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琴听言,啊呀一声,道:“不识哥哥,我,我知晓那万千帮拳的来历了。”陈天识也是恍然大悟,笑道:“何止是你,琴儿,我也明白了。”——
二人望去,见亭后矮壁,又跳下两个人来,前面女子相貌端庄,长袖飘飘,颇有高贵清雅之色,后面跟着一个大汉,远远望去,不见他面目,先看得双角冠帽,甚是奇特。正是昔日在百花林外曾经偷偷窥见得的一面之百兽山庄大壮主南宫音与二庄主周冶平了。念云大师喜形于色,不觉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若是两位施主帮忙,这许多雄兵,果真能数日而得,老衲感激不尽。”
第166章 观日出破云穿雾(壹)
——百兽庄武功不甚高强,但多年来,能立足江湖而扬名南北,必有过人的绝技,细细综述,其所依凭者,莫过于驱使禽兽、劳役虫蜇之法,便是银月教为红*迫,远遁西域雪漠荒寒之地,亦然多有耳闻——
此番他们看见南宫音与周冶平自亭后山壁跃下,满脸欢喜地疾走过来,心中俱是一惊,暗道:“不好,他们要是从哪里驱赶得成百上千头山狮猛虎、猎豹黑熊过来,只怕我们多少兄弟皆要被之大快朵颐,中原立威不得,反倒莫名在此葬身于兽口了。”莫不面面相觑,隐约看得惊慌恐吓的颜色——
有几人悄悄攀上大树,就在其顶上往四下里观看,树林之中,草木不惊,略有威风吹过,也是一带即止,便往下面做了一个手势。有人便跑到八位令主跟前,跪拜陈请,道如此如此——
林月明心中稍安,忖道:“周围不见野兽踪迹,若是真有千千万万的虎狮,腥臊之味必然浓郁,风息吹过,岂会一点儿也不能嗅闻?或是这两人依托名头,在这里故作声势罢了。当年诸葛亮误用马谡,失了街亭,反被司马懿引军长驱直入,自逼西城门外,城内数百老弱军卒皆不能抵挡,他便不是大刺刺地焚香弹琴,却用虚妄之势吓退了司马氏么?我可莫要被‘空城计’给唬吓住了,结果传下武林笑柄。”饶是他思忖如是,亦然不免半信半疑,且先前见识得慧邛和尚与空恸和尚的高明武功,忌惮少*僧拳脚功夫,若是逼急了,未免能善,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罗琴依旧打量得那地上的大鼎一番,忽然笑道:“这位了不起的薛老前辈,你先前话还未曾说完,倘若双方单挑比试,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具体法子?”——
穆飞羽颔首道:“不错,不错,做事情不该半途而废,道言语也不能嘎然忽止。想必薛大侠思忖所见,必有高明独到之处,何不详细道来?”——
钱南村道:“先前是我鲁莽也,打断你建议也,你莫要牵挂,还是延续说下也。”——
薛飞咳嗽一声,避开穆飞羽双目,往左右抱拳一礼,大声道:“这七场比试,该有些讲究。银月教阵列,至上而下,分为令主、香主、教众三阶;少林寺内,按辈份排算,也有‘念’字辈、‘空’字辈、‘慧’字辈三代。因此老朽拙见,便是银月教中,每阶各出两名代表,与对应之少林代表比试,尚余下一名,便由各自随意安排。只是想必各位都听说过邹忌与齐王赛马之事,其中多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为公平起见,当是银月教令主与少林寺‘念’之辈高僧比试,香主则与‘空’字辈师父较量,教众代表,自然便与‘慧’字辈切磋。我想少林寺武功虽然厉害,却未必个个都是绝世的高手,银月教直言菲薄,倒不见得个个都是泛泛。”话音甫落,却听得何消说冷然道:“这话倒也是不错。”——
朱寻籁笑道:“何兄此言,便是说香主之中,也有武功高过少林‘念’字辈的。依这位薛老前辈所言,‘念’之辈当与我教令主争锋夺锐,因此看来,也就是说香主之中,也有武功强过令主的。”——
