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过往种种,说起修行诸事,论起浮云山前景,他们无话不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一个时辰后,晚膳备好,许福生亲自来请,玄明与玄度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丰盛晚餐上,许家后辈正式拜见玄明,他一一给了见面礼,在许家族老作陪下用过晚宴,玄明与长姐又聊了半个时辰,才返回客院休息。
翌日一早,朝霞染云,玄明采集完朝阳紫气,前往长姐所居松鹤院,不久外甥带妻儿前来,玄明没等到寿宴当天送礼,对自家人无需太见外,一起用过早食后,他取出大儒题字。
许福生与妻儿顿时惊喜,他们想到舅父(老舅爷)出手必不凡,可多是朝道门之物方面靠拢,没想到他竟会赠送大儒手书,且是圣胎境的大儒墨宝,这可是能传家的宝物。
有此宝物,许家不仅有望诞生一位大儒,还有可能代代传承不绝。
“多谢舅父(舅爷),此等大恩,许家铭记于心,子孙后代绝不敢忘。”
许福生带妻儿郑重保证,他双手接过卷轴,在干净桌案上摊开其中一幅,耕读传家四个大字顿时映入眼帘,笔势苍劲,字迹飘逸。
许福生儿女修为不足,只感觉到一股势;落到许福生眼里,便是广袤沃野与五谷丰登,他看到读书人亲下田地,劳作耕种,见到农户走入书堂,翻阅圣人文章。
读书人不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
他沉浸在这四个大字缔造的意境中,一时难以醒来,玄度起身,欲对玄明行礼,被他托住:“长姐折煞我了,福生是贫道外甥,给予其一份机缘,本就是应有之义。”
玄度也没矫情,没再客气,姐弟两人一边攀谈对弈,一边等儿子(外甥)苏醒。
其他人则识趣离开,有婆婆(祖母)与舅父(老舅爷)在,他们放心得很。
———
两个时辰后,许福生醒来,他笑逐颜开,明显获益匪浅。
“外甥多谢舅父成全。”
坦然受了此礼,玄明叮嘱道:“大儒手书只是外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想成就大儒、许家想传承百代千世,终究要靠自身,否则,大儒手书再玄妙,也只能是废纸。”
“外甥谨记舅父教诲,必严格教导子孙,不辜负母亲希望与舅父苦心。”
许福生严肃保证,玄度与玄明颔首,各自叮嘱几句,便令他离去。
等其离开,玄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玄度诧异,接过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玉瓶,再打开倒出,一颗丹药落入掌心,黄豆大,色泽雪白,芬芳扑鼻。
“这是……黄芽丹?!”
她喜出望外又不确定道,虽没见过此丹,但玄度对此丹有所耳闻,感觉有些像。
玄明颔首:“正是此丹,乃是我托玄阴师弟用一件灵物自天地院交换而来。”
见玄度妥善放好,想要将木盒推回来,玄明伸手按住,解释道:“大儒手书是赠予许氏之物,这枚黄芽丹才是我给长姐的礼物。
昔年,长姐含辛茹苦地养大我,如今,贫道修有所成,自当回报长姐,若长姐不收,便是与贫道生分了,我也只能离开,免得在此讨人嫌。
至于这黄芽丹,贫道一出门就丢了,谁愿意拿谁拿。”
轻轻拍一下玄明手背,瞧着露出几分稚气,跟孩子似的幼弟,玄度好气又好笑道:“作怪!”
可她没再拒绝,将此物妥善收好。
“既然长姐已经祛除旧伤,治愈旧疾,恢复如初,明日我便为长姐护法,若能在寿宴前成就真人,双喜临门,贫道这份贺礼便没白送。”
玄明提议道,玄度考虑片刻,答应下来,姐弟俩又聊了半个时辰,主要是玄明在传授破境心得,叮嘱完各项要点,他才离去。
松鹤院内,玄度亲手拿着木盒,独自步入许氏祠堂,放黄芽丹放在供桌上,她用袖口亲自擦拭三张灵牌,这是其早亡的丈夫与儿子,将灵牌放回原处,引火燃香,拜了四拜,玄度自语道:“我又要冲击练气境了。”
她念念叨叨,思绪随着言语一同飘远,昔日记忆再次涌来。
早年游历风阳郡时,玄度与丈夫意外相识,那时候,两人都风华正茂,后来感情渐深,她苦求父亲,答应婚事,远嫁沧月郡。
婚后,夫妻携手,繁荣许氏,生下三子,然而,好景不长。
三十年前,她触摸到练气门槛儿,欲破境晋升,却消息泄漏,遭遇人劫,丈夫因此陨落,儿子也死了两个。
事后,她虽斩杀仇敌,铲除许家对头,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不仅破境失败,还留下旧疾,许氏亦元气大伤,只能勉力支撑许氏门楣。
直到数年前,小弟成就真人的消息传来,许氏才真正有了靠山,这几年他不仅送来了阴阳筑基篇与心得,还送来诸多灵药,她这才能慢慢调养,治愈旧伤,重新看到练气门槛儿。
念及于此,玄度心中五味杂陈,欣慰、骄傲、伤寒、喜悦……最终尽数化为一股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迈气概。
