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富商和小市民的背叛,并不是整个急流市的背叛。
尽管这些胡安诺派的平民和工匠们还是不敢和她靠得太近,却仍然愿意跟随在凯瑟琳身边。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才有一个人大声说道:“不怕,我的命都是您给的,还给您就是了。”
凯瑟琳没有回答,只是轻声一笑,便摘下了胡安诺送给她的眼镜,放在手中擦拭。
风吹过她的衣袖,发出衣袖拍打着,像是在催促什么。
魔女本就是怪物,靠近她们就会导致种种不幸,她早就品尝过这种滋味。
在二十年前,她本该死在路边,成为一具默默无名的尸体。
但饿晕的她被那个满嘴垃圾话的中年僧侣救醒,那个僧侣说:“你可以死,但我把口粮给你了,你欠我的,等你把欠的还上再死如何?”
尽管那个时候只有十岁,但凯瑟琳不喜欢欠人东西,就跟着他走了。
没想到这一欠就欠到了现在,那口粮直到今天都没还完。
凯瑟琳用手帕用力地擦着水晶眼镜上的裂痕,却怎么都擦拭不去。
“冕下?”佩蒂埃试探性地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出城后找救世军会合?还是去找霍塔姆郡的起义军。”
没有回答佩蒂埃的疑问,凯瑟琳小心翼翼地重新戴上眼镜,沉默了有四五秒,才突兀地开启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我曾经问过老师,为什么要收留我们这些孤儿?明明他有时候自己都吃不饱饭。”
“他说,他的梦想太大了,他自己做不到。”
“但一个胡安诺做不到的事情,十个布拉戈僧侣可以做到,十个布拉戈僧侣做不到的事情,一百个胡安诺派的信徒可以做到。”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等一百万一千万的时候就能做到了。”
凯瑟琳看着远方四处逃难,到处起火的急流市,声音渺远得仿佛从天外传来。
“所以他接管了破产的布拉戈修道院,于是就有了胡安诺派的小池城,有了胡安诺派的急流市,有了胡安诺派的冷泉堡。”
“我曾经很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宁愿选择被绞死,都不愿暂且避避风头,起码有他在,卡夏郡就不会分裂。”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真的做不到所有事……”
“当你做完了所有应做的,那你能做的,就只剩最后一件。”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不对劲,他们互相看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阴恻恻的天光照在凯瑟琳的脸上,她眯起眼睛,看着被阴云笼罩的天空。
从外面赶到的卡尔伸手在凯瑟琳面前晃了晃,面色僵硬:“会长,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旁边的米特涅握住了他的手腕,扯着他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凯瑟琳。
“急流市不是我建成的,是急流市的平民建成的。”
“一个魔女凯瑟琳建不起一个急流市,一万个急流市市民却能建起一个急流市,甚至十个急流市。”
阴沉而炎热的天空下,凯瑟琳转过了身,面向了所有美格第商会的这些同伴与伙计们。
从十年前,他们就跟在自己身边,哪怕是知道了自己魔女的身份都不曾动摇过。
锻炼了十年,他们的能力早就足够自己去搭建一个新的美格第商会了。
凯瑟琳终于明白了那一夜老师的心情。
我所能做的事,都已做尽,只剩这最后一件了——把火把传递下去。
“会长,您到底想要做什么啊?”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卡尔焦急地问道。
没有回答,凯瑟琳只是最后朝着米特涅点点头,在得到回应后,便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会长!”
“执政大人!”
露台上的人们尖叫起来。
热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张开了双臂,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倾斜,直直地从屋顶边缘向后倒了下去。
几个库什黑骑你争我夺地飞扑上前,挤到屋顶边,试图去拽住凯瑟琳。
可才从屋顶边缘探出头,一阵激烈的刺耳摩擦声响起,卷起的劲风和黑影朝着他们的面门猛地袭来。
他们下意识叫喊着向后仰倒,将后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嘶!”捂着疼痛的背,黑骑们弓起身躯,脸色难看地抬起头,想要看到底是什么。
那是?
在杀声和哭喊声连天的急流市中,北城门前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人们仰着头,呆滞地看着被藤蔓托在七八米空中的凯瑟琳。
这一次,所有的吸血藤都没有避让他们的女主人,而是顺着盔甲附着在了凯瑟琳的手腕和脚踝上。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带着瘢叶的吸血藤如同水蛇一般缠绕在凯瑟琳的身上,尖细的荆刺刺破了皮肤。
这些手指粗细的吸血藤忽然萎缩了一瞬,可下一秒,它仿佛是眨眼间就膨胀到了手臂粗细。
米特涅能看得清楚,在凯瑟琳的手腕脸上小腿上,满是吸血藤爬行留下的瘢痕,来自魔女的血正一滴滴顺着荆刺流入吸血藤中。
可怖的青筋从凯瑟琳的脸上和手臂上暴起,她再次睁开眼时,瞳孔已经是全黑的颜色。
这是魔女濒临失控的标志。
在这个时刻,魔女的魔力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所有人都仿佛能听到吸血藤在欢呼和咆哮。
几乎是与此同时,脚底在震动,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跟着一起震动。
“轰——”
恐惧的叫喊声先于粗长的黑影升上天空,他们顶碎了地砖,拽倒了房屋,无限地朝着天空蜿蜒。
砖块和飞石乱射在地面蹦跶着,叶子刮过地面,无数根手臂粗的藤蔓接二连三地升起。
原先正在朝着平民冲锋的骑士们,甚至没来得及下马,就被连人带马卷起,高高地丢向了天空,又摔落在地面。
到处都是重物砰砰落下,鲜血四溅的声音。
而逃跑或躲避起来的平民们,或是尖叫着趴在地上,或是慌不择路地跳入水井甚至是小河中。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阴影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他们才敢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从树下或是水沟中爬起。
但他们却没有立刻逃跑,而是直愣愣地望着眼前奇诡的一切。
“那,那是什么?”
