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却是让陈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越是靠近清河郡城这等繁华之地,官道两旁的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
时值初春,天地里还带着几许些微寒意。
本该是再各自家中为今年生计忙碌的百信,此刻却变成了无数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流民。
一如同行尸走肉般,拄着木棍,拖家带口的在官道上蹒跚而行。
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失去了希望。
不时有人体力不支,倒在路旁,便再也无人问津,只能在阵阵冷风吹拂里,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而那一个个高高在上的郡县城门,却是大门紧闭,吊桥高悬。
任凭这些流民如何哭喊、哀求,城墙上那些甲胄鲜明的士卒,依旧是无动于衷,冷漠得如同雕塑。
“这...就是大周的盛世?”
陈浊勒住缰绳,缓缓停在了一处高坡之上。
他遥望着远处那座繁华依旧,与这周遭景象格格不入的巍峨郡城,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心底深处悄然升起,瞬间便席卷了全身。
他想起了当初在下梅村时,为了几两银子便要冒着生命危险下海采珠的日子。
想起了那些在海寇袭扰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
富者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世道,对普通人而言,简直烂透了!
若是没有神通,若是没有拜师余百川,若是没有遇上关缨......
他陈浊,怕是也早已成了这无数流民中的一员。
甚至...连成为流民的资格都没有,便已葬身在了那片冰冷幽深的海底。
“呵......”
陈浊自嘲一笑,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的神色,却也越发坚定。
“武道、力量......”
低声自语,心头向武的念头,掌握惊世武力的纯粹决心,再这一刻变得愈发纯粹,也愈发...炽烈!
在这般吃人的世道里,唯有掌握了绝对的力量,方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方能...不去成为那任人宰割的鱼肉!
“钱光耀...贺兰山.......”
他轻声念出这一个个名字,眼中寒芒一闪。
“不急,且排好队,一个个来。”
一念及此,陈浊不再停留,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驾!”
赤炭火化作一道流焰,再度疾驰而出。
......
清河郡城,南门之外。
巍峨的城门遥遥在望,往来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陈浊放缓了马速,混在人群之中,不紧不慢地朝着城门行去。
只是将要轮到他时,猛的发现前面不远处人群散开,空处一片空旷地界。
而在最当中,则是站着个骑马的怪人。
那人一身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锦绣玲珑衣衫,却好似大了一号,套在分外干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马背上更是悬挂着两柄比他人头还大的擂鼓瓮金锤,与其那瘦小的身形形成了极其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嗯?”
陈浊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一拉缰绳。
“吁——”
赤炭火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同时间,更有一股暴戾、霸道,仿佛能将山岳都一并镇压的悍然气机,从那瘦小的身躯里弥漫开来,竟是引得四周之人如临大敌纷纷散开。
好强!
陈浊的心神猛地一跳,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是他自练武以来,所遇到的,同辈之中最强横的对手!
没有之一!
恐怕就是不久之后就要面对的对手钱光耀,也远有不及!
“你,就是陈浊?”
就在陈浊心中惊疑不定之际,那瘦小如猴的身影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稚嫩,却满是倨傲与不耐的脸庞。
一双眸子死死地盯在陈浊身上,仿佛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
“你,就是陈浊?”
“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
他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失望。
“义父还说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刀’,依我看,也不过是块易折的朽木罢了。”
陈浊眉头微蹙,心中警惕更甚。
义父?
他什么时候又惹上了这么一号人物?
“阁下是?”
他沉声问道。
“哼。”
瘦猴冷哼一声,一拍马鞍,那两柄巨锤发出“铿锵”一声巨响。
“记住了,你家爷爷我,乃是濂州总管座下,银枪军下先锋将——
裴元庆!”
“裴元庆?!”
陈浊眉头挑了挑,只觉得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在何处听过。
“小子,我不管你和那姓钱的有什么恩怨。”
裴元庆一抖缰绳,似是没了耐心,不耐烦地说道:
“今天的擂台,你最好给爷爷我打起精神来好好打,莫要死在了那废物手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凶光,舔了舔嘴唇。
“毕竟,你的命...可是我的!
等到了武试里,我还要亲自和你一较高下。”
说罢,他也不等陈浊回应,便已调转马头,双腿一夹。
“驾!”
黑色宝马化作一道残影,竟是视当下城门守卫如无物,径直闯了进去,转瞬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只留下陈浊一人一马,立于原地,神情古怪。
“裴元庆...濂州总管...燕折峰?!”
陈浊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是将这一个个线索串联了起来。
“好家伙,我这是被大人物给盯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也没做什么,怎么还凭空招来个幕后大佬的注视......
而且,这种大人物不应该是着眼于关缨这般同层次的存在。
眼下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会亲自关注到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
“怪事,怪事......”
陈浊咂了咂嘴,但也没放在心上。
关注就关注,也不会掉几块肉。
况且那自称裴元庆的瘦猴子,看起来也有两把刷子,不是易于的主。
钱光耀就不说了,今天擂台上他两非得躺一个。
可若是能把这瘦猴薅来,跟自己有事没事过过手,实战一番。
想来,自家诸般技艺的进度长势十分美妙。
“嘿!”
心想着这事,陈浊下马入城。
第269章 丧钟为谁而鸣
进了城,眼前的景象便又是一变。
与城外那片萧索死寂截然不同,今日的清河郡城,可谓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宽阔的青石主道上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与江湖客,一个个皆是兴高采烈,朝着城中心的方向汇聚而去。
那架式,倒不像是去看什么生死擂台,反倒像是去赶一场百年难遇的盛大庙会。
于此同时,更有无数道或隐晦、或赤裸、或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般从四面八方的酒楼、茶肆、巷口汇聚而来,尽数落在他身上。
“快看,就是他!”
“哪个?哪个?”
“那个背着长枪的,他就是珠池陈浊!”
“嘶...看着也不怎么样嘛,身子骨还没我壮实,真有传闻中那么邪乎?”
“谁知道呢,不过今日这场龙虎斗,怕是十死无生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钻入耳中。
陈浊对此却是充耳不闻,只是牵着赤炭火,在那无数道混杂着好奇、轻蔑、怜悯、幸灾乐祸的打量神色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朝着城中心演武场的方向行去。
“陈兄!你可算是来了!”
刚过拐角,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咋咋呼呼从旁边的茶楼二楼传来。
陈浊抬头望去,只见方烈那张熟悉的面孔正从窗户探了出来,朝着他拼命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