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眉头紧蹙,低声骂了句。
她这一声几不可闻,可总有那耳朵灵觉的妖怪,竟然听到了此话。
“呦?这位朋友此话何意?”
阮青吃了一惊,侧头瞧向了声音处,那是个坐在靠前几个位子的白发老妪,身穿惨绿寿服,面皮上沟壑纵横,偏偏双眼细小如蚕豆,瞧起来十分的阴森可怖。
“诶?”
江尘也察觉了不对,抬眼看去,却正对上老妪那张恐怖的面容。
“二位瞧起来面生,不知是哪儿来的妖魔?”那白发老妪盯着俩人,细小的瞳孔里透着诡异的幽绿。
“呵呵,我等非是左近的妖魔,乃是熊老大的叔公,近日来此走亲,刚巧遇了胡老太公宴请宾客,是以便过来凑个热闹。”江尘也不慌张,笑呵呵解说道。
“哦?”那白发老妪眼神微动,似笑非笑道:“老太公邀请的都是左近的妖魔,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不请自来……!”
这一声质问来的突然,顿时引起了不少妖魔的目光。
阮青脸色一变,却已将手探入了腰间。
忽而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动作,江尘咧嘴一笑,不咸不淡的说道:“阁下莫非是此间主人不成,却未免管的太宽了些吧。”
“嘿嘿嘿…小妖不知天高地厚,可识得婆子是谁?”那白发老妪勾起嘴唇,露出满口尖牙,阴森森地问道。
“不知。”
江尘神色淡然的回了句。
“好,很好。”
岂料,那老妪未有意料中的发怒,反倒笑的越发可怖。
“难得你这小妖有这身的细嫩皮肉儿,婆子今个儿可算有口福了…嘿嘿。”
她低笑几声,忽地甩动袖袍,一只干枯犹如鬼爪的手掌陡然拉长,猛地朝江尘所在的席位飞去。
江尘眉头一挑,眼睛微微眯起,瞧来这宴席是参加不成了,眼下只得先杀出重围了。
当即手上掐诀,就要唤出青索剑御敌。
“慢着。”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即将杀到眼前的鬼爪也霎时间顿在了半空。
群妖还没反应,江尘已瞧清楚了原由,非是那老妪自个儿停手,而是被一面古朴的铜镜拦在了当前,让其不得寸进。
“老太公何意?”
那老妪脸色阴沉,侧头瞧向了高台。
“哈哈哈,二位都是老夫的宾客,岂能因一言不合,就要在这殿中厮杀?”那胡老爷子抚须笑道:“今日是小儿的喜宴,夜叉老母与这位小友且给老夫个面子,如何?!”
白发老妪似乎也对胡老太公有些忌惮,面色变换几遭后,鬼爪忽而急剧缩小,眨眼便已恢复如初。
江尘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对胡老爷子抱了抱拳。
方才一触即发的危机,就这么被主人家几句话给镇压了下来。
那胡老爷子伸手一招,古朴铜镜化作一团儿五彩光华,飞入袖袍当中,他施施然拂了拂衣袖,便好似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一般。
“老太公果真好手段。”
突然开口的,却是坐在首席的那位人头蛇身的妖魔,他头颅以下尽是蛇躯,通体碧绿,有水桶粗细,就这么蜷缩在了身下,顶着个男子的脑袋,亦如常人般吃喝谈论。
“常闻老太公善于幻术,不知借此喜宴之际,能否给我等露上一手?!”
“碧蛇郎君说的极是,老太公可不能推辞!”次席的一位衣饰华美的青袍男子,此刻也尖声尖气地说道。
江尘凝神瞧去,嚯,这竟还是个相识的,此非别妖,正是来时所遇的那位壁虎精。
堂中妖魔本就是爱瞧热闹的主,闻听此话,登时齐声鼓噪着附和起来。
眼见这如此,那胡老太公便也笑着颔首,对身旁的管家吩咐道:“来福啊,你且去剪一白纸来。”
那圆脸老头儿点点头,麻溜儿的便转身下了高台。
场上妖魔们不知老太公卖的什么关子,嘈嘈切切的交头接耳起来。
江尘二人也湊在一起,趁机装作低头议论的模样儿,而靠前那席位处,正有一对儿幽绿的眸子正死死盯着二人。
这道目光的主人,自是那夜叉老母了。
“道长,那妖怪一直盯着咱们…!”阮青眉头紧蹙,可只见嘴唇微动,却殊无半点声音传出。
“别理她,咱们只管喝酒便是!”
江尘也无声回了一句,他并非害怕对方,只是不想在此刻生事罢了。
毕竟此行是为了救人,可不是为了与这帮子妖魔来一场掏心掏肺的厮杀。
第 256章 天女
那阮青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抬起头,各自端着美酒啄饮起来。
不多时,就见那圆脸老头儿跑了过来,手上多出了张裁剪浑圆的纸张,他行到胡老爷子身前,躬身道:“老太公,东西取来了!”
“嗯!”
胡老爷子笑着接过,施施然抬手一挥,那浑圆的纸张已然轻飘飘飞起,而后牢牢贴在拱顶之上。
随后,胡老爷子站起身,对着那圆纸说道:“今晚有宾客如云,月神可赐光明。”
话音落地,那圆纸陡然间光芒大盛,熠熠生辉,只映照的满屋子犹如白昼一般。
堂中妖魔皆是大惊,或骇然,或惊奇,或疑惑,或诧异,一时间各色目光皆瞧向了拱顶那轮粲然的月亮。
过了良久。
“好!!!”
