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没有立即回答,他解下颈间的银十字架,戴在贝塔的脖子上。
“我想.是的。”他的声音低沉。
女人深吸一口气,她俯身凑近贝塔:“所以,乔纳森,你这是要把麻烦扔给我吗?”
舞台上的芭蕾舞者不小心踩错了节拍,但此刻没人注意这个失误。
约翰的手搭在儿子肩上:“不,这孩子已经与安东尼奥家断绝了关系。现在流淌在他血管里的,只有威克家的血。”
女人注视着十字架,十字架在男孩胸前晃动。
第119章 往事(二)
约翰将小贝塔轻轻推向卡洛琳娜,这位被整个剧院尊称为“女董事”的女人,唯独允许贝塔用“卡洛琳娜”这个亲昵的称呼,来称呼她。
“我树敌太多。”约翰摩挲着银十字架:“让他跟着我,等于把羔羊扔进狼群。”
舞台顶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我想不到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我的起点,也是我唯一认可的归宿。”
卡洛琳娜指尖的香烟悬在半空,烟灰凝结成脆弱的灰柱。她看着男孩紧紧攥住约翰衣角的小手,俯身掐灭了烟蒂,红宝石烟嘴放在桌上,在丝绒桌布上敲出声响。
“你知道规矩的,乔纳森。”她伸手抚过贝塔蓬松的头发,动作意外地轻柔:“进了这座剧院的孩子,就要学会在刀尖上跳舞。”
记忆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
在塔可夫斯基芭蕾舞剧院,小贝塔成了最特殊的存在。他能在剧院自由穿行,可以随意进出化妆间,甚至敢在卡洛琳娜训话时偷偷捣乱。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蓝眼睛的小恶魔背后,站着那位令整个剧院闻风丧胆的“女董事”。
某个飘雪的午后,贝塔在乐器储藏室,发现了一个躲在定音鼓后面的身影。那是个与剧院里所有白人面孔都不同的女孩,巧克力色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光泽。
“嘿。”贝塔蹲下来,用英语轻声问道:“你会说英文吗?”
女孩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贝塔这才注意到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警惕。
女孩攥着半截玩偶手臂的指节微微发白,周围散落着被其他孩子丢弃的玩具,显然她正独自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试图拼凑属于自己的游戏时光。
远处传来芭蕾舞班的嬉笑声,更显得这个角落寂静。
贝塔盘腿坐在积灰的木地板上,向她伸出手:“我叫贝塔。这名字是卡洛琳娜起的,说是拉丁字母的发音,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什么意思。”
女孩没有回应,只是把怀里那个拼凑起来的玩偶抱得更紧了。那是个四肢和身体完全不匹配的“弗兰肯斯坦”娃娃,左腿是金发公主的,右臂却来自士兵玩偶。
贝塔环顾四周散落的残缺玩具。
在这个特殊的剧院里,12岁以下的孩子过着看似普通的生活。女孩们练习芭蕾舞和体能,男孩们学习格斗与近身战术。
孩子们能用表现积分从老师那里兑换奖品。这里的孩子都没有钱,贝塔是唯一的例外。其他孩子都是被遗弃的孤儿,他们的整个世界就是这座挂着天鹅绒帷幕的剧院。
十二岁生日的那道门槛,是这座剧院里所有孩子命运的转折点。
通过严苛筛选的孩子,那些展现出非凡天赋的,会被培养成顶尖杀手,继承这座剧院的真正衣钵。
落选的男孩们,被塞进各个帮派,成为最底层的打手。女孩们面临更残酷的淘汰,只有舞技最出众的才能留在舞台上继续表演,其余的则被赶出剧院。
被赶出剧院的女孩们能去哪?莫斯科冬天的街头,从不会对无家可归的孩子仁慈。她们要么冻死在某个阴暗巷角,要么沦落为红灯区最廉价的商品。
这座金碧辉煌的剧院后门,不知埋葬了多少个没能跳完人生第一支独舞的亡魂。
贝塔歪着头打量她:“她们不跟你玩,是因为你的肤色和她们不一样吗?”
