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倒是还有一些别的声音。
就比如那武安侯白义安,还未放弃他那极端保守之策。
在听闻楚军异动之后,竟失心疯的立刻向沉丘请求,直言楚人数月来一直安稳,此时却生出这等异变,必是有大阴谋。
现在其等封锁四周,定是想隐藏什么信息,若继续在此地呆下去,等楚人布置完成,那大军皆陷入死地也。
所以为了大军安全考虑,此时应称楚军布置未成,图谋刚起的时候,立刻率军撤离,返回豫章。
反正此时以已不破江夏,而原先沉丘派兵突袭楚军腹地之事,也因为岭南战局的失利,已成虚妄。
宁国在楚国身上,已是占不了什么便宜。
既如此,还在前线空置兵马,损费钱粮,只是虚耗国力而已。
此举不仅动摇国本,还给大军带来倾覆危险,实不能再这么冒险下去了。
尽早率军撤回江东,保存现有实力,然后整合一切底蕴,与楚人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才是眼下最为老持稳重之策。
可白义安此言,并没有说动沉丘,反而引得他和一众大臣不满。
什么楚军阴谋,什么撤兵回国?
大军征战,本就是奇计百出,不择手段,只以消灭敌人为首要目的。
且自古有云,兵危战凶,沙场又哪有没有危险的?
而且此时正是与楚人相持时刻,岭南能否保全,江北能否保全,宁国能否据敌于外,扬州霸业能否维持下去,可全看此时了。
白义话安说的轻松。
大军放弃一切,撤回江东固守。
可江北、岭南,江东安宁,扬州霸业,以上这些,就真的是能够轻易舍弃的吗?
要全都舍弃了,那宁国还是宁国吗?
金陵还能称天子吗?
事情干系太过重要了,白义安从战争的角度上看待问题,或许看起来很是明智,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貌。
可战争,从来都不仅是战争。
战争的背后,还有经济、政治、人心等等因素影响……
有的时候,一场大战,你仅考虑战争,不行的。
还要从全局来看,从全国来看,全天下来看。
如此大角度俯视,很多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愚蠢的选择与决定,其实背后都有许多其它因素在影响。
此时的沉丘他们,便是被诸多战争背后的因素影响,根本不可能像白义安一样,只考虑战争胜负利弊,轻易便说出退军之言。
这样也就有了白义安眼中,亡国危难之时,满朝尽是昏君庸臣之相。
这是这些昏君庸臣,不清楚自己如此做,可能会损耗国力,甚至使得宁国灭亡吗?
非也。
他们也清楚自己选择,很愚蠢,很被动。
但如不这么选,宁国或许不亡,但自己可就要先亡了。
最简单一个。
此次大战,宁国用兵六十万,调动附庸国二,盟国一,联军兵力近百万,声势可谓三百年来江南之最,九州各国更是瞩目无比。
如此一场大战,突然宁国就撤兵认输,放弃三个盟国,放弃江北一郡,前后死伤数十万兵马,耗费钱粮不计其数。
付出了如此代价,谁来承担这个战败责任?
这场战争的联军主帅,宁国天子沉丘吗?
亦或者营中满堂的诸多将校,公卿***?
还是你武安侯白义安?
这个战败罪责实在太大,大到哪怕身为天子,沉丘都不敢硬扛下来。
因为扛不住。
他只要认了,那么面对战败之罪,面对死伤数十万将士的过失,面对军中将士的愤怒抵制,面对无数因为战争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的汹汹民意,面对因为战败而失去了自己大量利益的国中乡绅士族……
以上无数群体的怒火压过来,哪怕身为天子,也是承受不住,会烈火焚身的。
须知。
金陵政权,可从来都不是一家一姓,而是世家推举,各族轮流的。
当初萧氏主政,损失半壁江山,折兵数十万,损耗了太多势力阶级的利益,于是各方皆怒,令其下台。
此时他沉氏主政,要是按白义安所言,同样要丢失江北,还有岭南几个附庸国,几乎等于丢失半壁江山。
折损兵马也有数十万,也同样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
前车之鉴,不过十余载。
萧氏如今已成六姓七族之边缘,受各族敌视,万民唾骂。
前任的下场,历历在目,沉丘再是心大,又哪敢以身重蹈之。
而同样的。
战争失败的后果如此严重,营中将校公卿,都不愿承担战败后,那难以计数的利益损失,还有将来楚国杀来后,为了抵御对方必然会出现的沉重负担。
上次越国失败的教训犹在眼前,他们自然也不支持退兵。
因而在一众君臣抵制之下,沉丘的提议,这不例外的被否决了。
