衫躲避,落在地上,也按出十个爪印出来——
薄蓝衫往地上爪印瞥看一眼,脸色遽变,纵身後退的几步,摆起“鹰翔九天”的招式,甚是凝重沉稳。再看对面银月教阵中,八位令主交相窃语,隐约听得西北令令主钱南村道:“少林功夫也,天下第一也,此言虽然过之也,却还是教你们的大吃一惊――”最后一二字听不真切,想必也就是“之乎者也哉”其中之一了——
就看空恸和尚陡然窜出,一爪往薄蓝衫腹下探去。薄蓝衫一爪按压,去擒他手腕——
空恸和尚遂收臂避开,左手画一个半圈,五指之间,中、食二指伸出,疾点他“曲池”穴——
薄蓝衫大惊失色,慌忙後退,跟着左足斜斜踏进一大步,一爪护于胸前,另一爪捏向空恸和尚臂肘麻经。将到未到之时,陡见前面长袖之间,一指探出,疾点自己手爪“合谷”要穴,不由骇然:“这等角度,他如何也能出招?”心下一慌,大吼一声,右手手爪迅雷撞出,正与空恸和尚右爪碰撞——
便听得偌大一声,二人俱是一声闷哼,右手抓在一起,却不肯退后,各自左手互相攻击,招式眼花燎乱,难以觑清——
彼此交手换招数次,听得两人尽皆大吼,努力挣脱对方束缚,不约而同双掌击出,借冲撞之力,风声後退。众人只瞧得瞠目结舌,一时晒然无语,好半日听得侧亭内三罗汉与一众小和尚大声咶噪,方才醒觉过来,不由自主,大声喝彩称赞
第164章 理不理拳脚说理(肆)
——薄蓝衫退后安定,手中牵拽着空恸和尚的半边袖衽,不由心中欢喜,高高扬起。他身后无数银月教众顿时欢声雷动,齐声叫道:“薄香主神功盖世,少林僧几乎陨命。”——
空恸和尚不慌不忙,也将右手手臂举得老高,四方众人皆能看得真切,他掌中所握,正是薄蓝衫的半条腰带。薄蓝衫大惊失色,急忙低头观看,见自己襟袍各处尚是完好,不曾出现伤风寡廉之事,心中稍安。原来那空恸和尚本可将其腰带裂断,尽事羞辱,但他牢记首座嘱咐,不敢动辄过妄,是以仅仅裂下他小半的飘垂腰带,至于绑缚处,丝毫无伤,也足见其龙爪深纯精厚,内力劲道收发自如——
薄蓝衫既有些恼怒羞恨,又颇存感激,嘻嘻思忖,不觉额头冷汗涔涔,脊背之上,反倒生出了真正寒意:“不想这和尚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方才混乱交手之间,却被他寻觅得这般偌大的破绽,我丝毫不觉?我有意扣他脉门,急切之间不得,唯能扯下半边袖布,便是这些许布片,也是侥幸之为;他若是存心取我性命,一爪破来,只怕须臾之间,我即肚烂肠穿,死于非命了,便是他要故意羞辱我,我又岂能躲避?”——
他愈想愈是灰心丧气,喟然长叹,将手中布片扬天扔去,随风飘下山垭,苦笑道:“少林神功,名不虚传,我输了。也多谢空恸师父手下留情,留下我一条苟且残命。”——
空恸和尚不敢托大傲慢,合十道:“施主大力鹰爪神功,也是撼人心魄,更兼有许多擒拿捉捏之妙,委实让人防不胜防。若非贫僧运气,前番几次,几乎都被薄施主压制。”他所言非虚,其实薄蓝衫大力鹰爪之功虽然尚不及他大力龙爪手高明,但火候造诣,其实相差不远,只是斗得最后,这薄蓝衫有些心浮气躁,舍弃依凭身法所擅长之游斗战术,反一味与之硬拼强撞,如何不会吃亏?——
空恸和尚言罢,走前几步,将半条腰带双手奉上,道:“天下财物,皆是心血所得,贫僧不敢妄处,还请薄施主收回。”——
薄蓝衫又是一愕,继而羞臊得有些赤红,忖道:“他如此大度雍容,虽是和尚,却更添*宝象,又把我给比下去了。”接过布条,捏在手中,抱拳一礼,默然返归本阵。银月教众人面面相觑,俱是有些失落彷徨——