何消说冷冷瞥他一眼,道:“我不过说了七个字,你就听出了这许多的意味,果真是了不得的二胡先生。”——
朱寻籁哈哈一笑,也不提弦,只用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拨,弹出当啷之声,道:“听弦识音罢了。”——
江嗔鲍颇不耐烦,问道:“我们若是不肯应允,你们又能怎样?不是说有千军万马么?这许多厉害的对手,究竟又在哪里?何不请出来我们观瞻一番?”语带恫吓之意,便是说我们人多势众,占尽了上风,你们说是没有对峙之势,就说不得这许多的条件,来与银月教讨价还价——
罗琴眼睛一转,笑道:“不识哥哥,你不是会吟诗么?我想听听。”陈天识初时不解其意,转念一想,二人毕竟是心念相通,顿时领悟,于是笑道:“我那歪诗哪里好的?上不能入殿堂,传史载册,下不能传巷肆,佩曲欢娱,哪里能够听得?”似乎被罗琴执拗不过,于是摇头晃脑,张口道:“风平浪静独舟钓,绿波粼粼竹橹摇。钩下没水难觑动,哪料群鱼扶泥瞧?”——
钱南村哈哈大笑,道:“好诗也,可惜我多木耳才学不广也,听不得其中的奥妙意蕴也。你这红日教的小朋友也,文武全才,实在便宜了这位美貌的小丫头也。”——
众人听得后面半句,神情俱是一凛,目光齐刷刷往他看去,疑惑道:“他年纪轻轻,看似仗剑书生,却与红日教有何干系?”穆飞羽也是面色惊愕,继而笑道:“这位小兄弟之言,便是说看似平静的水面,其实下面群鱼纷扰,皆对钩上的鱼饵虎视眈眈。”杨林笼袖笑道:“道长所言,这山林就是那平静的水面,我们银月教众人,便是钩上的鱼饵了。却不知‘群鱼’又在哪里?”——
穆飞羽往南宫音看待一眼,笑而不答——
南宫音朝念叶大师、念云大师和念风抱拳道:“各位大师,小女子献丑了。”三人不敢怠慢,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一切仰仗南宫施主。”——
便看南宫音从袖中取出一根小小的竹哨,放在口中轻轻吹起,倒也飘扬悠然——
不多时,周围林中,尽皆淅淅漱漱的声音,有人惊道:“哎呀,蛇,色,好多的蛇。”莫不惊慌骇然,阵脚大乱——
左侧树林,亭后矮壁,无数青色、白蛇、黑蛇、花蛇涌下,却不乱跑,听得南宫音哨声指挥,径直往场中游来,细细观之,却又几分趣味。白蛇在前,青色居中,黑色押后,那花蛇想必是杂牌之属,地位或在群蛇之中略有底下,只在蛇阵周围护卫。矮壁所来之蛇,多是毒蛇,咬中一口,不过稍时,便能丧命亡魂,其獠牙森森,更胜毒针暗镖,红信血赤,堪比夺命恶鞭,好不骇人心魄。三罗汉本在墙角贴壁站着,见此情状,只惊得魂飞魄散,纷纷“哎呀”一声,你推我搡,忙不迭地窜入寺中,竟是再也不敢出来得半步。一帮小沙弥也是心惊肉跳,叫嚣喊嚷不已,逃得逃,爬的爬,或是若三罗汉一般,也往庙内奔去。那腿脚满一些的,不敢踩踏蛇阵,于是抱着草亭木柱,努力攀跃,尽皆躲避得远远,久久不敢下来。唯独心禅堂几位老僧依旧盘膝跌坐,巍然不动,任凭毒蛇从身体肩头、手臂腿膝经过,尚是面色淡然,不见丝毫惊惧惶恐之色——
陈天识看得真切,身上一阵阵鸡皮疙瘩涌起,暗暗佩服,心想:“这几位大师如此精深修为,圆寂之后,那一定是能够成佛的了。”甫觉一手被罗琴紧紧捏住,再看她声色,多少也有些变化了,不由心想:“是了,女儿家,又有几个是不害怕毒蛇的?”——
又听得右边传来偌大的动静,坡缘下有人惊呼哭泣,正是张惶之极也。不多时,数十银月教众喧嚣奔呼,彼此提携,相互招呼,灰头土脸地滚爬跌打,纷纷顺着山坡冲将了出来,个个脸色苍白,俱为狼狈不堪。有人跑得急的,便连手中的兵刃也丢弃了,双手空空,只是抓耳挠腮——
江嗔鲍暗道:“这成何体统?岂非大损我银月圣教的威严么?”——
他才要呵斥,却看得他们背後风卷云涌,腥臊阵阵,竟来得数百条的大蛇,其中尚有几条斑斓巨蟒,身长数丈,颜色古旧,双目若珠,闪闪发亮,好不可怖阴恻,不觉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
