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旁边的石壁上,画有不少图案,其中一幅,乃是一个三缕长须的男子凭栏眺望,目光虽迥,但神情若有迷茫,栏前寥寥数笔,刻着山河水川、云彩月色,虽然简陋,但颇为传神,倘若细细品味,自觉其中一股浓浓韵味。旁边刻着字句,书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莫言之,那凭栏之人,便是岳武穆岳元帅了——
陈天识心中暗道:“岳元帅虽然蒙冤枉死,但他一片碧血丹心,天地昭然,这等民族气节,这等铮铮铁骨,万千世人莫不敬仰,又岂是那几个奸佞恶臣能够抹煞得了得?”再看前面石壁,镌刻一人坐于桌旁,自斟自酌,神情愁闷,旁边书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也是岳元帅《小重山》一词,乃是绍兴八年,宋高宗向金屈辱求和,达成协议,岳飞及其他主战派大臣多人,纷纷上书反对和议,但不为高宗采纳。此词作于是年之秋。上片写梦回故国,醒来已是三更,绕阶徘徊,无比惆怅。下片慨叹岁月如流,白首无成,抗金主张,不被采纳,家乡长久沦陷,归期无望,表现对国家前途的隐忧以及壮志难酬的郁闷——
陈天识心中忽而热血沸腾,暗想:“可惜我不能早生得几十年,否则便能瞻仰岳元帅的风采了。唉,那时江湖豪客都到哪里去了,为何岳元帅蒙冤,却没有人去救他呢?若是我在,定然拚死救援,决不让风波亭奸佞得逞之。”——
又见前面一文,书道:“自中原板荡,夷狄交侵,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历二百余战。虽未能远入荒夷,洗荡剿穴,亦且快国仇之万一。今又提一旅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城,一鼓败虏,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故且养兵休卒,蓄锐待敌。嗣当激励士卒,功期再战,北逾沙漠,蹀血虏廷,尽屠夷种。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地上版图,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乃是岳飞行军途中,题在五岳祠壁间的誓词。文辞慷慨,足见作者直捣黄龙,恢复山河之雄心壮志——
陈槐林笑道:“这些都是家叔亲自刻于壁上的。”——
陈天识心想:“这位潮沙帮帮主,看来对岳元帅也是敬仰羡慕得紧呀。”——
陈槐林笑道:“家叔昔日也是朝廷的一员将军,后屡次北伐未果,非兵力不强不足,而是皇帝昏庸无能,奸臣百般阻拦,忿怒之下,遂挂节辞官,引着家族旧人与一帮属下,来此筑寨立帮,号称归隐安歇,其实他哪里安歇得下来,于是便当起了强盗。”——
陈天识拱手道:“令叔胸怀大义,可惜与岳元帅一般,郁郁不得志也。此乃朝廷不幸、百姓损失。”陈槐林摇头叹道:“可惜皇帝老儿与他那帮谄媚奸臣日夜欢歌艳舞,如此下去,终究要断送大好山河的。”
第186章 水波绵绵衬豪义(壹)
——数人继续往前,入得正厅,却是寨中商议帮务之地,穿绕其后弯曲扭折的过廊,便见草木盆栽巍密茂盛,生机盎然。陪伴帮众不敢趋随,就此止步,转身押解密蚩往左侧的一条道路赶去——
陈槐林在前引路,往右后越过,又过得三进院子——
几人双足才要迈过门槛,听见里面有人大声怒道:“他金鞑子就是真打过来了,那又能怎样?难不成我大宋人口十倍之众,富庶之极,兵强马壮,还不能与之抵挡么?你这牛鼻子,何必专长他人威风,反来欺灭自己的志气呢?”——
另一人冷笑道:“你这是张着眼睛说瞎话了。人口众多,若是怯弱,一百个里面抽将不得一位精兵、十万人里面也提拔不得一位将领,多有何用?昔日汴梁未失之时,我大宋人口较之女真,人口丰盛,何止百倍,还不是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便连两位父子皇帝也被掳掠了去,造成千古未闻之‘靖康之耻’么?如今淮水以北皆落入了金人之手,经营之下,人口极多,我南边户口,未必就能多得人家十倍。便算十倍吧?哼哼!当初百倍犹然不敌,十倍更是万难成事全功。至于后面富庶之语,倘若雄狮肥硕,倒也不错,正合威风凛凛,睥睨骄傲,远近诸兽莫不畏惧,皆俯首贴耳,甘心从命效力;要是一头大肥猪,高声叫唤,道我如何如何肥硕膘壮,徒然惹人觊觎眼红,更生不利罢了。”——
