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人迹罕至的红梅珠池,今日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一座完全由巨木搭建而成的祭台,形成梯形,高达九层之巨。
此刻矗立于珠池之畔,俯瞰着下方那片碧波荡漾的水域。
祭台顶层,宽阔的平台之上。
一张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巨大供桌安置其上,显露出大户的豪奢底气。
其上,则是摆满了猪牛羊三牲祭品,以及各色奇珍瓜果、香醇美酒。
琳琅满目,直叫人应接不暇。
而在祭台后,则有一尊高达数丈与其同高的雕像静立。
此刻正被巨大红布遮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可越是如此,便越显露出几分未知的神秘,频频引来注视的目光。
祭台下方的左侧,早早布置下了一排铺着锦缎软垫的太师椅。
县令孙伏威、总捕许留仙,镇海、惊涛、风雷三大武馆的馆主,以及六大家中除刘家外的五位主事人。
这些珠池县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们纷纷起了个大早,此刻尽皆落座。
他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自成一方气场。
与下方那些翘首以盼的寻常宾客间仿佛有道无形的界限,泾渭分明。
“方家主。”
孙伏威端起手边茶盏,轻轻撇去浮沫。
目光似是不经意的瞥向下方那攒动人头,语气平淡。
“今年上面加派的税赋,催得有些急了。
不知你等几家,又是如何安排的?”
坐在他身旁的方家家主方正清,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儒雅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喜怒。
“养民千日,用在一时。
朝廷有难,我等商家大户,自当是八方支援,毁家纾难,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将视线从下方那些等待开池会开始的各家子弟身上收回,缓缓说道。
短短几句话语端是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孙伏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方正清双手拢在衣袖里,目光在不远处那个属于刘家的空缺席位上轻轻扫过,状似无意地提起:
“说起来,不久前小人倒是听小儿方烈偶然提及一事。
刘家,似乎对今年摊派给他们的份额颇有些不满意,言语中似有怨怼,又似想要逞一时之气。
不知县尊大人,可曾知晓此事?”
“刘天成病重,刘家如今群龙无首,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孙伏威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波动。
“莫说毫无根据,也无证据证明。
纵然就是他们心里面有意见,又能如何?
大局便是如此,胳膊也拗不过大腿,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
他抬眼望向下方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况且,今日我珠池一县的高手尽数汇聚于此。
便是他刘家想要做些什么,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怎么,方家主对于自家没有信心不成。”
说罢,孙伏威看了一眼天色。
估摸着时辰已到,便朝着方正清挥了挥手。
“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莫要误了吉时。”
“好。”
方正清缓缓颔首,也不再多提刘家的事。
旋而豁然起身,走到祭台边缘。
定了定神,直面对下方数以百计的宾客,轻轻一撩那华贵衣袍的下摆。
早已在台下等候多时的数十名壮汉见状立即会意,顿时便是将手中的锣鼓敲得震天响!
“咚咚锵!咚咚锵!”
激昂的锣鼓声瞬间便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直冲云霄。
待到一通热闹的开场锣鼓过去,方正清这才抬起双手,虚虚向下一按。
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清了清嗓子,运足气血,朗声开口,显露不凡的武道根底。
声音好似洪钟大吕,传遍四方:
“诸位乡亲,列位同道!
今日,乃是我珠池县三年一度的珠神祭大典。
我等沐浴神恩,方得这片富饶珠池,享渔猎之利,安居乐业。
今循古礼,于红梅珠池开启之前,特举行‘开池取珠会’,以示对珠神娘娘的敬畏与感恩。
此番取珠,既是为珠神献上头筹之礼,亦是我珠池年轻一代,展露自家本领,一较高下之时。
闲话不再多叙,我宣布——”
他猛地一挥手,声若雷霆。
“开池取珠会,开始!”
话音落下,下方人群最前列。
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几位世家子弟与武馆真传闻言,皆是精神一振。
随即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含笑抱拳。
在一片叫好与喝彩声中,身形矫健地一跃而下,伴随着“噗通”几声没入了那清澈的池水之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早就准备好的陈浊褪去了表面上的衣衫,站在厉小棠和雷令声身旁。
眼下见到此般场景,同样朝着二人拱了拱手。
“两位师兄师姐,请了。”
说罢,他也是深吸一口气,纵身入水。
.....
另一头。
珠池县内城,庙会集市。
往日里穷苦人难以进入的内城城门今日大开,不禁往来。
眼下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几乎拥堵成了一片。
杂耍的、卖艺的、各色小贩的摊位沿着街道两侧一字排开。
吆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其中一处街角,一个赤着上身,胸口纹着尊怒目金刚的魁梧光头汉子,正在表演着口吐火龙的绝活。
只见他猛的吸足一口气,将嘴里早已含着的火油朝着眼前的火把一喷!
“呼——!”
一条数尺长的炙热火龙,瞬间自他口中咆哮而出。
烈焰熊熊,阵阵热意升腾。
顿时便引来周围看客一片震天的喝彩!
表演完毕,那汉子轻松一收,看起来跟没事人似的朝着四方团团一揖。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他身旁几个同样是江湖打扮的同伴,立刻便端着竹匾,满脸堆笑地挤进人群,高声求着打赏。
只不过就是,方才还看得津津有味,大声叫好的百姓们。
眼下里却仿佛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纷纷不约而同的扭头散去。
“走喽走喽,瞧下一个去!”
“就是,他自愿喷的火,关我屁事,凭啥要我给钱?”
都是些穷苦人家,平日里省吃俭用,来看个热闹已是难得,又哪里舍得掏出那比性命还重要的铜板来打赏?
收钱的汉子端着空空如也的竹匾,悻悻地回到同伴身边。
压低了声音,不忿地骂道:
“这帮岸上的贱民,真是不知个好歹。
寻常那些大户、狗官们上门压榨的时候,他们交钱一个比一个快。
而今二爷您展露真本事给他们看,不过是收些赏钱罢了,一个个就跟那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
就活该他们这辈子被人踩在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那被称作“二爷”的赤膊汉子,闻言却是缓缓披上了衣衫。
唯见其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露出一抹悲天悯人般的慈祥笑意。
此人正是海寇“黑潮”的二当家,人称“慈眉僧”的了尘。
他曾是一方寺庙的僧人,却因不堪寺中僧众欺压,一怒之下,夜半提刀,屠尽满寺僧人不,从此亡命海上。
“痴儿,何出此言?”
了尘的声音温和而平缓,却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偏执与淡漠。
“众生皆愚,沉沦苦海而不自知,此乃其命数,亦是其劫数。
我等行事非是为了这几两碎银,而是为了践行那‘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之大道。
待到大势一起,烈火焚城,玉石俱焚之际,此等愚民方才能自这无边苦海之中,得以解脱。
届时,他们自然会明白我等的慈悲之心,更会成为我等最坚实的助力。”
那汉子听得是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自家二当家这是又犯了那神神叨叨的毛病。
只得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忤逆了半分,生怕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