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体内的、混合着枪油、霉菌和内脏腐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污泥,倒灌进他的鼻腔、口腔,甚至侵入他的大脑——
眩晕感不再是摇晃,而是将他抛入无重力的漩涡,天地颠倒,意识飘离。
眼前突然出现的黑幕给冷凯带来了巨大的恐慌,将他彻底孤立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黑暗中。
尖锐的耳鸣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刺耳尖叫,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胃里的翻腾达到了顶点!
那绿色的毒液混合着胃酸,如同沸腾的岩浆,狂暴地冲击着贲门!
这呕吐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意志的堤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食道肌肉的痉挛,喉咙口的酸水倒涌。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极限时刻——就在冷凯感觉自己的意志即将被这纯粹的、原始的生理痛苦彻底碾碎,身体即将本能地呕吐或瘫软之时——
“噗嗤!”
一声轻微的、气体释放的声音在他颈侧响起。
几乎是同时,一股冰冷刺骨的激流瞬间注入他的颈部血管!
如同极地的寒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他全身灼烧的痛觉神经。
那沸腾的胃液仿佛被瞬间冻结,翻江倒海的呕吐欲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撕心裂肺的食道灼痛和胃部绞痛如同退潮般迅速衰减,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强度骤减,从无法忍受的酷刑变成了沉重但尚可忍耐的钝痛。
冰冷的解毒剂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痛苦传导的链条,将他的意识从溺毙的边缘强行拽回!
“呼……”疼痛的缓解不由得让他长舒一口气。
冰冷的激流开始在全身血管里运行后,撕心裂肺的灼痛如退潮般衰减,但黑暗依旧浓稠。
冷凯在耳鸣的嗡响中听见米兰达的声音仿佛从深海传来:‘...聚焦我的手指。’他拼命瞪大眼,直到模糊光斑中艰难浮出三根重影的手指——视觉恢复的延迟印证了这毒对神经的侵蚀性。
而胃里和食道的灼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深沉的闷痛和不适感,如同被重物反复击打过。
但他活下来……
他活下来了!!!
“嗬……嗬……”
冷凯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声在房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支撑在桌子上的双手依然在微微颤抖,但已不再有即将碎裂的迹象。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来自无意识咬紧的牙关让嘴唇颤抖着,残留着血迹,但那双重新聚焦的眼睛里,不再是疯狂和执念,而是充满了惊悸、难以置信和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理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失焦的视线努力地寻找着米兰达的方向。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残留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需要这么强烈的……毒酒来麻痹自己?!”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米兰达手中那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注射器——那支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的解毒剂。
但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种被彻底震撼后的空洞和寒意。
他依旧不明白。
不明白哈维那狂热的眼神深处掩藏的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帝国士兵能面无表情地喝着这种东西;不明白那些圣物匣、那些祷文存在的意义——
但他明白了这些人真的很痛苦——不是身心俱痛,痛彻心扉的人根本不需要用这种鸩酒带来的痛苦麻痹和压住自己!
第583章 饮鸩明道:帝国本质的感官传教(下)
米兰达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惊悸和震撼,缓缓收起了注射器。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身体也因为“第二好”的余波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她勉力拉开了椅子,尽管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直,并且邀请了冷凯一起坐而论道:“坐吧。我们先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脸色,然后一起去参加‘欢迎仪式’。”
“我想现在,你至少能在心里有一种准备了。”
看到冷凯同样虚弱无力地拉开了椅子,坐好但不忘洗耳恭听的神情,米兰达认真地总结了一句:“这就是我的一个月来的观察:所有从帝国过来的人们,从谢庸到杂工,无论他们长得多么地五花八门,性格多种多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
“痛苦!”冷凯此刻已经感同身受地说出了饮下第二好后最大的感受。
“没错,这也是我最大的感受,”米兰达也欣慰地看到冷凯可以孺子可教,“他们每个人,都在承受着远超我们这个宇宙的人的痛苦——甚至谢庸也是如此。”
“而只要你能缓解他们的一部分痛苦,哪怕你是个无信者,他们再怎么视你为异端,都会有另一部分人会视你为朋友。”
“他们确实……挺痛苦的”当真正的苦酒入喉,经历了一场濒死之旅后的前任N7,现在的塞伯鲁斯特工只有一个问题,“那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他们的痛苦?”