三位首座坚持情形,也是生平闻所未闻,面面相觑,莫不惊异骇然,相顾道:“我少林嵩山,也有得如此大蟒么?为何百十年来,从来不曾听人提及?”——
南宫音放下口哨,又周冶平掏出一根号角吹鼓,笑道:“这大蟒性情喜静,最是厌恶人多吵杂之处,是以不得轻见。”——
念叶大师称善。便见所有群蛇,大大小小,数目无穷无尽,却聚而不乱,随应号角之音,盘绕着少林寺外。周冶平催动号角,果真若一位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一般,好不威风——
穆飞羽微微一笑,拂尘一掸,架在臂上,朝何消说道:“何香主,你看这般的千万英雄,可还入眼?”——
何消说心中暗暗惊慌,面上依旧平然,冷哼一声,道:“果真是杀气腾腾的雄师壮卒,英雄气概十足。”——
钱南村叹道:“好也,好也,如此蛇军也,我多木耳实在是生平未见也。这中原种种奇技,当真是教人匪夷所思、想要未想也。”他说道“好也”,本是感慨勃发之词,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此刻在银月教许多人听来,倒似他在幸灾乐祸一般,不禁眉头微蹙,纷纷把眼往他瞪去
第167章 观日出破云穿雾(贰)
——钱南村叹道:“如此一来也,唯有听这位薛老侠的建议也,双方连挑七场比试乎?”言罢,双眼往林月明望去。林月明暗道:“这是说我为八大令主之首,遇敌逢强,不可趋避躲闪了。”于是往前走出一步,抱拳道:“这般也好,在下不才,斗胆向那位‘念’字辈的高僧请教?”——
念叶大师受他挑战,正是无可规避,无可奈何之下,一声“阿弥陀佛”的唱喏,便要走出,却被身后的念云大师拦下,拉至一旁,低声道:“师兄万万不可轻出!”念叶大师奇道:“这是为何?”念云大师道:“你莫忘了前些时日,本寺藏经阁至宝《易筋经》被人窃盗一事,或有旁人觊觎窥探、浑水摸鱼?”念叶大师恍然大悟,道:“不错,那盗贼得了《易筋经》,但仓促之中,未曾掠走相应诠释,想此经书甚难钻研,读懂不易,他若要修习上面的武功,说不得还要回来窃书。”念云大师道:“正是如此。现下情状不明,尚需师兄于方丈闭关修持之时,多费心劳力,把握本寺大局才是。”——
三首座之中,念叶大师年岁最长,但他深信宽厚,与世无争,多少有些迂腐滥慈,其实也是最没有得主意的一个,听闻此言,面色顿时凛然,颔首道:“师弟所言极是,此刻寺内看护之人不过十数,若被强敌偷袭,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又回转几步,与那穆飞羽合十说道:“真人可否与我同往寺中一探?老衲尚有要事与真人相商。”——
陈天识与罗琴相顾一笑,暗道:“想必是为了《易筋经》一事吧?”——
穆飞羽稽首称是。二人就往一百单八和尚阵后面走去。朱寻籁摇头叹道:“这少林寺果真是高傲得紧,我等远来的客人,他们没有好好伺候,此刻反倒引着旧相好入寺,叙旧喝茶。”何消说冷笑道:“我们‘远来’不假,却并未是什么‘客人’,倘若说是‘敌人’,或许好妥贴一些。”朱寻籁不以为然,道:“老儿我是伪君子,你却是真小人,在他们江湖正道的眼里,你我都是邪魔外道,嘿嘿!如此看来,你我彼此,彼此也。”言罢,又将手指随意在弦上拨弄得几下。何消说冷哼一声,不再睬他——
念云大师合十而出,道:“老衲念云,乃达摩堂首座,听闻林居士武功之高,天下罕见,因此也深为钦佩。若是居士不嫌弃贫僧老迈,便由我陪上居士走上几招如何?”众人纷纷退开,让出场中空地——
林月明微微一笑,道:“大师如此谦虚,反倒显得我菲薄了,能与少林高僧切磋,我也是十分高兴。”言罢,左袖一摆,右手成掌,便往念云大师当胸劈去——