先前那人更是忿怒,高声道:“混帐话,混帐话,我大宋是肥猪么?”——
得他回答:“难道不是么?每年开春之时,朝廷便要派遣车队,远涉千里,往那金国的大都运输几百几千万的岁币财帛,就是往自己身上剐肉奉献,难不成还是我们看着北地金国困苦,自己心甘情愿地给纳吗?这些民脂民膏本来都是源自百姓,却不能归返民生,反为金人受享富贵。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兵强马壮’?呵呵,则是十足的自欺欺人了。你且放眼看待军营,刀枪入库,散马不奔,小曲哼唱替代号角,赌具酒壶滚落帐角,兵有怏怏之气,哪里象兵?将多昏聩之色,哪里如将?尽皆慵慵垮垮,赘肉横生。若是提枪,枪不起,反扎着自己的脚面;要是骑马,马不能奔跑,勉强驰骋,一个踉跄,连人带马摔跌个大筋斗。这等可笑的情状,哪里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呢?每年纳税交钱,分明是用老百姓的血汗银子,请来了了一帮做威做福的大爷二叔伺候着。是了,听闻兵中尚有兵妓,也是依仗权势,对外呼喝显摆,当了*,还比人家贞洁牌坊的烈女更为得意。想不灭自己的威风也难也。”——
先前那人若有愕然,半日不语,良久之后,沉吟道:“或是少许。”——
后者大笑道:“我走了十座兵营,便有九座半是如此光景,这也是少许么?”——
言罢,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劝道:“两位都有济世救人的宏愿,胸怀社稷大业,何必为此争吵不休。”陈天识听着愕然,暗道:“如何这声音这般耳熟,听着象是爹爹的声音,那另外一人,是…是南道长?”此念头甫然生出,心中顿时欢喜,但又恐自己听错辨讹,若在这潮沙帮中闹将出了笑话,岂非是大大的尴尬?于是隐忍不发——
陈槐林不知他心中所想,笑道:“这是家叔与两位贵宾在后院赏花,情到深处,意气勃发,想起当今的国家大事,不免抒怀畅意。”——
罗琴扑哧一笑,道:“果真是意气勃发,几乎就要争吵起来了。”陈槐林道:“虽然心忧国事,但彼此对待朝廷的看法多有不同,因此难免口舌交锋,欲辨个明明白白。”——
陈天识恐那两位贵宾就是他爹爹陈泰宝与南毕远道长,一位乃是至亲,另一位也是自己敬仰尊慕的武林前辈,擅动言语,未免有失尊重,便微微一笑,不敢多说。罗琴见他神情端凝,心中好奇,问道:“不识哥哥,你怎么了?莫非又怪我调皮?好,好,我便不说话了。”——
陈天识笑道:“你哪里调皮了?”附耳低言几句——
罗琴“啊呀”一声,瞠目结舌,道:“果真会有如此凑巧之事么?我,我还是少说话的好。”——
她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脸色有些惶恐,正是五分的雀跃兴奋,五分的扭怩不安。陈槐林看他两人神神秘秘,好不诧异,只是陈天识既然与罗琴窃语穿话,想必也是涉及极其隐秘的事情,自己若要好事多问,反倒无礼——
三人进得小花厅,陈槐林让仆人奉上清茶,自去通秉其叔。陈天识与罗琴坐在椅上等候。罗琴局促不安,不断伸手整贴身上的衣服装饰,又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木梳,将头上发辫整理一番——
未过多时,听得有人隔帘叫道:“是哪两位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将金国的奸细给捉拿了?老夫定然要尽他三大碗的好酒,以表心中感谢之情。”言罢,“嗖呼”一声,珠帘被人挑起,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者大步走了出来,宽肩阔腰,颇为伟岸。陈槐林陪伴一旁。二人面目贴近之时,正好比较异同,神情相貌十分的相似——
老者身后跟着两人,他们抬眼望来,见着陈天识,俱是愕然,尚不及说话,陈天识已然快步即前,“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爹爹,许久不见,您…您老人家身体可好?”他与陈泰宝已然相隔一面未曾谋面,此番再见,爹爹精神虽好,但春秋镌刻,皱纹潸然,看似却苍老沧桑了许多,心中又喜又悲——