“轰”的一声,动静颇巨,众人尽皆惶然,却见得一旁林中,若有一物从天而降,跌落地上。后面一条人影闪出,飞身落地之时,足尖微挑,那物又被踢起,径直往空中甩去,旋即再次落下。那人一声长啸,第二脚踢出,重物复升,在半树之间滴漏流旋转几圈,往地面砸去,甫一沾地,不料又被第三脚踹上,如此反复,“轰隆”之声不绝,跌宕有错,便看得一人一物从林中奔出,若玩耍蹴鞠一般——
所谓“蹴鞠”,其历史古远,始早具载于《史记·苏秦列传》,云苏秦游说齐宣王之时,形容临苗,曰:“临苗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竿、鼓瑟、蹋鞠者。”“蹋”者即“蹴”,也便是用脚踢踹之意。“鞠”者,其实球也。汉代的《西京杂记》、《盐铁论》、《蹴鞠新书》、《刘向别录》中,皆有关于蹴鞠的具载。三国两晋南北朝时,蹴鞠之习依旧流行未衰。至唐代,蹴鞠依旧普遍,若杜甫有诗曰:“十年瞰鞠将雏远,万里秋千风俗同”。但是,却有了很大的发展。至宋朝北政时期,如此运动更是风行一时,有个大奸臣唤做高俅的,便是因此得宠,为徽宗喜爱,纳入为官,从此飞黄腾达,权倾朝野,与那蔡京之流合污为患,终究断送了半壁大好江山——
只是鞠球轻巧,哪里会似此物这般沉重?若《宋朝事实类苑》中记:“今所作牛彘胞,纳气而张之,则喜跳跃,然亦有不同。”便是说鞠球乃用十张或十二张牛皮缝成。陈元靓曾言:“十二香皮,裁成圆锦。”又见《蹴鞠谱》,说其工艺“密砌缝成侵不露线角,嵌缝深窝,梨花可戏,虎掌堪观,侧金钱短难缝,六叶桃儿偏羡。”——
那人再踢得几下,似乎收起玩闹炫耀之心,一手托着铁鼎,一手叉在腰间,哈哈笑道:“皆言少林寺神功,堪称古往今来的第一者,依吾今日观之,却非必然,实在有些夸张自诩的嫌疑。”转眼之间,来到场外边缘,甫一提足,顿时腾空而起,翻转一个筋斗,姿势斜而不正,落在了三位首座与银月教的八位令主之间——
众人看他手中所托大鼎,似乎为青铜打造,再是浅薄,也不下百斤,但被他顶托,却若无物一般,心中俱是惊讶无比,再见此人眉发皆白,正是好大的年纪,非但神情若定、无气喘吁吁之虞,反倒精神抖擞,面目清矍,更是骇然——
念叶大师也是颇为奇异,慌忙上去,双掌贴合,道:“少林寺只是一介寺庙,些许虚名,俱为江湖朋友抬爱,何曾真敢自居天下武功第一呢?这位施主武功之高,实在让人钦佩,却不知高姓大名,怎样能够称呼?”——
陈天识也是咂舌不已,低声道:“琴儿,你江湖见阅广博,可知晓此人是谁?”——
罗琴满目疑惑,道:“我也不曾听说过有如此一号的人物,托着一只大鼎在各处游走哩。”眉头微蹙,奇道:“三位首座大师俱是阅历丰厚之人,却也不识,要向其请教,可见得此人并非什么有名的人物。只是看他武功,虽不知招式怎样,但一身的内力,当不在我师父、顾师伯与‘竹芦双怪’之下,这般造诣修为,偌大的年纪,为何没有在武林中闯出一番名号?”——
对面银月教众人也是揣测纷纷,面有怔然之色,便听得钱南村忽然拍掌叫道:“我明白也,此人定然是在荒野之地勤修武功也,数十年不曾在江湖行走,今日方才功成也,于是出关也。老头儿,你年岁老大不小也,此刻出来虽然有些晚矣,但依凭如此的武功乎,一夜之间,扬名立万也,其实也是轻易之举哉!”——
陈天识恍然大悟,点头道:“钱香主所言,虽是揣测,果真有几分道理。”罗琴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只往大鼎翻来覆去地打量,便似生平成为见过此物一般——