他这一招极其普通,看不得什么蕴含的变化端倪,亦然不见得什么破绽——
罗琴奇道:“这是什么功夫?软绵绵毫无气力,便是我一掌击出,也能破云穿雾,威力虽然不大,气势必定唬人。”陈天识摇头不语——
他二人回到草亭之中,一众小和尚纷纷归返,七嘴八舌——
念云大师也是一掌推出,本待与之抵触,陡觉空气之中,若有一股暗流潜动,不觉讶然,再进得几寸,前面若有狂涛骇浪,虽然无形无声,但自己手臂袍袖已然飘震跌宕,不觉大惊,暗道:“这是内家掌法的武功了,力量暗暗蓄衲,心意所至,可收可发,却不动声色,与我少林寺之大多外家功夫之先声夺势的气魄,果真颇有不同。”不敢怠慢,遂左足跟进,右足默默加大半分劲力,贯于足尖脚踝二处,以抵逆身形,也免得巨撞之下,为狂力翻掀,跌跌撞撞低往後狼狈跌去,因此失了少林寺的颜面——
“轰”的一声,双掌甫交,响而不脆、宏而不亮,仔细听来,隐约有些沉闷郁结——
众人本以为这两大高手拨云见日的第一击,必定是石破天惊、风云变色,不想却是如此平淡,俱是三分惊讶,七分失望。再往场中看去,林月明退得半步,念云大师也是退得半步,神情皆无异常,于是相顾一笑,忖道:“双方都是谨慎之人,这头一招不过用了二三成的气力而已。”却哪里知晓二人方才一击,看似淡淡无常,其实推合之间,都是千钧之力——
林月明心中吃惊不小,暗道:“我听闻少林寺七十二板绝技,皆是外家武功,虽然睥睨天下武林,但多是那刚烈雄猛的一路,因此以柔克刚,使出我那‘水绵掌法’,欲以柔克刚。却不想这老和尚一掌打来,手心‘劳宫’之穴,若有旋转气息,正是内力绵绵亘贯、连而不断、鼓而不足之势,与我掌法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难不成少林寺的武功,也有内家一脉么?”——
他不知昔日达摩祖师传下武功,其实一半皆是修行佛道的内功心法,这些心法若精练纯熟,内力自然充沛盎然,配合拳脚舒展功夫,再行吐纳之意,威力实不在当世任何武功之下,正与武林至宝之《八脉心法》颇为共通。只是少林寺的外家武功也甚是厉害,若那“大力龙爪手”、“神魔韦护拳”、“大力金刚掌”、“破阳弹天指”等等,莫不立威江湖、扬名武林,时日长久,世人便以为少林寺只有外家功夫,而没有内家功夫了。少林寺不喜宣扬,沉默不语,如此一来,武林之中,几乎忘却了少林寺内功一脉。这林月明既然为银月教八大令主之东方令主,地位只在正副教主之下,可谓之英明神武之人,也未免陷入寻常的江湖见识,以为少林寺唯有外家七十二艺,甚是荒谬——
但他思忖毕竟周密,第一掌击出,才觉得不对,心中便生出了警惕之意,沉声道:“大师好掌法。”第二掌便已推出,与前面一掌不同,此招更有圆滑之意,乃是为了探测对方虚实而用——
念叶大师微微莞尔,笑道:“居士也好掌法。”他细细打量,见林月明掌式变化,臂肘弯曲更甚,逾越尺度,暗道:“先前他臂肘也有弯曲,乃为了藏蓄内气,待遇上破绽,便陡然发力,可一举制敌也。此招却弯过太多,便是我露出空档,他要猝然发难,那也是不及的,倒似乎偏重防御。”蓦然灵光一闪,忖道:“是了,我先前用佛门内家掌法与他相斗,他不明就里、心中生疑,于是便来试探我。只是有这般容易么?”——
念叶大师窥破得林月明心思,心下暗暗拿定主意,一掌依旧软软退出,只瞧得林月明眉头微蹙,默念奇怪,待掌到半途,突然化掌为拳,低声道:“居士当心了。”拳如闪电,划破风声,径直朝他肩头打去,正是少林寺外家拳法的刚猛打法——
林月明猝不及防,“啊呀”一声,慌忙挺掌相迎,只是他此招蓄力过多,不能尽行“以柔克刚”之妙,哪里能够轻易抵挡?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力道传来,身形不稳,顿时被震上半空——
念云大师欢喜,暗道:“这头一阵可以拿下矣。”就待他落足之时,赶上去再递进一招,林月明力道不稳,定然难以抵抗,唯有投降认输——
