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8节

  第一日无事,待第二日傍晚,蒋理放下饭碗,啊哟一声,抱着肚子蜷伏而下,额头冷汗涔涔,似乎极其痛苦。白凤大怒,一把揪住吴千秋的衣襟,呵斥道:“你这恶贼,不是说没有毒药的么?”吴千秋才要说话,却听得万鹏一、罗琴、陈天识哎哟*,撇下筷子,神情痛苦,叫嚷道:“肚子怎么陡然之间疼痛得如此厉害,莫不是真被你下了毒药?”吴千秋大喊冤枉,蓦然灵光一闪,道:“白姑娘,大伙儿都受了毒害,为何独独你我二人无事?难不成是你”白凤哈哈大笑,道:“是了,我都忘了,是我调配得毒药,我没有吃,也不曾往你碗里添加。”脸色狰狞,沉声道:“你意欲玷污我的身子,此乃极大的罪过,我不将你千刀万剐,怎能消除心头之恨?”蒋理有气无力,道:“妹子,你…你为何要害我?”白凤冷笑道:“你不是要在施大哥面前说我的坏话么?我自然留你不得。”扭头看待陈天识三人,微微一叹,道:“你们也是一样的,如此名节之事,也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蒋理绝望之极,哪里还顾得什么昔日的情愫,不禁破口骂道:“你这贱人,还有什么名节?若是贞烈女子,便不会被崆峒女派轰赶出来了。”白凤忿然,转念一想,反而笑容盈盈,道:“你就快死了,此刻恨我甚然,那也是应该的,骂吧!骂个痛快,只盼黄泉途上一路走好,休要成为孤魂野鬼,四处闲逛。”罗琴血气苍白,靠在墙上,道:“白姑娘,你如何配的毒药?何不说得明白一些,也教我等死个痛快。”白凤颇为得意,道:“我随身携带了一些毒药,但量少不足,于是在厨房悄悄观看,将蜂蜜倒入生葱之中,又将花生捣烂,拌入黄瓜汤内,再寻得一些鹅肉,以鸭梨冒充萝卜混合,如此相冲相恶之物,生出毒性,正好使用。”——

  白凤为人歹毒,深恐险被吴千秋玷污一事传到施伯明耳中,因此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恩怨,皆要将一干当事人悉数除去。她在崆峒女派之时,也曾虽其中的几位前辈学习厨艺,做出的菜肴虽不是色香味俱全,但却深谙菜系相冲相恶的道理。别人以为万万不可将之相混相淆,独独她苦苦钻研,如何将普通菜系之毒,变成真正能够害人性命的毒药,且颇有一番自己的心得。当初那‘撼山岳’袁子通被江南大侠追赶甚急,躲入一间饭馆,思忖打斗不过,唯有用毒药害人,偏偏那樊猛谨慎小心,饮食之前必定用一根银针窥察其中是否有毒,实在是难以下手。后得一旁初次相识的白凤指点,配出混菜毒药,悄悄放入小儿奉上的花色菜肴之中。樊猛不识得其中的奥妙,将那些蔬菜瓜果就着美酒一用而尽,不多时果真是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吴千秋牙关一咬,蓦然出手,又是几枚银针往前弹出,迅如疾电,射向白凤面门。白凤冷笑道:“你不是没有暗器了么?如何还有藏匿?”却是吴千秋在衽袖之口的针线缝补之处,事先预留十枚毒针,以为情急之下,作为救命之用的。白凤长剑挥舞,一边纵身后退,一边小心格挡,将银针尽皆打落地上,扎于甲板缝隙之中。吴千秋不敢怠慢,觑准时机,拾起菜刀,急急窜到船舷旁,反手将绳索斩断,那小舟跌入海中。蒋理见白凤如此凶恶,出手决不留情,早已魂飞魄散,看吴千秋跳了下去,顾不得肚中的疼痛,慌忙跟随,叫道:“吴斋主,这妇人心肠狠毒,我陪你一块逃命去。”双臂一推,两足勉强一纵,也进得小舟之内。待白凤赶到,小舟已然飘离数丈之外,追踪不得,不觉心中大怒,清叱一声,将手中的长剑用力掼去,正中小舟外侧船身。蒋理腹如刀绞,且方才为了逃命,用力过猛,伤了气脉,一时动弹不得。吴千秋暗呼侥幸,一杆子打落长剑,跌倒海里,摇将小舟往远处划去——

  白凤大意失手,心急如焚,有心追赶,但吴千秋专往逆风划弄,自己大船的风帆顺纳海风,彼此的距离不禁越来越远,扭头对万鹏一三人喝道:“你们若想保全性命,便替我摇橹,追赶小舟。”万鹏一叹道:“姑娘,你说什么糊涂话?我等中了如此厉害的毒药,浑身无力,站立也难,怎样还能摇橹?”罗琴哼道:“到手的鸭子眼睁睁地飞走了,她一番诡谋不成,岂非着急?若是他两个不死,自然又多结了两个冤家,少不得要回来寻她报仇的。她忿然疯狂之下,如何还能清醒说话?”白凤喝道:“死丫头,你说什么?”罗琴冷笑道:“先前还唤我们是恩人,这时怎么变化得如此一副嘴脸?是了,你洞中的秘密想必也守不住了,那蒋理必定会先你一步寻得什么‘黄衣秀士’施伯明,将其中的情形一五一十相告,若是再添上三分油、加上两勺醋,你说那秀士可会昏厥过去?”陈天识喘息道:“此话大谬,施伯明一直便不欢喜她,怎么会气得昏厥过去呢?”白凤脸色铁青,拾起蒋理弃下的铜笛,颤声道:“你们再说一句,我便将你们砸死。”万鹏一愕然,继而叹息道:“姑娘不必动手,我们就快要毒死了。况且吴千秋顾忌自己的声名,怎会让蒋理将此事泄露出去?依我看,那姓蒋的在半路之上,不是毒发而亡,也必定被吴千秋推到海里淹死的。”罗琴道:“师父,您老人家错了!”万鹏一道:“我哪里说错了?”罗琴道:“此刻他二人同舟共济,茫茫大海之上,多一个帮手最好,怎会自相残杀呢?”陈天识眉头一皱,按住腹部,附和道:“罗姑娘所言极是。”罗琴又道:“吴千秋惶惶然不可终日,哪里还顾忌得什么声名,只要能因此败坏白女侠的清白名誉,不得和‘黄衣秀士’成亲连理,他说不得便会与蒋理合谋,在江湖上四处传播…传播…”白凤惊疑不定,道:“传播什么?”罗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陈天识大声道:“定然是说他在洞中对你不轨,已然得手了。”白凤顿足道:“狗屁,狗屁。”万鹏一道:“我们自然知道他说的话一定是狗屁,但江湖之中,又有多少事情符合本来的真相?所以狗屁传多了,也就被人相信了。”白凤若被雷击,铜笛当啷落地,浑浑噩噩地靠在舱壁之上,缓缓瘫下——

  他三人一阵刮噪,句句戳在了白凤的心痛忌惮之处,胸中郁结之极,又将铜笛举起,道:“我,我杀了你们。”陈天识道:“我肚子疼,果真是快要死了。”白凤见他你眉弄眼,更是气愤,道:“你就要疼死,那也活该。”罗琴道:“白女侠,我们若是真的死了,便没有人去替你辟谣,你的清白只怕一辈子也洗刷不得。”此言一出,白凤陡觉精神一振,颤声道:“你…好妹子,你说什么来着?”罗琴道:“我们也在山洞之中,自然可以证明你并未受到吴千秋的玷污。”白凤喜道:“真的么?”继而生出一念,满腔狐疑,道:“我要害你们的性命,你们为何还要如此帮我?”万鹏一呸道:“谁要帮你了?不过我在洞中救你,他们却说你被玷污,岂非是绕着圈子骂我无能?嘿嘿,我这口舌可是厉害得紧,莫说替你平反,叫那什么施伯明不致多心,便是再刮噪一通,言道蒋理与吴千秋有些许秘事,也是有人相信的。”白凤大喜,连连拜谢,忽而哭道:“我只是知晓配置菜系毒药,那,那解药之事,我却是丝毫不懂,如何能够救得你们?”万鹏一叹道:“亏你昔日还是崆峒女派的弟子,如何这般无能?其实这菜系毒药解来,实在容易。我看厨房之中有些食材,勉强能够解毒,这就开张方子给你,你认真烹饪,吃下之后,休息一晚,其毒自然得解。”白凤看他写好单子,小心翼翼收好,扔下铜笛,便往厨房赶去。万鹏一三人哈哈大笑,道:“何曾中毒?她竟然这般慌张。”原来罗琴每次饮食之前,必定将身上的丹药一分为三,要陈天识与万鹏一服下,自己吃掉另外一份,一颗能够解毒,三分之一足够防毒。白凤岂能识得其中的秘密?那单子所述,其实菜谱而已——

  当晚白凤将饮食端上,尽心尽力伺候三人,所有菜肴,皆按照单子注明的调配用量严格制做。说来也怪,她在崆峒女派学习厨艺,菜肴委实不敢让人恭维,但此时用心烹调,各道菜都是美味异常。三人啧啧称赞,万鹏一拊袖擦嘴,道:“不错,不错,你这厨房的本领尚可,若是与那施伯明成婚,当了他的妻子,也算得是他的一番前世修来的福份。只是小两口争执,乃是常事,你休要恼怒之下,又配上什么毒菜将你老公毒死。”白凤闻言,又喜又羞,低头不敢言语。陈天识暗暗奇怪:“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恶女,如何一谈及施伯明,便变得温柔起来,还真有几分持家妻子的模样。”

第35章 欲求宝不过痴望(伍)

