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盛才开口说道,“自然是骗过自己。”
若真的心思深沉至此,公输盛这个被周鱼龙评价工于机关算计之人,都不知道这对周家来说,是好是坏。
周铁衣笑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倒是觉得老将军的说法不对。”
“哪里不对?”
“我若心思深沉,不顾家里荣辱,就该找个道观,或者寺庙,等修行到天下无敌再出山。”
周铁衣口中的天下无敌仿佛轻而易举,公输盛没有反驳,叹息着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所以我对老将军回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与其说我心思深沉,不如说风雨际会,一朝醒悟,天地再也不同。”
“那你是多久醒悟的?”
“那晚二叔给我讲了天京局势,而后那神秀和尚又来逼我,我就知道我以前所享受的繁华,如今已经岌岌可危。”
“然后我又想了两天,这家里面母亲疼我,大哥让我,还有忠心的侍卫,俏丽的丫鬟,这么好的家,这么好的繁华之景,我终究是没有享受够,舍不得繁华,所以遁入不了空门。”
“所以呢?”
周铁衣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梅子酒,看向窗外的繁华,“所以谁挡我,不让我享受,我就杀谁。”
他沉吟片刻,轻声而又认真说道,“天下之大,皆可杀!”
听了此言,公输盛忽然觉得周铁衣修道是个错误的选择,如此杀性,当真能够修道?
周铁衣看到公输盛沉默的表情,笑道,“逗你玩呢,二叔。”
公输盛看向周铁衣,如今他当真是看不懂这个自己从小纵容的周铁衣了。
周铁衣接着笑道,“梅清臣这个要列入青臣列传的贤人,可是说我是治世之能臣,杀人如果能够解决问题,这天下也就没有活人了。”
公输盛看见周铁衣天真赤子的笑容,一时间竟然也辨别不出忠奸。
“所以我又想了想,忽然觉得以前儒家的书都读懂了,与其逮着别人杀,不如乱其家族,断其子嗣,毁其理智,灭其学说,而后指使千夫诟骂,再诛杀其心,使其百世不能翻身,二叔,你觉得我这门儒家学问可读懂了?”
公输盛沉默了一会儿,“若你真有此心,就不该给我说。”
周铁衣放下酒杯,摊手道,“所以这件事不对嘛,我不仅想要看繁华,还想要修长生,虽然不知道上三品是个怎么回事,但少做点缺德事总归是好的。”
“于是我又想了想,不如学道家顺水推舟,因势导利,这天下究竟为何,终究是天下人自己说了算,我身独存即可。”
(本章完)
第63章 一见梅清臣
自走车向十二重楼上的皇宫驶去,途中,周铁衣在玉京山最好的酒肆停了一会儿,提了两篮子酒菜。
当自走车开到正午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下弦月只有一点余光,倒是显得繁星越发亮眼。
周铁衣下了车,汉白玉铺成的广场上寂寥无声,三座拱桥,向上连接着正午门,红墙金瓦,俯视着芸芸众生。
广场之上,孤零零跪着一人,显得身形孤单,但又桀骜不驯。
周围不少豪华的马车,自走车路过,不过都是远远隔着车帘子,瞧一眼,未有一人敢下车。
忽然这种默契被其中一辆自走车打断。
这辆自走车堂而皇之地敢停在正午门前。
“那是谁家的车?”
不少达官贵人在车里问仆从道。
当周铁衣从自走车上拎着两个食盒,悠哉哉向跪着的人走去,达官贵人们或嗤笑,或皱眉,或惋惜。
“原来是这周家子啊,可惜了。”
周铁衣倒是没有在意不断投来的目光,那车上之辈,连车都不敢下,只敢远远地看着,全是废物!
他看向跪着的梅清臣,忍不住眼睛微微眯起。
沉静的夜色下,梅清臣头顶的气运已经不能够用云气来形容了。
那是一道捅到天上,想要将天捅破的青色云柱。
云柱之上,不断垂落圣贤文字,四书五经,无一不全,其核心处,《乞罪表》,字字珠玑。
云气周围,与万民相连,化作贩夫走卒,化作文人墨客,化作芸芸众生。
一时间万人影从,难以尽数。
周铁衣被青云光柱刺得晃眼,只得低下头。
儒家三品‘立言’,威势可见一斑!
周铁衣靠近一点,看地上的汉白玉砖,这人哪里是跪着啊!
一道道地脉之力如游龙团聚,与梅清臣跪着的双腿连接,恍若人乘地龙,立于玉京山上。
周铁衣总算明白,为什么今天有几位四品大将去拉梅清臣,硬是没有拉起来了。
莫说是四品大将,就算右将军这兵家二品,有拔山之威,也拉不起来这人!
再过两天,等梅清臣的《乞罪表》传遍了天下。
到时候就算是玄都山的天师,那烂陀寺的讲经首座来,也抬不起这人。
因为想要抬起这人,就要抬起天下儒家,乃至天下民意。
其重若此,恐怕只有如日月凌空的当今圣上才能抬起来了!
