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安德森的脚步声，他覆盖着金属甲壳的头颅缓缓转来，拟生物的义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
合成发声器里传出经过调制的、毫无起伏的人类语言，直接切入主题：“星联海军上校大卫o安德森。本单位已经知晓了星联海军陆战队上尉薛帕德的失踪事件。”
听到这句话安德森的心猛地一紧——对方主动提及，是善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示威？
奥米龙继续用那平直的语调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数据：“本单位刚刚已在思维空间中询问过德尔塔II。其回答非常坚定，与异能者薛帕德的失踪没有关系。”
思维空间？安德森又从交谈中听到了一个新词语，马上将其记在心里。
而在说完后的奥米龙，其红色的义眼聚焦在安德森脸上，带着机械式的审慎：“星联海军上校安德森，你有发现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德尔塔II涉及掳走薛帕德的事实吗？”
听到这个问题，顿时让安德森感到一阵无力。
证据？
在这样一座自成一体、科技与法则都完全陌生的钢铁堡垒里，他如何去寻找证据？
他连薛帕德是如何消失的都不知道。
他只能艰难地承认：“我没有任何直接证据。”
但不等奥米龙如何反应，他没有放弃，上前一步，语气诚恳甚至带上一丝恳求，“技术神甫阁下，我没有任何证据指认任何人。但我恳请您，如果能帮我拖住一些时间，让德尔塔神甫……不要马上做出一些更激进、无法挽回的事情，为我争取寻找薛帕德的时间……我将必有厚报！”
“厚报？”奥米龙的拟生物义眼红光似乎亮度提升了一个等级，发出细微的“嘀”声，显示出极高的兴趣。“什么样的厚报？”
安德森一愣。他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将一种人类间的客套话瞬间转化为冰冷的交易条款。
这踏马的机械教！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他必须拿出对方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鉴于影海附近的星团，一直都有隶属于星联的人类殖民地。”安德森开始陈述，试图将星联的边疆版图转化为谈判的筹码，“但老实说，那里很靠近巴塔瑞亡命徒的领地，主权问题模糊，治安混乱。”
“星联每年都得花费大量预算派遣巡逻舰队，却因为巡逻周期太长，范围太大，效果甚微。”
这话说得也确实是事实，每年在争议区域发生的强盗劫掠殖民地事件不计其数，可星联海军的巡逻舰队最多能及时解决这些事件中的2%，甚至连事后复仇都只能完成30%。
效率不仅低，而且耗费巨大，甚至还经常招惹骂名。
要不然2178年的斯凯利亚闪击战，虽然薛帕德单枪匹马击退了巴塔瑞奴隶贩子确实英勇，但怎么会获得联盟最高荣誉的泰拉之星呢？
不就是想要通过一场大胜来掩盖殖民几十年来悲剧性的惨剧嘛！
关键是，星联来到一些根本来不及发展配套设施的区域殖民不是自己的贪欲所致的——是神堡，他们想要通过大量的蛮荒区域作为胡萝卜，驱使星联进驻这里。
是的，这里很多矿产；是的，这里潜力巨大——但他们连已有的很多殖民地都还没发育完全，又还吃下更多的区域做殖民地——这是被逼着放血啊！
他仔细观察着奥米龙，对方只是静静听着，机械附肢停止了动作，显示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此。
既然如此，安德森就豁出去说了：“关键问题在于，这些殖民地规模太小，才几十人，甚至十几人的前沿哨站都有。而产出……最少需要一二十年持续投入才能看到像样的回报，对星联来说是长期的负担。”
“我可以，”安德森加重了语气，“将这些殖民地背后的劳务派遣公司、开发权的持有者信息提供给拉格娜女士。她，或者她背后的力量，完全可以用合法的商业形式收购这些公司的股权。一旦获得控制权，你们就可以在那里建设必要的生活设施、能源站、甚至初步的防御工事，快速扩大殖民地规模，使其提前具备盈利能力甚至战略价值。”
这个方法有个什么好处呢？
没有明面上失去星联的控制权——因为掌握这些开拓权的是那些被星联“忽悠”也好，“热血上头”也罢的小型劳务殖民公司。
这些拥有了开拓权的小公司被套牢了资金后也只能卡在这些殖民地上等待微量的产出去还他们的贷款。
而拉格娜要是把这些公司买下来，既解救了经济，也预热了市场，那么某种意义上虽然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也不会让星联太丢脸——总比帝国的舰队过来，一枪不放地把地占了要好吧！
他最后甚至强调道：“这些宜居世界是星联探险团队花了几十年才发现的，星联现在其实是在咬着牙为其注资，难以有效开发。但它们距离你们的‘影海’区域更近。也许，在你们手中，它们能更快地发展起来，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实验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精密仪器仍在嗡嗡作响。