  ——陈天识惦念红叶峰的下落,闲来无事,便问问万鹏一等人。万鹏一道:“什么红叶峰?不曾听说过。”陈天识愕然,便将顾青山所言娓娓道来,什么红叶峰或是红叶谷、专替妇人惩治负心男的神秘高人云云。万鹏一哼道:“他懂得什么?说了许多,究竟有何帮助?就算那红叶谷便是你要苦苦寻觅之红叶峰,那这山谷是在哪一州哪一县,可能说个明白详细?只怕不能吧?所谓妇人的大娘家,专门收拾什么负心人的那个高手,我也是听说过的,只是未能谋面,也不曾交手切磋,实在可惜。”陈天识不觉有些失望,暗道:“如此说来,你也不知了。”心念如是,但知他睥倪矫情,也不敢说将出来。那白凤听得大概,道:“陈公子,那杨怀厄既然见过这位高人,就好办了,他本是我‘黄谷六圣’之一,我来向他打听,包管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就是了。”陈天识摇头道:“听闻他有些疯癫混噩之症,平常尚好,但是一经有人提及当年西湖比武之事,便会狂性大发、善恶不辨,还是莫要招惹为妙。”心中却另有一番心思:“昔日你们要跌下悬崖之时,他只在一侧惊讶窥看,不及施将得援手。你既然心痛施伯明的伤势,说不定也将他的部分苦楚归咎于杨怀厄之袖手旁观,心中恨他甚然,纵然日后见着面,或是冷嘲热讽,或是拳脚相加,哪里还有问道此事的闲情逸致?”罗琴见他眉头微蹙,正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焦急,遂劝慰道:“世上果真有如此的所在,就必定有打探的法子,你不用焦躁。”陈天识叹道:“不错,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着急也是无用的。”——

  过得两日,大船靠岸,寻人打听,前面有一处村庄,唤做小陶乡,处于山东与河北交界之处,正好可以歇息补给。四人赶去,寻着一户农家,附上几钱银子,依次烧水洗了一个温水澡,又美美地喝上一碗老母鸡汤,顿时精神抖擞,颇有意气风发之感。万鹏一喝上两口乡间自沽的高粱水酒,哈哈大笑,道:“还是大陆好,乡间小园农舍,也胜他岛上深宅大院十倍。”罗琴道:“你老人家又在胡说了,既然是荒岛,哪里会有人在那里建设庄院?就是工匠,也无从去雇。”万鹏一不以为然,道:“打个比喻而已,你何必处处较真。”以为天色尚早,催促罗琴快些用完饭食,便赶路奔赴恒山。白凤惊道:“前辈不与我去…去见那郑统么?”罗琴窥破得她的心思,笑道:“白姑娘,蒋理与吴千秋尚未造谣作惑,我与师父此刻若去说明,岂非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吗?你放心,他二人果真胡为,我等必定替你辩驳开脱。”白凤依旧有些顾虑,但听她说得也颇有道理,遂不敢执拗强邀,又心中惦念施伯明,稍时略事收拾,便告别众人,转瞬没于山林之中。陈天识依旧要去金京大都,与恒山之道不同,莫名不舍,也唯有与万鹏一师徒辞别。万鹏一笑道:“好,好,你见着顾青山,休要忘记将那全新之伏虎拳法仔细耍将一遍,务必让他看个仔细才是。”也不拦他。罗琴微微一笑,道:“那红叶峰痴恩亭的所在,我也会留心帮你打听的,一旦得了消息,便想法子通知你。你…你好生保重。”陈天识谢过,心中不禁有些伤感,吟道:“劝君更敬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我将这杯茶水喝了,大家以后有缘,自然再聚不迟。”端起大碗,将其中清水一饮而尽,万鹏一道:“太悲太戚,好不苍凉,大丈夫便该有些豪气。”陈天识笑道:“前辈教训得是。”张口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酤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正是唐朝诗仙李白之《将进酒》,吟罢,双手相合,躬身一礼,转身飘然离去。万鹏一与罗琴目送他消失于苍茫穹路之中,恍惚怅然——

  陈天识不辨道路,走上几日,来到一处所在,打听之下,不觉惊愕:“如何转了许久,反倒往南,却来到了泰山一地?”转念一想,道:“泰山乃五岳之首,我生平只闻其名,不曾见过,不妨就去上面转上一圈。”寻着山脚下的一个小镇歇下。掌柜姓关,见他投宿,便问“安分牌”。陈天识奇道:“我是外乡来客,不知你这里的规矩,什么是安分牌?”关老板道:“进来此地不甚太平,常有流匪强盗四处作恶,所以官家清剿得紧,除派兵围剿之外,又颁布号令,所有人等,无论男女老幼、本地外埠,皆要以安分牌为标识,以为良民。此处唤做清罗镇,本由黄军爷专司负责制牌发牌之事,只是他昨夜在小香春那里与刘军爷喝酒,昏酣之际,二人打将了起来,此刻都在家中养伤,只怕你只有去泰安府领取牌识了。”陈不是愕然,道:“泰安府何其遥远,难不成还要我,我去那里奔波一番么?”关掌柜方要答话,见远远走来几个金兵,慌忙将陈天识拉进厅内,叫他藏匿于门后帷幕之下,千万不可弄出动静。不多时,金兵过来,嚷道:“老关,今日可有陌生可疑之人投店。”关掌柜咳嗽一声,叹道:“说来也怪,我到庙中诚心烧香拜佛,保佑我生意兴隆,但就是不来几个客人。若是真有什么强盗过来,我自然要去报官,也好领取一些赏钱,应付日常开销才是。”奉上几杯清茶,道:“你们也辛苦了,且喝水解解疲乏。”几个金兵一饮而尽,咂咂嘴,笑道:“你那香火钱给得少了,人家佛祖看不上眼,罢了,我们尚要去别处巡视,不与你咶噪闲聊了。”关掌柜看他们渐渐走远,拉出陈天识,叹道:“这位公子,我也不愿与你为难,只是方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肯作生意,实在是迫不得已呀!你也休要与我为难才是。”陈天识喟然一叹,道:“我省得。”却听见有人叫道:“小兄弟且住。”

第36章 禁地狂少瞎论剑(壹)

  ——关掌柜笑道:“原来是熊老爷来了。”招呼小二梅花雅厅伺候。便看门外走进一个汉子,络腮胡子,气势雄伟,身披一袭锦缎大青的长袍。陈天识瞥他一眼,低着头往外走去,却被他一把捉住臂膀,道:“小兄弟,我唤你留下,你不肯给我面子吗?”陈天识愕然一怔,咦道:“你方才是与我说话么?”关掌柜急道:“这店中再也没有旁的客人,熊老爷自然是招呼你了。”陈天识有些赧然,笑道:“先前我几乎就要应了,只是思忖自己在此并没有什么熟识的旧人,应错了,岂非要被人笑话,于是便按耐下来了。”那汉子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果真是谨小慎微之人,我叫做熊南熙,乃此地椟珠镖局的总镖头。”转身对关掌柜道:“倘若我替他作保,可能投得客栈一宿?”关掌柜知他权势庞大、人情通达,与刘军爷、黄军爷关系甚是密切,与当地金兵亦然交好,于是笑道:“熊老爷乃是镇上的大善人,您能够作保,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嘱咐下人将二楼的西厢房空出来,好好拾掇一番,准备迎接陈天识入住。陈天识又惊又喜,疑惑不定,暗道:“这位总镖头倒是一条豪爽的好汉,只是他与我素昧平生,为何愿意帮我?”转念一想:“是了,他既然被称为大善人,当然有侠义心肠,有扶贫济困之心。”不禁感慨,暗道:“同样一件事情,不同的人办来,却是难度不一、结果迥异。”——

  熊南熙见他感激之余,似乎有些羞涩,道:“我看小兄弟体裁单薄,不同于我北风的肩宽腰圆,莫不成为江南人氏?”陈天识点头称是。那熊南熙听他报了姓名,笑道:“我素来向往南地的风物人情,可惜一直未曾得到机会去好好游历。陈兄弟,你我能够在此相遇,也是缘份,何不共饮一盅,你也给我讲讲那江南的故事?”陈天识道:“在下见识浅陋,只怕说来索然乏味,熊镖头听着瞌睡。”熊南熙拍拍他的肩头,道:“不过是喝酒取乐罢了,又不是要你记撰什么地放史志,便是说错了,那也无妨,大伙儿开心就好。”陈天识见他如此,忖道:“我要是再去推诿,只怕反被你小觑,以为我江南人物,没有男儿的血性了。”也哈哈大笑,道:“总镖头有如此雅兴,且诚心相邀,我却之不恭。”熊南熙甚是兴奋,道:“好,好,今日痛痛快快地喝酒,定然要无醉不归才是。”——

  北地之酒更烈,陈天识几杯下肚,不多时,便已面红耳赤,渐渐放开,话语也多了起来。熊南熙不同,嫌弃杯子太小,换了一个大碗盛酒,他见陈天识的酒量虽然不巨,但当饮则饮,绝不寻找什么借口故意拖延,颇为欢喜,道:“陈兄弟,你这酒品好得很呀!罢了,下面你就喝白水吧,莫要再与我拼酒了。”陈天识口齿有些纠结,头脑依旧清醒,摇头道:“我如何能占你的便宜?”熊南熙不以为然,道:“我千杯不醉,八坛十坛的不能撂倒,你怎能与我相提并论?如此下去,其实是我占你的便宜了。”吩咐店家送来茶水。陈天识的确不胜酒力,道:“这般说来,我也不客气了。”二人一茶一酒,谈笑甚欢。那熊南熙莫看五大三粗,却是个好奇活泼之人,问道南地之风,或是婚筵喜庆,或是饭菜口味,或是舟楫车马,或是小院竹林,但凡想得到的,无一不问。陈天识竭力作答,一面应他,一面忖道:“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寻着那红叶峰,一日不得,一日便不能归家。所幸不善婆婆伤了身体,短期之内,也不能再去庄中与爹爹为难。只是不知还有什么旁人又去捣乱,口口声声要看那《八脉心法》?”竟勾起了思乡之情——