面对陆渊的封锁,宁军只是保守的派人勘察消息,被动应对。
彻底失去了趁楚军刚夺螺口渡,立足未稳,将之夺回的唯一机会。
在关键抉择中,宁国又走向了岔道。
第367章长沙解围聘
长沙。
战鼓隆隆,一批宁军走出了大营,携带着器械,缓缓向着长沙城靠去。
项端坐在指挥车上,看着前方已经开始厮杀的城头,思绪不由飘飞。
其实他是不愿攻城的。
城内的楚人精兵有着两万,又通过大肆征发丁壮,再得了八万民勇,总兵力足有十万之众,比他这个攻城的人都多。
一般民勇虽然战力极差,打不了什么硬仗,如南海国征发的民夫,连守城都不怎么堪用。
可楚国民夫不同。
从陆渊在邵阳府建立乡勇民团制度以来,凡他治下所属民众,只要年龄满了十五,那么一律需在每年的秋季农忙过后,参加县、乡镇、村里组织的秋训,即军事训练。
秋训虽然只训练一到两个月左右的军事技能,但只要持续参与个三五年,加上楚国民间好战成风,陆渊也经常征召民勇参战。
所以哪怕是为了将来上战场时能多点自保之力,那些乡野百姓只要有空闲,自己也会学习武艺,找人学一些军中本领。
以上种种加起来,也差不多能让一个毫无基础的乡勇,学会一样兵器的初级使用、听懂军令旗号、了解军法条例了。
只要掌握了以上这些,基本已算合格的炮灰杂兵了。
加上楚国自立国之后,便几乎无年不战,十万规模以上的大战,比比皆是,每次发生都需征发大量民勇随军。
如当初征西南夷时。
陆渊出动了十万禁军,可后面随军而来的民勇,便有三十多万,专门在后方负责运送粮草,以及驻守禁军打下来的地方城池。
在后方运粮,驻守,可不是只要卖苦力就行了。
楚军虽然击败了夷人主力,但那些主力溃散之后,还是有大量残兵,分散在整个黔中郡境内,或逃入山岭,或与地方的夷人部落合流。
这些得到的地方夷人支持的残兵,往往会选择劫杀楚国粮道,袭击楚国驻守的城池据点。
那个时候,敌人杀将上来,随行的民勇也无法置身事外,必须跟着领头的禁军一起杀敌。
在生死中见过血,本就掌握了一定基础军事技能的民勇,自然成长的飞快。
一场场战斗历练下来,一些被征召的较为频繁的民勇,其整体素质实力,其实已经不下于一些承平已久的国家,如南海、宁国的地方府县兵。
这些资深民勇,甚至都可以拉到正面战场上,和敌人打一打阵地战。
如果放到守城上,靠着地利优势,更可当半个战兵用。
其他差一些的民勇,只是守城的话,实力也未见得比普通的府县兵差。
故而只从纸面上看,城内十万楚军,大半都是民勇,实力似乎不怎么强。
可只是守城的话,那么城外的宁军,还真不一定比楚军民勇要强。
这一点,在先前无数次战斗中,宁静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验证了这个残酷事实。
也正因为知道城中楚军不好惹,哪怕是民勇,实力也不比府县兵差,人数也比自己多。
所以项端对于以少击多,还是最为残酷的攻城战,心中是极度排斥和拒绝的。
但无奈。
他的顶头上司,宁帝沉丘,为了在洞庭战场上给予楚军更多压力,用以逼迫楚国从岭南调动更多兵马回来,缓解南海国的压力。
早在十日前,就已经下了死命令,让他必须在长沙发动攻城,而且还得是最为激烈卖力的攻城。
为了监督他,甚至还派来了监军,以督促项端部执行命令。
受限于监军逼迫,再加上现在宁国局势确实不利,以岭南的糟糕局势,的确需要洞庭这边给予支援。
因此,哪怕不愿,但对于沉丘的命令,项端还是忠实的执行了。
从十日前起,除镇守后方的安江、丰陵二县上万兵马外,项端所部七万人,每日都会抽出万人,对长沙城发起进攻。
如此轮流下来,七万大军已经打过一轮,甚至第二轮,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场次。
不过勐攻七日,项端麾下的兵马,损失也极其惨重。
时至如今,哪怕他在战前,就已经着重交代过,攻城不必太过卖实力,稍微攻个两阵,给予楚军些许压力即可。
反正也攻不下来,不用真的头铁死磕。
但即便如此,想要给予城中楚军压力,也不是一件简单事情。
宁军不付出点代价,所谓攻城,也只是一场戏而已。
项端所谓的不要太过卖力,也只是相对的,十天打下来,他的七万大军已经折损过万人,余部只有五万六七千人,伤亡已超过两成。
剩下大军也是士气低落,战力比起攻城之前,也衰减近半。
而前面的长沙城,守了这么些天,依旧固若金汤。
城中守军之士气,依旧高昂无比,看不到半点攻下城池的希望。
继续打下去,长沙城能不能打下来,项端不知道。
但他手下的兵马要死个干净,或者半途哗变造反,他却是可以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