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接受,是吗?”谢庸看着她,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但你告诉我,你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话音落下,房间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这间豪华的居所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共鸣箱,将那个无解的问题和其中蕴含的冰冷残酷,无限放大,然后重重地压在了杰克尚且稚嫩的心上。
她拥有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大房子”,却也在这里,背上了第一份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道德枷锁。
那只名为玛努艾拉的金丝雀的哀鸣,似乎仍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
但杰克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想法:“帝国的医疗技术呢?能不能治愈她?或者我那个宇宙的医疗能力呢?难道也对这种遗传病束手无策吗?”
要知道,在谢庸回来之前,负责监管她的那个生物贤者泰勒玛,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她至今记忆犹新。
泰勒玛身上总带着一种淡淡的倨傲,明明同是人类,却好像跟她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似的。而且她总把机械教吹嘘得无所不能——当然,前提是价钱要给够。
再说她来自2180年,那里的科技和医疗水平早已飞速发展,尤其是在基因层面非常先进——难道就治不好这个时代的遗传病吗?
“很好的想法,未必不行。”谢庸对杰克能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感到意外。
当一个深知天外有天的人,在面对本世界范围内无法解决的难题时,自然会倾向于将希望寄托于外界。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位面旅行者,往往没有真正的故乡。
因为这样一来,需要做出的艰难取舍就能少很多——无论是杰克所在的质量效应宇宙,还是远道而来的人类帝国,理论上都确实拥有治疗这种基因疾病的能力。
至于代价嘛……暂且不提代价,只要有的选,就已经是善莫大焉了。
“那为什么您……”杰克有点不明白,谢庸的态度似乎并不热衷于这个选项。
“噢,我个人倒是无所谓。”谢庸看到杰克的迟疑,猜到她可能是以为自己主观上不同意,便随意地摆了摆手,“但是,有些事情,得等你再多经历一些,看清楚了,再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向帝国或者你老家的技术求援。”
“让帝国介入,代价通常不小。别的先不说,你我认识的那个生物贤者,根本没有什么正常的道德观念——万一她突然想借此机会,搞大规模生物武器测试怎么办?”
“而如果只是需要你老家那边的技术的话……倒相对简单,到时候准备一个静滞舱,先把人保下来就行了。”谢庸拍了拍杰克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
“我明白了。”杰克对此,只能点了点头。
“早点休息吧。”见杰克没有其他问题了,谢庸便准备离开,“我还会在这里待上几天,之后,你就一个人住在这儿了。”
“您……您在这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杰克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成为这栋大房子的临时主人了。
“当然啦!”谢庸失笑道,“我不来这儿也就罢了,但只要我人一到,立刻就会有数不清的事情找上门来,等着我去处理。”
“等你以后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这天下的事,总是处理不完的。”
第779章 血坝基石
谢庸可没打算让杰克在豪宅里闲着发呆。
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像在试用一把新到手的利器,带着她频繁出入哈维尔势力的边缘与核心地带,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逼迫她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脉搏。
第一站,是雨林深处的一个隐秘制药点。
这地方原本归哈维尔所有,但近期被一支不长眼、不服管束的小型武装队给强占了。谢庸给她的命令简单到极致:清场。
他甚至懒得动手,只是抱着臂膀,懒洋洋地靠在一辆锈迹斑斑的旧卡车旁,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让杰克去干这些事。
而杰克只是微微蹙眉,体内被削弱的异能悄然涌动:无形的念动力化作重锤,轰然砸下,几个试图举枪反抗的莽夫瞬间被拍进泥地里,骨骼碎裂的声响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跪地磕头如捣蒜,哀嚎求饶。
杰克下意识地瞥向谢庸,但只得到一个冰冷无波的“不留”眼神。她也没有犹豫,俯身捡起地上一把沾满泥污的步枪,利落地结果了这些人的性命。
战斗在几分钟内彻底结束。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与腐烂植物的气息,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但杰克只是随意地甩了甩手,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这种程度的暴力,对她这位经历过严酷战场训练的卡塔昌准新兵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更像是一种……无聊的清扫工作。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而她早已习惯双手沾染血污。
第二站,是个破败的小镇。目标是一个负责几条街区的“粉头”,这家伙胆大包天,吞了本该上缴的大笔货款,还自作聪明地躲藏起来。
找到他并没费什么功夫——在哈维尔经营多年的地盘上,他的情报网络无孔不入。
那家伙在一家廉价的妓院里被揪出来时,肥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喋喋不休地哭诉着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年幼的孩子需要养活。
杰克看着他,又环视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居民,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但谢庸只是将目光投向哈维尔派来的心腹,见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向杰克示意动手。
“砰!”
