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狩猎法则 第310节

  才各自说了第一句话,他们就回到了过去一样,局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请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诺里斯和克雷顿都坐下来,他挥退所有下人,靠在椅子上的身体还微微颤抖:“你知道吗,我在马车上看到你走向车站,当时就认出你来了,但还不能完全肯定,所以就让我的贴身男仆先去找你.”

  克雷顿打断他的话:“当然,你真该先回家休息的。我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昨晚肯定没睡好。”

  诺里斯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笑着:“不过再怎么疲惫,总还有力气招待我的老朋友。”

  他亲自动手,抓起旁边的高档红酒为克雷顿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碰了碰杯,干脆地一饮而尽。

  “敬我们还能相遇!”

  如果他今天没有看到克雷顿,也许他们下半辈子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敬相遇!”克雷顿同样快活地说:“但我有个疑问,你以前好像不是黑发,如果我们发色相同,我会记得的。”

  诺里斯惬意地把玩酒杯,听到这个问题,便洒脱地把头凑过去,让克雷顿看清自己的头发:“我的一些忠心的朋友建议我染成这样,他们说这样会让我显得年轻,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好极了,他们说的一点没错。你现在看起来简直比我还小了。”

  诺里斯重新坐直,又给两个杯子添满:“那么敬年轻!”

  “敬年轻。”

  庆祝过后,克雷顿将杯子放下,好奇道:“诺里斯,既然我们今天有幸重新见面,你也该知道我对你‘死亡’这件事有多好奇。假如这件事不包含你的秘密,我希望你能和我讲一讲。”

  诺里斯将高脚杯夹在两指间扬了扬。

  他的衣着华贵,态度从容,手上过去因劳作产生的茧子、伤疤竟都消失不见。

  “当然,这的确该解释一下,不过我希望你听完这个故事后不要因此取笑我,因为这是一个卑鄙的故事。”

  克雷顿立刻点头同意。

  诺里斯深呼吸了一下,要解释这个死而复生的秘密对他来说好像也不轻松,当他开始这个话题,从容开始褪去,克雷顿相信有一种精神上的重负紧压着他:

  “我记得我曾经向你还有当时连队里的其他人解释过我的出身——在十岁时,我被我的父亲赶出家门,接着不得不在全国范围流浪,不断尝试生存下去。”

  “是的,你说过。”克雷顿说。

  “很好,那么我现在要说的是,我少提了一件事。”有着璀璨眼睛的男人顿了顿:“我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子,我的父亲赶走我并不是因为养不起我,而是他的新婚妻子不想在家里见到我和父亲相似的眼睛。”

  “她撒谎说我偷了她的一件珠宝,我的父亲立刻就把我赶走了。”

  “那你的亲生母亲呢?她没有收留你吗?”克雷顿问。

  “她无关紧要,至少在这件事里是这样。”诺里斯谈起自己的母亲时格外淡然:“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没有见过她。听说她以前和我的父亲两情相悦,是他婚外唯一的情妇,但我父亲对她的爱没能让我得到什么便利。他赶走我之前把我的外套都扒了,就为了找他妻子所说的那件不存在的珠宝。”

  “那天比今天暖和一点,但不太多。我父亲可能以为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体和他一样强壮,所以没把外套还给我就让仆人把我推出门去。我几乎冻死了,要不是一个路边的老乞丐发了善心照料我,我连那个教区都走不出去,我从此随了他姓,直到两年后他死去,我才离开我的故乡城市,而在这个过程中,我过去认识的人里,谁也没有再来找过我一次。”

  “我的父亲就这样将我抛弃了差不多二十年,随后又突然找到我,想办法将我从前线拉了回去。”

  克雷顿皱着眉:“他终于良心发现了。”

  “并没有,只是因为他的其他子女都死了,而他必须要有一个相同血脉的继承人。”

  也许是说得口干,诺里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下来,他就将我的生活完全摧毁。一个军队高官帮他把我调到另一支部队,接着一群人演了一场戏,让我的身份死去,甚至真的有一个人死了,而真正的我回到了我的父亲身边。”

  诺里斯的父亲的事迹越来越让克雷顿作呕,他再次打断他。

  “只是为了演戏而杀人?他为什么不直接让你调回国内?很多人都知道军队不管这种事,那些靠买官上位的军官什么时候都在国内度假。”

  “只是为了隐瞒我的身份。”诺里斯深吸气:“克雷顿,看你的样子,你现在应该也了解到世上有一些神奇的事物存在,就像巫师,他们可以占卜,窥探他人的秘密。可以仅凭一个名字诅咒他人,杀人于无形。还有的怪物只要不知情者的一个承诺就能吞食人的寿命。”

  “你知道吗?为了防止这些神秘力量的刺杀,国王的王冠都被赋予了各种祝福,因此它们能够转移诅咒。之所以每一名国王都需要一顶新的王冠,而非一代代传承,这是因为每一顶王冠都有极限,它们不能一直承担诅咒,超越这个极限,诅咒的力量就会从里面溢出。”

