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帕德点点头,但目光还是扫过那些隐藏在宴会厅巨大立柱阴影中、如同钢铁雕塑般沉默站立的星际战士身影,最后定格在加维尔·洛肯和纳撒尼尔·伽罗身上。
那两位身披麻布长袍的巨人,正用他们超越凡人的感官,“聆听”着整个大厅的余音。
她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薛帕德当然听不到这些超人的低语,但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脊椎。
拉格娜的警告,星际战士沉默的注视,还有白天那几道如芒在背的、充满贪婪探究欲的绿光…这座巨大的钢铁星堡,在褪去晚宴虚假的暖光后,露出了它狰狞、冰冷、充满未知危险的獠牙。
她知道规则,但内心深处属于N7特工的那份探索欲和责任心,以及对这个神秘帝国的强烈警惕,正在与拉格娜的警告激烈交锋。
宾至如归?不,这里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钢铁囚笼,而囚笼深处,正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光芒,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
但她真的只会是猎物吗?
第710章 星堡之夜:薛帕德的评估与决意
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闭,似乎也将宴会厅残余的喧嚣与拉格娜·万·温特那带着毒刺的微笑彻底隔绝在外了一样。
在一位黑色无袖长袍的侍从的带领下,安德森和薛帕德等人被安排到了各自的客房。
薛帕德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星堡特有的、混合了臭氧、弱效消毒剂和金属钝味的循环空气。
N7训练出的本能让她在瞬间扫视了整个房间。
这就是所谓的一间帝国风格的“奢华”客房。
空间确实远比星联的军官舱宽敞,但陈设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实用主义和高傲的复古情调。
粗大的铆接金属梁裸露在天花板,墙壁是厚重的复合装甲板,只在表面覆盖了一层暗色调的、雕刻着帝国天鹰和不知名经文图案的金属饰板。
一张巨大的、看起来异常结实的金属框架床,铺着厚实却质感粗糙的织物。
一张同样厚重的书桌,一把没有任何人体工学考虑的硬质座椅。
角落里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祈祷台的小型设施,上面放着一本厚重的、金属包边的书籍——书名似乎叫《箴言祷告语录》选段。
惟一的缺点在于,没有窗户。
而且,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嵌入的、散发着苍白冷光的发光板。这里不像客房,更像一间设施稍好的高级牢房。
“宾至如归?”薛帕德低声嗤笑,拉格娜的话语犹在耳边。
她甩了甩头,将那一丝被冒犯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她立刻抬起手臂,万用工具的界面亮起柔和的蓝光。
“全面扫描。频率覆盖所有已知窃听、针孔摄像及微缩传感器频段。”她低声命令道。
万用工具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无形的扫描波束如同水银泻地,细致地覆盖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天花板到地板,从家具的缝隙到通风口的格栅。
对整个客房的扫描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但薛帕德这边显示的结果却是:未发现任何异常电子信号或能量波动。
一无所获?
薛帕德皱起了眉头,这反而让她更加警惕。
是帝国的监控技术远超星联的探测能力,还是他们真的……如此“坦荡”,或者说傲慢到不屑于在客房里安装监听设备?
她不死心,开始进行物理排查。手指划过家具的边缘,敲击墙壁倾听回声,检查每一个可能隐藏机关的装饰细节,甚至将床铺彻底掀开检查床架结构。
但经验告诉她的结果却是——依旧一无所获。
既然主卧没有,那接着是搜查卫生间。
同样是冰冷的金属和石材构成,一个宽阔的、看起来包含了卫生设备的淋浴间。她检查了花洒、水管接口、排水口、镜子的背面……所有可能藏匿微型设备的地方。
但万用工具给予的结果却是:同样干净得令人难以置信。
薛帕德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这个毫无隐私侵犯痕迹的空间,一时间竟有些茫然,随即涌起的是一股掺杂着鄙夷的荒谬感。
“呵……情报工作的意识竟然如此……原始?或者说,他们自信到认为我们根本不足为虑,连监视都懒得做?”她低声自语,摇了摇头。
或许这个庞大帝国在军事上拥有碾压性的力量,但在这些细节上,却暴露了某种根深蒂固的僵化与迟钝。
但这……也好。
薛帕德的一直紧绷内心突然放松了许多——至少暂时获得了了一个可以喘息和思考的安全空间。
她走回房间中央,环顾四周。
这股无处不在的、冰冷坚硬的帝国风格,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这不仅仅是一种审美上的差异,更是一种文明内核的冲撞。
在阅兵式上,她看到的那些帝国“民兵”,眼神麻木,对新奇事物和陌生的星联来人只有本能般的排斥。
但他们真的接受过教育吗?
有过选择人生的权利吗?
还是仅仅作为帝国这台恐怖战争机器上的一颗被强制拧上的螺丝?