陈泰宝好半日方才缓过神来,不觉欣喜若狂,拍掌顿足,哈哈大笑,道:“我身体好得很,我身体好得很。你平安无事,个子也长大了些,那是最好的。”忽然神情陡变,扭身抢过一旁南毕远手中的拂尘,朝着陈天识的肩头,状若狠狠地劈打了三下,骂道:“不成器的家伙,这长久以来,你又跑到哪里去鬼混了?那日我看你被不善婆婆掳走,断魂伤意,几乎没有被吓死。”——
拂尘高高地扬起,落下却轻,击在了肩上也不觉疼痛,终究舔犊情深,舍不得下重手呀!——
南毕远嘻嘻一笑,夺回拂尘,笑吓道:“你还不悔悟么?便是昔日对他太狠太严,他心中因此有了忌惮,因此脱险之后,左右思想,惦念不得你的什么好处,方才决定离家出走,欲闯荡江湖、增长见识,待事业有成,便要衣锦还乡来见你。”——
陈泰宝愕然一怔,喃喃道:“是么?我半慈半严,自以为尺度把握极好,不想还是有失偏颇?”陈天识急道:“孩儿可从来没有抱怨得爹爹呀!”——
南毕远见着陈泰宝模样,心中好笑,依旧正色道:“你要是再这般呼喝,说不得眨巴眼睛,他又要逃走了。”说话间,凝目往陈天识探去,见他双目炯炯有神、分明内敛精气,心中暗暗诧异,暗道:“一年不见,此子究竟逢何机缘,内力竟然精深至此?”——
陈泰宝抹去眼泪,擦拭鼻涕,单手一摔,不觉就往老道身上蹭去,喜道:“是,是,为父过于凶悍,几乎因此铸下了大错。吾儿,若是你在外面逢上了一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我悔痛之下,万难做人,便是百年以后,也见不得地下久候多时的忠烈豪胆。”——
南毕远反映甚敏,见他邋遢弹来,急忙躲避,蹙眉道:“你这手指上的浊物哪里不好弹拭,却往我这里胡闹?教子严谨、周密示范才是,老是这般,贤侄也要被你带坏了。”——
若是平时,陈泰宝早已双眼一翻,鼻子哼哼睥睨,就要与道人争吵,道:“弹拭了又能怎样,你们出家的道人自号清净无为,其实哪里能够‘清净’?不是一样的吃喝拉撒,不是一样地生产浊物么?”但他此番与爱子重逢,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无论南毕远再说些什么,他都含笑称是,与往常大是不同——
陈天识缓缓起身,暗道:“爹爹高兴之下,竟然有些欢喜忘形。什么‘万难做人’,什么‘忠烈豪胆’,都有些口不择言,惹人笑话了。”躬身施礼,毕恭毕敬见过南毕远,道:“真人一向可好?莫非这段时日一直与我爹爹在一起么?”——
南毕远抚须颔首,笑道:“好,好,自从你被不善恶婆子掠走之后,我也是心急如焚、放心不下,索性便与你爹爹一并出来寻你,算来也有三四百天,每日皆在一起咶噪争吵。他是个高照的福星,想要不好也难呀。”语带揶揄之意,多有调侃之色。一眼往罗琴瞥去,再看看陈天识,微微莞尔,却笑而不言。罗琴平日伶牙俐齿,此刻却口舌木衲,羞答答地站立一旁,难以言语——
陈天识又见过潮沙帮帮主,知面前老者本是朝廷的一员宋将,唤做“金枪无敌”高义元,应见朝廷腐败,醉生梦死,愤然之下,遂悬节辞官,来此开辟出一番天地
第187章 水波绵绵衬豪义(贰)
——那潮沙帮的帮主高义元见他礼来,却是反应甚巨,双手陡出,竟然牢牢握住陈天识的两只臂膀,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扭头对陈泰宝道:“他…他便是不识贤侄么?莫非他,他就是--”神情颇为激动,竟然按捺不得,未尽地主长辈提携之礼——
陈天识猝不及防,蓦然被他如此意外环抱,甚是愕然,有心出言相询,但一时之间,隐约浑噩,且口齿支吾,似难以及言。陈泰宝面有得意之色,抚须道:“你猜测得不错,哈哈,昔日棉缛包裹的丁点娃娃,如今已然长大如斯。想那赤胆忠魂,无论是上穷碧落,还是下至黄泉,但凡一灵尚存,皆可心宽意释,瞑目含笑了。”——
高义元闻言,双手在陈天识双肩按压几下,喜道:“好,好,此乃泰宝兄弟之功,果真是福泰珍宝也。”双手放下,反叉在腰间——
陈槐林面有诧异之色,道:“叔父,难不成这位陈兄弟便是--”不及说完,高义元转过身子,哈哈笑道:“好侄儿,昔日迫你隐蔽原来姓氏,改换‘陈’姓,便是为了纪念你爹爹与我的一位故交好友、忠袍烈魂。此人也曾在岳元帅帐下为将,虽然算不得出类拔萃,却称得杀敌无畏、灭寇尽心,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甘当勇前。如今他自己的小侄儿也回来了,血脉根源得以藕续,又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香火早晚炽旺勃盛,你也该返归本家祖宗的姓下,依旧叫做‘高槐林’才是。”——