  眼看天色沉暗,月上柳梢,熊南熙起身告辞,嘱咐关掌柜好生伺候,一切费用,皆记在他的帐上。陈天识见他离去,再难坚持,步履踉跄,被关掌柜搀扶着入了厢房安歇。此后三日,每日熊南熙皆来客栈与他饮酒,畅怀纵谈。这一日,陈天识言道欲上泰山游玩,熊南熙眉头微蹙,道:“泰山虽好,但是出了一个恶巴巴的凶神,将老大的一块地方化作他自家的私苑,也是地势最好的所在。你若想窥看山中的全部精华风景,只怕不容易呀。”陈天识咦道:“莫非那天门、十八弯道都被他圈进去了?”熊南熙方要答话,看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颤声道:“总镖头,不好了,李镖头与刘崇在南凹坡押解镖车,却被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将货给劫了。他,他二人身受重伤,只怕挨不过一时三刻了。”熊南熙大惊失色,大声道:“好大的胆子,谁敢太岁头上动土,竟然劫我椟珠镖局的红车?”将酒杯一推,道:“陈兄弟,我去看看,暂且失陪了。”匆匆离去。陈天识要跟去观看,被关掌柜的拦著,道:“陈公子,你去不得。熊老爷处理事情干净利落,最是忌讳旁人窥探究竟、多嘴多舌,你还是莫要犯他的禁忌。若是闲闷,何不去那泰山一游,只要不入金掌门的地盘即可。”陈天识道:“你说得甚是道理,只是我如何知晓哪里去得,哪里又去不得?”关掌柜笑道:“这容易,道口关隘若是见着红字石碑,那便莫要跨足过去了。”——

  泰山又称岱山、岱宗,以东岳之尊,居于五岳之首。其主峰玉皇峰,高达五百余丈。睥睨群峰而无掩。泰山全景奇峰有一百一十二座、崖岭九十八座、岩洞一十八处、奇石五十八块、溪谷一百零二条。又有潭池瀑布五十六处、山泉六十四眼,无数文人骚客见于旭日东升,莫不感慨万千,道山水秀色俱全。若是历历数来,尚有得古庙二十二处,汉唐以来历碑碣、摩崖石刻无数。天下群峰之中,唯有其受过皇帝封禅,是以泰山最具帝王气质,所谓“登泰山而小天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云云皆是仰慕无限之词——

  陈天识往山间走去,本是兴趣盎然,但见着许多处的地方,皆有小小石碑竖立,当中一个朱红的金字,将欲窥深探的风景悉数封住,不觉有些讶然,自语道:“这金掌门好大的气派,几乎将一半的山头都纳入自己的私家花园了。只怕那些峰岩翠壁,只怕他一年到头也难道攀爬一两回吧?”兴趣渐渐索然,疲乏顿生,看着溪流之上有着亦座草亭,草叶泛黄,于是过去,顺着一根柱子席地而坐。只是此刻亦入初秋,气候有些清凉,屁股垫于石板之上,生不舒适,索性打坐吐纳,不觉气息平缓,心神安静,若入冥状。隐约之间,似乎听见有人说话,道:“师兄,此计果真行得通么?”另一人道:“无妨,掌门师伯闭关期间,不能主事,一切皆在师父掌握之中,不必担忧。”陈天识心中奇怪:“这里分明无人,如何有人说话?”却不知他习练这道家之内功心法,虽然普通之极,但每日修炼,运气不辍,长久积累下来,内力真气深厚了许多,就是耳目,亦然更加灵敏

第37章 禁地狂少瞎论剑(贰)

  ——先前那人道:“师兄,我泰山派名气不大,却也算得是名门正派,本该行侠仗义才是,我…我将他二人打成重伤,心中始终不安。”另一人哼道:“有什么不安的。师父说过,自古以来,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就大事业,建立大泰山派,伤害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陈天识暗道:“这就是胡说了,若是草菅人命、涂炭生灵,还要功名又有什么用?”心中奇怪:“却不知他们害了谁?”那人又道:“其实论根溯源,也是那姓熊的咎由自取,他若是答应了师父的要求,再不与那流云庄来往,岂非皆大欢喜、平安无事么?哼哼!偏偏要与我们作对,果真是不识好歹,自作自受了。”那师弟似乎颇为犹豫,道:“流云庄的庄主,真的是魔教余孽么?”被唤做师兄的道:“这还能有假?初春之时,师父与我便将他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他虽然叛教出门,但是依照魔教‘一朝入教,终生不得叛教’的规矩,早该受到魔教的惩罚,只是三年来魔教迟迟不曾派人寻衅,这不奇怪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尚是魔教一员,流云庄或是魔教的一处小小分舵而已。”师弟叹道:“只是丐帮负责监视魔教的一举一动,这流云庄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张罗经营,若是魔教分舵,他们为何不来知会一二?”师兄呸道:“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其实不过是许许多多叫花子的乌合之众罢了,其能指望他们呢?”师弟笑道:“师兄所言极是。”——

  他一门心思听着,不妨山中虫蛰极多,虽然气候凉兮,依旧到处乱飞,一只正好窜入了他的鼻孔,不觉奇痒难耐,噗哧大了一个喷嚏。林中有人惊道:“不好,师兄,有人偷听我们的说话了。”那师兄急道:“还不过去看看?少要在此耽搁。”陈天识骇然,往亭下飞奔,回头观看之时,脚下被一块石头磕绊,顿时摔跌得一跤。便看两个少年道士匆忙赶来,各执宝剑。个矮一些的道:“你听得什么了?”个高一些的道:“你这一问就是多余了。他听见什么,必定也说自己没有听得。”陈天识陪笑道:“两位道长误会,我是路过此地的游客,因为看前面风景甚好,急着过去欣赏品鉴,才不慎滑倒的。”矮个道士哦道:“师兄,既然如此,就放他下山吧?”高个道士厉声道:“不可,说不得他在装糊涂,故意蒙蔽你我。成大事不拘小节,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陈天识见他二人手中的长剑寒光闪闪,不禁有些寒意,暗道:“他们口口声声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莫非也要我成为‘万骨之一么?那可是万万不可的。”又惊又怒,道:“你们究竟是谁,不问青红皂白,便要伤害无辜。”矮个道士颇为犹豫,又似不敢违逆同伴的意见,喃喃道:“这告诉你不得。”高个不依,道:“师弟,为何不能相告?但凡得了扬名立万的机会,就不能轻易错过。”咳嗽一声,大声道:“你这将死之人听好了,我姓孟名中,他是我的师弟,唤作孔池。”——

  陈天识见他得意之外,尚有杀气流露,不觉暗暗警惕,心念一动,道:“你的剑法怎样?”孟中哼道:“自然极好。”陈天识道:“你的拳法怎样?”孟中道:“我的拳法也是极好的,你若是见识过了,只怕一辈子也忘不掉泰山拳法的无比精妙之处。”陈天识眼睛一转,道:“我的剑法也是不错的,只是此刻赤手空拳,便是死在你的手中,也不能服气。”孔池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看你模样,不过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罢了,哪里会懂得什么剑法与拳法?”孟中闻言,忽然有了主意,将长剑贯入石缝之内,道:“好,我就用泰山拳法斗你的拳法,如此也最是公平,你要是被活活打死了,也该心服口服,莫道我等无情。”不待陈天识说话,拊起袖子,将衣襟下摆扎进腰带,一个箭步跳将下来,冲着陈天识的面门就是一拳,口中犹然喝道:“看好了,这一招叫做‘饿虎扑食’,力道锐不可当。”陈天识习得伏虎拳法,前后得顾青山与万鹏一两位青城派高手指点,见识已然大不相同,见他拳走偏锋,若而无力,忖道:“果然是只饿虎,饿得都没有气力了。”却顾作惊慌之色,一手护胸,一拳格挡,正将孟中的拳头架住,看似巨笨大拙,其中却暗含玄妙。孟中一击不中,深吸一气,又是一拳打来,陈天识侧身避开,被脚下石头磕绊,啊呀一声,滴溜溜滚了出去,却是“虎滚嬉戏”的躲闪之招,他使将得颇为纯熟,不受半分伤害。孟中不知其中深浅,哈哈大笑,道:“先前你不是说自己的拳法极好么?如何这般狼狈不堪?”——

  陈天识乘孟中说话之际,觑准空档,一掌击出,正打在了他的肋下。这一掌甚是有力,只痛得这位泰山派名门子弟呲牙咧嘴,跌跌撞撞往后退去,躬身弯腰,气喘嘘嘘。陈天识哼道:“怎样,你不也是与我一般的狼狈么?”孟中虽然傲气,其实武功确实不弱,不过为轻敌之心所蒙,大意之下,此了如此苦头,不觉怒道:“好小子,你方才侥幸得手,不过是胡乱撞中的罢了。”一咬牙,飞身扑上,双拳掼打他的双耳。陈天识不敢大意,身子微微伏低,半扎马步,托住孟中双肘,低声道:“起!”孟中被他如此制擎,大惊失色,暗道:“此番要是再吃亏,孔师弟一旁窥看,只怕要惹他笑话了。”喝道:“痴心妄想也,压!”索性收势,反以肘力暴劈而下。陈天识看他反应甚快,暗暗称赞,双手既然松开不得,以防露出破绽,便一足悄悄凝力,忽然往对方膝盖踢去。这一招迅猛快捷,孟中虽然察觉,终究躲避不及,踹在大腿之上,顿时一阵麻痹。孔池惊道:“师兄,你怎样了?”挺剑过来相迎。陈天识一惊,脱口道:“他莫非过来帮拳,要以二敌一不成?”孟中闻言,羞臊无比,暗道:“你算得什么东西,要我师兄弟二人围殴?”扭头对孔池道:“你带剑过来作甚?”本意是要其退将回去,但听在孔池耳中,偏偏生了误差,忙不迭道:“是,是,我糊涂了,不该带剑过来的。”将长剑顺手放在地上,正与孟中的兵刃一起。陈天识大喜,见孔池冲将过来,不加阻拦,反乘隙跑到他的身后,将两柄长剑拾起。孟中惊道:“你如何不守承诺,要用兵器打斗?”陈天识笑道:“非也,非也,我乃是怕你们不重信用,要略事防范而已。”剑随声起,被他抛入山间的溪流之中,一时半刻,打捞不得

第38章 禁地狂少瞎论剑(三)