在建筑物和地砖倒塌卷起的烟尘弥漫中,在战马嘶鸣骑士哀嚎声中,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阴影中的墙。
那是一道密密麻麻的紫红色藤蔓组成的墙,像是守卫一样,坚守在通往北城门的所有要道上。
藤蔓狂乱地舞蹈着,将靠近北城门的一整个街区都笼络了进去,圈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安全区域。
有些胆大的平民用棍子捅了捅那藤蔓,可还没来得及触碰,那狰狞藤蔓组成的墙就温柔地打开了一个口子。
平民们撑着胆子走了过去,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吸血藤的枝叶扫过他们的背部,仿佛在催促。
弓着腰从洞口逃入的难民们抬起了头,忘记了逃跑,只是看着被藤蔓卷着托着升到七八米半空的凯瑟琳。
那个每年都坐在花车上朝着他们撒币,笑得如同小女孩一般的凯瑟琳。
“去吧,逃吧!能逃多少逃多少……”
凯瑟琳呢喃般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却在最后被缠绕的吸血藤渐渐吞没。
“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第409章 我有特殊的秘术可以预知天气
阴恻恻的天空下,战马喷出了唾沫星子,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土。
骑在马背上,霍恩举着瞭望镜,朝着不远处阿尔曼军眺望。
在满是谷仓的村庄另一边,准确来说是霍恩的北方,正站着一团团花花绿绿的光影。
与救世军统一的制服不同,这些在锁子甲和盔甲下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甚至是睡衣的卫兵,看起来就像是教堂窗户上的马赛克玻璃画。
他们排成了一排排绵延的阵线,牢固地守在一片东西走向隆起的地带上。
在莱西河的两侧,骠骑兵和库什骑士与阿尔曼军中的侍从骑士们奔驰着。
战马与刀剑组成的铁水在苍黄碧绿的草地上飞速流淌,偶尔交叉而过便是血沫子混着火星子在空气中飞溅。
马蹄扬起的灰尘与细沙落在溪流的水面上,将原先光滑的河面打磨成了磨砂般的色泽,倒映不出蓝天。
或许正是溪水映射不出自己灿烂的容貌,太阳躲入了云层身后。
在救世军与教会军对峙的一个小时里,本来晴朗的天空迅速被白云和乌云晕染成了深蓝色。
当霍恩的瞭望镜微微抬起,就好像在海底向上凝视一般。
“会下雨吗?”放下瞭望镜,霍恩对着身边的帕斯里克问道。
帕斯里克自称练出一种特殊的秘术,虽然会带来疼痛,但却让他能够感受到是否会下雨。
听了霍恩的话,帕斯里克揉着自己的膝盖,闭目感受了一番:“没感觉到膝盖脚踝有多痛,估计只是阴天。”
霍恩倍感可惜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如果下雨的话,让娜就能发挥出最大的战力呢。
救世军此刻所在的位置,距离教会军营地五公里外,距离急流市八公里外的毕奇堡-急流市国王大道。
尽管霍恩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没能起到预想中奇袭的效果。
本来他的打算是在攻下毕奇堡后,前进至急流市附近的小镇。
这样一方面有建筑物和阵地就能削减骑士的战斗力,另一方面更是减轻急流市守军的压力。
本来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他在7月21日,攻下了毕奇堡,距离急流市只剩二十公里。
但不出意外的是,意外毫不意外地再一次发生了。
之前在提森镇,让娜杀掉了一个自称“玛丽卡女伯爵首席骑士”的小贵族。
她本来以为和大多数情况一样,这位骑士只是搬出个名头来吓人而已。
最初,没有人在意这位胡言乱语的骑士,直到数十名侦察骑兵的到来。
那粗鲁的骑士还真是玛丽卡女伯爵家的首席骑士。
他本来是被女伯爵派去小池城调查情况的,只是暂时住宿在提森镇。
由于装饰过于华丽,并且自带纹章旗帜这种嘲讽物件,被让娜不由分说一闪电送去见了圣主。
手下没有按时汇报消息,女伯爵就派遣骑兵去调查。
这一调查才赫然发现,不知何时起,一支上万人的大军出现在了毕奇堡附近。
接着,就是现如今霍恩所面临的状况。
在行至维钦托利庄园附近时,他们被目测双倍于己的敌人堵在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