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鲁特琴的诗人小伙也想趁机跑路，结果被一根冰凉的撬棍钩住了脖子。
他抬起头，看着夏侯炎在兜帽阴影下略显阴沉可怖的笑容，舔了舔嘴唇。
“那个……”游吟诗人干巴巴地道，“……我……”
“你叫什么？”夏侯炎打断了对方的话，直接冷冰冰地问道。
罗萨里奥大公国情报处、一等外派情报官——卡里姆·洛奇，心中突然一沉。
他不想听我说话……洛奇想道，这个黑发年轻人想要自己掌握对话的主导权……对方显然也是个老江湖……
——而且是一个手里握着撬棍、有精英剑客保驾护航的老江湖。
而不论在哪个位面，“谁手里棒子大谁就牛逼”，都是一个广受承认的江湖共识。
“我叫华莱士。”名为游吟诗人实为资深间谍的洛奇果断选择服软，报出了自己最常用的一个假名。
“你是做什么的？”夏侯炎问。
“我是个游吟诗人！”惊魂稍定以后，洛奇也迅速恢复了镇静，指了指自己背上的鲁特琴，报出了自己最常用的假职业，“我的工作就是在酒吧演唱我的史诗之歌《海文大陆年代记》！”
夏侯炎觉得这歌名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作品。
“非常感谢您和您的伙伴在危急中伸出援手、拯救了一位无辜的游吟诗人、使他免于残忍佣兵的暴行！”洛奇浮夸地向夏侯炎行了一礼，“我一定会创作一首歌颂您的赞歌，将它唱遍荒原上的每一个酒馆！”
不过，洛奇有些尴尬地意识到，那根冰凉的撬棍，并没有离开自己的脖子。
“华莱士先生，我不需要您的感谢，我需要的是您的理解。”夏侯炎道，语气一成不变。
“呃……理解？”洛奇有点懵。
“是的，我希望您理解，我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当做挡箭牌。”夏侯炎朝他露出一个跟佣兵的手斧一样锋利的微笑。
洛奇张了张嘴。
“我同样需要您理解，我不喜欢被人欺骗。”夏侯炎用撬棍敲了敲洛奇光滑的脸蛋，“如果我的听力没出问题的话，刚才那个佣兵说您是‘内鬼’，对吧？游吟诗人华莱士先生，您一个每天在酒吧唱歌的歌手，为什么会被认为是‘内鬼’呢？”
“呃……”洛奇迅速编织着一个听起来足够合理的理由，“我觉得他应该是……”
“请不要跟我说他认错人了。”夏侯炎眯起眼睛道，“这个理由我五岁的时候就听人用过了。”
“什么？不，当然不是……主要的原因是我刚才昏了头……”洛奇急忙改变了自己的话风。
“您在试图虚构一个不那么严重的错误，来掩盖您真正的罪行，对不对？”夏侯炎冷笑道，“华莱士先生，希望您给自己找的理由足够刺激，因为仅仅是辱骂或偷盗，好像还不足以让您被一位佣兵当街追杀。”
洛奇哑口无言。
他是真想不通，自己也算是老江湖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年轻怼得无话可说？
“华莱士先生，关于您的身份，我现在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夏侯炎依然坐在马背上，但朝洛奇倾了倾身子，用撬棍锤了锤他的肩膀，“既然您被叫做‘内鬼’，那么我想您应该是一位间谍，对不对？我见过很多您这个职业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那种淡定神色深处紧绷着的神经……”
或许见得有点太多了……
一些不太美好的前世记忆映入脑海，夏侯炎甩甩头，把它们抛在脑后。
洛奇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职业操守告诉他，自己应该再继续狡辩一下的，但理智和直觉却告诉他，自己说什么都骗不过这个目光锐利的神秘黑发少年。
“华莱士不是你的真名，对吧？”夏侯炎“和蔼”地微笑问道。
“不是。”洛奇嘟囔道，声音极小。
“间谍先生，如果我询问你的真名，或者询问你雇主的名字，”夏侯炎沉吟道，“你会选择告诉我，还是会选择去死？”
“我选择死亡。”洛奇的声音更小了。
“很好，您至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间谍。”夏侯炎赞赏地点了点头，“所以，为了方便称呼，起码告诉我您的代号吧？然后，我们就可以好好讨论一下您拿我当挡箭牌的这码子事了。”
“‘深海’。”洛奇极不情愿地，说出了自己在罗萨里奥大公国情报处曾用过的一个代号，“您可以称呼我为‘深海’。”