陈天识浑身一颤,虽尚不明白根底大概,心中却已生出忐忑不安之意,神情略有张惶——
罗琴见状,心中担忧,慌忙伸手握他手臂,甫一接触,灵光一闪,又生出了一个念头,暗道:“哎呀,他爹爹与诸位前辈在此,我这般宽慰之,岂非要被他们小觑,以为我是哪里来的轻薄女子么?”遂急急松手,伸出手指悄悄点戳陈天识背後——
陈天识醒觉,依旧无措,深吸一气,不敢言语——
高槐林眉宇轻挑,朝陈天识微微一笑,道:“恭喜恭喜。”陈天识莫名其妙,不敢怠慢,拱手回礼,应道:“哪里,哪里?同喜,同喜!”心中更是迷胡一团,不知喜在哪里?听高槐林叹道:“想起幼时,爹爹与叔父要替我更姓,我愤愤不平,心中尚有恚怨,以为自己调皮捣蛋,惹了爹爹、叔父恼我,不愿意要我了,还为此跑到野外郊林痛苦了三日,几乎被豹狼拖走。你们来劝我,我记得自己吼道:‘我也是高家的子孙,为何本家的姓氏不能标凭,却反倒被踢入了别家的宗庙大门?’后来听说这位陈叔父乃是一位忠肝义胆、颇了不起的大英雄,家境殷实,本可在西湖之侧安闲逸适,过得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但因为心忧国仇家恨,毅然投笔从戎,习练武艺,报效国家,直至为国捐躯,方才懵懂初觉,勉强答允。哈哈,此刻不想正宗忠烈遗嗣在此,本来香火,得返本庙根源,私不敢篡夺伪脉假宗,还是叫回‘高槐林’更是自在一些呢。”心中暗暗称奇:“今夜蹊跷,竟得如此奇遇,莫非是老天眷顾,妙哉,妙哉!”陈天识好不愕然,脑中是什么也想不清楚了——
南毕远默立一旁,见陈天识发呆,陈泰宝欢笑之后,也是神情复杂,七分欣慰,三分踌躇,略一蹙眉,心中暗道:“他二人毕竟父子几十年,情意深浓,此刻挑明真相,恐对双方皆有不适。”转念一想:“但事实昭昭,此时若裱饰板刻,又岂能趋避遮掩?”把眼往一旁陈泰宝望去,见他正好望来,二目相触,心中俱是一动——
陈泰宝喟然一叹,脸若苦笑,颔首示意。南毕远心想:“你也下定了决心么?唉,事已至此,索性明了。”遂走前两步,轻轻推搡陈天识的肩膀,大声道:“今日能够重逢,东西南北甚广,偏偏聚在此地,想必也是天意使然。罢了,贫道多管闲事,胸中藏不得话语,口舌匿不住玄机,便告诉你一件天大的秘密。”咳嗽一声,见陈天识眼神既有期盼,犹若迷惘,略略为难,深吸一气,又道:“此事被你乍听,也许会错愕无比,甚或更如晴天霹雳,但从此清明点透得真相、了解自己的来源根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且坐下,容我慢慢与你唠叨。”——
陈天识心中叫道:“什么真相,你们隐瞒了我什么,莫非,莫非--”心中的念头千转万绕,迷迷跌叠,竟然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心中正是惶恐万分,手足无措,被南毕远叫唤得几声,却浑然不觉——
罗琴走过来搀扶,低声道:“不识哥哥,我,我扶你去那椅子上坐下。”各按宾主位置,南毕远将拂尘放在了桌上,娓娓道来——
原来数十年前,赣府洪都、南昌城南郊外,有着一处有名道观,唤做青云谱。观中老道姓常,双名连春,道号浮云子,除清修礼真之外,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剑掌双绝,曾在三剑之内逼退南山十八怪的匪人,因此人送绰号“定寇三剑神仙掌”,剑是“形意五行剑法”,这神仙掌却是五雷掌法,为其运功双掌,掌心有雷鸣之声,若神仙一般得名。这神仙掌又与仙人掌类名,仙人掌者,大漠之花卉,常连春且擅长种植整理各种花草,闲暇之时,也到城中花园售卖,颇为畅销,是以有人玩笑,又叫他“*三件仙人掌”,委实视作老花农了。常连春为人随善大度,闻之,一笑呵呵,不以为意,反倒更觉得亲切。其后某日,他又去城中售花,回来之时,花卉售尽,还带回了一个女孩儿。原来此女为流落孤女,常连春见她可怜,便收其为徒,当了青云谱的一名小小女道童,道号云仙——