孰料林月明在半空翻转一二,长袖猛然往地上撞去,竟然借起反弹之力,双足不曾沾地,便二度腾空,反用双掌往念叶大师头顶拍来。如此轻功,实在高明,顿时博得满场银月教众的大声喝彩,便是少林诸僧与南宫音、周冶平也是暗暗称赞——
念云大师叹道:“林居士果真了得,不是泛泛之辈也。”见他双掌按下,且借坠地之势,威力更胜平常,心中凛然,遂不敢强迎,後退两步,堪堪避开——
林月明趁势落下,依旧不落下风,只是他因此更是谨慎,暗道:“少林和尚,的确厉害,我若是再要懈怠,说不得就要被他打败了。”——
他二人拳来掌往,皆是依凭内家功夫相峙对立,全然不似先前两番较量那般激斗。林月明水绵掌法乃是功法,算不得招式,如今配合一套“杨柳轻点岸边水”再使来,情形便大不相同,就看的他一条身影幻作多条身影,绵绵不绝,若蔓藤纠缠、浪花盘旋一般。念叶大师应付强敌,不慌不忙,拳脚展开,进退有度,却是一套极其普通的拳法——
草亭中的小沙弥嚷道:“这是‘五形八法拳法’,我也会。”——
几人就在亭中演练起来。陈天识与罗琴观之,果然与念叶大师的招式一模一样——
陈天识两人正自愕然,听得心禅堂一位老僧道:“得此拳法皮毛,可平心静神;得此拳法精髓,可降妖除魔。一切其实皆依凭个人修为罢了。”陈天识惊讶不已,暗道:“这与那‘功夫无高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心中默默念忖此话,只觉得含意深长,足以玩味不息——
罗琴看他神情沉凝,不由一叹:“不妙,料想他又被这老和尚的话给陷没了。”遂拍打惊醒——
陈天识蓦然醒觉,见她横眉怒目地瞪来,嘻嘻一笑,陪笑道:“无妨,无妨,下次不会了。”
第168章 观日出破云穿雾(叁)
——便在此时,忽听得场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其声轰轰,若金鸣铁响,却比先前之音要宏亮狂扩得许多——
原来是林月明心机颇深,便施以诱敌之策,闪处自己右侧肩头的“破绽”,以为能或改念云大师招招为营、步步踏实的打法,后见念云大师不识诱饵,果真捏攒左拳用力击来,不觉窃笑:“你这老和尚的此招拳法虽然凌厉无比,但胸口一处却因此露出了破绽,正好为我所乘。”他思忖如是,只觉得胜利在望,于是心下欢喜,提起一掌便往念云大师的空挡撞去。林月明恐如此时机稍瞬即逝,实在难得,万万不可再用那略显迟缓的“水绵掌法”,拖延怠慢,反倒後悔无及,遂一改常态,掼以猛劲击之,正是千钧之力悉数贯于指掌,能裂石开碑。饶是念云大师武功再高,且有佛门护体神功护佑,若被此掌劈中,便是勉强保全得一条性命,只怕也要身负重伤,血溅当场——
偏偏那念云大师行事,最是小心谨慎,为林月明诱饵说惑,一掌击向“破绽”,但心中依旧存留心眼,掌到半途,见得对方睛目闪亮,眉宇之间若有喜色,顿时醒悟:“不好,老衲求胜心切,反倒因此陷他诡计。”——
老和尚仓促之间,右掌急急挥出,此番既然不是耀现“以柔克刚”之精妙,亦然不是寻常拆招接招的应对,全系保命,所以怒吼一声,若佛祖降魔逞威,在那雪山之上勇斗三千心魔大鹏,也是正以刚强迅速之力堪堪对峙。如此情状之下,彼此相撞拼博,双方俱是那硬碰硬的彪悍打法,生出偌大巨力,焉能不响不震?——
便看两人脸色陡变,同时後退得七八步,周围漾起一圈尘土,似喧嚣而上,晃入空中——
这般动静,正合众人心中,那武林一流高手较量切磋的场面印象,委实是撼人心魄,教人咂舌。众人一时瞧得呆了,浑浑噩噩,竟然忘了喝采,直至三罗汉从寺门后探出头颅,听得他兄弟齐声嚷道什么“达摩降服,威风凛凛,首座武功,实在是厉害得紧呀”云云,方才如梦初醒,尽皆鼓掌叫好——
一旁又有人叫道:“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唉呀呀,四十二了――”不知不觉,林月明与念云大师已然斗得了五十余招,依旧你来我往、伯仲难分——