那人颇为得意,将手中的大鼎放下,大声道:“老夫不才,乃是杭州东南薛家庄的人氏,旧绰唤做‘云里雕’薛飞是也。四十年前,老夫年轻之时,曾在江湖方圆偶尔露得一两面,其后渐渐心萌退意,遂归隐江湖,今日廉颇老矣,壮志未泯,忽然心血来潮,聊发少年轻狂,于是重新更世见人。又听闻江湖传言,道西域银月教与少林寺颇有争执,或有龙湖决斗,因此甚是好奇,特意赶来觑窥热闹。一者想*双方纠纷,还江湖一片清净太平;二者也想见识一番少林寺的七十二般绝世武功。嘿嘿,老夫心情秉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亦然说不得半句的谎话,方才在林中观瞻二阵,这少林寺的武功虽然高强,却远远当不得什么‘天下第一’的称号。”——
众人莫不惊讶,纷纷摇头,心道:“四十年前的‘云里雕’薛飞?未曾听过。”——
念叶大师听他口中对少林颇有不屑之词,不以为然,心道:“我少林寺本是佛家寺庙,习武不过强身健体罢了,念经礼佛、得证顿悟,才是正道,这什么‘天下第一’、‘武林泰斗’的称号,有与无有,又能有什么区别。”——
他六根清净,不重名利虚言,合十一李,笑道:“老衲长久居于寺庙,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过薛大侠的昔日声名,实在抱歉。只是方才看得薛老英雄的踢鼎纵跃之术,这般功力造诣,实在让人佩服。薛大侠若能劝勉双方,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便是极大的一桩功德,我少林寺也是感激不尽。”——
薛飞微微一愕,暗道自己说话如此轻蔑,这老和尚竟然不嗔不怒,如此修行持重,倒也不能多见——
林月明走前几步,来到了薛飞跟前,抱拳道:“前辈方才说道,自己乃杭州府薛家庄人氏,却不知‘巧手神匠’薛彪可否认识?”——
薛彪人人皆知,此人武功虽然不甚高强,但精通种种机关之术,其后专门研习*之术,心得颇丰,为江南“霹雳堂”看中,重金礼聘,纳为堂中技师——
薛飞抚须一笑,道:“薛彪乃是老夫堂侄,只是他此刻专在那‘霹雳堂’钻研*,且替朝廷预备火器兵刃,正是日无余暇,夜无稍息,百般烦忙之中,也不能经常团聚。”——
林月明眉头微蹙,道:“原来如此,这般便真正弄清楚前辈的来历了,只是前辈说到欲调解我教与少林寺之间的纠纷缠葛,不知却有一个什么法子?”——
薛飞笑道:“我这法子其实简单,便是双方好好正经地打上几架,胜者有理,败者莫怨。有理无理,皆在拳脚刀剑之间破出一个分晓。”此言一出,四下尽皆哗然——
三罗汉按耐不得,嚷嚷道:“这叫什么鬼主意,实在笑死人了。”
第165章 理不理拳脚说理(伍)
——念叶大师闻言,那也是哭笑不得,他本以为此人武功高强,此番专程上得嵩山,愿意替双方排解纷争忧难,定然会有什么高明的主意,不想极其盼望之下,却是如此的一番“道理”,不禁心中暗道:“若是打架评断道理,先前已然斗过两阵了,哪里还要你在这里提议?”他是得道持重的老僧,心中便是不悦,也不能若三罗汉一般咶噪讥讽,遂微微一叹,苦笑道:“薛施主实在说笑了。”——
薛飞不及应答,却听得草亭之后有人笑道:“他不是说笑,你们这般打法,杂乱无章,只怕耗到了半夜,那也是不能分出胜负的,因此当取出一个法子,能够真正评断彼此胜负才是。胜负若定,这谁有道理,谁没有道理,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草亭之后,本是一片矮丘,逾越矮丘,后面坡势延缓,即可轻易下得半山腰,转折道路,自奔山下,又能循壁而上,绕过山门,直至少林寺外——