如此一来,这青云谱除却两名杂役道人,便只有师徒七人。师父“定寇三剑神仙掌”常连春,余下弟子排名,便是:大弟子姜尚武、二弟子林英月、三弟子穆飞羽、四弟子段广域、五弟子陈泰宝、六弟子云仙。林月英与云仙皆是女弟子,大姊素常关心小妹,因此二人最为亲密。那另外四名男弟子年岁虽幼,且是出家的道士,但对男女之事渐渐开化知悟,因此颇为羞涩自持,颇有少年稳重之意,除却念经功课、随同常连春习练武功之外,平日里少于二位师姊妹往来。六弟子之中,以姜尚武与林月英悟性最高,经年下来,武功大成,便与师父常连春切磋,也不遑多让,没有数百招,难断胜负。每年中秋比武之时,这一对师兄们也是争斗最狠,月色之下,桂花香浓,只看得两人各执木剑,相互传招递式,“笃笃笃、笃笃笃”斗上许久,始终不分胜负。这情愫二字,看似简单,尚为出家人大忌,但最是无时不在、见缝插针,就在这“笃笃笃”的比试之中,姜尚武与林月英不知不觉陷入“情愫”心境。初时众人不觉,后来看得姜尚武每每再与林英月切磋武功,但凡几百招之后,必定有意相让,心中恍然大悟。常连春虽是老道人,但不拘泥于世俗观念,也不见责,将二人招来,彼此坦诚交谈一番,确信他两人是真心欢喜,便让他们还俗,自去世间匹配夫妻,算做自己的俗家弟子。姜、林二人感激不尽。只是筹备婚礼之时,陡闻边境战事吃紧,姜尚武又是个热血沸腾之人,便将婚事暂且搁置,领着一帮民间义军赶去帮忙。林英月苦苦等候未果,心中忧戚,便收拾兵刃行李,北上寻夫。这一走之后,两人俱是音讯全无,从此不知所终——
余下四名师兄妹,后来下落也有不同。段广域本是云南大理之人,来历叵测,昔日也是流落街头,被常连春带回。林英月走后数月,段广域也留下一份书信和一个包裹,杳然离去。常连春拆开书信,见其内容,段广域自言本是大理段氏之民,昔日因为国家政权迭乱,自己从宫中逃出,无可奈何之下,当了道士。如今国内政权平复,有忠臣回来接应即位,就此告辞。又言大理尊崇佛脚,自己段氏之人,可以为僧,但不得入道,从此以后,便不再是青云谱的道人身份,但感激常连春大恩大德,依旧当以师礼尊崇,万劫不忘云云。打开包裹,里面尽是金银珠宝、翡翠玉石,想必是那位接他的忠臣留下酬谢的。常连春未能见着段广域最后一面,料想此后也无相逢的机缘,饶是心胸开阔,也不免神伤唏嘘,看着剩下的穆飞羽、陈泰宝与云仙叹道:“你们中间再要凑成一对,我这道观也就寂寞了。”三人纷纷表白,道:“从此只在师父左右,决不相离相弃。”又要发誓,却被常连春阻止,笑道:“若再成一对,也未必不好,何必如此重誓?我这青云谱也算得名观,只怕到时侯我要赶你们走,你们恋恋不舍,还要百般赖皮呢!”真乃开阔宽广之人
第188章 水波绵绵衬豪义(叁)
——其后常连春又从外面带回了一位少年道士,言道此人本是其师弟万寿宫宫主的徒弟,唤做南不通,因万寿宫毁于火灾,宫主不幸过世,众道离散,各自谋栖,此子无处歇脚,唯有投奔青云谱。这般论起排行,他在穆飞羽之后,却在陈泰宝与云仙之前。常连春又道“不通”之字实在不好,言“万事求通,不通必恙,奈何不通”,于是更改其号,从此只叫做毕远,解释道:“我等虽然是道士,但此纷乱之交、惶惶之世,不可全然‘出世’,尚须偶尔‘入世’,若是必要,毕尽生平之力,当有致远宏志。是以唤为毕远。”又道“泰宝”二字,乃是祈愿国泰民安之意,也多“入世”之感——
常连春笑道:“如今你们四位徒弟之中,要说还有些盗骨仙风的名字的,也仅有飞羽与云仙二人。料想若无错愕,日后能安心接掌我衣钵者,便是飞羽了。云仙女子,逃脱情障,毕远与泰宝却是要在红尘之中走来走去,不得止歇的。”——
他素来反对相面之术,以为都是龌僧龊道欺蒙俗人之诈,万万不可相信——
众弟子闻言,笑道:“为何师父今日却来相面堪貌了。”遂嘻嘻一笑,各去习武念经、功课坐禅,也不将之放在心上——
渐渐日长,三师兄穆飞羽的道家见识、经文诠释造诣、剑掌武功之修为,皆有极大的精益。又因大师兄姜尚武与二师姊林英月远去杳然已久,或难归返,遂以师门顶梁弟子身份自居,处处时时小心,皆能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谈,更见厚持稳重,也甚得师父常连春的欢心。他每日文武功课之后,就随着常连春搬花弄草、剪枝修叶,陶冶性情,且颇能用心,学得相应的一手好手艺。若做盆栽,放置市场售卖,便为常连春允可,假以师父亲手栽培之名,旁人万难看出其中的差异端倪,其聪慧敏锐,竟能至此!反观之陈泰宝、南毕远、云仙三人,彼此年岁几近,又无他伴,因此相互厮守结陪最久。十二三岁之时,若青涩花蕾,懵懂之间不开颜面,尚有些遮遮掩掩,欲迎还拒,过得几年,长成了十五六岁,三人见面之际,相互的心中都有了一些异样,果真如先前师父半真半假的玩笑之言,不知不觉间生出了情愫。两个师兄对这娇憨可爱的小师妹皆有钟情,呵护备至,目光柔和;云仙对于他南毕远与陈泰宝二人也是颇多含羞之意,春花秋月,各有缠恋,左右难断。纵然如此,但在旁人的眼中,他三个少年男女,都只是青云谱道观中的道士道姑,各人不糊涂,也会不断自我提点,暗道师门为重、男女有别,决计不可逾越了应该的礼仪规矩,突然贻笑大方或是被人耻讽——