一声短促的枪响,求饶声戛然而止。
尸体被迅速拖走,地上的血迹被胡乱冲洗干净。秩序,以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得到了维护。
但杰克敏锐地注意到,周围人们的眼神里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却没有丝毫对死者的同情,或对“正义”得以伸张的快意。
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里的“规则”与她熟悉的星界军军规、乃至审判庭的复杂教条都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基于恐怖和生存的、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第三站,则让杰克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哈维尔出资修建的一座小型水坝即将竣工,据说能解决附近几个村庄长期的灌溉和用电难题。谢庸带着她前来“视察”。
工地上热火朝天,参与劳作的当地村民脸上洋溢着朴实的、充满希望的感激之情。甚至有人捧着自家攒下的食物和土酿的酒水,想要送给哈维尔派来的“监工”们。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紧紧抓住谢庸的大手,用浓重的土语反复念道着:“感谢哈维尔先生,感谢哈维尔先生……”
谢庸用低沉的声音回了几句安抚的话,场面竟透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军民鱼水情”的荒诞感。
杰克站在一旁,看着谢庸那高大挺拔、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接受着村民近乎虔诚的感恩,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
她刚刚才亲眼见证了哈维尔势力如何冷酷地处决叛徒,现在却又看到这个大军火商、大毒枭因着“善举”而享受着底层民众的爱戴。
回程的越野车上,车厢内一片压抑的沉默。杰克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时而破败凄凉时而生机盎然的雨林景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惑:“他们……竟然在感谢他?为什么?他明明是个……”
“毒枭?屠夫?疯子?”谢庸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但他也确实修了水坝,偶尔发放救济粮,让他势力范围内的人能勉强活下去,甚至比那些被官方政府彻底遗忘的角落要好上那么一点。”
他转过头,那双仿佛能看透世事本质的眼睛落在杰克身上。
“看到了?这就是世界的灰色地带。善与恶的边界在这里模糊不清,甚至根本不存在。哈维尔既是盘踞在他们头顶的恶魔,也是他们在这片混乱之地唯一能抓住的、不可靠的‘保护神’。在这里,纯粹的善恶观是奢侈品,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硬道理。”
谢庸说着,目光似乎投向远方,带着一丝感慨:“就像帝国审判庭时常宣称的那样:无辜者未必无罪。但很多时候,为了大局,我们不得不暂时容忍某些黑暗的存在——直到它们彻底失去控制,或者我们拥有了将其连根拔起的力量。”
“我会再带你几天,”谢庸将视线转回,看着杰克,语气变得严肃,“直到你完全熟悉哈维尔手上那些相对‘干净’的产业和运作方式。之后,你就得独自行动了。”
他顿了顿,用一句古老的谚语敲打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现在,考验就是你能否在短时间内,混入圣蛇组织并成为其中坚力量。”
“而我,”谢庸最后补充道,声音低沉,“会在暗处观察你,但不会在你身边。我想看看,你会如何运用自己的头脑——无论是理性判断,还是感性冲动——来应对这一切。”
杰克陷入了沉默,不再言语。
车窗外,那座新建成的水坝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微光,看似坚固可靠,为土地带来生机,却无人知晓,它的基石早已深深埋藏在流沙与鲜血构筑的谎言之上。
与此同时,远在谢庸活动区域的北方,一处隐蔽的地下堡垒内,一场高度机密的生化实验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西蒙斯站在巨大的单向强化玻璃窗前,负手而立。他一身剪裁合体的昂贵手工西装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期待。
玻璃窗外,是足以抵御重型炸弹直接轰击的现代化生物实验室,各种精密仪器闪烁着冷光。
“开始吧,拉达梅斯博士。”西蒙斯的声音通过高质量的扩音器,清晰地传达到实验室下方的控制区。
“是,西蒙斯先生。”年轻的卡拉·拉达梅斯博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能被委以重任的兴奋与自豪。
她被誉为天才少女,年仅十几岁便斩获博士学位,随后被势力庞大的西蒙斯基金会“发掘”,进入这个掌控着世界阴影的“家族”核心层工作。
内心深处,她对这位位高权重、充满成熟魅力的上司,怀揣着远超下属对上级的复杂情愫。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管来之不易的黑光病毒原液装入特制的注射装置。这病毒源自与那个神秘巨人——比利·科恩的交易。
仅仅是握着这支冰冷的试管,就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波动,仿佛里面封印着生命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
“第一号实验体,死刑犯,男性,身体健康指标良好。”卡拉冷静地汇报着基础数据。
注射器精准地刺入实验体的颈部静脉,墨黑色的液体缓缓推入。
初始的反应让所有观察的研究员精神一振!