林月明冷笑道:“大师武功,实在高深叵测,在下汗颜。”心中却是隐然有得几分惊惧,暗道:“不想我如此斗他,或是力敌,或是诱计,强力谋心几乎施怠用尽,他始终不落下风。”渐渐生出几分怯意。念叶大师何曾不是暗道侥幸?待阵脚稳定,心中另有一番思忖,念道:“此人的武功极高,智谋诡划也甚是了得,再受他如此搬弄几下,我只怕就要手忙脚乱了,万万不可大意。”转念一想,不禁踌躇:“我又何曾大意过了?不过是他计谋实在精致,辨识不得真伪,唉!这以后应付起来,可如何是好呀?”——
却听得後面念风口宣佛号,朗声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何必为那虚妄的尘埃烦恼,莫名擦拭?”念叶大师闻言,心中豁然明亮,忖道:“不错,任他招式怎样变化,管他再拨出怎样的计谋筹划,皆是我心中生出的‘尘埃’罢了,我自如常应付就是。哈哈,不想我常常念叨这几句谒语,熟忒于心,如今临敌可用,却忘得一干二净,反要念风师弟提点了。”遂微微一笑,道:“东方之令,八方翘楚,你那内功外拳,堪称双绝,老衲也是佩服得紧的。”此后,他凡是一掌击出,另外一掌必然随后防护,以为不测之时,便可从容接应,复归那稳扎稳打的拳风。如此一来,林月明便是使用游斗纠缠之法,也不过若那蔓藤绕树,而大树扎根牢靠,终于巍然不动一般。林月明暗暗心惊,叫苦不迭,暗道:“这般苦缠,只怕再打得三百招,也分不出胜负的。”欲再求一个什么速战速决的法子,急切之间,却也无计可施了,又听得西北令令主钱南村正与三罗汉呼应,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俱是“你二人武功都高也”、“我也甚是敬仰也”云云,心中更是烦恼,生出微恚,心想:“你咶噪不休,就不能安静一些么?”高手过招,最忌分浮气躁。林月明稍稍分神,拳教破绽便显露了出来,虽然极其细微,常人不觉,但逃不得前面念云大师的一双法眼,便看他微微一笑,突然化掌为指,就往自己掌心点来。林月明大惊失色,皆因这掌心乃是人体经络一处交和之处,若是能戳中,手三阴、手三阳俱被牵制,半日之内,整条臂膀也动弹不得,急忙缩身後退,额头已然渗出些许细汗,尽拜惊吓所赐。念云大师笑道:“林居士当心了。”林月明颇感羞臊,沉声道:“多谢大师关心。”收神静意,平息志气,遂心无旁骛——
双方又斗得几招,林月明无意之间一个踉跄,脚尖顺势挑起,踢往念云大师膝盖,如此招式不精不妙,不过往来接应之势罢了,却看得念云大师返身後退,不肯争锋夺锐。他心念一动,斗过两三招,又是一脚踹去,依旧往其膝下小腿碰撞,又被老和尚躲过,不禁心中生疑——
林月明第三脚踢出,又被念云大师避过,不待其反应,其第四脚又迅疾而至,且角度更为刁钻古怪,逼迫得老和尚实在无法,双袖分展,纵身跃入半空,却在另外一处空地落下。林月明见念云大师神情凝重,落地之后,一掌趋前,另一手反背于后,双足膝盖不直微弯,脚尖点而不凝,正是小心翼翼地防护之势,不觉恍然大悟,暗道:“原来如此,他的下盘功夫不甚稳妥,看我连连踢来,料难抵挡,于是不敢招架。”心中更是欢喜不止,皆因这下盘不稳,乃是习武者大忌,若说招式不甚精妙,还留得一些破绽,却可通过拳挡臂拦、左躲右避予以掩盖遮护,这下盘空虚,又是岂能遮掩得了得。或言之,这就是最大的破绽了,岂能不败?——
林月明既得此结论,顿时精神倍增,打法招式即刻变化,连环腿一脚接似一脚地往念云大师踹去。银月教众人也看出了端倪,纷纷叫道:“好,好,老和尚腿脚不甚利落,倘若能将他踢得一个狗啃屎,这七场中的第一场,就算得我银月圣教胜了。”陈天识与罗琴闻言,面面相觑,叹道:“不想念云首座武功虽高,却有如此的弱点,此番被那东方令的林令主觑逮,只怕不易善与。”罗琴见陈天识嘴角一撇,这般神情甚是少见,奇道:“不识哥哥,你怎么了?”陈天识道:“念云大师乃是高僧,不想却被他们言语唇舌如此羞辱。”——