“我不知道……”被问到这个问题,女特工也是苦笑地摇了摇头,“这应该就是帝国最要命的秘密之一,秘密到任何人都只能宣泄他们自身忍受的痛苦,却不能诉说导致他们痛苦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做好准备知道这个秘密带来的代价吗?”
“我放弃追寻这个问题。”冷凯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依旧只是个想要把事情做好的特工,“我只需要了解帝国的人正在经受痛苦就够了。”
“果断的选择。”米兰达也承认,完全想要追寻这个问题的结果是极度危险的。
“我想我该走了。”冷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站起身准备走人了。
这一次,他必须要勇敢地面对帝国的力量,同时也要应付好海玛尔o德沃斯。
如果以后真的只能跟他合作……那就要往死里用他——这要求他必须要了解此人。
“不再休息一下,恢复恢复脸色?”米兰达此刻还是给出一个善意的关切。
“没必要了。”冷凯其实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视觉已经恢复到了可以接受的战斗状态。
“那再等等!”米兰达最终还是打开了自己身边的那一瓶好酒。
“砰”地一声,一股沁人的酒香味突然隐晦地出现在两人的鼻翼间,顿时让双方都精神一振。
“哈!我竟然被馋出了一点酒瘾!”闻着这股能让人舒心不少的佳酿气味,冷凯少见地感到喉间蠢蠢欲动起来。
“欸!”
冷凯刚刚被勾起了酒瘾,就见到米兰达突然把琥珀色的酒水倒在了刚刚装过第二好的杯子里了!
“我哪怕不是财团出身,我都知道美酒跟廉价的杂酒不能一起喝!”冷特工此刻一脸无语,不晓得米兰达这是唱哪出。
“相信我,大量的美酒配上一点点杂醇可以让你尝到别样的风味。”给冷凯的杯子装好酒后,把自己斟好酒的杯子递在手里,对着对面遥敬了一杯。
“现在我可以给你祝福了,敬塞伯鲁斯终究能成为主导人类前进的领导者。”
冷凯倒也淡淡地笑了笑,同时抓起了酒杯,回敬了一句:“敬幻影人率领的塞伯鲁斯始终是人类最好的舵手。”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佳酿裹挟着残留的“第二好”残渣,滑入冷凯的喉咙。
入口的瞬间,那顶级美酒的醇厚与复杂香气,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包裹了他的味蕾。成熟果实的馥郁、橡木桶的烟熏气息、一丝昂贵的香料感——这是属于塞伯鲁斯秩序的、纯净的慰藉。
他几乎要喟叹出声,仿佛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渴求这甘泉洗刷刚才地狱般的记忆。
然而,这甜美如同镜花水月,脆弱得不堪一击。
几乎在愉悦感升腾的刹那,一丝冰冷、尖锐、带着金属锈蚀和微弱腐臭的异样触感,如同潜伏在蜜糖里的毒蛇,骤然噬咬而来!