“生命体征急剧飙升!肌肉密度呈指数级增长!脑细胞活性突破测量上限!”监控台前,研究员们激动地报出一连串令人振奋的数据。
玻璃后的西蒙斯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成功了?竟然如此简单?看来那个比利·科恩,也不过是运气好些的莽夫……
然而,他嘴角的笑容在下一秒便彻底僵住,凝固成一个难看的弧度。
实验台上的壮汉突然发出一声撕裂耳膜、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他的身体像失控的气球般疯狂膨胀,皮肤瞬间被撑裂,但并非变成常见的丧尸那种腐烂,而是开始了一种毫无逻辑、疯狂至极的异变增生!
一条覆盖着几丁质甲壳、类似昆虫节肢的巨大附肢从他肩胛骨处猛然刺出,胡乱抽打着空气;他的头颅一半融化成了粘稠的、不断滴落的黑色物质,另一半则骨骼畸变凸出,形成了类似昆虫口器般的可怕结构;他的下肢更是直接爆裂开来,化作一滩不断蠕动、试图重组却始终无法定型的肉色触须!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年轻的研究员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失声惊呼。
“失控了!完全失控了!基因序列正在……正在无限熵增!它的细胞在拒绝任何形式的定性!”卡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疯狂跳动、完全违背现有生物学常识的数据流,脸色惨白如纸。
她所掌握的一切尖端知识,在这诡异的病毒面前,都被碾轧得粉碎!这病毒根本不是在破坏,而是在进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任性”的创造!
“砰!!”
那怪物——甚至不能称之为传统的B.O.W.了,它已经超出了任何定义——的一根粗壮触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撞击在厚重的强化玻璃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玻璃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并留下了恶心的粘液。
巨大的冲击力吓得西蒙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金丝眼镜都歪斜了几分。
“启动紧急净化程序!最高等级!”卡拉从震惊中回过神,尖声下令。
实验室顶端瞬间喷出炽热的高温火焰,顷刻间将那个仍在不断扭曲、变异的怪物吞没,化为了一堆焦黑的炭块。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火焰燃烧的余响和研究人员们劫后余生般的粗重喘息。
西蒙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但他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卡拉,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命令道:“继续。把……剩下的实验体全部用完。”
于是,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十次实验……
结果无一例外,甚至一次比一次更诡异、更糟糕。
有的实验体直接爆成一滩具有极强腐蚀性和感染性的血水;有的变成一团不断吞噬周围一切有机物的恶性肉瘤;还有的甚至短暂表现出念动力或能量放射等超自然特征,随即迅速自毁……没有一例是稳定、可控的。
99.99%的感染死亡率?
不,这病毒带来的是100%的、方向完全随机的不可控异变率!
它就像一位随心所欲、癫狂无比的神灵,肆意玩弄着生命的形态,根本不屑于制造那些“低级”的丧尸或遵循某种固定模式的B.O.W.。
它追求的,似乎是一种极致的、混乱的、趋向无限可能的“进化”!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观察室里的西蒙斯终于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风度,猛地一拳砸在昂贵的控制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耗费了如此巨量的资源,就让我看这些毫无价值的垃圾?!连最基础的T病毒造物都比不上!”
卡拉羞愧地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白大褂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挫败感和无力感几乎将她这位天之骄子淹没。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学识如此苍白无力。
“先生……这种病毒,它的底层逻辑……可能完全违背了我们这个世界固有的物理和生物法则。”卡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它看起来不像是一种被设计出来的生物武器,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某种混乱‘概念’的具象化存在。“
西蒙斯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卡拉:“你的意思是,那个比利·科恩,他给了我假货?”
“不……恐怕不是。”卡拉艰难地摇了摇头,快速调出了所有的实验数据记录以及当初与谢庸交易时的监控备份,“病毒的活性、感染性都无比真实、极其强大。它……是真的。正因为它是真的,蕴含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所以我们现有的科技和认知才无法掌控它。”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源自知识边界被强行突破的恐惧:“就像……就像凡人无法理解神灵的力量,任何试图强行驾驭的行为,最终只会招致自身的毁灭。”
听到“神灵”二字,西蒙斯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