  “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有势力的人,他当然还不至于是个国王,但他和巫师打交道的次数一点不比国王少。”

  “在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全部因为疾病死光后,他开始怀疑这是他的敌人诅咒了他的子女,所以他发现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决心要把事情做得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他还觉得我之前的经历是个丑闻,有这两个理由,隐藏我的真名和过去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诺里斯半开玩笑地说:“还好他已经死了,要是他知道你得知了我过去的秘密,一定还会派人来追杀你。”

  听人倾诉秘密是被信任的体现,但诺里斯的家族秘密如此沉重,让克雷顿仅是听着就已经觉得自己遭到了折磨,这个玩笑没有让他感到轻松。

  面对神色逐渐凝重的克雷顿,诺里斯却越发放松,他指着自己的脸,说出了另一个秘密:

  “克雷顿,你也许看到这张脸时有感到陌生,但这不是你的错,我的父亲用一种名为血秘传的力量永久改变了我的容貌,我现在的脸和身份是我已死去的兄弟的,就连妻子也是。”

  “那种感觉一定很糟糕。”克雷顿本能地接话,但诺里斯的表情却很奇怪,他看起来并不很痛苦,而是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在其中。

  “也许。”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克雷顿明智地没有继续问他的家庭。

  “那么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就叫我诺里斯吧。”诺里斯说。“这其实也不是我的真实姓氏,而且没有其他人会用这个名字称呼我了,以后你一旦用这个称呼来联系我,我就知道是谁来找我。”

  “联系地址就是这里吗?”克雷顿问,他已经记住了门牌号。

  “是。”诺里斯打了个哈欠,当亢奋过去,劳累忽然在他脸上加倍刻下深痕:“我该休息了,你也该去洗个澡,然后换一身衣服。我知道我对自己的事没说全,而我也好奇你这几年的经历,所以我们明天一定要再好好聊聊,不能像今天这样简短。”

  “至于现在,你不用担心其他事,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向旁边伸手,猛拽旁边悬铃的绳子,密室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想要什么就跟带你来的那个仆人说,我已经吩咐过他了,他会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你。”

  谈话要结束了,克雷顿觉得自己也该再主动说些什么。

  “诺里斯,我是个狼人。”他突兀地说。

  哪怕对方已经看出他是个暗裔了,他还是想再多说一点。他的挚友诺里斯向他说了一个重要的秘密,他也该还一个秘密。

  诺里斯摆了摆手,疲惫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我们都有所改变,这在我们今天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已经确定。至于改变成什么样,这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只要你还是我的老朋友克雷顿·贝略就行。”

  诺里斯对诅咒的危害完全清楚,他是克雷顿的家人外第一个理解他的人,克雷顿对自己的这位年长八岁的朋友简直心怀感激。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贴近门口,敲门声响起,克雷顿下意识看向房门,但没有听到诺里斯允许仆人进来。

  他忽然又看向克雷顿,克雷顿也转回头和他对视。

  在这个过程中,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诺里斯的精神好像完全恢复了,他那包容万物的眼睛盯着克雷顿,仿佛要从最微小的细节中寻找到世界的真理,以便从中创造出新的事物。

  “克雷顿,你吃过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克雷顿的精神和身体好像在这一瞬间枯竭了,他惊讶地看着诺里斯,但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该如实回答吗?他该让诺里斯失望吗?

  克雷顿还在犹豫,但在下一个瞬间,诺里斯就失去了那种求知者的感觉,重新变成一个疲惫的中年人,躺靠在椅背的软垫上。

  “不,你不用回答,请当我什么也没问吧。”

  他开口将仆人叫了进来,安排了后续对克雷顿的服务。

  这一天很快过去了,而一直到魏奥底再度迎来日出,克雷顿都在想诺里斯的最后一个问题。

第402章 丢失的眼睛

  克雷顿·贝略已经不在乎自己嘴里吃的是什么动物的肉了,任何肉既然已经出现在他的嘴里,他就能没有心理负担地咽下去。

  既然关系已经到了需要克雷顿咬人的地步,他就不需要再让道德感束缚自己。

  他杀过很多人,还有很多人也杀过人,人类甚至专门培养杀人的人,还把杀人当做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人死了,属于逝者的世界就毁灭了,为什么他要因为这种不可能再让他人受伤的行为收到指摘?难道咬一个死人比把活人变成死人更残酷?

