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好好伺候你家姑爷,别在这添乱。”
楚俊生把桌子上的两个铜钱丢给云锦儿。
“给老夫弄点酒来润润嗓子。”
“你这点钱,不够一口的,不卖不卖。”
云锦儿扫过满堂听书的人,都是些歪瓜裂枣,跛脚的,断臂的,瞎了一只眼的。
天天来草堂,快把这里当成自家了。
“锦儿,你打给老先生就是了,不够的钱你记账上,老先生不是一个赖账的人。”
陈子安从里院出来,挎着个药箱。
“别别别,老夫不赊账!”楚俊生连忙摇头,看向独臂胡汉三,“我不似有些人。”
胡汉三神色有些窘迫,尴尬道:“我在草堂存了酒钱的。”
“那你不请老夫喝酒?快快快,打满,打满,再给老夫搞一盘花生米!”
云锦儿满头黑线。
春草堂是药铺。
又不是酒肆饭馆。
不过,姑爷靠着卖酒,好似收入比给人看病要高很多。
“小郎中,今天外面雪大,又要给人看病?”
陈子安笑着道:“今天不给人看病,去小重山一趟,往年这时候,会有冬莲长出,我出去采摘一些回来入药。”
林瞎子关心道:“那路上小心些,山里有狼,咬人可凶。”
胡汉三也看了看陈子安。
“要不你说个位置,我去帮你摘来。”
“不用不用,我摘了好几年,熟得很。”
陈子安拿着药箱往外走,前脚还没跨出门槛。
就被一人拦住门楣。
“阿弥陀佛!”
只见一个穿着绯色纳衣的老和尚站在陈子安面前,老和尚的身后,还跟着一面色清秀的小和尚,小和尚也跟着老和尚双手合十。
“贫僧普慧,见过施主,冬日长寒,烦请施主舍两碗热茶。”
陈子安神色平静,开口道:“热茶没有,酒倒是有些,不知大师能饮否?”
普慧后方的小和尚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怒意。
然而,那老僧却坦然道:“多谢施主。”
陈子安转身来到柜台,倒了两碗酒。
“大师,小师傅,请吧。”
普慧手上佛珠微微捻动。
接过酒,一饮而尽。
“好酒。”
老和尚夸赞一句,回头看一眼端着酒不敢喝的小和尚。
“净生,既是施主好意,饮了便是。”
第46章 平生修善果,绝不入佛门
小和尚端起酒,一饮而尽,酒气很快爬满他那张干净的脸,看起来像是染了红尘一般。
陈子安淡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两位师傅,刚刚多有得罪。”
普慧微阖的双眼睁开,打量陈子安。
“施主懂佛门真意,颇有慧根,身上又有佛光加持,与我佛有缘,不知施主是否愿意舍弃红尘,与青灯长伴,入我空门?”
草堂里喝茶饮酒听书的客人,听见老和尚的话,默契般的看向门口,嘈杂的氛围瞬间变得安静。
连一颗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见。
柜台后。
云锦儿对陈子安打酒给两个和尚吃,心中颇为不解,忽然听见老和尚的话,顿时大怒,拿起鸡毛掸子,走到门口。
“大和尚,你若不吃酒直接拒了就是。我可以给你两碗茶吃,吃了酒却怎的说起浑话来了,快走,不走,小心看打!”
普慧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原来施主尚有未舍弃的红尘,叨扰,待施主没有红尘牵绊,可到十里坡城隍庙来找贫僧。”
说罢,带着小和尚转身离开。
雪地里。
老和尚和小和尚身影渐渐远去。
但两人走过的地方,地上竟然没有任何脚印。
气鼓鼓的云锦儿眼中闪过一抹骇然。
差点碗都没抓住。
好厉害的和尚!
那老和尚也就罢了,如今大奉佛法兴盛,行僧到处都是,只是那小和尚,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竟然也能行不留痕!
陈子安见草堂内氛围诡异,笑着道:“早知道该给两位大师一些香火钱的,出门撞和尚,今天运气不好不去采药了。”
说完,他把药箱挂在墙上。
走到跛脚的铁匠王芝仙旁边坐下。
“王叔,我最近用银针给人治病比较多,烦劳你再帮我打一些。”
“这个好说。”
王铁匠当即答应。
火塘里的炭火映照在林瞎子的脸上,说道:“凉城最近死了不少人,我存了几十年的棺材都卖完了,发了不少死人财,刚才那普慧和尚也不知从哪来的,是给死人念经的吗?城隍庙不是已经荒废多年,难道又要有和尚供香火敬佛祖?”