  ——孔池道:“师兄,你且歇息,我来会他一会。”陈天识道:“你们要用车轮战法么?我也不怕。”挫腰俯身,小心戒备。孟中怒道:“谁要与你用那车轮战法了?孔师弟,你退下,我再来斗他。”起身攀爬,略一凝神,张开拳脚往前扑去,既然先前因为轻敌而吃亏,此番自然小心谨慎,一招一式更见章法。陈天识见他蓦然变换了一个人一般,心中一惊,不敢大意,认真拆解。十数招过去,两人不分胜负。只是那伏虎拳法颇为高明,孟中虽然仔细应付,但急于扳回颜面,求胜心切,抬脚劈去,本该纵挑之势,莫名变为了横挂之举,反倒露出极大的破绽。陈天识喜道:“你输了。”孟中愕然,咦道:“你说什么?”见对方骈指戳来,迅急如电,不禁大骇,才要抵挡,已然不及,听得啊哟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面倒去,被孔池抢过搀扶。陈天识看着自己双手,不觉讶然:“这伏虎拳法果真厉害,竟能胜过泰山拳法。”他喃喃自语,被孟、孔二人闻得真切,又羞又急。孔池变色道:“师兄,无论你怎样阻拦,我定要会他一会,且看这什么老虎拳法有多少奥妙,却敢妄言比我泰山高明。”话音方落,一只臂膀被孟中拉住,不由急道:“师兄,你…”孟中大声道:“先前我不让你出手,乃是顾忌私人颜面,如今他出言不逊,侮辱了我泰山派清誉,情形大大不同,你若是再不出手,又如何算得我泰山派弟子?”孔池点头称是。孟中低声道:“不仅是交手,他若是知悉我们的秘密,大泰山派的所有谋划尽皆要落空,你…你狠下心来,务必将他杀死。”孔池凛然,忖道:“又要杀人么?”陈天识见他二人窃窃私语,略一揣测,料窥得其中的大半心思:“我不惧比武,但他们若要借机杀我,那可是糟糕之极。稍时与他争斗,我往后面小路岔口退去,努力将之逼开后,急忙逃命才是上策。”——

  孔池武功较之孟中,其实尚要逊色三分,但他性子更为稳重,一招一式皆有模有样地比划,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一时之间,竟然滴水不漏。陈天识暗道:“此人拳脚封实,招法虽然少了他师兄的迅猛凌厉,却隐约给人压抑之感。”只是其中的不少招式,俱在之前由孟中使将过了,此番二度再用,亦能料敌在先,偶尔抢先孔池一步袭去,几乎便能击中他的身体,竟将其唬出了一身的冷汗,更加用心防护,攻守参半。陈天识颇有感概,忖道:“一般无二的拳法,不同人使来,气势、威力各有不同。面前这位师弟防御有余,但攻击不足,正与那位咶噪骄傲的孟师兄截然相反,可见拳法除却习练得纯熟,还与各人的心情脾性相干的。”灵光一闪,生出一个念头:“我若是再狂妄几分,却不知效果怎样?”不觉豪气陡升,忽然大喝一声,道:“且看我‘虎踞雄风’如何?”一拳往前推出,被孔池双手封合架住,也不手势,又是一身吼叫,臂肘轻旋,又借助扭腰挺胯之力,五指张开,画拳为掌,向下猛然斫去。孔池大惊,道:“好招法!”被掌侧削中小腹,误打误撞,击在“气海”要穴,顿时气血翻涌,气逆胸膛,阵阵剧痛袭来,眼前不觉金星四冒,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陈天识看似文弱,不想一身武功如此了得,却是大大出于这两位泰山派弟子的意料。孟中咬牙切齿,道:“孔师弟,今日若是放走此人,不仅师父的大泰山谋划从此打了水漂,便是你我二人的声誉,也必然大打折扣,以后再要行走江湖,岂非被人嘲弄讥笑么?”孔池道:“师兄的意思…”孟中哼道:“自然是你我联袂,好歹要将他除去才是,否则寝食难安。”陈天识大惊,喝斥道:“不想你们言而无信,却要群殴。”孔池甚是羞臊,喃喃道:“我们只说与你斗拳不斗剑,却…却并未说道一人打一人。”孟中道:“不错,也算不得我们违背江湖规矩。”陈天识急道:“难道你所谓的江湖规矩,便提倡四手可斗双拳么?”孟中冷笑不已,道:“此刻在这泰山之上,我就是江湖,规矩也由我来定,我说打得,便打得。”孔池赧然,不敢言语。陈天识怒道:“原来泰山弟子,不过是蛮横无赖、惫懒龌龊之徒而已。”孟中森然道:“先前我还有所顾忌,可你连番侮辱我泰山派的名声,那就是罪大恶极了。师弟,对付这等江湖邪恶之人,莫用忌惮什么,还不动手吗?”陈天识怒极反笑,道:“好,好,鸡鸣狗盗之辈,却敢颠倒黑白,自拟为光明磊落的圣人,莫不是要笑死我么?”孟中道:“你既然得罪我二人,却想要快活得笑死,岂非是大大的便宜你了?不活活打死你,我等岂能甘心?”言罢,彼此使将一个眼色,便朝陈天识扑去。三人瞬间战成一团——

  孟中与孔池左右夹攻,陈不是委实难以招架,连连后退,有些无措,不禁心中大急,觑准一个时机,一掌往孔池肩头劈去,乘其侧身回避之机,就着缝隙逃脱出去,发足便往山下奔逃。孟中二人紧追不舍——

  那孔池本有气喘之疾,疲惫之下,旧病发作,又坚持一时半刻,终究按耐不得,便倚靠在路旁的石头上歇息。孟中无奈,只好独自追踪。来到一处水潭之畔,陈天识见孔池已被远远撇下,只剩孟中一人,便返身迎战。孟中吃过他的苦头,有些畏惧,反倒难以抵挡。那孔池见状,勉强追来,陈天识转身又跑。如此一追一逃,孔池脸色苍白,却连话也说不得了,抱着一颗大树喘息,痛苦莫名,几乎比死还要难受,须臾就可虚脱。陈天识暗道:“这正是恶有恶报了。”心中气愤孟中为人,见他追来,突的歇步不前,就势一招“花虎摆尾”,双手前探以护平衡,一足支地,另一足倒撩对方下身。孟中猝不及防,慌忙纵身跃起。陈天识招式变化,喝道:“早知你会如此。”双拳冲天,正中他的胸口。孟中只觉得一股劲道袭来,将自己的心肺打碎了一般,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颤声道:“你,你好本领呀。”骇然往后退去,不过几步,扑通跌倒——

  陈天识出了一口闷气,十分畅快,道:“你若是再要害人,下场之恶劣,犹胜今日十倍。”也不追他,急急便要下山。却听得传来一阵啸声,有人喝道:“小恶徒,你伤害我的两个师侄,就想这般若无其事地离开吗?如意顺心,这正是痴心妄想了。”便看树上跳下一个人来,约莫四十余岁,青袍皂靴,鹰目钩鼻,不似良善。孔池踉跄走来,道:“师叔,您来了。”孟中一臂撑地,一手抚胸,道:“师叔,此人是流云庄的奸细,偷窥得我等的秘密,要赶回去传递讯息。”此人乃泰山派之无飙道人,闻言哼道:“你们若是不多嘴多舌,又怎会被他听得计划?”一瞥陈天识,道:“你既然是魔教余孽,今日断然饶你不得的。”陈天识心中一凛,暗暗叫苦:“此人既然是这两人的师叔,想必一身的本事会高强得许多。罢了,看他的模样,再要讲上一番道理,也是枉然,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要保全自己的一条性命,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或有一线生机。”心念如是,更不犹豫,陡然一掌击出,正是伏虎拳法中最厉害的一招“百虎称雄”。无飙道人不以为然,哼道:“狗急跳墙,只是你这般胡乱咬噬,终究无功而已。”双掌分合,长袍甩荡,轻易将陈天识“绝招”化去。陈天识大惊失色,骇然道:“好厉害。”——

  两人你来我往,陈天识分明不敌,愈战愈是胆寒,不住地往后退去。无飙道人似乎不急于下手,犹然慢条慢理地进招、喂招。孟中瞧得心花怒放,笑道:“臭小子,你可知晓泰山派的厉害了。要打死你,不过如同捏死一只小小的蚂蚁一般。”陈天识暗道:“蝼蚁尚且偷生,我自然也珍惜自己性命了。”“砰”的一声,却是他鼓足全身的气力,双掌推出,正与无飙道人的双掌相撞,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孟中笑道:“好,好,如此多来几次,还不震断你的心脉经络么?”陈天识胸中气血冲涌,似乎有千万只手在抓挠,又痒又痛,双目余光一瞥周围,见一块朱字石碑的后面,山壁之上,尚有一个山洞,牙关一咬,拔足就跑。无飙道人愕然,继而怒道:“臭小子,你打不过就跑,哪里有半点武林才俊的骨气。”疾忙追赶过去。陈天识正值性命攸关之际,嗫嚅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武林才俊。”——

  听得后面风响,回头探望,见无飙已然窜到身后不足三丈之地,不由魂飞魄散,慌道:“恶道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何必苦苦逼迫?”无飙道人喝道:“你死到临头,哪里还来这许多的废话?”飞身而起,一脚踹中他的后背。陈天识借落地之时,顾不得石头磕绊的无数疼痛,就地翻滚,顺势滑入洞中。孟中急道:“师叔,你还不快追?”无飙道人冷然道:“你是指挥我吗?”孟中蓦然醒觉,讪讪陪笑道:“师叔误会了,我只是担心这狗贼逃掉。”孔池叹道:“师兄,你糊涂了,那里是我派的禁地所在,你我若是进入,便违背了派规。”无飙道人哼道:“里面也不是什么平安吉利之地,你看他进去,无非是闯入一处虎穴罢了。”孟中与孔池面面相觑,暗道:“虽说是禁地,但里面有些什么,除了掌门师伯、师父、师叔三人之外,再也无人知晓,如何就是虎穴了?”