奥米龙眼中的红光稳定地亮着，似乎在疯狂计算着这项提议的得失利弊。
几秒钟后，合成音再次响起，语调似乎……满意了一点？
“条件合适。该提议具有可操作性与潜在收益价值。”
奥米龙做出了承诺：“未来几天，我们内部会持续召开关于本地域研究的交流会议。本单位会争取让德尔塔II在会上就‘异能现象与本地能量场耦合效应’议题进行深入阐述与数据分享。该过程预计将耗费其大量计算资源与时间。”
这几乎是明示了：他会用冗长的技术讨论拖住德尔塔，让他无暇他顾。
安德森心中一块石头暂时落下，他郑重地点点头：“多谢您，技术神甫阁下。”
奥米龙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过身，机械附肢重新开始忙碌，仿佛刚才的交易从未发生：“愿万机神照亮你的追寻之路，大卫·安德森上校。”
这是一句送客词。
安德森知道谈话结束了。他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机油味和未知科技的实验室。
厚重的闸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将那个冰冷计算的世界隔绝开来。安德森站在宏伟而压抑的走廊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交易达成了，但他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他用星联边疆殖民地的未来，换取了一个短暂的机会窗口——不过，那也是星联眼下最大的放血池，而自己只是提前做了一个揭破脓疮的恶人罢了。
但是，也幸好有帝国——只要这些殖民地都是人类在占着……问题也不大！
接下来，他所能做的，似乎真的只剩下——等了。
等待薛帕德的消息，等待情况出现那渺茫的转机。
每一步都走在未知的迷雾中，而脚下的道路，似乎正变得越来越窄，也越来越危险。
第725章 来自船东的“慰问”电话
当安德森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分配给星联外交团队的居住区。刚一进门，几位面带忧色的同僚就围了上来。
“安德森上校！长官，你回来了！”一名年轻的外交官急切地说道，“我们正打算今天为薛帕德指挥官举行一个简单的送行仪式，但到处都找不到她，连您也……”
安德森强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脸上挤出一丝和煦却难掩憔悴的笑容，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各位，不用担心。薛帕德指挥官有紧急任务，我已经安排她提前离开了。”
“提前离开了？”另一名官员疑惑地皱起眉，“这么突然？昨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
“正是因为在昨晚发生了那样匪夷所思的事件，”安德森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也看到了机械教有些人对于薛帕德的渴望，这种贪婪不会因为一次劝阻而停手的……总之，为了安全起见，避免夜长梦多，我认为让她即刻离开是最稳妥的选择。”
“毕竟，帝国的技术神甫们对她很‘感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巧妙地将众人的担忧引向对帝国技术的忌惮，而非薛帕德离开本身。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大多数同僚脸上的疑虑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认同。
是啊，昨晚薛帕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机械教技术神甫向看小白兔一样的眼神，这景象实在太过骇人。
在这艘充满未知科技和强大力量的帝国星堡上，发生什么似乎都不奇怪。
暂时稳住了团队，安德森终于得以脱身，走进了他那间狭小却安静的个人舱室。
一些涉及与帝国秘密交易的细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对于遥远边疆的殖民地，如果星联无力提供保护，换个更强大的保护伞或许也是残酷现实下的无奈选择。
可一旦事情牵扯到星联整体的尊严和未来的发展空间，就极易点燃情绪。
然而，现实往往更冰冷——就连神堡议会，至今也不完全承认星联对许多已开发殖民地的控制权，限制舰队部署，导致拓荒行动举步维艰，大型企业不愿持续投入。
在这种背景下，与帝国的接触，本身就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性和妥协。
舱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外界的喧嚣与压力短暂隔绝。
安德森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身体像散了架一样重重坐下。