  克雷顿不这样想,现在他所担心的实则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真话或许会损伤这段友情,但用假话来应付也非常不妥,诺里斯经历了很多,克雷顿认为自己要瞒过他不太容易。

  说假话还被拆穿,这可比说真话要严重的多。

  这种担忧到他们第二次会面时消失。

  “复活”之后的诺里斯比过去要健谈得多,即使克雷顿不擅长和人交流情感问题,此刻也能看出他的心底蕴含着非比寻常的苦闷。

  老战友克雷顿·贝略似乎是他在这栋房子里唯一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人物,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思想不能共通的另一种生物,就连那个崇拜他的贴身男仆也不过是一个无聊的陌生人,他们的存在不能给诺里斯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当今天克雷顿再与他会谈时,两人都没有提起昨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知道吗?我曾想隐蔽地找你们叙叙旧,在寻找的时候,我才知道在我‘死后’,部队又被拆分整编了一次。一个军队里爱财的朋友帮了我的忙,但我只在名册找到了那些死掉的人,还活着的人全部失踪是我说错了,不该叫失踪,只是我没法再找到他们了,他们默默无闻,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只有你还在军队服役,但位置太远,在我动身找你的时候,你也结束了与军队的合同,从亚新离开,和他们一样不见了。”

  诺里斯站在克雷顿身侧,就着烟斗来了一口,忧愁的烟雾遮住他的脸庞,从走廊一侧落地窗透入的阳光下,这样的场景仿佛形成了一副新的油画——就和克雷顿正在看的那一副一样。

  他们还在原先的房子里,只是这里的走廊太长,已经可以安排出一个私人画廊,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诺里斯对着挂满画的墙感慨道:“绝大多数人在经历了战场上的苦难后,回国却成了无名之辈,何其可惜!”

  “至少我们还活着,乃至活得不错。”克雷顿说,他背手站着,诺里斯的吞云吐雾没有打扰到他观摩那些描绘宫娥、机械的名家画作。

  “你感觉怎么样?”诺里斯问。

  克雷顿摇摇头:“全是赝品。”

  诺里斯嘴角拉开,快活地大笑起来,好像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就连他手里的烟斗发烟时都好像要冒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克雷顿没有跟着笑,他转过头来:“诺里斯,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来有些十分沉闷的东西压在你的心底,如果不介意,我希望你不要独自忍受它。”

  完全清醒的诺里斯眼中仿佛有一种火焰在燃烧,这不是一个心平气和的人能够拥有的眼神。

  诺里斯的笑声渐熄,承认了克雷顿的猜测:“唉,你说的没错,的确有一些令我难受的事,只是要把这事说出来,却又让我有些难为情。”

  “克雷顿,你感觉这栋房子怎么样?”他忽然问。

  “很好,样式和我家差不多,位置和用料还要更好,不过我不是做房地产的,估不出它的价格。”克雷顿说。

  “这样的房子可不便宜啊,哪怕只是样式相同,一般人也承担不了。”诺里斯欣慰地看着他。“看来你也混得很好。”

  “只是做点小生意。”

  “和你以前过的日子不一样吧?我记得你曾管理过农场和牧场。”

  他说到这个,克雷顿顿时来了脾气。

  “完全不一样,相信我,种地和管理牲口可比这有意思多了,安排轮耕和培育良种可还有科学思想在内呢,干农活儿,我可以说我干的比谁都好,甚至做出了突破还可以被称作农业学家,而做生意这根本谈不上好不好,我永远也只是在做一件事——把东西搬过来,把东西搬过去,最好也就是那样了——依照现有信息做到准确无误。”

  诺里斯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这样,我也经常觉得乏味。”

  “做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有钱而已。但当金钱的额数超过人必需的部分,之后增长的数量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我们不是为自己赚钱,而是为别人赚钱,按照经济学家的话来说,维持这个阶段继续就是我们对社会的义务。”

  富人赚到花不完的钱就要大肆浪费,这是当前的社会常识。

  他们要买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为奢侈品一掷千金,做慈善,这样他们手里的金钱才能流通到穷人手里,穷人又能够消费,购买富人的商品,而为了制造商品,赚更多钱,富人又要雇佣更多工人,这就形成一个回环,是社会运转起来的理想模型。

  当前的经济理论认为只有这样才最健康。

  “有时候我真想丢掉一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克雷顿面对一墙的赝品油画感叹道:“也许这只是个私人的怪癖,我十分怀念那些每天精打细算的日子,甚至怀念战场的感觉。那时候我还有目标。”

  “你现在没有吗?你不是想当一个雕塑家?”

  “你还记得这件事?”克雷顿惊讶地反问,但随后自己也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

  随便在这房子里转转——这是诺里斯的原话,因为散步有助于舒缓情绪,让人坦诚,而他又出于某种原因不想和克雷顿一起出门。为了谈话内容的保密,这位东道主已经将所有人都请出屋子了。

  “做个雕塑家,这的确是我曾经的愿望,但这是因为过去我能想象到很多美好的东西,我希望把这些东西分享出来。而在战争结束后,我闭上眼睛,心里全是些阴暗的念头和血腥的场景,我已经失去创造美好的能力了。”

  诺里斯在他背后仰起头,跟着他走上楼梯:“但是你现在获得了创造丑恶的能力。”

  “谁会需要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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