第39章 禁地狂少瞎论剑(肆)

  ——外面明堂豁亮,这洞内却是阴暗无比,也不知走得多久,尚不能出去,看顶上石壁开了一个口子,有阳光倾泻而入,顿时能够视物。陈天识闲来无聊,一时又不敢出去,四处张望,见壁上画着几幅图画,不觉好奇,细细窥看,却是一个长发的小人儿提着剑,左纵右突,正与另外一个束髻小人儿在比试招式,虽然不甚细腻,但也有趣。见第二幅,长发小儿儿一剑斜去,隐约戳向另外一个束髻小人儿的腹部,束髻小人儿弓步侧身,正是抵挡之势。再看第三幅,长发小人儿长剑点向对手肩头,那束髻小人儿挺身相迎,反手一剑指向长发胸口,似乎两败俱伤的打法,不由叹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一味退让,哪怕彼此武功就在伯仲之间,也难以取胜。”——

  他想起先前豪气陡升,逼迫孟中的情景,依稀还有几分兴奋,急忙往后面的图画看去。那第四幅竟多了几分刻痕,正划在长发小人儿的手掌之上,与长剑混淆,也不知他究竟指向哪里?束髻小人儿侧身沉肩,斜斜一剑若举月之状。陈天识叹道:“这图画的刻痕若非外人破坏,而是作者有意为之,却不晓得是何用意?”穷思苦想,过得多时,不觉拍掌笑道:“是了,必定是这位长发的前辈见对手剑法高妙,不知怎样破解,于是采取回防抵御之势,一并长剑使唤得滴水不漏,风雨无浸。”数过去,前后图画共有七十八幅之多,最后一幅,束髻小人儿撤剑倒地,想必是输了。他看得出神,不觉踩踏一块石角尖尖的岩屑,疼得一身惨叫,发音方落,却听得有人嚷道:“你听得那惨叫么?定然是怪人杀了小恶贼,他临死之前传出的*。”正是孟中的声音。另外一人喝道:“你胡说什么?惨叫便是惨叫,凄厉悠长,破云划舞,*就是*,绵绵低沉,往往无力。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还不回到你师父哪里去?想必官府的捕快正在验看尸体,你们不妨就在一旁作证,说‘看得流云庄的人与他们争执,其后怎样,双方是否动手,却不得而知’,这番说词要是忘了,只怕你们师父要恼恨无比。”孟中讪讪道:“师叔教训得极是,却不知那青花包裹可否备妥?”无飙道人冷笑道:“我做事素来稳重,早已将之悄悄放到了流云庄的后院,在岩石背后第三块莲花石下掩埋,你们且记好位置了,莫要犯糊涂。”孟中唯唯诺诺,渐渐不听得动静,陈天识忖道:“听这口气,分明就是让他去栽赃,却这次不知又要害谁?”——

  无飙道人陪笑道:“前辈,我这师侄不会说话,您老人不要见怪?”陈天识心中奇怪,忖道:“他和谁说话?”悄悄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原来后面还有一间石室,墙壁单薄,上面又开着二尺见方的一个口子,声音正从外面传来。无飙道人催促数声,不见有人应答,叹道:“前几日前辈还肯与我说话,不想今日却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想必是那小子闯将进来,打扰了您老人家的清静,是以心中气愤,不愿搭理吧?都怪我不慎,若是收起游戏之心,早早将他在外面杀死,便不会如此了。怨我,怨我,稍时必定让厨子做上极好的一顿金陵桂花鸭,算作我陪罪道歉之物,也不算违背你我的约定?”——

  陈天识恍然大悟:“这洞中以前不知道住着什么高人,想必年纪极大,辈份颇高,脾性也不太好,他以为我误入这里,定然会激起此人的无穷气愤,会将我打死。只是这位高人不知何时离开了,他便是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没有人应他的。”转念一想,暗道:“不好,若是让他知悉了洞中的情形,岂非要追赶进来置我于死地吗?一条道路被他封死,我逃无可逃,要保全性命,那可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惊惶之下,勉强按捺心神,咳嗽一声。无飙道人在外面听得动静,喜道:“前辈,你身体不舒适么?”——

  陈天识唯恐被他听出其中的破绽,不愿意多说,压低嗓子,故作沙哑之状,道:“我有些风寒。”洞中回声极大,飘缈空旷,那无飙道人果真听不得异常,嘿嘿干笑,道:“前辈真是会开玩笑,您老人家一身内力极其深厚,寒暑不侵,冷热不犯,又怎会,怎会”陈天识哼道:“你以为怎样?”无飙道人道:“莫非是走火入魔不成?”语气犹豫,似乎试探。陈天识道:“我就是走火入魔了,你待如何?可想进来么?”言罢,一手握著腰间的斑驳匕首,胸中砰然,暗道:“你要是进来,我便在暗中偷袭,好歹要一刀戳死你才是。”无飙道人摇头道:“不可,昔日前辈以此法诳骗我两位师弟进去,结果在洞中了结了二人的性命,‘泰山五侠’变成了‘泰山三侠’,这等惨痛教训,我岂能忘记?”陈天识脱口咦道:“只有三侠了么?”仓促之下,不及掩盖嗓音,暗叫不妙——

  所幸这洞壁之外,弯音曲音,无飙道人未能听出什么异样,犹然道:“前辈,我泰山派武学甚是高强,但与您相较之,却是微星仰望于明月,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您,您老人家若是肯教我两招,那便是一辈子也受用不尽的了。”陈天识哼道:“难不成要我出去传授么?”无飙道人大惊失色,慌道:“您老人家昔日入洞之时,曾发下誓言,一辈子不愿再出去,若是出去,那定然是要杀人的。这,这还是不出来的为妙。”陈天识暗道:“我不懂剑法,怎样教你。便是懂得,你为人暴戾凶狠,也万万传授不得。”旋即道:“这可是为难的紧了?”那无飙道人数次来此请求,每每被洞中怪人呵斥离去,不过是他心有不甘,脸皮极厚,是以屡败屡归,屡去屡来,今日听陈天识在壁那边说道“为难”二字,不禁大为欢喜,道:“莫非前辈回心转意,答应在下的请求了?无妨,我虽然不能亲眼看见前辈英姿,但您若是言语指点,那也是一样的。”——

  陈天识一惊,暗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一时口误,却给自己惹下如此麻烦。”转念一想,当极力拖延才是,于是道:“我长久不曾动剑,手脚皆有些生疏了。你扔进一把好剑,待我回想一二。”——

  那无飙道人喜道:“这甚是容易,在下这就去办理。”听得脚步声响,渐渐走远。陈天识方要松口气,那无飙道人却又回转过来,道:“前辈,您杀了那小恶贼,想必过得一些时刻,尸身就会发臭,我遣人进去将他抬走怎样?”陈天识大惊,忖道:“你若是派人进来,我还有活路么?”压低声音,缓缓道:“我并未杀他,只不过一掌将他拍昏了,留他一条性命,也好有人陪伴说话。你快去快回。”无飙道人愕然,喃喃道:“前辈今日心情极好呀,平日三言两语,此刻却是滔滔不绝。”陈天识凛然,故作森然道:“你多嘴多舌,这剑法不教了。”无飙道人慌道:“晚辈该死,前辈休要生气。是了,前辈洞口已经有人把守,断然不会再让生人贸然闯入,还请放心。”言罢,匆匆离去——

  陈天识暗暗叫苦:“我本想他走了以后,自己觑准机会出洞,逃回客栈躲藏。他如此安排,后面叫我怎样是好?唉,我若是要他撤人,他性情看似狡诈,必然容易生疑,其时反倒不妙了。也罢,少不得要在这山洞耽搁几日。”不多时,看无飙道人回来,从壁上小小窗口递进一柄长剑。陈天识将鞘卸下,沉声道:“你以为我是谁?这等寻常的兵刃,怎可配将我的绝妙剑法?”反从窗口又扔了出去。小室黝黑一片,无飙道人视物不清,无奈道:“前辈所言极是,只是师祖爷的随身宝剑被供奉于大殿之中,我白天拿取,也多有不便,只能等候夜半动手,还请您老人家稍安勿躁才是。”陈天识愕然:“你是泰山派的长老,怎能为了一套剑法,竟敢窃取祖师爷的宝剑?”心中颇为忿忿,冷笑道:“那等你得了宝剑,再来请教不迟。我乏了,休要刮噪。”无飙连连称是,转身告辞——

  陈天识走出小室,回到日光“厅堂”,擦拭额头的一把冷汗,暗叫“好险”,忖道:“他若真将什么宝剑取来,我怎样传授他剑法?”有意无意之间看见壁上图画,心念一动,自语道:“是了,这不是有现成的七十八招剑法么?不对,不对,上面有两个人,每人七十八招,合起来就是一百五十六招了。那束髻小人儿看似较弱,我便将他的剑法传授给无飙道人。”于是从地上拾取一根枯枝,想必是上面口顶树枝萎败之后,跌落下来的,看一招,学一式,不敢大意——

  待半夜子时,那无飙道人果然又来,手中提着一柄长剑。陈天识拔下剑鞘,陡觉一股寒意迎名扑来,不觉赞道:“好剑。”无飙道人陪笑道:“是,是,我费了许多的气力,才从大殿将之盗来,前辈若是欢喜,待传授我剑法之后,我便将它送给您老人家就是了。”陈天识暗道:“这剑极好,想必当年配戴它的泰山派祖师爷,必定也是江湖上一位真正的大豪杰、大英雄。可惜后代弟子如此不堪,的确是辱没它了。”轻轻把玩,道:“我的剑法有好几套,剑招变幻无穷,更是难以计数,你想学什么?”