夏侯炎眯眼盯着洛奇，在马背上战术后仰：
“您不觉得您的这个代号，跟裂魂之地的风景不太搭调吗？”
“一点都不搭调！”洛奇哭丧着脸道，“这片荒原一直都在他娘的针对我！”
第71章 荒城暗哨
附近的路人都已经被刚才的追杀大戏吓跑了，但为了避免吸引太多注意力，夏侯炎还是决定带着洛奇和两个妹子，在找个偏僻的小酒馆坐下详谈。
一路上，这位自称“深海”的卧底间谍，脸色都是肉眼可见的灰暗，活像不小心喝了一桶石灰水。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经历简直就是倒霉透顶！
先是因为忘了烧掉一封密信，卧底三个月伪造的身份毁于一旦、被人从佣兵组织里揪了出来；
然后就被那个佣兵壮汉一路追杀、差点惨死在手斧之下；
好不容易找个倒霉蛋当掩体，结果这“倒霉蛋”，居然骨子里是个比佣兵还难对付的家伙！
洛奇算是纳了闷了：这手拿撬棍的黑发年轻人，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年纪，但为什么他几句话间就能猜到自己的身份，而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气息？
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但多年的间谍卧底生涯，早已给洛奇培养出卓越的识人之能——
他意识到，这个黑发少年不仅手上沾过鲜血，而且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
更别提刚才出剑拦住佣兵的那个兜帽剑客——那么迅速精准的出剑方式，洛奇只在罗萨里奥大公的精英侍卫队里见过！
这剑客出手的速度，即便比起因年事渐高、灵敏度有所下降的传奇剑圣“雷龙”萨穆埃尔，也不遑多让！
这穷乡僻壤的荒原之上，打哪儿跑来这么一群狠角色？
更让洛奇感到恐慌的是，他偏偏被这三个兜帽客牢牢拿捏在手中动弹不得！
自从那个傻逼佣兵叫出了“内鬼”两个字，让这黑发少年猜到了洛奇的身份，这位资深间谍就已经在信息差上完全落入了下风！
对方随时都可以选择把洛奇交给本地的佣兵组织，以换取一笔丰厚的赏金！
跑？洛奇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方案，可那黑发少年一直用鹰隼游猎般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呢！
更何况，剑客手里那柄闪烁着魔法寒光的利剑，更像是用灼热的小刀切黄油般，切断了洛奇的一切念想！
这位资深间谍，能从黑发少年的表情中看出来：这位虽然年纪不大、举止却分外阴险老练的年轻人，毫无疑问是那种锱铢必较、贪得无厌的枭雄性格！
想让这种人吃上一亏的难度，不比让老虎吃青菜更小！
洛奇有些绝望地意识到，在自己狡猾地利用对方挡了一斧以后，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想办法从他身上榨回足够的价值作为补偿、然后才会善罢甘休——
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在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中，一行三人走进了一家名叫“天堂”的小酒馆。
当然，这种灯光昏暗、人声嘈杂的苍蝇店，跟“天堂”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来四杯麦酒。”四人坐到吧台旁后，在花房镇混迹许久、已是店主老相识的洛奇，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请了客。
洛奇在观察夏侯炎，领主大人又何尝不在端详对方？
这酒馆中小小的一个场景中，间谍“深海”体现出的镇静心态和人情练达，让夏侯炎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天然的谍报人才——他在心中暗自给洛奇下了个评语。
很快，酒馆老板就端来了四杯麦酒。
身处贫穷野蛮的裂魂之地，当然不能像在帝都或鹰息堡那样指望有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这四杯麦酒，都是装在肮脏不堪、表面布满坑洼的铜皮杯里的；