周铁衣小跑走了过去,放下食盒,双手把着梅清臣的胳肢窝,用力一抬,“梅伯父,您这是闹哪样啊,这晚春气寒,跪在地上凉,您快起来,莫要伤着身子了。”
梅清臣纹丝不动,周铁衣也不奇怪,自己现在的本事,哪能够抬得起他,不过这样子,总归是要做的。
而且手一碰到梅清臣,周铁衣就明白为什么右将军会说梅清臣能够跪倒他俩寿元耗尽了。
因为梅清臣的血肉与地脉之力相融,竟然一点点化作纯粹的白玉!
他的肌肤都有一层石皮的质感!
梅清臣这是不见圣上,真的要跪在这里一辈子!
一旦他整个人化作一尊白玉。
纵然山陵崩,长河陷,依然不能改其颜色。
见抬不起梅清臣,周铁衣也没有继续白费功夫,而是取过食盒,一层层打开。
其中有竹荪炖的老母鸡汤,素炒的空心菜,红油凉拌的心肺,麻油微微淋一遍的叉烧包,蒸好的黄花鱼,并着清茶一壶,杏仁脆饼,梅花酥,豆腐蜜酿。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家常菜,但着实用心。
“梅伯父啊,今日你送了我一段评语,让我名满天京,我是着实心怀感恩,您将梅俊苍送到我这里教导,我一定用心给您教好,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梅俊苍一口饭吃,您看这样好不?”
梅清臣一直望着午门方向的头,终于偏了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用拿此言来要挟我,你只管教,是死是活,我都认。”
周铁衣连忙恭维地笑道,“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君子之泽,福泽三代,梅俊苍我打小一看就是个长命百岁相,怎么可能要死要活呢。”
见用梅俊苍打动不了梅清臣,周铁衣继续说道,“您看,要不这样,我呢,以前学儒,没有良师教导,自己又笨,确实没读懂书,所以才改习武,我也怕把您家的苗子给教坏了,不如我弃武从文,拜在您门下,您好好教我,等我当得起治世之能臣这个评断,我们师徒一起流芳百世可好?”
听闻此言,梅清臣过了良久才叹息一声,他刚刚是真的心动了。
若早知道周家二子有这才干,他收为嫡传,认真教导,也是一桩天下幸事。
“我如今已是顾不得其它,能不能做治世之能臣,全在伱,不在我。”
周铁衣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人,最怕他不要利,也不要名。
不过他还有一招。
“那您跪在这里,总要吃口饭吧,反正不耽误您化为美玉,当个贤人。”
“别人送的饭,你可以不吃,我这次送的饭,您不能不吃,不然以后儒家怎么教导万民!”
梅清臣沉吟一会儿,问道,“此言何解?”
周铁衣笑道,“我这是冒着天颜给您送断头饭啊,你看看周围车上坐着的,哪个不是以前跟你同袍相称,他们敢送饭来吗?”
“若我送饭,你不吃,我死前一定会破口大骂,儒家都是伪君子,嘴上说着感谢我的话,但连我冒险送的断头饭都不肯吃一口,肯定是从心里就看不起我这个莽夫,只想着利用我,如此心口不一的人,以后我在黄泉路上遇到,也不要和他搭话!”
梅清臣这次思考了很久,然后才拿起碗筷,夹了一点空心菜,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周铁衣抚掌而笑,也随意盘腿坐在地上,为其夹菜,“您别光顾着吃菜啊,多吃点肉,对,这老母鸡汤也喝一点,最能养人长肉。”
虽然不知道梅清臣要用多久才能够整个人化为玉石,但人吃上一顿饱的,总归是能够多抗上几天吧。
而梅清臣多抗几天,自己就多有几天的机会。
偌大的正午门前,无数达官贵人们就见一老一小,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夹菜,虽是平常的家常菜,但足以流芳天下,百代之后,仍有人记得此宴。
忽然其中有人叹息道,“吾不如也。”
(本章完)
第64章 周母钓鱼
禁宫之中,一盏盏华灯亮起,若漫天星辰,照得内外正大光明。
御书房内,大夏圣上像往常一样,用过晚膳之后,都会来练一会儿字。
不过今天,他心烦意乱,写的字全无笔意。
忽然,大夏圣上重重放下笔,玉笔撞击寿山砚,发出金石之声。
“圣上息怒!”
伴读大太监带着伺候的宫人们,全部都跪在地上。
“朕有什么好息怒的,朕坐拥天下,乾纲独断,事事顺心,就是朕太心软,给了满朝大臣他们想要的,他们仍然不知感恩!”
大夏圣上冷笑道。
过了一会儿,他喝了一口茶,问道,
“门外那人还跪着吗?”
伴读大太监对门外的情况了如指掌,连忙回答道,“还跪着呢,不过……”
“不过什么?”
伴读大太监如实说道,“周家那二子去送了一顿饭,他吃了。”
大夏圣上脸上的冷笑稍减,露出好奇的神色,“他怎么吃的,你一五一十,不漏一字给我说。”
伴读大太监赶忙说了一遍,当真是不漏一字。
大夏圣上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整个御书房内,顿时春风拂面。
“这满朝大臣,竟然不如一个未加冠的少年有用,真是一群废物!”
大夏圣上轻易将三司也骂了进去。
他心中的郁结之气顺了不少,看向桌子,将刚刚乱写的字一把扯开。
伴读大太监连忙起身,帮圣上重新铺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