“你们父子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顺利破境,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絮絮叨叨半个时辰,玄度带着木盒离去,服下一盏养神汤,早早歇下,调养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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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集完朝阳紫气,玄明再次步入松鹤院,今日他将为长姐护法。
作为老封君,长姐居所为许氏之最,种有常青松柏,环境清幽,地理位置优越,玄明站在院中,挥袖抛出八枚玉符,按照八卦方位落下,符文力量相互流转,组成一个聚灵阵。
霎时间,灵机涌动,松鹤院灵气浓度缓缓上升,草木更繁盛,莲花更淡雅。
待一切准备妥当,玄度命仆从退出院子,与幺弟点头示意,独自进入静室。
在松鹤院门口摆上一张桌案,玄明盘坐在桌前,桌上放了一壶冰酒、一碟花生米与一本道经,他观经悟道,累了就品酒,休息够了就继续翻经悟道。
这次出来,玄明带了数百卷道经,足够他看上一年半载,道经看完,他此番行道之路便会暂时告一段落。
许福生与许氏几位族老也想守在松鹤院前,毕竟,母亲(老族长)破境事关许氏昌隆,关系到家族能否更进一步,只是被玄明尽数打发走,他开口,众人自不敢违背,乖乖离开。
日升月落,晚霞朝霞,当玄明看完两卷道经,小酌完三壶灵酒,一道强大气息终于从松鹤院内传出,弥漫整个许氏宅邸。
放下酒杯,收起道经,玄明朝静室方向稽首行礼:“恭喜长姐得偿所愿,成就真人。”
许福生率领许氏族老匆匆赶来,正好听到此话,立即欢天喜地,争先恐后地开口:
“恭喜母亲成功破境。”
“恭喜家主顺利晋升。”
玄度没现身,正忙着巩固境界。
玄明离去,返回客院,惬意地酣睡一晚后,他走出许氏府邸,开始每日走街串巷,变换各种身份,深入感受月泉县三教九流、人间烟火。
曾扮邋遢乞丐向路人乞讨,曾故意装瞎向医馆求助,曾在花楼扮花娘,一曲琵琶曲惊艳四座;曾在市井玩杂耍,当街卖艺讨生活;卖过好东西,看谁能捡漏;也买过春风图与滋补药,以此坑过为富不仁的富户;做过抬花桥的脚夫,也给百岁老人吹过唢呐。
他在贵贱之间切换,在好坏之间转换,在黑白之间倒换,体会人情冷暖,品尝喜怒哀乐,心中逐渐映照出一座月泉城。
八日后,许氏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开门户,仆从丫鬟往来穿梭,忙中有序,今日正是许氏老太君、也就是玄明长姐生辰日。
第111章 凝练月石,悟三元水月
天光破晓后,整个月泉县热闹起来,小贩支起早食摊子,热气腾腾;货郎挑起担子,走街串巷,由寂静走向喧闹,是另一种太平盛景。
许府更是人来人往,宾客云集。
达官显贵、富商豪绅汇聚于此,儒家学子、耕读百姓亦陆续上门,月泉县名流与黔首都受到许府热情招待。
部分朱门之人虽有怨言,但也不敢轻易开口抱怨,既因许氏耕读传家,行事历来如此,又因许氏诞生一位真人,他们不好得罪。
更因风阳郡那位玄明真人来了,在摸不准那位态度前,他们还是安生点好。
一位位宾客上门,有普通人,也有修行者,中午时,县里有头有脸之人都来了,玄度与玄明终于露面,瞧着激动的众人,两人相视一笑,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放在县城,真人凤毛麟角,甚至独一无二,哪怕是普通的周天境真人,都是绝对强者。
说了几句场面话,玄度带玄明离去,返回松鹤院,姐弟俩单独用餐,品尝寿宴,成就真人后,他们有资格任性。
等寿宴结束,玄明在许府又待了数日,与长姐论道、游历月泉县,直到第五日,他才在玄度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去。
牵驴过县,买几个香气四溢的包子,玄明一路向东,走出县城后,他倒坐驴身上,注视着渐行渐远的月泉县,心中一片安然。
长姐成就真人,他安心不少,而隐藏危机,玄明早就防患于未然。
送予长姐的阴阳筑基篇藏在玉佩里,接触后便会进入其玄关,仅供她一人参悟与修行,加上长姐虽重塑道基,但跟玄虚等人一样,只是将道基由四品提升至五品,只是普通真人,避免了暴露风险。
大儒手书则被玄明施加了禁制,非许氏血脉且修为臻至练精第四境者难窥其妙,一旦强行窥探或抢夺,便会激发其中手段,被藏匿其中的神通碾碎,练神境下无人可挡。
收回思绪,玄明掏出一本道经,一边赶路一边津津有味地翻阅参悟。
过往赶路时,他一直如是,观道行道并行,徒步赶路时专心行道,乘驴前行时用心观道,双管齐下,才是上乘。
