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14节

  吸取了足够经验教训后,基本可以确信一点,最靠谱的解决方案不是完善工艺、提高技术,而是一张稳固的桌子、良好通风环境,以及必要时的躲避空间。

  于是他们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子,在需要时把东西搬出来干活。

  格林看着克拉夫特将墨水店买来的绿粉加进器皿,加热变红,馏出在水中咕嘟冒泡的刺鼻气体,浓缩后与一些烈酒混合加热。

  透明的玻璃器让全过程清晰可见,颠来倒去的透明液体最后浓缩为刚能凑足一个小瓶的产物。

  没有乱七八糟的符号,没有仪式性动作,也没有可疑材料,就过程而言比那帮搞炼金的人还干净,也不涉及什么玄而又玄的元素、灵魂肉体理论。

  唯一能质疑的大概就是可靠性,这也在克拉夫特展示了一例全麻下人工气胸术后得到了回答。

  “所有人都这样吗?”格林拿起小瓶,在亮处观察液体挂壁流动。这属实超乎知识范围了,至少在亲眼所见前,他绝不会相信这种东西存在。

  “并不,实际上剂量不好控制,我个人目前统计,大约至少十个人里会有一两个会出现轻重不等的副作用,比较糟的时候会发生术中觉醒,也就还有感觉,甚至还能动,这非常糟糕。”

  克拉夫特从对方手里抽走乙醚瓶子,用黑布包裹,“小心些,这东西不耐强光,也不适合长时间保存。”

  格林沉默了一会,主要是有点不甘,最终不太情愿地全盘推翻了几天的工作成果,“没错,这是完全的医学,不得不说您成就斐然。”

  “很高兴您能这么说,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审判庭的正式认证么?”

  “不,我们不会为医学问题负责或做担保,那是医师协会的事,我想那儿全是你们的人。”对职权范围这块,他划分得相当清晰,“我只能保证接下来不会有人因为异端罪上门。”

  “即使外面仍大量传闻着我能靠触摸治愈结核?”

  “只要不是您在有意传播。大部分人并没有区分能力,任何消息都会在转手三次后变成完全不一样的模样,要知道他们还说国王的触摸能治好结核呢,难道我要去逮捕国王吗?”

  “好吧。”说实话,抛开被袭击不谈,克拉夫特觉得自己应该会跟格林挺聊得来的,“现在我已经展示了全套工艺,轮到您了。”

  “什么?”

  “拓片,我想看看那东西。”教授伸出手,像讨要一张便笺那样理所当然。

  坐上这个位置那么久来,格林还没见过这样索要关键证物的,虽然他们先前确实有口头约定。

  “可以,不过”审判庭的神父顿住片刻,思考一个更合适的表达,“您也知道,那场火灾,如果真的如果我所想,医学院可不像表面那么平和,有人愿意不惜巨大代价抹掉线索。”

  “目前而言,明面上已经报销掉了两个教授、一位讲师、数名未来的医师,既然开了头,再加上一个也很简单。”

  伸出的手没有缩回,完全不为所动。

  “您不是审判庭的人。剑术高超也没法解决暗中捅出的匕首,这可不是决斗。”这话确实是出于实际考虑。作为虔诚的教会成员,不会有伴侣和后代,办事地点同时也是住处,但可不是人人都跟他一样。

  “我觉得我可以。”克拉夫特挑了挑眉毛,如果觉得这就能让他退缩的话,那可大错特错了。

  “就为了好奇?”格林以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

  “大概吧。我想诚信也是天父要求的美德,一位虔信徒应该不会做反悔这种事。”

  “希望某人不会后悔跳进沼泽里证物不能带出来,只能在保存的地方查看。如果您坚持,又不介意来审判庭逛逛的话,那请吧。”格林觉得已经尽到了义务。

  “这儿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嗯暗无天日的地牢,像个板栗壳似的带刺板凳、铁棺材什么的。”

  拿着钥匙为他们开门的守卫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是很明白神父带了个什么人回来。

  “往前大概一百年左右,或许就能在些管控范围外的私刑审判看到。”格林带着他们走进摆着各种奇怪物件的房间,“我说过,一切东西都会在几次转手后变得面目全非,直到我们能让足够的人有理解辨析的能力。”

  一些很有自然信仰风味的狂野骨制品,类似教徽但是三环嵌套的崇拜符号,面目可憎的带角雕像。克拉夫特觉得祖父会喜欢这里的,随便挑一件都饱含神秘气息。

  “甚至有些异教本身就寄宿于歪曲的教义,比如那个三环玩意原主人就试图说服一些农夫,让他们相信是天父的特殊形态。”瓦丁修士向放慢脚步的来客介绍审判庭的缴获。

  而格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目标,从大堆书册中抽出一本摊开,把两侧垫有皮纸、已经夹平的抄本页挑出,拉开窗帘让傍晚的光照落在桌上。