只是“情”之一字,乃是天地之间最为玄妙之事,无形无色,无味无嗅,却最能纠缠人心,往往压抑不能,难以握控。每每这般过得一日,南毕远与陈泰宝便对云仙增添一份思暮渴望之情,若海潮绵绵,安静之时沉湎怅然,汹涌之时跌宕起伏,好不难受;云仙知悉两位师兄的心思,她是女儿柔情万千,百般蛛丝葛结,夹在二人之间,困难取舍,踌躇抉择,也是十分的为难。这十分的为难之中,是七分恋恋,三分不舍。本该经韵古香的道姑小院,不见三清之气息,唯闻叹息连连,幽兰痴怨——
每每入夜之时,月上柳梢,暗莺沉眠,窗前便见得一位少女幽然徘徊,端然之间,安矜烟视媚行,身影为内间黯粉烛光映照,飘飘缈缈地落于窗纸之上,袅袅婀娜,来回不过几步,忽而仰头叹息,声若柳点水面、清河跳晕,不能细细辨识,却似她那心壶之间,俱是说不完的心思,无穷无尽,无边无际。两个小道缓缓走来,一个过月门,一个提布襟,俄步轻吟,未见出家人的清静无为,倒似秀才文士,颇有离骚雅意,断肠牵怀无二,便是陈泰宝与南毕远了。二人情思绵绵,又无人吐泻心思,不知不觉,便往云仙房前走去——
一个伫立窗东,月色之下,想起桂树嫦娥,唏嘘不已,痴痴呆呆,口中喃喃低语,暗道:“木兰院里双栖鹤,长被金钲聒不眠。今夜宿来还似尔,到明无计梦云泉。”却是皮日休之《宿木兰院》——
一个拂袖弹尘,就在石上盘膝坐下,平心不得,倚树念愁,不觉低声诵之:“先秋蝉一悲,长是客行时。曾感去年者,又鸣何处枝。细听残韵在,回望旧声迟。断续谁家树,凉风送别离。”却是张乔之《蝉》,以为自己不得心上人真情,寒意秋悲,若苦蝉戚戚——
云仙在窗内听得他二人引经博典,心中更是为难,暗道:“你二人皆有意,我却怎样回答,应答其一,另外一位必然伤神损意。”无可奈何,口沾无关诗词一首,乃是唐朝上官仪所作,温婉十足,女儿轻柔,却无干抉择:“启重帷,重帷照文杏。翡翠藻轻花,流苏媚浮影。瑶笙燕始归,金堂露初晞。风随少女至,虹共美人归。罗荐已擘鸳鸯被,绮衣复有蒲萄带。残红艳粉映帘中,戏蝶流莺聚窗外。洛滨春雪回,巫峡暮云来。雪花飘玉辇,云光上璧台。共待新妆出,清歌送落梅。知入丛台,丛台裛春露。滴沥间深红,参差散轻素。妆蝶惊复聚,黄鹂飞且顾。攀折殊未已,复值惊飞起。送影舞衫前,飘香歌扇里。望望惜春晖,行行犹未归。暂得佳游趣,更愁花鸟稀。且学鸟声调凤管,方移花影入鸳机。”——
常连春听得这些诗句,将三人痴种看在眼里,却故作视作不见,忖道:“男女情事,外人干涉不得。你三人其后情果怎样,是甜是苦,是麻是涩,一切皆只好顺其自然罢?”——
一日常连春接着一份书函,却是数年不曾联系之大弟子姜尚武所寄,托人捎来,拆开来看,信中说道自己引领义军抵挡金兵,惜补给不足、缺兵短刃,且义军组织纪律皆难严明,是以屡战屡败,损失惨重。他眼看着身旁多少同襟共襟为国捐躯,陨命身亡,虽有马革裹尸之萧萧悲壮,但北复故土始终无望,不由心灰意冷。南宋朝廷对之也是颇为顾忌,便打便压,所谓联合之时,深恐义军气候长成,反构成日后之心腹大患,遂不断瓦解抽薪,且军中将领多不思抗战,只盼朝廷能够议和,对“国破山河在”,俱是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姜尚武意若死灰,竟然要去终南山出家,依旧为道修仙。纵观之书信,字字泣血,通篇全文,莫不愁云惨雾,正是断丧了志气睥睨,再不见丝毫之昔日热血沸腾,意气风发——
常连春阅毕,大惊失色,顿足道:“他从此死了志气,愿意再度出家为道,却岂能因此耽误了英月的终身幸福。他与英月有婚约在身,怎能这般跌咶胡闹?”——
急唤众徒弟过来,将信中的内容与他们言明,商议一番,留下穆飞羽与自己看护青云谱道观,教南毕远、陈泰宝、云仙师兄妹三人即可前往宋金交战之地,入得那义军大营,面见姜尚武,要其即可归返赣地,回转旧观。老道人心中尚有另外的一番忖度,便是这三位弟子情葛纠缠不清,如此下去,皆不明白,一味地只在道观之中低耗暧昧,拖延下去,莫说几年,就是再过得几十春秋,大伙儿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道爷、老道婆,青春已逝,皓丝满头,也不能清理出一个分晓来——