第40章 禁地狂少瞎论剑(伍)

  ——无飙道人笑道:“小人不敢贪心,只要学能破我泰山派‘破云剑法’的招式即可。”陈天识闻言,叫苦不迭,暗道:“也不知壁上的剑法,可能破你泰山之法?”躲避不得,只好硬将头皮,道:“好,你先报来一招,将此招的举止行动说于我听。”无飙道人说道:“这一招乃是我泰山绝学,唤做‘削云三绝’,一招三式,行剑之时,气入手三阳,直直挺剑而出…”陈天识道:“你好不贪心,今日我只传授你破一式之法,另外两式,明日再说。”无飙愕然,为难道:“这一招三式连贯一体,若是分开,不攻自破,也…也用不上前辈的高明剑法了。”——

  陈天识不觉赧然,羞臊得满脸通红,沉声道:“你以为我不知晓么?只是老夫不欢喜教你太多,是以要故意打乱招式罢了。”无飙道人哦道:“原来如此,前辈实在风趣。只是我这一招三式,实在不能拆分,还请您老人家今日且将就一番,如何?”陈天识听他言语谨慎,颇有试探之意,道:“也罢,下不为例。”无飙道人闻言,心中大喜,慌忙将这招的口诀、要点、行使举止细细说来,深恐迟了,山壁那边之人主意又变。陈天识便借着黑暗,在小室之内默默演练,稍有不明白,便以长者口吻埋怨道:“这样不好,轻易便可露出破绽,为敌有机可乘。”只是究竟有何破绽,他却不说出来,自然也说不出来——

  无飙道人哪里知晓他在胡说八道,暗道:“高人果然就是高人,我这招乃泰山剑法的精髓所在,在他眼里,却是漏洞百出。”急忙附和道:“您所得极是,这套剑法实在还有待改进。”陈天识练习得熟忒,道:“好,明晚你再过来,我自然指点你一二。”无飙愕然,有些失望,喃喃道:“今晚不能破开么?”陈天识哼道:“我若是现在就指点你,不过是随心意气而已,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要是花些时间思忖,明日教你之招法必定高妙精纯。你自己选吧!”无飙道人慌忙说道:“我要那成熟的破解之法,愿意等候明日。”陈天识道:“好,你先回去罢。”见他不走,连连催促。无飙道人支吾不定,好半日方才道:“前辈,那宝剑你可能还我,若是长久不见,只怕大殿值班弟子生疑。”陈天识将长剑递出。无飙道人千恩万谢,又谄媚奉承一番,急急离去。陈天识听他走远,回到“厅”中,月光倾泻而下,银白若雪,心中却是踌躇苦闷,叹道:“我对这剑法一窍不通,如何才能答他?”——

  无奈之下,他便看起那壁上的图画,细细揣摩,只觉得那两人剑法或是胡闹,或是高妙,但似乎每一招皆可破去这“削云三式”,又似乎每一招都不能拆解,不禁左右为难,往地上柴堆一躺,双手平摊,叹道:“不管了,明日他来问,我就随便应付好了。”但料想无飙道人心狠手辣,若是生疑,定然会寻进洞内一窥究竟,其时自己哪里逃去?暗生焦虑,不能入眠,索性从地上爬起,又将那泰山剑法演练一遍,终无所悟,不仅苦笑道:“这就是泰山派轻易不能外传之绝学么?也看不出什么厉害,只是即便如此寻常的招式,我也破解不得,苦也,苦也。”渐渐眼皮沉重,昏昏睡去,待醒来之后,有人从小室壁洞托进一个木盘,有酒有菜,颇为丰盛。陈天识忖道:“想必是那无飙道人存心讨好洞内的高人,所以连这饭菜也甚用心思了。”他不能喝酒,但料想洞内的高人若是嗜酒如命,自己推辞,岂非如使剑一般,显出破绽?于是将酒悄悄倒在地上,用过米饭佳肴,把盘子与空酒壶放在洞框之上,稍时自然有人收拾。三顿尽皆如此。待到了晚上,无飙道人又偷得大殿的宝剑,依旧交于这位“高人”使用,继而询问破解“削云三式”的剑法。陈天识推诿不过,随意将壁上束髻小人儿的一招说出,如何出剑,如何扭腰云云。无飙道人略一比划,哭笑不得,道:“前辈,这招果真能破那‘削云三式’么?”陈天识愁眉苦脸,却大声喝道:“如此高明的剑法,你若非好好思忖,怎能体会其中的无穷奥妙?”无飙道人见他生气,陪笑道:“是,是,我见识有限得紧,未曾体会前辈的一番苦心,一定回去好好领悟。”蓦然想起一念,道:“前辈,这剑法没有口诀吗?”陈天识一惊,随口道:“延年不语望三星,莫说夫人上涕零。争奈世间惆怅在,甘泉宫夜看图形。”无飙道人目瞪口呆,道:“前辈,这剑诀实在玄妙,我…我听不明白。”陈天识暗道:“你们自然听不明白,此乃张祜的《李夫人歌》,本为咏怀抒志之诗,哪里是什么剑法口诀?”——

  无飙道人不识真相,只道既然听不懂,更见剑法的高明独到。陈天识深恐与之纠缠下去,稍有不慎,即刻显出马脚,甚是不安,便压低声音,要他早早回去自己揣摩。无飙道人笑道:“前辈教训得不错,只是今夜我还未曾奉上另一招的泰山剑法。”陈天识微微一叹,继而深吸一气,道:“你且说来听听。”无飙道人道:“这一招唤做‘纳云六动’,也是我生平习练得最好,也素为自负的杀手锏,自然在您老人家眼中,不值一晒,以为是小儿胡闹的玩意而已。”陈天识听他语气,似乎颇为得意,哼道:“这是你自创的绝学么?”无飙道人颇为尴尬,讪讪道:“晚辈愚钝,又无大宗师之才,哪里能够自创武功?这也是我师父传授下来的剑招。”——

  陈天识意欲损骂他几句,方要调侃,转念一想,暗道:“你们虽然行为龌龊卑鄙,但是泰山派既然号称为名门大派,想必以前的祖师品性还是好的,唉,我要骂你无妨,但不该将他们也得罪了。这什么‘纳云六动’若是你泰山列位师祖呕心沥血的杰作,我也不可拿来取笑。”咳嗽一声,道:“你也不必太过谦虚,这泰山剑法虽然不是登峰造极,但也算得武林中一流的武功,莫要如此妄自菲薄才是。”无飙道人听他夸赞,大喜过望,道:“只是这一招言语难以表述,我说得慢些,或有罗嗦唠叨之处,还请您休要烦躁。”陈天识灵光一闪,喝道:“什么‘六动’,莫非又是一招六式的小套路不成?你忘了昨儿个的承诺,将我言语置若罔闻,反倒敢得寸进尺么?不教了,不教了,你回去吧!”无飙道人慌道:‘非也,非也,这一招使将出来,要求四肢、肩腰配合动将,绝非是六小招组构的套路。”陈天识颇为难堪,忖道:“以后我还是少说话吧?”道:“好,我且再信你一次。”无飙道人长长一叹,状若松了一口气,道:“多些前辈成全。”言罢,将口诀、法要、注释云云悉数道来。陈天识默默记忆,便在暗中自己演练,确认无误之后,依旧将宝剑从壁洞递出。无飙道人笑道:“我明晚子时再来。”陈天识道:“你若是连那‘削云三式’的破解剑法也学不会,明晚就不用来了。”心道:“你若是来了,明晚我又怎样应付?苦也,苦也。”那无飙道人愕然,咬牙道:“您老人家放心,我便是不睡觉,也要悟透其中的真谛。”匆匆离去——

  其实二人心中俱是忐忑不安,陈天识冒充高人,胡乱“传授”了一招“高明”的剑法,拖延时日,深恐那无飙道人发觉其中的蹊跷,若是事情败露,自己性命难保。无飙道人得了剑招与“心法”,害怕自己领悟不得种种奥妙,被洞内“高人”唾骂,气愤小觑之下,再也不肯悉心指点。陈天识烦躁之极,叹道:“大丈夫随遇而安,若是天命如此,再要担忧也是枉然。”转念一想:“人家大丈夫皆是丰功伟业之人,就是死了,那也是青史垂名、流芳百世,从此再无遗憾。我,我莫说什么丰功伟业,便是连那红叶峰痴恩亭也不能寻觅,可谓是窝囊之极,自然不甘心就此稀里糊涂地死去,叫恶人得偿所愿。”从地上拾起那根树枝,先将泰山派之“削云三式”和“纳云六动”好好耍讲了一番,权且派遣心中的郁闷,渐渐纯熟,遂停步歇息。他终究无聊,睡不得,又看墙上的壁画,月色之下,恍惚那长发与束髻两个小人儿悉数活转过来,彼此一招一式地正在比试,若鬼神神差一般,不由自主地模仿揣摩,将那一百五十六招悉数使将一遍。他昨夜也曾舞弄,只是今日再来,手法、步伐尽有不同,似乎能够体会得什么?但细细思忖,却说不得,言不出,如痴如醉之间,酣畅大睡。被自己呼噜惊醒,不觉好笑,道:“我掀涛翻浪,毕竟不太文雅。”便就着昔日南毕道的“睡觉”法门,打坐调息,入眠安定——

  白日无事,依旧丰盛三餐。陈天识酒醉饭饱,便来吟诗,但一旦念及自己尚处于险境之中,那多少唐诗宋词便无心诵读,或是打将一套伏虎拳法,每一掌出去,更觉有力,角度分寸拿捏有度,自觉甚有进步;或是连剑,包括泰山派的两招绝学和壁画之上的小人儿招式。待又到子时,心神有些不宁,早早在黑暗小室之内,等候无飙道人过来,忖道:“他若是生疑,我便想个什么法子将那宝剑诳骗过来,得如此神兵利器防身,哪怕他泰山派数十弟子围攻,我胡乱劈砍,斫断他们的刀刃,也许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心念如是,但紧张万分,额头不觉冷汗涔涔。听得脚步声响,那无飙道人来到了壁外,大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几乎就犯糊涂了。”陈天识大惊失色,暗道:“莫非他真地知悉了真相么?”胡乱思忖之间,无飙道人笑道:“前辈,你那剑法果真是高明之极,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陈天识不知他是有意揶揄抑或实话,试探道:“你说什么?”无飙道人说道:“我先前苦思不透,便在庭园散步,见这一只黄雀与螳螂打斗,陡然醒悟:前辈这剑法有四两拨千斤之妙,正合克制‘削云三式’刚猛进攻之势,了不起,了不起。只是那剑诀尚有些疑惑。”陈天识听他语气欢喜无比,不似做作,大为讶然,旋即苦笑不已,心道:“哪有这般凑巧之事?”咳嗽一声,沉声道:“你若是能够悟透剑诀,修为自然更深。”无飙道人讪讪称是,恭敬道:“却不知那‘纳云六动’的破解之招,今晚可能传授?”陈天识心道:“你与孟中、孔池皆不是好人,我将壁上剑法告诉你,万一被你参悟,武功更好,岂非有为虎作伥之嫌?”道:“今日不传授你了。”无飙道人急道:“前辈何出此言?莫非,莫非是我有所怠慢?”陈天识道:“你这几夜将要破解的剑法悉数告诉于我,再给我几日清净,让我细细思忖,以后也将一套完整的破解拆招之剑传授于你就是了。零碎拆招,无甚意思。”无飙道人长长松了一口,喜道:“还是前辈想得周到。”——