与此同时,松鹤院内,玄度唤来儿子许福生,认真叮嘱道:“此番我许氏能得到脱胎换骨之机,全赖你阿舅,他对我许氏恩重如山,你亲自描绘一幅画像,挂到家中祭祀,从此以后,阿弟当享受我许氏世代香火供奉。
县尊那里你无需担忧,老身会亲自去见他,只我许氏祭祀,不涉百姓香火,想必他会给我一个薄面。”
母亲想法与许福生不谋而合,他连忙称是,立刻去书房,挥毫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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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些,玄明暂不知晓。
直到三日后,许福生率领许氏子孙供奉,他才心有所感,望向月泉县方向,留下一缕灵觉,收回目光,继续上路。
既然来了沧月郡许家,那么天河郡杨家也要走一遭,不好厚此薄彼,当一碗水端平,何况,二姐生前对他的疼爱不比长姐少,在长姐出嫁后,她更对他照顾有加,因道号玄央,被求真观众人当时戏称为央~妈。
当然,玄明也打算去看一看那条被称为九天之河的天河,不过,他没着急赶路,打算逛完沧月郡后再转道天河郡。
跟风阳郡相比,沧月郡在大玄七十二郡中排名相对靠后,仅有万余里,下有三十六县,玄明没即刻前往郡城,出了月泉县后,转道附近的月牙县,在那里逗留了七日,观自然景色,品红尘百味,其后携带当地特产灵物月牙沙,继续游历。
一人一驴一鸟,走过一程程山水,进入一座座县城,见人情练达,瞧生老病死:
玄明在乡野简易书塾暂代过教书先生,也出入过县学高门大户的书院;亲自帮农户收割粮食,也让囤积米面的商人损失惨重;在荒野里杀过欲吃他的妖,也在县城外河上垂钓,送过一个田螺妖一场机缘;睡过破屋草垫,躺过高床软枕;看过直言不讳的诚实货郎,见过巧舌如簧的商铺掌柜……
他由心而动,于自然山水中寻觅乐趣,在百味人生中寻找安宁,处江湖而不淡漠,临红尘而不世故,于红尘万丈中锤炼道心,在柴米油盐里品悟道理,心中天地愈发广阔。
每行十里,他取一捧尘土;每走百里,他拿一块石子、一片树叶、一根野草、一朵山花或一碗泉水(河水)。
自风阳郡出游至今,他早已养成这个习惯,每次里程的量定,都是对心灵天地的度量;每件事物的收集,都是对心灵天地的填充。
月泉、月牙、月河、月池、弯月、弦月、清月、朔月……
三个月内,玄明观了五百卷道经,足迹踏遍沧月郡三十六县,不管是山川湖河,还是大街小巷,无论是破旧茅屋,还是琼楼玉宇,都留下其身影。
秋尽冬来,清晨的沧月郡地上覆上一层白霜,一位手持拂尘、腰缠葫芦的白发道人牵驴临近郡城。
葫芦是玄明一个月前从一座深山中得来,此葫芦生长百年,在他入山时恰好成熟,与其有缘,玄明以另一件玄级灵物做交换,从守护灵葫的大妖那里换得此物。
其后岁月,他边走边用法力洗练、用阴阳气机祭炼,摄五行灵机蕴养,如今虽才半成品,但此葫灵性已然不凡,假以时日,必成灵器。
穿过巍峨城墙,走过宽阔城门,一股喧嚣人气扑面而来,玄明探头探脑地张望,不管是人声鼎沸的市集,还是临街的屋瓦楼宇,或是行色路人,都令他感到新奇。
倒不是真没见识,而是玄明如今状态越发返璞归真,哪怕不刻意收敛,有时候言谈举止也跟凡人无异。
尝过特色美食后,他找到牙人,在嘈杂市井中租赁了一座普通民宅,四方小院,院中一棵枣树、一口水井、一个石桌。
接下来一个月,玄明都住在此地,或游郡城,脚步踏遍每个街巷,在每个角落留下痕迹,或与周围邻居一起八卦,家长里短,或亲自去市集买菜,砍价杀价,锱铢必较,斤斤计较,蹭过席面,也上过礼,体会普通百姓的生活。
他在肆意飞扬的闹市尘埃中闹中取静,在熙熙攘攘的繁华之地擦拭初心,入红尘却道心澄澈,见人情却赤子之心,红尘火煅烧道心,玄明整个人更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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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月圆,明月皎洁。
苍穹群星璀璨,玉轮熠熠生辉。
玄明独坐院中,躺在摇椅上赏月,整个小院蓦然安静,仿佛与世隔绝,颇有几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悠闲。
他默运《周天养神诀》,整个人在月光与星光照耀下闪烁微光,出走近半年,玄明在这门功法修行上火候渐深,已开辟出两百四十多个窍穴,体内星河环绕,星湖连绵。
结束修行后,仰望天边月,玄明取出三十六样东西:泉水、石头、沙子……
是沧月郡三十六县的特产。
注视这些,再观九天明月,玄明突发奇想,抬手摄来月华,又抬手借来星光,以星光为火,以月华为炉,将三十六样物品依次注入月华中,用星火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