三少年道士奉了师命,不敢耽搁,收拾一番,心中既是急切,又是惶恐,匆匆便往北地义军大营赶去。一路之上,陈泰宝与云仙似乎走得更为贴近一些——
南毕远视之,初时心中颇为失意,凄神之下,转念一想:“他两人自幼一起,算得青梅竹马,我却是半途从那万寿宫中迁插过来。小师妹欢喜陈师弟,那也是应该的。”心念如是,于是翻来复去提醒自己,道不可做孽,破坏她二人的姻缘,此时心境虽然依旧跌宕汹涌,但也慢慢平复安静,心甘情愿退出此局,反生出成全陈泰宝与云仙的一番好意,念道:“我这乃积攒一桩上好的功德。”——
其后时日,他有意避开二人,若是云仙寻来说话,也不似以前那般暧昧羞涩,变得颇为大气直爽,让人见之,如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与小妹妹调侃一般,中间字句,再难觅分毫的恋慕端倪。云仙甚是惊异,神情看似有些惶恐,渐渐冷落了陈泰宝,不住过来南毕远身边——
南毕远顿时骇然,暗道:“不好,人家相互欢喜得好好的,却因我之故变得生疏。岂非要教我变成了伯仁么?”他当时决心断绝情念,意志坚决,再无反复之心,于是绝不与云仙独处,必唤陈泰宝过来。心知云仙偷偷把眼看他,他也装做浑然不觉,暗道:“我这一生,再也与小师妹无缘了,何不干净洒脱?”心中决定‘出世’则安心修道,‘入世’则注目社稷民生
第189章 水波绵绵衬豪义(肆)
——待三人赶至淮水南岸,宋廷已然与金国停战议和,不消说,原先赔款之上,又添得几笔重重索取,只是高宗皇帝自恃江南富庶,不过多添几笔税、多加几些役,因此不以为意。金国的皇帝但凡开口,有所提要,这赵构听得使节回报,莫忙不迭地答应,只盼金人早早退兵,休要再挥师南下,灭了自己的小朝廷。他便是当着这儿皇帝,只要依旧富贵快活,每日醉生梦死、纸醉金迷,也是心甘情愿的,任他父兄在北境受辱,不闻不问。有人对此颇有微词,高宗虽有耳闻,却故作不知,窃下与心腹私语曰:“他二人得归,将置吾于何地焉?”就是说若是金国果真将徽宗、钦宗二帝释放,自己将之接回江南,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自己的兄长,自己这皇位便岌岌可危,哪里还能再贵为九五?其时为了保全至尊,说不得父兄弟之间尚有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这却是大大的不妙。一者朝中尚有不少北逃南归的旧臣,惦念旧帝,兴怀赵佶,且手中颇有重权,举事之下,赵构未必便能全胜,到时侯莫说再当皇帝,只怕亲王、庶民也不得,说不定就是性命也万难保全;二者就是权且得胜,遵奉了父兄为太上皇、太兄皇,自己也必定落下一个极其恶劣的名声,众人表面毕恭毕敬,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暗地里咬牙切齿,唾骂道:“好一个不知廉耻的狗皇帝,什么万岁,你这恶人若是早死,才合天理公道呢。”是以赵构深明其中的厉害,无论怎样,不肯接归徽宗、钦宗,对外只推诿金国不允。其后徽宗凄惨病死,尸体被化作油膏,以为燃灯取火之用,可谓之死无葬身之地,那钦宗赵桓也是不得好下场。偏偏这赵构恶人好报,竟然活了八十岁,在位时间也长,享尽了人间富贵,谥号“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好词用尽,悉数阿谀奉承之意。不过其人嗜好书法,有乃父之风,後人评其书法,道:“工正、行、草书,少即喜揽笔作字。笔法端雅淳厚、涵泳隽秀,盖以得力于智永为多,又尝深究本朝黄庭坚书,亦颇能得其神髓。”——
既然合议既定,金兵凯旋而归,这宋军也怏怏而回,临走之时传下了朝廷的一道圣旨,道如今天下太平,宋金亲善,这义军兵将皆是忠义,各得赏金归返原籍安定,但万万不可再去搔扰金人,以为挑衅,否则视作叛党处置,绝无懈怠云云。人心思散,不过时,数万民兵即走得干干净净。南毕远、陈泰宝、云仙三人站立旧营辕门之前,见里面空空荡荡,留下一些无用的破烂旗帜、腐朽木棍、残漏帐蓬,心中怅然若失,暗道这番如何回去面禀师父?于是撰写书信,托人带回南昌青云谱道观,敬请师父“定寇三剑神仙掌”常连春亲启,道抗金义军离散崩析,大师兄姜尚武不知所终,想必或是真去终南山为道未知,自己三人不敢辜负师父嘱托,当即刻西去赶赴长安一地,务必劝说得姜尚武回来——