小女孩垂下睫毛,手指绞着玩偶残缺的胳膊。
“我觉得你很特别。”贝塔的声音轻快:“她们都是千篇一律的白天鹅,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黑天鹅。”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要不要跟我做朋友?我可以送你全新的玩具,不是这些别人丢掉的东西。”
小女孩低头看了看怀中支离破碎的玩偶,许久,才小心翼翼地点头。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虹光。
贝塔再次伸出手,掌心向上:“我叫贝塔。你呢?以后在剧院里我罩着你。”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谁再敢欺负你,我就让卡洛琳娜抽烂他们的屁股。”
一只巧克力色的小手迟疑地伸过来,轻轻放在贝塔掌心。
女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卡塔莉亚。”
——
“喂!”
卡塔莉亚的声音刺入梦境,贝塔猛地弹坐起来,右手已经握住枕下的手枪。
手枪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待看清站在沙发前的是卡塔莉亚后,贝塔紧绷的肌肉才缓缓放松,整个人重重倒回靠垫里。
“见鬼。”卡塔莉亚双手抱胸,嘴角挂着揶揄的笑:“你什么时候睡得这么死了?我开门、收拾东西、准备晚餐,这么大的动静都吵不醒你。”
她弯腰凑近,发梢的橘子香气混着厨房飘来的奶油味:“非得我扯着嗓子喊才行?”
贝塔用手掌根揉了揉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梦境的余温:“做了个梦,太久没做梦了,久到我都忘了这种感觉。”
窗外的纽约夜幕低垂,灯光将卡塔莉亚的影子投在贝塔身上。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而那个关于莫斯科冬日的梦境,已经消散在现实的空气中。
贝塔握住卡塔莉亚伸来的手,借力从沙发上坐起。
卡塔莉亚顺势坐在茶几边缘:“梦见什么了?这么入神。”
“莫斯科的芭蕾舞剧院。”贝塔掸了掸衬衫褶皱,语气平静:“一个被其他孩子孤立的、巧克力色皮肤的小女孩,还有遇见她的那个骑士。”
“.哦。”卡塔莉亚的应答轻得像片羽毛。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晚餐,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超市买来的面包、几个饱满的橙子。
贝塔撕下一块面包,黄油的醇香在舌尖化开:“87层情况如何?”
没有回应。
贝塔转过头,发现卡塔莉亚仍坐在茶几边缘。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影子。
“卡塔莉亚。”
贝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猛地拽回现实。
眼前这个身材苗条、眼神锐利的女人,与23年前,那个蜷缩在乐器室角落的怯懦女孩早已判若两人。
“87层情况如何?”贝塔重复道,声音里带着柔和。
卡塔莉亚深吸一口气,纽约夜晚的喧嚣重新涌入耳膜。她走向餐桌:“完全按你的计划进行,施工队已经撤离,整个87层空无一人。”
第120章 开始行动
行动日。
中央公园的露天剧场比往日更加喧嚣。
除了即将开始的独立日音乐会吸引了数万观众外,更重要的是,目标人物将在此发表一场演说,为他的竞选造势。
整个公园沸腾得像一锅滚水。
涌动的人潮在安保人员的疏导下缓慢流动,临时搭建的媒体高台上,摄像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马路上瘫痪的车流排成长龙,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人行道上挤满了新闻转播车,卫星天线指向天空。警察的哨声、观众的谈笑声、音响设备的调试声交织在一起,在七月的热浪中发酵成一种奇异的躁动。
贝塔乘坐的出租车缓缓停在自由大厦前,距离中央公园足有5000米的距离。
司机麻利地下车,绕到后座搀扶这位“行动不便”的乘客。
“小心台阶,先生。”司机扶着贝塔的手臂,看着他艰难地挪出车厢。
贝塔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受过伤的脆弱,两根肘拐支撑着大部分体重,右腿保持不自然的弯曲角度。