三罗汉坐在最后,冷不防听得有人说话,声音洪亮,脚步纷沓,俱是吓了一跳,纷纷回头观看,待见得来者面目,不由啊呀一声,状若断魂丧意,忙不迭起身而跃,绕过一众小沙弥,却在心禅堂的几位老僧身边站立,惊慌道:“臭道士,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他们先前被其点了穴道,苦不堪言,因此心中颇是畏惧,环手就往腰间探去,哪里还有那屠夫戒刀?不由暗暗叫苦——
地上有得一根木棍,三罗汉不约而同伸手抓去,中量罗汉手快,抢先一步夺得。大量罗汉与少量罗汉无可奈何,又不能从他手中强索,便伏身弯腰,就近拾得土块石砖,以为防御——
陈天识与罗琴相顾一笑,俱是一般无二的心思,忖道:“他早先就说道要上少林寺与众僧为难,怎么现在才出现呢?唉!所谓为难之语,一者或是他果真与少林寺有仇,知悉银月教上山挑衅,于是驱虎赶狼,再在一旁伺机窥探,合宜之时,便要出手;二者或是玩笑之语,少林寺有难,他非但不会落井下石,情形不妙,尚要挼袖擦掌,上去助拳。”——
两人不知这道人是敌是友,心中默默嘀咕——
念云大师看见此人,哎呀一声,慌忙迎将上前,合十问道:“真人不在观中清修,如何却来到敝寺探望?善哉,善哉,只是此刻鱼水沸腾,不能请你进去用茶矣。”——
那道士哈哈大笑,笑声爽朗,稽首回礼,道:“大师经年不见,神采依旧,可见得修为武功又有精深了。”与念叶大师、罗汉堂首座念风见过,彼此俱是一番寒暄。陈天识与罗琴一旁听得真切,原来此人乃是赣府南昌之地、青云谱五云观的观主穆飞羽——
待问道他游历嵩山一事,穆飞羽道:“我那观中正要抄撰几卷三清宝录,忍受不够,新近的几个徒弟,修为造诣也远远不够,因此焦急之下,便出来寻访我那南师弟,邀他回观主持事务。”——
念叶大师颔首道:“是了,昔日徽宗皇帝整备天下道卷经文,惜未曾如愿,莫非真人也有此宏愿。”——
穆飞羽笑道:“不同,他要长生,永葆皇位福泽,我却是教务之内的事宜。”——
念云大师道:“南真人不在观中么?”——
穆飞羽叹道:“我那毕远师弟,生性闲云野鹤,岂是旁人能够劝拘得了的?数年前他出观游历,奔赴临安一带,上至权贵,下至布衣,莫不相交。其后又去得三清山中,见某观破落,群龙无首,于是自告奋勇,当得一年半载之观主,反倒闯出了一些名声。去年他有书信于我,道本待回来,只是听闻陈师弟被恶人觊觎,恶人势大艺高、心狠毒辣,只怕若不援手,陈师弟性命难保,恐要多耽搁一些日子。我苦守至今,编撰笔录皆已停顿,实在是再也等待不得,索性出来寻觅。听得有人说到,曾在这淮北之地,见得他与陈师弟踪迹,便循影探声地赶来,后闻银月教与少林寺有些纠纷,或起干戈,贫道心中忧戚,于是转道赶来嵩山,却在山脚下,先被三位欲入贵寺修行而不得的高僧提刀阻拦,后侥幸闯关,又遇得两位旧友,着手处置一些事情,不觉耽搁一二,此时才来。”往对面望去,抚须微笑,道:“不想刚见得这银月教诸位,果真是大旗招展、锣鼓宣鸣,的确好大的气派呀?”——
三罗汉闻言,顿时送了一口气息,将棍棒石块扔在地上,心想:“原来这恶老道其实是自己人,他奶奶的,当初为何不把话说清楚,害得我们心惊肉跳,几乎在这许多师兄弟面前出丑。”转念一想,却有些幸灾乐祸:“这牛鼻子如此可恶,故意捉弄我兄弟三人,活该他找不到自己的什么南师弟、陈师弟,管教他一辈子也编撰不完鸟经书才好。”——