南毕远心中自有一番忖度:“小师妹与陈师弟情投意合,我夹在中间,实在尴尬,唉!情丝既然斩断,何必恋恋不舍?”心念如是,便对他二人说道:“二师姐若知晓大师兄往终南山而去,想必也会跟随。你我不妨就此分开行事。我先北上,取道山东,河北,再折往西去;你们一起,便就此西往河南,再奔终南山,或能于行程上拦截他们。”——
陈泰宝眼睛一瞪,道:“大伙儿既然一块儿出来,便该一块儿行事,以后也一块儿回去,怎能让你独自离开呢?不行,不行。”——
云仙哼道:“南师兄主意既定,我们劝说也是枉然。这般也好。”陈泰宝对她言听计从,听云仙这般说话,心中再有什么不乐意,也不敢吱声。南毕远微微一笑,心中却有几分伤感怅然,忖道:“小师妹果真嫌弃我在一旁碍手碍脚,不愿意我与他们在一起的。”稍有唏嘘,却更加释然,从此对云仙全然断绝了念头,遂辞别二人,哈哈大笑而去——
但路上毕竟不能太平,期间生出了不少事情,莫说耽搁了许久的时日,便是性命也几乎难以保全,待南毕远赶至长安,已然是五年之后。他与武林各门各派、江湖黑枭大恶争斗不少,剑掌武功大有精益,为人愈发老成稳重,但侠义之心、不平之意也更长。说来也巧,他路上救得一个女子,中间纷繁故事不再赘述,也是彼此的缘份,双方以天地为媒、日月为妁,就在清风槐柏的崖边结拜为夫妻,后生下一女,取名南衔珠。夫妻二人抱着*上得终南山,于翠华峰一间小茅屋中遇见了陈泰宝与云仙二人——
陈泰宝正在外面劈柴,甫一举目,撞见了南毕远夫妻,不由又惊又喜,继而咬牙切齿,冲将上来,揪住南毕远的衣襟,抡起拳头便打,骂道:“牛鼻子,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早两年出现不好么,什么厄故都能解决,为何待我与云仙成亲之后,你偏偏出现,莫非有意与我捣乱?”——
南毕远捱了他几拳,好不生疼,但不知所以,微微一笑,并不作答。看得陈泰宝忽然舍下他,转身往小茅屋内跑去,边跑边叫,大声道:“老婆,老婆,南牛鼻子来了。”啊呀一声,蓦然想起一念,又往南毕远妻子与她怀中的孩子望去,支吾道:“他…他…师嫂与师侄女也…也来了。”——
云仙欢喜奔出,一足方才迈出门槛,听得陈泰宝后面一句,不觉愕然,身形顿住,一手扶住门楣,呆呆往外探望。南毕远此刻心中只有自己的妻子女儿,对云仙再不存半点眷恋,唯余兄妹之谊,见她出来,一身裙钗布围,发髻挽起,正是婚后持家妇人的装扮,不觉笑道:“原来小师妹与陈师弟早已共结连理了,哈哈,恭喜,恭喜,师父当日之言,果然不差。”——
云仙见着他身旁的妻子,脸色惨淡,继而勉强一笑,道:“南师兄,好久不见了,我与丈夫在此等待了许久,始终不见你来,却是你贪恋鸳鸯春梦,与嫂子在那里安生快活取了。”——
她便是与陈泰宝婚配,平素里也只喊他“师兄”,从来不曾叫过“丈夫”或是“相公”二字,此番说来,听得陈泰宝一愣——
南毕远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秉性大度豪爽,咳嗽一声,哈哈大笑,道:“大伙儿都是一样的,你与陈师弟不也是恩爱异常,从此夫妻么?”——
云仙脸色陡变。便在此时,南衔珠忽然哇哇哭了起来,南毕远与妻子急忙抱哄,正是一家子亲亲热热的模样——
陈泰宝对云仙道:“你还不请师兄进屋么?”——
云仙幽幽一叹,淡然道:“外面风大,莫让师侄女,孩子受凉了,还是快些进来吧。”——
南毕远三人进屋观看,见里面打扫得甚是整洁,桌椅地面,皆是一尘不染,家俱自己打造,虽然简陋,却也结实好用,不由啧啧称赞。云仙道:“这有什么?若是以后你们住在一屋,嫂子打扫,想必比我这里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哩。师兄才不会想起我这里呢。”南毕远哈哈大笑,轻轻抚摸女儿南衔珠的粉嫩脸颊,也不否认,却不想云仙笑容之下,更是平添了几分郁闷——
南毕远妻子出身大家,温婉持重,颇具闺秀之风,虽不喜事,却极其精细,眼见得云仙神色有些异样,便低声提醒丈夫,道:“你大师兄莫不是就在此地修行么?”南毕远恍然大悟,拍拍脑袋,笑道:“我见着陈师弟伉俪二人,心中欢喜,反倒忘了询问姜师兄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