妖魔们放下了酒肉,满脸兴奋的扯起嗓子鼓掌叫好,江尘悄悄扯了下阮青,也跟着笑吟吟击掌呼喝。
只是,眼角余光却依然瞥着那白发老妪。
那老妪阴沉着面皮,诡异的眼神儿压根就没从他身上挪开的意思。
特么的,这老鬼婆子当真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瞧这模样是不准备与他善罢甘休了。
此时,上首席位那人头蛇身的妖怪吞吐着蛇信,笑道:“老太公这手剪纸成月的本事当真厉害,不过,若是再唤出方才的优伶,在这月下翩然起舞,岂不妙哉?!”
“是极是极,老朽也想再睹一番小娘的舞姿!”
那头生犄角的黑袍老者扔去手上的羊骨头,笑眯眯的点头不止。
左近有妖怪投去鄙夷的目光,“你那是看舞姿的么?本大王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这下子,让黑袍老者那张面皮有些儿挂不住了。
他回了个怒容,气呼呼叫道:“咱们可都是成了精的妖怪,你他娘的也别在这装什么圣人!”
那妖怪嘿然一笑,语带讥讽道:“本大王可万万比不上你,洞中至多有十几个妻妾,听说你这老淫羊后宫三千,与那凡俗间的帝王有的一拼哩!”
“你………!”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这一番话,直接让那黑袍老者哑了火。
“哈哈哈…两位朋友不必争执。”那胡老爷子笑着打了个圆场,又抚须说道:“今日难得诸位宾客前来捧场,这人间的优伶如何再来献丑,且瞧老夫唤来天女助兴!”
言罢,胡老爷子从袖袍取出那面铜镜,而后不知从哪儿摸来了一盒儿胭粉。
将之均匀涂抹在了那镜面之上,动作轻柔至极,似在为美人儿装扮一般。
做完了这些,忽而低头对铜镜道:“月明稀星,雅宴当前,众天女何不为宾客跳个舞?”
接着将铜镜举过头,对着拱顶的月亮招了三下。
正当堂中妖魔们瞪大了眼睛,四下逡巡之时,月中忽地跃出七八个三寸小人,脚下踩着朵祥云,手持琵琶、玉箫等乐器。
甫一落地,身形倏忽间已与常人一般无二。
这些女子身着霓裳羽衣,身姿高挑,体态轻盈,举止间端庄娴雅,浑不似寻常凡俗女子。
乌发如墨,以金钗玉凤装饰,肌肤在月下莹莹放着光泽,似是上等美玉,只瞧得众妖魔眼珠子与胯下那话儿一并直了。
沉寂了几息后,忽地掀起阵阵如涛般的欢呼。
那七八个霓裳天女盈盈一礼,继而便奏响了仙乐。
在那粲然月华下,若绽开的牡丹般向四周散开,随着清幽婉转的乐曲,空中盘旋落下漫天花雨。
天女们目盼流转,翩翩起舞,粉色的修长广袖开合遮掩,霓裳随着乐曲收放自如,舞姿美轮美奂,若仙若灵。
场上这帮子妖魔何曾见过此般美景,一个个看得眼花缭乱,涎液狂流,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江尘咽了下口水,鄙夷的瞥了眼众妖魔,心道,当真没见过一点儿世面,丢人呐!
接着轻轻端起了酒碗,咕嘟咕嘟狂饮了几大口,如此,才算稍稍遮掩了自个儿的窘迫。
余光一转,那白发老妪终究挪开了目光,似也被舞池间的天女们引去了注意,这让江尘也放下了心。
随之与妖魔们一并大呼小叫的喝彩起来,虽然此行是为了救人所来,可平白能观赏一场如此精彩的天女献舞,对他道爷来说自无不可。
只是,与那些儿大快朵颐的妖怪相比,道士也只饮了些儿酒水罢了,席上肉食虽也是色香俱备,勾的其腹中馋虫大动,可他却压根没去动上一筷子的意思。
还是那句话儿,鬼知道这些肉食是不是人油煎煮的,对于妖怪的节操,道士向来的不抱丝毫信心的。
就在此时,舞池中的天女们突然混乱起来,动作也不似先前那般行云流水,却如同即将耗尽电量的机器一般,僵硬且迟缓了下来。
“咋回事?难道天女都疯了吗?”
“兴许是天女们累了,让俺给她们送点儿酒肉过去。”
“呔,本大王最爱行善,此事放着我来!”
妖魔们纷纷叫嚷了起来,甚至有妖怪提着酒肉,便要越席带哺。
可胡老爷子却是脸色一冷,突然站起身,从身边抽出了一把长剑,径直奔着那舞池中的天女。
“啊?!”
“老太公这是做甚?”
众妖皆惊,只见胡老爷子到了近前,二话不说,兜头便挥剑劈下,口中呵斥道:“尔等天女丢了老夫颜面,却是该杀!”
手上长剑左劈右砍,七八个如花似玉的霓衫天女尽被砍倒,鲜血飞溅,断肢头颅滚落一地,整个大堂皆浸染上了一层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儿。
此番变故,非但妖魔愣在那儿说不出话,就连江尘二人亦是面面相觑之余,不由讷讷无言。
“哎呀,这…这好端端的娇俏美人儿,老太公怎么说宰就宰了咧!”
一片死寂过后。
那人头蛇身的妖怪突然惋惜的开口说道。
他这一声传遍堂中,却是勾起了满堂妖魔的聒噪。
一时间,妖怪们七嘴八舌的众说纷纭,有的说杀了太过可惜,不如与他做个妾室,也有的说如此皮肉娇嫩的可人儿,若是趁着鲜活切成了片儿,再沾上酱料,实乃美味也。
这话语登时赢得了不少妖怪的赞同,众妖吃多了蒸煮烹炒的人肉,却还未尝过如此新颖的花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