旁边心禅堂的老和尚把眼往他看来,微微莞尔,道:“施主果然是谦谦君子。”看场中情形,依旧神情若定,轻轻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其实哪里能够说道清楚?不如一并清风笑去,能见苍穹巍巍、胸怀畅美。”陈天识愕然,心道:“大师字字珠玑,词句之间俱是道理,可惜我慧根浅薄,竟然理会不得其中的玄机。”——
林月明腾挪纵跃,连攻十数招,皆是下盘攻路,却悉数被念云大师躲过,又听得有人嚷道:“九十七、九十八…唉呀呀!已然一百招了,实在了不得”,心中更是暗暗着恼:“这场中空地偌大宽阔,你要是一味地规避躲闪,叫我不能击中,只是一味地追赶,那何年何月方能得出结果么?”心念甫动,蓦然大喝一声,叫道:“此招乃我‘水绵掌法’精华所在,威力颇大,却也难臻圆熟,大师武功高强,在下也顾不得出丑,唯有勉强是试,尚请大师慧眼识误,金点瑕疵,能够不吝赐教。”言罢,身形陡转,双掌凭空推出,一股浩瀚内力便往前面滚滚涌出,心中暗道:“我说了许多客气话,便是要将你用言语牢牢地套定,且看你哪里好意思躲避?”念云大师神情一变,道:“既然如此,老衲擅越了。”同样双掌迎出,沉声道:“般若达摩掌法第七式,‘拨海弄潮皆见法’。”林月明心想:“原来这是般若达摩掌法?”江嗔鲍大叫道:“老和尚是佛家,我们是魔教,这佛魔之争,就在这一掌雄伟之力见分晓。”众人欢喜热闹,尽皆向往不已,嚷嚷道:“好,好,便看看是他少林寺厉害,还是我银月圣教更胜一筹。”话音甫落,却看得林月明身形弯蹲,撤了掌势,不觉相顾诧异,莫名奇妙也。林月明冷笑道:“兵不厌诈,大师中计也。”左右手齐出,各伸中、食二指,不偏不倚,正点在了念云大师双腿“足三里”穴上。罗琴阿呀一声,挽住陈天识臂膀,惊道:“不好了,他又耍奸诈。”陈天识也是瞠目结舌,一时动弹不得
第169章 观日出破云穿雾(肆)
——如此一来,饶是其后念风修为再是稳重,那静水心境,也不免要泛起一丝涟漪,脸色微微变色,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林月明心中正自欢喜,暗暗冷笑道:“胜负即定,你便是念上一千句、一万句佛祖,也改变不得情状。”思忖如是,双指头已然点在了念云大师的腿上,甫一沾触,只觉得若点钢板,弹韧之外,坚硬异常,不觉大惊失色,暗道不好,就要转身防御——
念云大师微微一笑,道:“林居士武功极高,老衲佩服,奈何一招未尽,就要离去呢?”话音才落,双掌急出,一阵内息若狂涛骇浪一般扑泄而下,真有千万钧之力。林月明被如此气势压迫,心知不妙,但急切之间,却难以动弹,遂眼睁睁地看着老和尚双掌打来,将近未近之时,变掌为指,正戳在自己两侧的“肩井”要穴之上,啊呀一声,莫说两条手臂若失去了知觉,难以提抬,就是半个身子也因此麻痹,断难反抗一二——
如此逆转,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只瞧得四周众人瞠目结舌,竟说不得话来——
林月明脸如土灰,不能言语,好半日方才喟然一叹,颓然道:“大师神技,在下佩服。”——
念云大师莞尔一笑,道:“老衲不过是将计就计,诱君入瓮,此番虽然得胜,却胜得侥幸,也颇为取巧。”他此言不差,若是林月明依凭实力,脚踏实地与之相搏抗衡,虽然依旧免不了小败,那也是稍稍逊色而已,哪里会象这般瘫坐地上,进退皆难?——