  他将长剑从洞框递入,又道时间紧迫,催促陈天识若是合宜,当下就要练习,言语中,似是恐怕高人烦躁,极尽各种赞美言誉之词。陈天识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意外他在孟中、孔池面前,何等的威风睥睨、冷漠淡然,不想此刻却是如此的猥琐谨慎,感慨世上人情世故,几分真实,几分虚幻,实在叫人难以辨识,再也听不得,道:“你休要唠叨废话,只将那些招法说于我听就是了。”无飙道人欢喜不止,什么“苍柏迎春”、“金鸡唱红”、“织女砌云”等等。陈天识皆用心学习。以后夜夜如此。过得十来天,全部学完——

  陈天识渐渐领悟剑法奥妙,听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破解套路之事,不慌不忙,笑道:“不难,你若是仅要那破解之招,后日可得;要是再加上封敌之招,四日后可得;假如尚要反守为攻,七日后可得。”这“破”、“封”、“攻”本是剑法寻常诀要,并无什么特别的奇异,但他既然是“高人”,口中说的这几个字,听在了无飙道人的耳中,却有别样意韵,慌忙道:“各招有何区别?”陈天识道:“所谓破解之招,不过是敌人一剑刺来,无论何时何地,你皆能轻易拆解,对方一招不成,再出一剑,又被你化开而已;那封敌之招不同,却是指你破开敌招之后,得了先机,能够预先封住他下一招,断绝其绵绵不绝之攻势;所谓反守为攻,便是封敌之后,你尚有时机反攻,他再也攻不得你,你反倒不断打他。”无飙道人大喜,道:“我要那最后的反守为攻之法,还请您老人家不断赐教。”陈天识暗暗好笑,道:“好,七日之内你休要打扰我,惹得老子性起,奶奶的,便一招也不教你这兔崽子了。”料想那“高人”脾性暴躁,若是说上这些粗口,方能让他深信无疑,不敢私自过来偷窥打探。无飙道人一口应承,欢天喜地回去不提——

  陈天识如今的剑法,亦非昔日之吴下阿蒙,即得了泰山派密传剑法,又将壁上一百五十六式攻防之招习练的甚是熟忒。过得五日,夜半时分,他正在打坐调息,听得小室洞壁之外脚步声响,心中疑惑:“七日之期未到,他如何又来催促了,这次语气无论如何,皆要严厉凶悍一些,好好唬喝他一番。”故作沙哑之状,喝道:“你来此作甚?”外面那人停住脚步,惶恐道:“老,老前辈,在下是泰山派弟子孟中,您老人家可安好?”陈天识愕然,沉声道:“我管你是谁?有什么事情么?说完便走吧。”孟中惴惴惶恐,心道:“先前问起师父洞中禁地之人的来历,听他所道,里面之人武功极其高强,只怕我泰山派几位长老一并加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与他说话,一定要万般小心谨慎、察颜观色。他若是怒骂,可见得心情极度恶劣,你便该急急逃走,切勿胡搅蛮缠,惹他出洞追杀;要是耐心问你,也当长话短说,不可唠唠叨叨。我如今私入禁地,也不能耽搁太久。”于是陪笑道:“我听闻前辈似在指点无飙师叔武功,晚辈好生羡慕,不知,不知能否有得福气,也请您*一二?”陈天识暗道:“你这恶人,好不痴心妄想。”方要开口呵斥,转念一想,另外有了主意,道:“好,你将山洞门口的护卫撤去,我出来教你。”孟中为难道:“那些都是无飙师叔安排的,晚辈不敢擅越。”陈天识哼道:“难不成你要与你那师叔一样,专门等到夜半之时,结伴过来么?”孟中连道不敢。陈天识道:“那你说怎么办?”孟中眼睛一转,道:“也罢,我将看护的师兄弟灌醉之后,便在洞门之前一丈处等候前辈,您老人家辛苦也,就在洞内一丈之地教我武功,如此一来,小人并未违反派规,前辈也不曾违背诺言,岂非皆大欢喜。”陈天识呸道:“我教你本领,你受益,你进步,我有什么好处,敢说皆大欢喜。”孟中慌道:“晚辈胡言乱语罢了。”

第41章 青衫长剑啸清风(壹)

  ——陈天识暗道:“这等投机的手法,由你说出,倒也不甚奇怪。”方要说话,却听得孟中道:“前辈,那…那小恶贼尚在你手中么?听无飙师叔说道,您老人家要他陪您说话,没有杀他是么?”陈天识愕然一怔,旋即大怒,心道:“谁是恶贼?你到此时尚惦记着我的性命,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这等歹毒的心肠,还要自号什么名门正派,岂非是天大的笑话?”有心喝斥,灵光一闪,反倒生出一个念头,沉声冷笑道:“不错,他就在老夫的身边,嘿嘿,说了不少有趣的事情,似乎皆与你泰山派相干呀?”——

  孟中讪讪道:“他,他说了什么?”——

  陈天识道:“他说你们堂堂泰山派的子弟,不顾江湖规矩,左右夹攻,欲待取他小命,是也不是?可笑即便如此,你们也打他不过,最后还是那无飙小儿及时赶到,方才保全了一些泰山派的颜面,可是实话么?”——

  孟中恨得牙关紧咬,喃喃道:“这小恶贼,果真开始宣扬此事。”声音虽然低沉,但在这黑夜寂静之时,听得也颇为真切,字字分明——

  陈天识窃笑:“你们皆是那伪君子,比不善婆婆、黄谷六圣这些真小人尚要可恶百倍,如此佳事,若是不能广为传播,岂非暴殄天物,实在可惜。”又道:“我细细观之,他的武功其实是平常稀松得紧呀,便连江湖不入流的乡下把式也当不得,怎能敌过你们之联袂?莫非是他胡说八道?”——

  孟中羞臊无比,料想此事隐瞒不得,也不敢遮掩,微微一叹,道:“那小恶贼看似文弱,其实一身的武功尚可,不过是您老人家的修为…委实太高,所以…所以觉得他不能入流罢了。我与孔师弟商议密事,心神不宁,又过于轻敌,是以一时不慎,反被他有机可乘,侥幸得胜。”这话说来,好比在他脸上打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着实是难堪无比。他迫于情形,附和洞内“高人”之意,说道陈天识的武功五六流而已,但自己偏偏与孔池不争气,单打独斗也好,群殴围攻也罢,皆败在此不入流之“小恶贼”手中,岂非说明堂堂泰山派之少年才俊、名门子弟,其实更是末流也企及不得么?——

  陈天识道:“你也不用羞涩。这小子狡猾异常,定然是用了什么不慎光明的手段,让你们中计。我替你出气如何?”不待孟中说话,沉声道:“小贼人,你过来。”一脚踹在墙壁之上,弄出些许动静,自己继而啊呀一声大叫,状若凄惨。孟中看不得里面的情景,颤声道:“前辈,您老人家把他怎样了?”陈天识哼道:“方才我按耐不得生气,一巴掌把他拍死了。”孟中闻言,又惊又喜。陈天识咳嗽一声,道:“你速速将门口的看护弟子支走,再带一张大些的芦席过来。”孟中奇道:“什么?”陈天识佯怒道:“我替你出气,一片好心好意,难不成还要将他的尸身留在这洞里发臭不成?我稍时便将他尸身扔在洞外,你用芦席卷好,找个地方掩埋了。”孟中惊道:“我…我来扛尸体?”陈天识吼道:“莫非要我把你也打死,一并用芦席裹了吗?”孟中骇然,慌不迭笑道:“前辈休要生气,是,是,我这便去办理。”——

  陈天识看他匆匆离去,便溜到洞口等候,稍时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戚师弟,你们看守了半日,也辛苦了,且回去休息吧?”正是那孟中的声音——

  那戚师弟叹道:“师父安排我在这里值夜,言道到了时刻,自然有其余师兄弟过来接班,务必安守本职,否则便是风吹雨打、雷劈雹泄,也不得走开半步,更不用说回去歇息了。”原来此人乃无飙道人的弟子——

  孟中笑道:“我闲来无事,也睡不安稳,便替你在此顶值一个时辰如何?”戚师弟又困又乏,喜道:“孟师兄此话当真吗?我,我却有些不好意思。”——

  孟中道:“你我情同手足,何必如此见外呢?”待支开那泰山弟子,慌忙从一旁草垛的后面抽出芦席,架在肩上,便往洞口跑来——

  陈天识瞧得真切,躺在地上,往外翻滚几圈,四肢摊开,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孟中见状,喜道:“前辈果真将这小恶贼杀了?哈哈,真是替我泰山派出了一口怨气,晚辈亦然雪耻,实在是感激不尽。”用芦席将陈天识的“尸体”裹了,扛在肩上,往碎石荒草之地走去。裹得不甚严实,不过是胡乱绕卷了一圈,两条胳膊尚余在外面,不时晃动,敲在他的身上。初时他尚不自觉,渐渐来到黑暗阴冷之地,月色悉数被遮掩,映照不得,如此再与死人为伴,不由心中有些骇怕,口中犹自道:“你与我虽然有怨有仇,但今日毙命,却是死在那前辈的手中,日后若要报仇,也只去找他,莫要来寻我报复才是。”陈天识暗笑:“你如此胆小,生平就该少做些坏事。”促狭心起,手指轻轻从他身上划过,微微一挠,若有若无。孟中心神不宁,有心将“尸体”就此扔下,转念一想,叹道:“若是放在此处,遍地碎石,怎能轻易刨坑?若是被人看见,也多有不便,还是再往前走上一段路程吧。”言罢,陡觉颈脖若有丝丝凉风吹来,脊背寒意陡升,浑身上下打将寒战,激起鸡皮疙瘩,真是惊惧不定,有意无意之间,扭头往陈天识看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双目睁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啊呀惊叫,手中的芦席应声落地,自己双足瘫软,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抖若筛糠地往后退去,颤声道:“你…你是人是鬼?”——