  “趁现在吧,非必要情况下这里不点明火。”

  “谢谢。”克拉夫特放下手里把玩的人面羊身像,来到桌边俯视那张旧纸。

  他看到了被格林描述为蜂巢的拓印,那种纯黑色的六边形图景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吸引力,来自于它们不属于当代、或任何已知时期的风格。

  能理解第一次见到时,那种异样的感触。或许来自百年、乃至千年前的文物偶尔也会使人生出惊异,但总能找到某些互通的共性,而它们中只有无以名状的疏离感,像是制造者走入林中的某条岔道,从此与主流时间线再无关联。

  能从中认出两类截然不同的形状。一是富有几何感的弧与环,被分割破碎,引出拉长、飞溅的线条;另一种是蜿蜒的刻纹,似水流亦似蛇形奔泻交织。

  两者时而交融时而分离,极端情况在一个六边形内几度转换,混淆不堪。

  而对于曾见过正体的人而言,轻易即可看出,这显然是出自思路混乱者的仿作,缺乏某种可传递丰富信息的神韵,并被一些二次创作加入的内容破坏。

  那是将纹路模糊切断的熔融状痕迹,模仿着蜡油软化、冰川消融般的表面形状,刻画极为真实,不同于前两者,表达出单一且明确的含义:

  【融化】

第223章 合并拼图

  在教授第三次伸出手指摩挲纸面、试图跨越载体限制触摸纹刻凹痕时,格林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他。

  “别看它保存得还不错,少说也有近百年了,最好小心些。”

  “哦,抱歉,只是从来没想过在这看到这东西。”克拉夫特缩回手,在衣服下摆擦去渗出的薄汗,轻轻将纸揭起翻至背面。

  看清这些东西仿品的本质并没有使他放心些,反倒生出一种无端厌恶,像见到主次不分的叙述文本,抑或五官歪斜不正、勉强拼凑的面目。

  那种熔融之状,更让这幅图案平添几分不安的变化。他还没有过将融化与坚固石刻联系起来的想法,无从猜测这种意象究竟出于什么考虑,还是对另一种尚未知晓形式的临摹。

  “您见过这样的东西?”

  “不完全对,这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属于同种风格,但应该是模仿之作。”

  抄本作者留下的记叙很少,正反面加起来也没多少内容,甚至略去了发现的时间和具体位置,潦草划出几行走形的字母,与几种大概是在前文提到的形式对照,仍无法做出逻辑完善的溯源归流,只能自我说服为一种出自作者个人意愿、信手而为的作品。

  “两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被混到了一起。”见过全貌的人区分它们要容易得多,或者说它们的特征性即使在打散重组后也难以磨灭。

  如果不是凑巧到在王国北境和敦灵都恰好遇上了它们,那就说明其影响分布绝对比想象中广。

  “它们指什么?”

  “我不确定。”圆弧与直线指向那轮孤悬深层的天体,而蜿蜒游走线条描绘着至今也无法确切在脑海中形成概念的内容。

  前者没法解释;而后者,人没法给别人解释自己不清楚的东西。

  “只是在一些遗迹古物上见过,当异教符号处理绝对没错。”克拉夫特用比格林还确信的态度断定道,坚决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跟莫里森有私仇。

  “和那种药剂没有关系?我们遇到过一些让教徒服用致幻药的,通过喝下后的效果,加上一点诱导,就能轻易哄骗人深信不疑。以医学角度来看是否有这种可能?”

  克拉夫特摇了摇头,“可能性很小。我说过了,如此药效,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获取更多东西。”

  桌前陷入一阵沉寂,双方都在反刍收获的信息。

  “您见到这种东西的地方在哪?”

  “王国极北,离这少说两三个月船程,还得骑几天马进山的偏僻地方,说了你也不知道在哪。”

  “那就没办法了,还是没法查下去,咬死了是异教符号也没有意义。”格林长吁一口气,仰头活动脖子,斜眼看向克拉夫特,“如果您知道的也只有这些的话。”

  后者对这种随口的激将法没什么兴趣,对抛出一些自己都未能确认的信息还有所犹豫,一方面怕造成误导,而另一方面是不能确定查下去会遭遇什么,希望能主导调查的方向和进度。

  他相信格林也是这么想的,这位在教会系统内主事一方的神父不像是那种会轻易被牵着走的人。

  而对方还能在本地调动相当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甩开其他人单干。

  往前翻了几页,克拉夫特找到了一同收缴来的其余几页,把它们从保护皮纸间抽出浏览:城外一处毁坏比较严重的入土遗迹、什么沟渠,然后是排水通道。

  “你们有试过找到这东西吗?”就拓印面积而言,可推断至少比纸面大,加上承托载体,全貌不亚于一些碑刻,说不定还有其它关联附属部分。

  而且能被业余建筑学家偶然发现,大概也不会藏匿到正常途径无法到达的位置。

  “我询问过一些喜好钻研旧式建筑的人士,其中不乏能参与大教堂修缮的人物,他们表示果真有这种东西的话,大概不会籍籍无名。”

  “可能在地下吗?看这些,比如下水道之类的嗯,宽到能进人的下水道,有没有缩小一点范围?”