念云大师将林月明缓慢搀扶,合十致歉,却听得对面江嗔鲍喝道:“少林寺的和尚,也会玩弄这般心计么?真是羞臊不羞臊?”话音甫落,他一旁钱南村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若论用计谋者,乃是林兄弟在前,少林高僧在后也,这般嗔怪也,委实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也,若再咶噪,徒然惹人笑话也。”杨林微微颔首——
江嗔鲍怪眼一翻,叫道:“你‘也乎’什么呀?如何反倒帮他少林和尚说话?我们是俗人,斗计闹谋天经地义,他们是和尚,整日里吃斋礼佛,修心养性,就是不能耍弄诡意。”——
钱南村也是个火爆的脾性,看他纠缠不清,顿时恼怒,恚道:“我如何是替少林寺说话也?你这矮胖子也,我银月教根基西域,虽然被人论底溯源,以为‘红日脱出、自成魔教’也,但教中的兄弟皆是江湖豪杰、个个称得英雄好汉也,但凡行事举止,无不光明磊落、浩然昭明也,怎样‘斗计闹谋’,就是‘天经地义’乎?方才一战也,打了百招有余也,甚是精彩,胜便胜了也,输就输了也,岂能心不甘、情不愿哉,就此恨恨抵赖乎?可笑也,可笑也!”——
江嗔鲍身体肥硕,又兼矮胖,生平最是恼恨他人提及此点,若是得闻,莫不翻脸交手,便要与对方斗个你死我活。他此刻听得钱南村如此说话,胸中一口郁闷忿然沸腾,一时无从喧泄,便看得一张圆脸铁青沉凝,笼罩着一层好重的煞气,须臾就要动手,与这“也字先生”争锋夺锐,讨要一个“公道”说法——
他双掌略提,那管什么场合,却听得罗琴嘻嘻一笑,道:“不识哥哥,莫怪这矮胖子生得难堪,想必就是他惫懒无赖,耍尽了流氓,结果得了老天的报应吧?”——
她声音不大,但清脆若莺,好似风中的响铃铛,字字句句皆贯入江嗔鲍的耳中,甚是真切分明——
江嗔鲍大怒,扭头瞪视,双目如火如荼,却看林月明缓缓返归本阵,一眼瞥来,寒意森然,沉声道:“江令主,凡事皆有尺度分寸,你莫要乱了章法?”——
江嗔鲍尊他为大,不敢不从,遂隐忍不发,狠狠顿足,大声嚷道:“臭丫头,我大仁大义,不与你一般见识。”——
罗琴扑哧一笑,对陈不时附耳低言,这番却是什么也听不清楚。陈天识不觉莞尔——
江嗔鲍暗暗心疑,料想是“臭丫头”又说了什么相干自己的些许坏话,或“厚脸皮”,或“擅给自己脸上贴金”云云吧?只是此刻听不分明,妄加揣测又要被人耻笑,于是冷哼一声,故作不理,但他心中跌宕起伏,又弃是一时半刻能够平静下来的?——
念风一手当于胸前,一手负于背後,大步而出,略微躬身一礼,道:“方才见得银月教武功,果真是高强精妙,不愧为西域偌大的门派。贫僧不才,便作为这‘念’字辈的第二位代表,欲与贵教高手比试一番,却不知晓除却林令主之外,另外七位,有谁愿意垂赐指点?”——
钱南村咦道:“你不用兵刃乎?”——
念风道:“贫僧有得一柄禅杖,但此刻未曾随身携带,且我素来不喜刀光剑影。”——
钱南村摇头叹息,道:“可惜也,可惜也,我本欲出阵与你较量一通耳。只是我与你恰恰相反也,与人对敌,最是欢喜使用我这柄锋利大斧也。”——
江嗔鲍哼道:“如此说来,你便不能与这赤手空拳的大和尚打架了?莫不是畏惧怕死吧?”钱南村哈哈大笑,道:“他既然是佛祖座下的修行弟子,就不得杀生也?我与他拳脚相搏,或会被打个鼻青脸肿也,却万万不会被打死也。这般一来,没有‘死’地,我如何会‘怕死’乎,怪哉,怪哉也!”——
杨林忍俊不得,咳嗽一声,低声道:“你后面若有了个‘哉’字,那‘也’字就可免了,反倒累赘。”——
钱南村摇头晃脑,道:“是也,是也,多些杨兄提醒,我记下也。”——
江嗔鲍喝道:“我不与你咶噪,他奶奶的,你若是怕他,我却不怕,且看我怎样将大和尚打个鼻青脸肿,回来向你炫耀,你切莫妒忌眼红。”言罢,飞身而出,一拳就往念风颈脖砸来,下手绝无留情,口中犹然道:“大和尚,受死罢。”——
隐约听得后面钱南村笑道:“不会也,不会也,你若是真有这般本领,我给你磕头也是可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