“嗡”地一声，冰冷的金属床架发出轻微的呻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用那双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前方天花板，双手用力地捂住了脸。
指尖传来的微凉无法驱散大脑深处的灼热和沉重。
昨天一整夜，他都在超高强度地赶写报告和分析，试图理清与帝国接触的利害得失；今天更是连续与那位行商浪人拉格娜和机械神甫奥米龙交锋，每一个单词、每一个表情都需要精心计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这两场会面耗费的心神，比他指挥一场舰队演习还要累人。
真是……太疲惫了。
他甚至有些荒谬地想起拉格娜见面时毫不犹豫往颈动脉注射兴奋剂的场景。
也许我也该来一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苦笑着摒弃。
遗憾的是，他手头没有那种东西，而且那更像是一种绝望的透支——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场真正深沉的睡眠。
然而，就连这最基本的需求也成了奢望。
他只能和衣倒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利用这宝贵的间隙恢复一点精力。
三个小时。
他在浅眠和惊醒间挣扎了大约三个小时。
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沉入更深睡眠时，手腕上的万用工具突然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的通讯请求提示音。
安德森猛地睁开眼，瞬间从床上弹起，所有的疲惫被强行压下。
他用力眨了眨眼，快速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安德森。”
然而，通讯器那头传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同僚或上级的声音，而是一个经过处理的、带着一丝戏谑的陌生男声：
“怎么样，安德森长官？三个小时的睡眠，足够让你恢复精神了吗？”
安德森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舱室的天花板、通风口每一个可能的死角。
被监视了？！连我睡了多久都知道？！
那个声音似乎能透过通讯器看到他警惕的反应，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放松，长官。不必紧张地寻找并不存在的摄像头。没人敢——也没人能在未经帝国明确许可的情况下，在‘客人’的舱室里布设任何小玩意儿。这是帝国的‘待客之道’，即便是他们目前的‘合作者’，也不行。”
“合作者”这个词被对方刻意加重了语气。
安德森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刚才的疲惫被全神贯注的警惕所取代。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生硬：“你是塞伯鲁斯？”
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现阶段与帝国有所谓“合作”关系，又如此鬼祟的，只有这个极端组织。
“你找我有什么事？”一旦听到来者是塞伯鲁斯，安德森就没有了礼貌和温煦。
“当然有事，而且事情还不小呢。”那个声音哪怕听到安德森语气中的恶意，也不甚意外——他甚至承认得很快，语气依旧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您的好部下，大名鼎鼎的薛帕德上尉昨晚‘借用’的那艘捷运0123号货船……恰好隶属我名下的一家子公司。”
“本来我应该第一时间就联系您的，但想了想，您昨晚彻夜未眠，今天又经历了这么多……嗯，‘惊喜’，肯定需要休息。得让大脑清空一下，才好谈正事，不是吗？”
听到陌生来电的话，安德森心中一震——塞伯鲁斯竟然是那艘货船的船东？
这背后难道还有更深层的联系？
但他对对方假惺惺的“体贴”毫不领情：“感谢你的‘关心’，可我现在的头脑非常清醒。既然你是船东，那你现在能定位到捷运0123号的具体方位吗？”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关系到薛帕德的安危。
对方停顿了一秒，似乎在调取数据，然后给出了一个让安德森心沉谷底的答案：“找到了。”
“在哪？！”这个“找到了”绝对不是好消息，但安德森还是立刻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根据我们最后接收到的遥测数据显示，就在该飞船驶出帝国宣称的控制范围——大约16光分之后，它的引擎信号和电子信标突然发生了一次异常剧烈的、高强度的能量闪烁，如同超新星爆发前最后一瞬的辉煌……然后，就彻底从所有传感器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