  格林收拢纸张,把它们一一夹进皮纸间,“你会尝试在特姆河里寻找一滴特殊的水吗?”

  “嗯?”

  “敦灵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地方,没人能说清哪些地方有、又有多长。或者反过来说,应该问哪里没有。”

  “我不明白。”这跟固有认知中对这个年代下水道的印象相差甚远,让他觉得更像是在描述什么盘踞在城市地底的大号蚁巢,隧道交通掏空建筑地基。

  “冒昧问一下,伱们挖的是下水道还是地下河?谁给这种工程付钱的?”

  “没有,我们很少为排水费心思。”

  “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些下水道是自己长出来?”规划一座城市的排水排污系统,特别是敦灵规模的大城市,还要宽阔到可供行走,绝对是个大工程。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格林居然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可以那么说。”

  “它们就在那里,敦灵只是加以利用,还可能起到了负面作用——实际上里面只有一部分、比较小的那一部分是由‘敦灵人’修建的。你要知道,敦灵人是个王国成立后才有的概念。”

  “那其余部分呢?”

  “不知道,它们一直就在那里,算是诸多遗迹中的一种,你能在城里和周边的大部分地方看到,就像别的老建筑一样。”格林理所当然道。

  这片缺乏变化的土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年代久远的东西,圣母大教堂的一块地基都得手里的抄本年龄乘以倍数才能赶得上。

  “那谁建造了它们?”

  “或许是所有人?每一代人都会在前代的基础上加以修缮,然后成了这样,大概吧。”遍览教会典籍的阅历也不能使语气坚定起来。

  不同于地上建筑,城市地下部分得到的关注向来稀少,而作为下水道的用途,让这些空间更难有拜访者。

  “适合容纳所有不适合出现在地面上的东西,污水、垃圾,包括一些不为律法所容的家伙,偶尔也能在里面找到一段藏身之所,害得我们不得不下去把他们揪出来。”

  “所以我知道那有多大,数不清的岔道、分枝,还有上下高低差,是砖石砌成的蛛网,连那些借此躲避搜查的帮派分子都不敢走出太远。”

  有理由推测一下那在黑暗中出剑的能力是怎么习得的了,实际工作创造技术需求。

  “哪怕审判庭的人力也不能试试?”

  “审判庭不是我的一言堂,哪怕主教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未完全证实的消息让所有人去钻下水道。还有不少对一位出身不佳的同僚有些意见的人,会很乐意多一个弹劾理由。”

  “好吧,我承认真有点麻烦。”克拉夫特大致理解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怎样一个难题。

  有线索了,但不多,大概率藏在下水道里,需要亲手去给它捞出来,而且这个下水道的规模比想象中大一点点。

  此外,他们还不知道这个线索是否有用,只是黑夜的迷途旅人般盲目冲向视野中唯一光源。

  不过克拉夫特还有个想法,一个疑似能把双方手里线索拼凑到一块的想法。

  “照这么说,在我们脚下,下水道应该相当密集,密集到随便选个地方往下挖都能挖通的地步。”

  “有些夸张,但实际上差不多,挖地基时空洞坍陷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如果是一个采石场呢?”

  “什么意思?”格林反问道,几乎同时的,想起了今天追踪克拉夫特的行程,“你是说”

  “就在不久前,我翻阅了学院库房借取记录——别管我怎么看到的。”看格林恍然又急切起来的样子,克拉夫特手掌下压,示意稍安勿躁。

  “刚好就那么巧的,我认识其中一位教授的字迹,反复地以接触烈性传染病病人为由将手术器械作废、不归还,同样的流程被重复了很多次,前后数月。”

  “假设,我是说假设,这具有什么意义;不管它是大意之下的疏漏,还是局中良心未泯的暗示,我都只能想到一个地方,一个被普通墓地拒绝的疫病病人最有可能的归宿。”

  “那时问题在于,我不知道要去找什么东西。”盲目无边的搜索足以摧毁任何对自身推论的信任。

  【但现在大概知道了】

  “这不证明什么。”几个呼吸时间的失语,格林控制住当即召集人手的冲动,重新用客观的角度审视这种纯主观推测。

  “不说作为单纯附和借口的可能,这完全也可以指他们引诱的目标是寻求被治愈的病人,在死亡威胁下,只要给出一点希望,几乎没有什么代价是不可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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