它并非压倒性的力量,却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精准而恶毒地污染了那纯粹的甘美。
那感觉并非苦或酸,而是一种亵渎性的“杂质”,粗暴地扭曲了美酒本身优雅的旋律。
枪油的滑腻感顽固地附着在舌面,霉菌的土腥气阴魂不散地从喉底反涌,属于下巢“第二好”的绝望底色,顽强地抵抗着被“高等文明”的美酒覆盖。
更令人不适的是,美酒应有的丝滑被残存的、细微的颗粒感破坏,带来一种砂砾摩擦的粗粝。
舌根和上颚甚至泛起一丝微妙的麻痹与灼热,那是“第二好”神经毒素的阴险回响,与美酒的温和形成刺眼的对比。
在咽下的瞬间,食道处那熟悉的、属于“第二好”的腐蚀性灼烧感如幽灵般重现。
虽远不及纯饮时的酷刑,却像一道刚结痂的伤疤被狠狠撕开,提醒着他帝国痛苦的刻骨铭心。
紧接着,顶级美酒的悠长余韵升腾而起——花果的芬芳、橡木的深沉、香料的热烈——它试图霸道地占据感官,留下塞伯鲁斯“秩序”与“优越”的印记。
但这层华丽的帷幕之下,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金属腥气和难以名状的腐败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味蕾深处,萦绕在鼻腔后端。
它很淡,却无比顽固,像渗入骨髓的寒意,无声地宣告着帝国那无法被真正掩盖或净化的痛苦本质。
这并非美酒的余味,而是“第二好”残渣对美好事物的终极亵渎。
更诡异的是,或许是因为神经刚刚经历了“第二好”的蹂躏和解毒剂的冲击,他对美酒带来的愉悦感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放大。
一丝不自然的、略带眩晕的舒适感蔓延开来。
这不是纯粹的享受,而是身体在剧痛创伤后,对温和刺激产生的病态过敏反应——一种虚假的、危险的救赎感。
“确实是美酒,”冷凯也不由称赞一句,放下酒杯后接着说,“果然,别有风味啊!”
它象征着冷凯即将踏入的合作之路——在帝国的无边苦海中,试图驾驶塞伯鲁斯之舟,却注定要被那苦涩的海水浸透船身。
冷凯放下空杯,杯底残留着一点混合了琥珀与诡异的暗绿痕迹。
他没有看米兰达,目光穿透了墙壁,落在那未知的“欢迎仪式”上。
口腔里复杂的战场——虚假的甘甜、顽固的苦涩、扭曲的舒适——如同风暴般翻腾,却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理解了米兰达的对于帝国的思考方式:帝国的痛苦不是抽象的概念,是刻在感官记忆里的灼痕,是融入呼吸的腐臭,是神经末梢残留的刺痛。
哈维的狂热,士兵的麻木,圣物匣的供奉……这一切荒诞表象下,都涌动着这同一条名为“痛苦”的暗河。
他不需要知道源头,毕竟他不是侦探,而且看起来知道秘密的代价太大了;但他必须承认它的存在,承认它塑造了这些无法摆脱,眼下只能合作的盟友的一切行为逻辑。
“该走了。”冷凯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刚刚淬炼出的、冰冷的疲惫。
不再是疑问,不再是愤怒,而是接受现实后的决断。他没有等待米兰达的回应,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转过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向顾问室那扇厚重的金属门。
而米兰达也目送着冷凯离开后,再遥敬了一次,口中说道。
“接下来维系双方的链条,就握在你手里了。”
说完,也直接将酒送入喉中。
第584章 鬣狗步入兽群:库房中的欢迎式
当冷凯走出顾问室,踏入要塞主通道时,那股混着机油气味和金属锈蚀的空气又开始冲入他的鼻腔。
不过眼下这个味道已经清爽多了
要知道他刚刚闻到的第二好的气味啊……直到现在他依旧感到心有余悸。
此刻的他的脚步沉稳,脊背挺直,当然还是在强忍着第二好未褪去的效力……最开始喝的一杯纯粹的第二好后劲实在太冲了!
那复杂余味,虚假的甘甜,玩过的苦涩,扭曲的舒适,如同烙印般深藏在感官里。
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刚刚带着傲慢,踏入此地的骄狼了。
更像是一个品尝到痛苦,并且打算融入兽群之中的鬣狗……似乎这种痛苦,好像让他稍微有点享受。
甚至无需开口询问方向,刚刚才走出几步,一个靠在通道拐角穿着褪色的星界军军制服的士兵就看到了自己。
这个年纪不大,长着一张大男孩脸的家伙上带着一种混搭着好奇,麻木和隐约恶意的神情抬起沾着油污的手指,懒洋洋的朝通道深处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那动作随意的近乎轻蔑,却又无比的明确: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塞伯鲁斯的特工代表要来参加他们的“欢迎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