  陈天识见他惊恐万丈,心中得意,缓缓道:“我死得好惨呀,黄泉路上如此寂寞,你来陪我。”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想他走去——

  孟中被唬吓得肝胆俱裂,慌道:“你…你果然那鬼,我陪你作甚,你休要寻我。”见陈天识充耳不闻,摇摇晃晃就要扑来,再也按耐不得,勉强起身,发足狂奔,不防被脚下石头磕绊,一个筋斗倒在草丛,竟然昏厥了过去。陈天识哈哈大笑,道:“年轻才俊?不过如此,笑死人了。”反用芦席将他卷起,急急奔回洞中,丢于草垫之上,拍拍手,即将离去之时,抬头见得月色之下,壁画一角尚有一行小字,写道:“有缘来之,缘尽离去,悉毁剑画,无影无踪。”陈天识笑道:“原来这位前辈尚有如此嘱咐,是我以往粗心大意了,竟然不曾看得。既然他要我将壁画销毁,我便依言行之好了。也免得如此武功,被坏人习得,岂非有为虎作伥之嫌?”从孟中腰间抽出长剑,就着长发小人儿与束髻小人儿的壁画胡乱划将一通,待尽皆破坏殆尽之时,那长剑也钝磨得不成样子。陈天识笑道:“且看你醒来,被那无飙道人看见了洞中的情形,你又作怎样的交代?”嘻嘻一笑,唱道:“我亦乘风飘缈去,草亭野凳不留痕。”转身没于苍茫之中——

  待他回到客栈,那关掌柜地看了半日,震愕不已,几乎不能辨识,咦道:“公子说道要上泰山游历,采风谒碑,却为何多日也不曾回来,且落得如此的狼狈不堪。”陈天识有些尴尬,衣裳破旧,体味甚然,羞涩道:“我遇上了拦道抢劫的强盗,被他们捉在一个山洞里面,虽然没有吃得什么苦头,但毕竟不见天日,又不能洗漱,自然显得不甚整洁了。”——

  关掌柜惊道:“泰山上有强盗么?若是如此,可要报官了。”——

  陈天识不愿多说,眼睛一转,道:“我没有‘安分牌’,若是引来官府之人,只怕你与熊总镖头都脱不得干系。我既然逃了出来,索性大事化小,小事划无,以后少独自上那野山去就是了。”——

  关掌柜讪汕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只是那熊老爷…”陈天识道:“熊总镖头怎样了?”关掌柜叹道:“明日他正要与流云庄的庄主比武,各自皆立下了生死状。”陈天识惊道:“这是为了什么?”

第42章 青衫长剑啸清风(贰)

  ——关掌柜道:“上次他镖局死了两个镖师,追凶索恶,却没有头绪,后得神秘蒙面人深夜相告,说凶手不是旁人,真是流云庄所为。熊老爷半信半疑,借拜庄之际,派人悄悄依照蒙面人说述,溜将其庄后的小花园内,从一块莲花石下,搜出了被劫掠的镖货‘九龙戏珠杯’,可谓铁证如山。”——

  陈天识灵光一闪,不觉轻呼。关掌柜看他一眼,又道:“只是此事披露出来,那流云庄依旧矢口否认,说道不过是有人欲栽赃陷害罢了,根本不能为信。官府虽然闻报,但忙于替当今圣上完颜亮民间选美之事,一者无暇顾及,二者也不愿意掺合入武林纠纷,便不肯立案,只要双方依照江湖上的相应规矩,自己解决就是了。”——

  陈天识想起当日无飙道人与孟中的一番对话,不觉恍然大悟,忖道:“如此看来,他们才是罪魁祸首,只是究竟意图怎样、有何目的?可与他们口口声声说道的什么‘大泰山’相干么?”匆匆洗漱一番,便到那镖局去见熊南熙,在门口被两个汉子拦住,问明来意,歉意道:“这位公子,我家总镖头明日要与流云庄庄主比试武功,此事众人皆知,因此此刻他正在休憩整备,说道任何人物,今天皆不会面招待。”言词凿凿,不容辩驳。陈天识无奈,悻悻而归——

  第二日,镇中居民皆早早起床,若赶集一般,用过早饭之后,吆山喝五,呼朋唤友,便往那镇外珍珠河畔的小石广场赶去,要看椟珠镖局总镖头熊南熙与流云庄庄主顾聪的比试。那起得晚一些的,来不及吃早饭,则带着几个小馒头,一边行走,一边就着白水吃喝。有人笑道:“你如此仓促,就不怕噎着么?”那人闻言,摇头道:“若是晚了,哪里还有好的位置?”陈天识也在其中,微微摇头,叹道:“这等性命攸关之大事,在乡人眼中,不过是一场好戏罢了。”不多时,来了擂台下面,见东边飘扬一面飞虎大旗,底下坐着椟珠镖局一众,熊南熙正色肃容,颇为凝重;西边有五色云彩的绣缎大旄,旗下站立一人,身材适中,不胖不瘦,三缕黑髯不长且顺,甚是端庄,正是流云庄庄主顾聪。他身后随从皆抱拳而立,无言无语。陈天识忖道:“倘若这果真是那泰山派无飙道人与孟中、孔池的阴谋,他平白受此冤枉,领受罪责,那可是无辜之极。”——

  稍时看得一个道人来到台面中央,鹰目尖鼻,倒挂细眉,脸色微黄,唇上八字,颔下一撮山羊胡须,长袖一掸,大声道:“今日椟珠镖局与流云庄比试武功,特请来贫道主持裁判。所谓拳教无情、刀枪无眼,高手过招,那难免会有死伤,无论一方怎样,新旧老帐尽皆一笔勾销,日后切莫再以此为由,寻衅挑斗才是。”教身旁一个少年道士出来,正是孔池,看他双手各垂一生死状,遍示群下,旋即退下——

  台下有人叫道:“这主持裁判之人,定然德高望重,你又是哪一位?可当得如此重责?”——

  台上道士愕然,干笑一声,道:“你莫非是外乡来客,若是这泰山脚下的居民,见我模样,便该知晓我的身份。”稽首道:“贫道乃泰山派无嗔道人是也。”——

  台下那人叫道:“我便是本地土人,平日上山烧香极少,自然不认得你了。自从你们再将一半之泰山划为自己的私家花苑,不许我们轻易游玩,我更是上去得少了。”无嗔道人脸面一红,不再搭理他,咳嗽道:“又请熊总镖头与顾庄主上台。”熊南熙走前几步,见顾聪慢慢踱步而来,怒道:“血债血偿,你们杀害了我局中镖师,强夺我宝货,此仇若是布报,一世枉为君子。”顾聪冷哼道:“你不分黑白,不辨善恶,看似雄壮的一个大汉子,却生得一幅软耳根,任凭别人挑拨唆咄,其实也是个混噩糊涂之人而已,算不得豪杰。”熊南熙怒睁圆目,忿然之极。无嗔道人叹道:“今日既然是生死相搏,贫道也无话可说。”退入台后。熊南熙按耐不得,一声大吼,猛地一拳向顾聪砸下,若有千钧之力。顾聪侧身避开,反手一爪抓向他的肋下。二人你来我往,十数招过去,不分胜负——

  熊南熙一身武功果真高强,拳拳生威,声势骇然。那顾聪乃流云庄庄主,虽然横练工夫比不得他,但那大力鹰爪功炉火纯青,且轻身敏捷之术更胜上三分。陈天识听得旁边有人叹道:“这顾庄主虽然不苟言笑,平日里严肃之极,但素来乐善好施、救济贫困,与熊老爷一般,俱是好人。如此的两个好人,怎么会打斗起来,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呢?”却是一个老妇人。她旁边一个大嫂低声道:“我才不信顾庄主会为了区区一颗什么明珠,就去夺宝杀人,只是你我妇道人家,怎敢劝阻?便是老天爷再给上一百个胆子,若是说明不得真相,揪出凶手,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去劝阻。他们不管是谁死去,都只应了那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罢了。”又有几人唉声叹气——

  陈天识暗道:“熊总镖头为人豪迈,果真是个好人,那顾庄主我虽然不认识,但听大伙儿的口碑,也绝计不是什么恶人。是了,枉我读了许多的圣贤书,多少也清明一些道理,又怎可满口仁义道德,但危难之时,唯唯诺诺,袖手旁观呢?正该上去阻止二人决斗,避免酿成恶果,其时后悔莫及。只是…只是她们说得不错,我总该寻个什么合适的法子才是。”见台上二人斗得更加激烈,双方皆是咬牙赤目,恨不得下一招就可夺取对方性命,不禁焦急万分,有意无意瞥去,见无嗔道人背后,一个青年道士或是内急,匆匆走向广场背后的茅厕,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拨开人群,随他进入其中——

  那道士宽衣解带,正自惬意,陡然觉得颈脖一凉,有人沉声道:“休动,动一动,便要你变成死人。”这道人唬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你,你要作甚?”原来是陈天识拔出那锈迹斑斓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肩上——

  陈天识嘻嘻一笑,道:“我要借你的道袍一用,怕你小气,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你借不借?”道人惊道:“借又怎样,不借又怎样?”陈天识闻言,哭笑不得,忖道:“也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如此明显,还用我说吗?”哼道:“若是借了,不伤你半根毫发,要是不借,我这一刀下去,能够活命,便看你与阎王爷的交情而论。”——

  道人几乎就要哭处声来,道:“大爷,我与阎王爷的交情极其浅薄,你这一刀要是下来了,他断然不肯放我回来的。我也不是吝啬小气之人,这道袍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了。”不敢转身,背对着陈天识,三五下除下道袍。陈天识一把接过,套在身上,又拔下他的发簪,给自己头上的束髻插上,略一收拾,活脱脱便是一个道人了。他眼睛一转,一手按将匕首,另一手从怀中掏出少许糯米饭团,逼迫道人服下——

  那道人吞咽入喉,觉得甜腻,惴惴不安,道:“大爷,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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