而那些星际战士和那些跟N7差不多的战斗精锐——那些穿着精良全身防护设施的普通人格穿着全副武装动力甲的巨人,他们沉默下的力量令人心悸,但更像是经过深度洗脑和基因改造的完美兵器,失去了作为“人”的某些特质。
还有那些贵族,如拉格娜·万·温特,他们优雅从容,谈笑风生。
但每一句话都带着算计和等级的烙印,时不时冒出的“帝皇保佑”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精神锚定,确保思想不会偏离那唯一的轨道。
愚昧、残暴、僵化、等级森严、对个体生命的极度漠视……这就是薛帕德对帝国最直观的感受。
而那个将活人改造成半机械机仆的残酷伦理黑洞,仅仅是这个帝国冰冷本质的一个缩影。
杀人不过头点地?在这里,死亡甚至可能是一种仁慈,而非终结。
这样一个散发着腐朽和黑暗气息的星际文明,偏偏拥有着令人绝望的强大力量。
这座如同移动山脉般的星堡,外面那些如同钢铁巨兽般的战舰,还有那些非人的阿斯塔特……它们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倒性的威慑。
看到种种这些,薛帕德只感到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和愤怒。
帝国的到来绝非福音,它们只会带来灾难和毁灭,这是她基于所见所闻得出的铁一般结论,也是她的第一反应。
“如果……如果能在那个谢庸第一次出现时,就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毁灭……”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但随即就掐灭了。
因为她也知道,现在这个想法也只是无用的后悔药。
现实情况就是,帝国已经在这里扎根了半年。
天知道他们已经暗中控制了多少个边缘星团,构建了怎样的前哨网络。
而银河系的主流势力呢?
神堡议会、星联、突锐 Hierarchy、阿莎丽共和国……他们依旧在扯皮、猜忌、计算着利益的得失。
因为预计的损失太大了,没有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兜底,没有人愿意承受帝国第一波也是最凶猛的怒火。
这种基于理性——或者说怯懦的算计,让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团结一致,共抗强敌?
在真正的危机面前,竟是如此奢侈的东西——甚至,就连本地的人类这边,已经也有不少声音想要亲近和接触帝国。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个黑暗的反派势力吗?!
但薛帕德却更清楚,有些人就是以族群为准绳——既然帝国的人类跟地球的人类,相差无几,为什么不能沟通呢?
对此薛帕德也只能冷哼一声——简直是愚蠢,愚不可及!
而那个最关键的人物——谢庸,那个三米高、带来这一切混乱和恐惧源头的欧格林人审判官,至今未曾露面。
他去了哪里?
是返回了他的帝国吗?
那等他再次出现时,会带来什么?
一支更庞大的舰队?
更多像星际战士那样的怪物?
还是某种更可怕的、超出想象的东西?
“噗通。”
薛帕德感到一阵心力交瘁,向后倒在了那张坚硬的床上,床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
未来的沉重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前景黯淡,希望渺茫。
“我……我真的再也不想看到那些机仆了……”
一滴滚烫的、混合着愤怒、恐惧和悲伤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粗糙的织物中。
她承认,那些沉默的、被剥夺了过去与未来的半机械造物,以及他们所代表的那个冰冷、漠视生命的可怕世界,真的吓到她了,触及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排斥。
她不想,绝不希望自己所在的银河系,变成帝国这般模样。
她一点都不想。
但这种软弱的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下一刻,她猛地坐起身,动作迅捷而有力,用手指狠狠擦去眼角的湿痕。
悲伤和恐惧无法改变现实,唯有行动可以。
她走进卫生间,拧开了淋浴开关。
“哧——!”
冰冷的水流瞬间喷涌而下,打在她的头发、脸颊和脱去衣物的肉体上,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一个激灵,也瞬间浇灭了心头翻涌的负面情绪,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冷静。
但随即她就皱紧了眉头。
这水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那是经过无数次循环再利用后,即使用强效消毒剂和净化系统也无法完全去除的、一种混合了金属离子、某种化学稳定剂和极细微有机质分解后的古怪味道。
星联的舰船也使用循环水,但技术显然更胜一筹,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气味。
“帝国的人,平时就喝这个?”她难以置信地想,赶紧关掉了水。
用这种水洗澡都感觉是一种折磨,更别说饮用了。
这让她对帝国的技术水平又有了新的、不那么美好的认识——至少在民生相关领域,他们似乎粗糙得可怕。
用毛巾擦干脸和头发,冰冷的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激活了万用工具,幽蓝色的光芒映亮了她坚毅的脸庞。
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记录下来。
她开始飞快地输入,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对话、每一个观察到的疑点,都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
从星堡的宏观结构到侍从的微小动作,从拉格娜的言语陷阱到星际战士的沉默威慑,从机仆的悲惨到水质的低劣……
她分析着帝国的社会结构可能存在的弱点——僵化的等级制度、可能存在的内部矛盾、对特定领袖“帝皇”和“谢庸”的过度依赖。
军事上的潜在短板——似乎缺乏精细电子战能力?后勤补给线漫长?
以及技术上的怪异不平衡——强大的战舰和动力甲,以及落后的生活技术和可怕的生物改造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