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说不准。”
方烈耸了耸肩,脸上生出几分莫名神色。
“十三行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些见钱眼开不要命的主。
为了钱,都能上下串通,倒卖军给东夷人,你说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珠池大户出生的方烈可太了解十三行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说他们是商人那都是抬举,根本就是一群对金银索求无度的恶棍罢了。
论节操,南海上面的海寇都要比他们强上三分。
“况且,又说回来了他钱灼自己便是个二练好手,石磊又是个刚练武没多久的生瓜蛋子。
若是他真要铁了心对其下手,那就真让人头痛了。”
毕竟,只有千日捉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二人相视无言,全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点无奈。
倒不是担心石磊的安危,人家有师傅师兄在,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参活。
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若是真叫钱灼这小子得逞,顶替了石磊成了欧平子的关门弟子。
那日后,就免不了要时常在海巡司里见到这小子那副拽的二五八万的嘴脸。
那当真是......
不恶心也得膈应死。
......
另一头,匠作营深处,欧平子所在的工坊内。
江河正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朝自家师傅禀报了个分明。
欧平子静静听着,哪怕是听到石磊被钱灼在私下里威胁,一张老脸上也不见什么波澜。
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师傅,您看此事......”
江河试探着问道。
“哼,一个蠢而不自知的蠢货罢了,由他去便是。”
欧平子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抬手将房子角落里的一柄小锤子取下来,随意丢在脚下。
这般动静,看的江河眼角直跳。
别看这锤子小小一个,可却是用铁母打制而成,足足有千余斤重。
平日里也只有欧品子能拿起来,游刃有余的用上手,他们却是差了不知多少火候。
眼下见自家师傅将这压箱底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哪里还不知道他去意已绝。
“那钱灼虽然天生一副‘搬山臂’,在锻造一道上确有几分天分。可老夫收徒,看重的从来都不只是手艺。”
他瞥了一眼江河,淡淡道:
“抛开其人品心性不谈,他那手锻兵的技艺,看似刚猛霸道,实则根基虚浮,华而不实,也就那样。”
江河闻言,心中一动,似也想到了什么。
“师傅你的意思是,石磊师弟的天分,还在那钱灼之上?”
“何止是在他之上?”
欧平子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自得与傲然。
“那钱灼不过是仗着一副天生武骨罢了,可石磊……”
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用词,半晌之后,这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小子身体里应该流淌着一半‘神祇’的血液。”
“什么?!”
饶是江河平日里八面玲珑,硬送往来里听过不知多少天下奇事。
可此刻听闻这般话语,亦是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欧平子见他这副模样,脸上露出一抹“你小子还是太年轻”的轻笑,这才缓缓将其中原委道了个分明。
“此事也是老夫也只是猜测,不能确定,你知道就好不要外传。
石磊这小子的母亲,据说早年曾是莽雀山深处的一个采药女,一次入山采药,天色已晚又下起了大雨,仓促之下躲入一处。
夜里,她在梦中与一尊神人相会,交感而孕,回家后许久才发现有了身孕,便是石磊。”
欧平子眼中精光闪烁,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
“此事听来虽然荒诞不经,可那小子的那股九牛二虎般的天生神力,以及那远超常人的气血根基,却是做不得假!
如果老夫猜得不错,这小子的生父,怕不是寻常人物!”
山洞、神人......
江河听得心头狂跳,一个名字下意识的就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珠池之外,莽雀群山。
方圆数千里范围之内,能被尊称为一声“山神”,且香火鼎盛的,唯有那尊早在前朝就敕封过的群山之主。
一念及此,江河心头哑然。
以前时常听闻神祇与凡俗结合诞生子嗣的传说事迹,但不曾想到眼下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边。
这,当真真是奇也怪也。
同时,便也立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师傅他老人家会力排众议,将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山野小子,收为关门弟子!
这哪里是捡了个徒弟,分明就是捡了个宝!
......
钱灼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的走在自家院落里。
胸中的那股无名邪火熊熊非但没有消除,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旺盛。。
“砰!”
一脚将院中的石桌踹得四分五裂,碎石纷飞,吓得周围的仆从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废物!一群废物!”
钱灼失声怒吼,方才一击碰撞下吃了个暗亏,手臂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生面孔,靠着出其不意偷袭自己罢了。
这让他心中如何能甘?如何能服?!
“少爷,欧师傅那边......”
一位灰衣仆人壮着胆子上前,小声问询。
“滚!”
钱灼一挥手,一股劲风便将那仆人扫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口吐鲜血。
正当他要继续发作,狠狠泄一下胸中邪火,院外却是传来一阵通报声。
“六少爷,真武道场的谢贤谢公子,前来拜访。”
“谢贤?他来干什么。”
钱灼眉头一皱,强压下心头火气。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道身着锦绣白衣的身影便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
“哈哈哈,钱兄,数月不见,你这闭关的成果斐然啊!
为兄在此,便要提前恭贺你,即将拜入欧平子大师门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谢贤人未至,恭维声便已先到。
可当他看到院中那一片狼藉,以及钱灼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钱兄,这是......”
“哼,别提了!”
钱灼没好气地将方才的遭遇说了一遍,言语间满是气愤不馁。
“......本来我已经谋划好了,谁能想到竟是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名小卒横插一脚,坏了我的好事!”
“哦?还有此事?”
谢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也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
“说是叫什么...陈浊!”
“陈浊?!”
谢贤闻言,脸上的玩味瞬间化作一片惊愕,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合拢。
“这小子胆子真肥,上次叫他好运走脱了,眼下居然还敢来郡城?!”
钱灼见他这副模样,脸上多了几分狐疑。
“谢兄认得此人?”
“何止是认得!”
谢贤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精光。
“钱兄你久在工坊,有所不知,此人便是当年大闹清河,砸了不知多少武馆招牌,使得两家道场颜面无光的余百川之徒!”
“余百川的弟子?!”
钱灼瞳孔骤然一缩。
他虽然近来不关心外面的事,可以前的事却是多多少少有个了解。
“不错!”
谢贤点了点头,将陈浊的“光辉事迹”添油加醋地分说了一遍。
“......他一个采珠的贱户小子罢了,能发迹至今已经是走了通天大运,也是该让其知晓知晓厉害,好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如今,咱们清河郡城里年轻一辈的武馆、道场弟子,哪个不想寻个机会,报了上一代的仇怨?
只是这小子滑溜得很,一直躲在珠池不出来,没想到今日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拍了拍钱灼的肩膀,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