陈天识啊呀一声,心想:“原来他是南道人的师兄?哎呀,我与南道长相逢至今,算来也有一年有余。”有心上去打将造化,又觉得不妥,暗道:“此刻少林寺危难当前,方才空恸师父胜了一阵,还不知银月教恼怒之下,尚要怎样报复?待一切麻烦解决之后,我再上去见礼不迟。”——
罗琴低声笑道:“不识哥哥,见着小半个老乡,心中可曾快活?”——
陈天识愕然,继而明白了过来:南毕远与自己乃是忘念之交,算得半个老乡,这穆飞羽又是他的师兄,被罗琴盘算,因而就是自己的小半个老乡,不觉莞尔——
便看得穆飞羽走前几步,来到薛飞身侧,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反朝林月明道:“林令主,这位‘云里雕’薛飞薛老英雄提此建议,不知你有何高见?”林月明摇头道:”恕在下耳拙,实在没有听出其中的高明所在。”——
那薛飞陡见穆飞羽,神情惊慌,先前的豪气睥睨,若飞至九霄云外,不见踪迹。穆飞羽颔首道:“是也,是也,这道理讲不过,唯一解决的法子,自然就是撕破脸皮,大伙儿好好打上一架了。不过薛老侠非同常人,想必也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何不在此说来听听。”见薛飞神不守舍,遽连连催促——
那薛飞无可奈何,道:“老夫意思,便是诸位各自请出七位高手,较量七场武功,谁若是率先胜得四阵,谁便胜了--”不及说完,听得钱南村大声道:“不妥也,不妥也,你说少林寺武功称不得天下第一也,但在我等观之,少林寺七十二般绝技享誉武林也,其实真称得是天下第一也。若是如此一一单挑,我们吃大亏也。”——
他一指后面的数千教众,道:“是以才想以多欺少也,四手,非也,非也、六手八手易敌双拳也。”他也不隐瞒,将围殴之意说得一目了然——
少林众僧虽然早知其意,但此番闻听此言,依旧心惊不已,心中戒备更深——
穆飞羽道:“我看如此的主意甚好,若是这位‘也先生’不能接受,偏偏倚重那六手八手专斗双拳的群殴之策,只怕也未免如愿?”——
钱南村笑道:“你叫我‘也先生’乎?如此绰号甚好也,文雅精致也。只是我这教众数千也,少林僧众数百也,以十斗一,为何不赢也?”——
穆飞羽哈哈大笑,颇为得意,朗声道:“前日我上得山来,本待直入庙门,拜谒三位首座,却不意在半路之上,竟然遇见得两位故交,他们也是听闻少林寺有难,于是过来帮忙。我道:‘你二人武功不弱,但与我一般,势单力微,只怕杯水车薪之间,救不得少林寺的天大灾火。’他们却不慌不忙,笑道:‘因此我姊弟二人才要请来万千雄兵,以壮阵势。你那道家不是会撒豆成兵么?何不展现一番神通呢?’我道:‘所谓撒豆成兵,皆是痴妄鬼话,哪里能够当真?你们莫要取笑我了,却不知你们哪里去借万千雄兵?’两位朋友道:‘满山遍野都是,只是时间紧迫,不两日银月教便即攻寺,还请你来帮忙。’贫道好奇,还真想见识他们的能耐,呵呵!今日果真功成,把这万千雄兵都给招来了。”——
众人闻听此言,俱是惊讶无比,纷纷往四处探望,草木平静、风息轻缓,哪里有得什么动静?——
钱南村摇头道:“这我多木耳便不明白也。你那许多的帮手,都能藏匿得如此高明乎?”——
穆飞羽抚须微笑,转身朝草亭后面叫去,大声道:“南宫庄主,周老弟,你们还不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