楚俊生拍了拍惊堂木。
“外来和尚好念经,管他那么多作甚,既然你们对和尚感兴趣,那我便说说三百年前佛道之争。”
“哦?楚先生连前朝的事也知道?”
“嘿,当然,老夫是谁,凉城说书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闭眼能算王朝五百年兴旺,睁眼能看江湖楼起楼塌!”
“是是是,老先生,在凉城谁不知道你大名,你知道的天下事多少取决于今儿个喝了几口烈酒。”
“哈哈哈!”
草堂内重新充满快活的气息。
陈子安安静的坐在火塘边,听楚俊生有一句没一句的胡诌,多少朝堂事,江湖事,信手拈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炭火映照在陈子安的脸上,他的双眸明亮而深邃,瞳孔深处,有两团火焰如星星之火燎动。
“没酒了,没酒了,子安,去给老夫打一壶头锅热酒来,我还能吹……咳……说……嗝儿!”
楚俊生把酒葫芦递给静坐的陈子安。
“酒钱,记胡汉三账上。”
“好。”
陈子安起身去后院酿酒房打酒。
胡汉三压低声音,声音有些沙哑:“老楚,你什么都知道,那我问你,小郎中平时是个小善人,从不与人争辩为难,行医治病多有善举,今日怎见了和尚,却要赏对方酒吃,佛门戒酒,他不可能不知道,那小和尚都怒在脸上了。”
胡汉三的话,让草堂里其他人也纷纷侧目,就连从来只低头烤火的哑婆,也看向楚俊生,显然十分好奇,今日陈子安的行为,太过反常。
“这事你可问对人了。”
楚俊生的眼里露出一抹岁月沧桑,神色追忆。
“时间真快啊,那应该是八年前左右了吧,那一年凉城的雪很大,到处都是饥饿受冻的难民,那时候子安也还是个孩子,大恩寺的僧人下山招小沙弥,支了个粥棚,给子安也盛了一小碗稀饭,恰巧有个乞丐抱着襁褓的婴儿来求粥,锅里没米粥了,子安把碗里的稀饭给了那老乞丐。”
老儒说到这,微微叹息一声。
胡汉三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小郎中的心地,一向是善良的,他以自己的粥用来救更小的生命,是善举,后来如何了?”
“大恩寺的和尚说他没有慧根,那一夜一百零一个男童少年,就他没有进入大恩寺。”
“我不明白,这怎么就没慧根了!”
“听说过借花献佛吗?那施粥是功德善举,要成佛的,小子安把粥给了别人,那僧人岂不是少了一份功德?佛曰众生平等,小子安坏了人家的根基。”
老儒说到这,见陈子安打酒出来,便装作在说书的样子,话题也就断了。
但每个人都若有所思。
到底是读书人,看的就是透彻。
“老先生,你要的头锅热酒,这就辣烈少喝一些。”
“千金难买酒糊涂,烈酒好,来来来,打铁的,把碗递过来,给你一口尝尝,林瞎子,你平时太吝啬,但今儿也匀你一口酒吃。”
林瞎子摸出一锭银子,递给陈子安,说道:“你别听他瞎说,今儿这锭银子,小郎中你别找,给我换成酒,我非得给他喝趴下不可。”
草堂内,总是有笑声在回荡。
后院。
云锦儿在看教主学煮酒。
她密语道:“教主,刚刚门口来了两个和尚,修为很高,我看不出深浅。”
柳如雪眉头微皱。
“那个普慧和尚,应该是从西域净土来的,属于密宗一支。”
柳如雪从清冽的酒桶里打一口酒轻轻尝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问道:“锦儿,日月楼的最上层的佛塔,真的被那剑客斩掉了?”
“嗯。”
“那剑客有麻烦了。”
柳如雪轻声道。
云锦儿神色微愣,那日月楼,不是大奉钦天监的方士建造的吗,为什么最上层会有佛塔。
“教主,我们刚盘下日月楼,会不会受影响?”
“暂时不会。”
柳如雪放下打酒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