他每走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颤抖,随时可能跌倒。阳光照在他紧皱的眉头上,将那份“疼痛”映衬得更加真实。
路过的人群为他让出一条通道,甚至有位女士主动扶住了玻璃门。
“谢、谢谢.”贝塔的声音虚弱得恰到好处。
当贝塔抬起头时,才发现扶住玻璃门的是莫妮卡。
今天的她显然精心装扮过,包臀裙勾勒出优美的曲线,轻薄的米色外套下,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淡妆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比贝塔记忆中的她更加光彩照人。
贝塔想起,今天正是约定好,要请她去她工作的餐厅,共进晚餐的日子。
此刻他们近在咫尺。
莫妮卡温热的手掌正搀扶着他的臂弯,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五十厘米,她身上淡雅的茉莉香水味清晰可闻。
然而,贝塔的老年妆容和逼真的伤残姿态,完美地蒙蔽了她的眼睛。
莫妮卡的目光扫过“老人”皱纹密布的脸庞,却丝毫没有认出,这就是她今天最期待见面的那个人。
贝塔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指,在自己肘部传来的温度,一直搀扶着贝塔走上安检门的平台。
贝塔在莫妮卡松手后退时,身体前倾,佝偻的身形摇晃。他刻意让肘拐打滑,喉咙里挤出老年人特有的气促喘息。
年迈的“老人”这一摔演得惟妙惟肖,手肘下意识前伸,膝盖不自然地弯曲,连喉间溢出的惊呼都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嘶哑。
“小心!”安检门内的安保人员一个箭步冲上来。
莫妮卡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安保人员已经牢牢架住了即将倒地的“老人”。
这位“老先生”浑身散发着上流社会的气息。剪裁考究的定制西装,袖口露出的铂金腕表。连那对肘拐,细看也能发现是特制的款式,握柄处还镶嵌着防滑的鳄鱼皮。
安保人员连忙搀扶住摇晃的贝塔,连声道歉:“实在对不起先生,是我们的疏忽。”
他谨慎地检查了那对肘拐,金属探测器划过拐身时发出声响,确认安全后恭敬地递还:“您的拐杖。再次为我们的失误致歉。”
贝塔颤巍巍地接过肘拐,故意让手指显露出老年人特有的颤抖:“明明腿脚不便,还偏要来看什么画展.真是添麻烦了。”
这番表演天衣无缝,老人微微佝偻的背影、说话时略带喘息的停顿,甚至接过拐杖时手部恰到好处的抖动,都完美诠释了一个养尊处优,却不幸受伤的老绅士形象。
安保人员恭敬地将贝塔,搀入金色边框的残障人士专用电梯,体贴地询问:“需要我陪同您上楼吗,先生?”
贝塔故意让布满皱纹的手,在楼层按钮前颤抖着徘徊,指尖“不小心”误触了好几个楼层数字,最终才颤巍巍地按亮88层的按钮。
“不必了。”他微微抬起下巴,流露出上流社会特有的那种矜持与固执:“艺术.是种孤独的享受。”
苍老的声音不容置疑:“尤其是当它触动灵魂时,那种感受,是无法与人分享的。”
电梯门关闭,贝塔透过逐渐变窄的门缝,看到安保人员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有钱人的怪癖,他在这里做安保,早就司空见惯了。
电梯开始上升,贝塔眼中刻意伪装的浑浊退去。他盯着电梯面板,在安保人员眼皮底下“误触”的87层按钮,此刻正泛着幽幽的蓝光。
金属墙壁的反光中,那张苍老面容上的皱纹,凝固成了冰冷的线条。
455068778087。
电梯在每个被“误触”的楼层机械地停顿后,终于在87层缓缓开启。
“叮!87层到达。”
电子女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
贝塔按下1层按钮,长按取消原本的88层指令。他迈出电梯,迅速观察走廊,没有摄像头,没有工人,只有未完工的玻璃幕墙。
身后的电梯门,如同舞台幕布般缓缓合拢,开始下降。
贝塔取出鳄鱼皮钱包,钱包里,是三枚.244子弹,被伪装成了胰岛素注射剂,旁边是一把信用卡大小的电子开锁器。
这正是他在安检处,设计那场“意外”的真正目的。
当安保人员忙着搀扶“摔倒的老人”时,他的肘拐和钱包都避开了X光机检查,让他的随身物品获得了免检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