夏侯炎盯着自己酒杯的手柄看了看，隐约发现了一抹陈年血迹，大概是在某次酒吧斗殴中留下，并且源于一段经典对话：
“你瞅啥？”“瞅你咋地？”
他耸耸肩，端起酒杯，给自己灌了一口冰凉的麦酒。
内心百转千回、自怨自艾的卡里姆·洛奇，在表面上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他端起酒杯，优哉游哉地啜饮着麦酒，嘴里还哼起了小曲。
谍报人员的心理素质彰显无疑。
爱丽丝和薇尔芙，在得到领主大人的点头默许之后，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浅浅抿了两口。
由于她们在喝酒时不得不拉开一点兜帽，这也让洛奇愕然发现，原来这两个兜帽怪客都是花容月貌的女孩子！
当然，他是看不见薇尔芙的尖耳朵的，否则在这种偏僻地方、骤然见到一只在大陆上接近绝种的精灵，足以让他怀疑人生。
“‘深海’先生。”夏侯炎双手握着酒杯，凝望着洛奇沉声道。
“听着，这位……先生。”洛奇压低声音道，“当时我被人追杀，实在是性命攸关，您一定可以理解我向您寻求掩护的行为——毕竟您是附近唯一的人！”
夏侯炎听出，丫非常狡诈的把“找人挡刀”说成了“寻求掩护”。
“所以呢？我对你们这些卧底反卧底的烂事不感兴趣，”领主大人冷笑道，“但请您知道，由于您的做法，我不仅自己遇到了危险，甚至还可能得罪了当地的佣兵！”
洛奇想了想，记起来罗萨里奥大公给自己拨的任务经费，还剩下五十枚金币来着。
于是他立刻哀求道：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这样吧，我给您二十枚金币，咱们就当今天无事发生过，如何？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夏侯炎冷笑道：
“真的吗？我不信。”
“好吧、好吧……”洛奇顿时露出剔骨割肉般的心痛表情，委屈道，“我给您三十枚金币，我真的只剩下这么多了……”
“您瞧，‘深海’先生，很多时候，钱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夏侯炎微笑道，仔细捕捉着洛奇褐色眼睛里闪过的每一丝情绪，“而您知道，一位间谍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吗？”
洛奇只觉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摄住一般骤然一紧，但还是只能顺着对方问道：
“……是什么？”
“是情报。”夏侯炎向后靠在椅背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深海’先生，我想从您那里得到的是情报，而您能用来在我这交换您的自由乃至性命的，也只有情报。”
“您想要什么情报？”对方已经图穷匕见，洛奇也不再作伪，咬牙问道。
“我猜您作为消息灵通的间谍，一定知道……”夏侯炎死死盯着洛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最近，有没有一支由女贵族带领的千人队伍，出现在裂魂之地附近？”
“女、女贵族带领的队伍？”洛奇愕然而惊，下意识地道，“您说的是伊戈尔家族的卡特琳娜……”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切信息都在脑海里连成了串。
情报中继承了爵位的年轻贵族艾略特·伊戈尔，眼前手持撬棍的黑发少年……
伊戈尔家族那位声名显赫的女侍卫队长，坐在桌边默默啜饮着麦酒的女剑客……
“您……”洛奇从未感到自己的声音如此颤抖，“……您……您是艾略特·伊戈尔大人？”
夏侯炎皱了皱眉，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然后，领主大人和他的两位女随从万万没想到的诡异一幕，就这么出现了：
眼前的间谍“深海”，先是嘴唇蠕动了两下，然后彻底崩溃、强行压抑着音量仰头哭道：
“三个月了……三个月了……我、我可终于找到组织了！！！”
第72章 永远消逝的电波
罗萨里奥大公国蔷薇城，被军界人士俗称为“白厅”的情报处办公室。
大理石墙壁间，回荡着羽毛笔在细草纸上快速书写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