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人?”
“我不确定。”格林欲言又止,打开提灯合页准备踏上阶梯,“这不太可能,至少说不通.不,好像也不一定,但跟现在没什么关系——我保证是这样。”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克拉夫特摊手,识趣地放弃追问,最后扫视了一遍室内,寻找是不是有什么自己遗落的细节。
按理来说他和格林的历史水平没差太远,应该不至于忽略什么。
墙壁上没找到更多线索,倒是让他注意到了房间里唯一的视野死角——那个蓄水池,里面的水质格外清澈些,不像城市代谢排出的水体,从而使人联想起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这儿总在渗水?”手掌接住一滴落下的水珠,光照情况的改善让他发觉这些渗液还挺干净。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下水道里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但这儿的确实潮湿得过分了,似乎头顶有着巨量水体,庞大的压力持续将水分送往深厚地层下方。
克拉夫特叫住格林,在池边蹲下,想要更近地观察。
池中水体的透明程度不错,以至于仔细观察下,能看清约两臂深的池底并非空无一物。
密集的六边形石雕攒簇隆起、拼合成半球面形的背壳,边缘分布细短的须状分形弯弧,其间蹼状结构从泥沙中翘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拨动水波,向上浮出。
刻画之生动,仿佛工匠在某一刻收到了远超时代的启迪,将本就在石中的活物取出。
第269章 陵墓迷宫
“嘿,来看看这个。”克拉夫特把提灯靠近水面,照映池底。
这尊雕刻光背壳就占了差不多四分之三面积,大小高低不一的六边形互相拼合一体,生硬又存在某种无法形容的规律与协调。
缝隙间的直棱显示那些是大量棱柱的底面,像某座沉没的熔岩冷凝岛屿苏醒过来,舒展柱状节理组成的玄武岩身躯。
而托起它的不是地质运动,而是些具有生物特征的东西。
【六棱柱】
这个几何体多次在各种场合出现,作为异变的核心或干脆就是象征物。
习惯性思维将其默认为一种罕见的东西,大部分散落在深层的广袤寂静世界上,将来源成谜的生物组织重塑为供自己驱使的躯壳。
可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呢?它们完全可以同矿脉一样,在某个区域富集,整合为能产生质变的事物。
“我好像……见过这东西?”困惑在格林身上浮现。
池底雕刻物带来了说不出的奇怪的满足感,像某段困扰已久的古老残缺经文突然被补全,前后逻辑豁然贯通,将零散的领悟串联起来。
奇怪的是,他无法找到任何在记忆里的图像对应,也说不出到底在哪见过。
可深刻的印象是不会骗人的,烫伤疤痕似的在头脑中发烫。
他在身上摸索,寻找纸笔之类的物件来帮助回忆,试着用佩剑在地上描画,刻出刺耳的白痕,“让我想想,到底在什么地方。”
一只手伸出抓住他的右臂,打断了动作,“大厅?”
“哦,是的……”格林顿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剑尖刻出线条组成的东西。六边六角,完全由潜意识引导而成,与通道中大片图样如出一辙,“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还是别再看了,没好处。”克拉夫特拦在他和水池之间,隔开视线。
神父按着额头,从莫名的启迪中脱离出来,不大的石室某一瞬间有种开阔感,诸多人物站在层层凹陷的阶梯上,俯视水流汇集处。
有某种东西在下方水中巡游。
【他感受到过那东西】
正如那些嵌入石壁、临终前尽力描绘它的人,只不过他们感受到的更多、得到的更多,失去的更多。
这种明悟简直如同神启,神父为自己从未在圣典中得到相当程度的启示感到不安。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发觉自己意识到了自己跟那些人的区别——他身上缺乏与那个存在更深层的联系。
【比如它的一部分】
他可以更接近那个存在,理解它是如何将巨石一分为二,正如彭德拉家族的先人“受选”拔出那柄无坚不摧的剑,两者的本质可能完全相同。
“魔鬼的允诺比落地的苹果还易得,比无人看管的金子还诱人,你需知那是地狱的邀请。”
神父低声默念,把视线从克拉夫特的随身包裹上挪开,环顾其他人的表情,寻找是否有领悟什么的的迹象。
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发现同行修士们有类似表现。他最后看了眼那处浮雕人物,流露出些许复杂神色,走向出口。
离开石室的台阶有点狭窄,几乎没什么躲避空间,在不高的垂直距离上右转了三次,和城堡塔楼的设计相近,明显有利于上方防守。
这点没被占据此地的人利用起来,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来自下水道的威胁能绕过陷阱和岗哨,或被虚假安全感麻痹了神经。
队伍安全地通过了这段威胁性不低的阶梯,进入了……另一座更大的厅堂?
他们进入的地方原来应该有过重物遮挡,还留有供移动用的滑轨和锁止结构。
那是座两人高石像,倾倒在地,碎成三段,头身分离,雕刻精细的拄剑双手连剑柄一起被砸开。
旁边的同类也遭到了差不多的待遇,被推倒摧毁以寻找隐藏的东西。
能容纳如此多石像的空间当然不小,可以称之为“厅”。从印在地面的痕迹看来,现在堆积在墙角的杂物原本应该被摆放在中央。
这些已经被潮湿环境泡透了的木质器具是置物架和放置其上的兵器,握柄腐朽得像被煮烂的骨松质,金属部分也已不堪使用。
毫无价值,或者说有意义的肯定早被带走了,不会留下。
这里看起来应该是正厅或武备库之类的地方,有着两道侧门通往耳室,而耳室中又开出不对称的门洞,通往其它空间,显得规划混乱,抑或是一座迷宫的终点和入口。
除外那些装饰或迷惑作用的雕像,还有加入了廊柱、高窗、画框样修饰性浮雕的墙面,模拟地上建筑结构,充满非实用的仪式感。
浮雕叙事部分呈现的都是些老掉牙的内容,关于军旅、宴会、授勋之类的,适合出现在任何一位自觉有点英勇血统的贵族城堡客厅内,他们会在那举行权利交接、册封起誓之类的重要活动,顺带缅怀过往。
场地布置一度让队伍觉得自己钻进了哪家的祖坟里,在敦灵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这实在太大了,即便远不及那座下水道深处的六边大厅,也不像是普通墓室所需,更何况它潮湿得不适合保存任何需要防腐的东西,还有着过于复杂的空间结构。
然而进一步的发现又重新巩固了这是座家族墓地的看法。
一侧耳室内,规整排列着几具样式精美的石棺,被撬开的盖板与棺身吻合严密,正面还有等比雕刻的双手持剑人像,可能是照生前模样所作。
对合处残留着一层粘土封泥样物质,推测是封棺时用于增强密闭效果,这在墓葬习惯中很少见,在食物保鲜工艺中很多见。
棺内空间比想象中大,如果以此估测死者体型,他们身长会较诺斯传统意义上的高大还要多出些。漆黑的内壁说明这里曾经历过彻底的焚烧,燃烧烈度与在水道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小块碳化物铺在底部,似乎被砸碎翻动过,贵金属陪葬品却没被取走。
“亵渎尸体的异教徒。”见到这副狼藉场景,有修士忍不住评价道。
接着他就看到随队教授掏出一柄新镊子在里面翻找起来。
“克拉夫特教授,现在不是时候。”
“不,我只想看看这个。”在一堆灰烬里,克拉夫特准确夹出了某件画风不同的物件,它明显不是陪葬品。
那是把钳子外形的工具,少有变形,但方便通过手指抓握用的环形和带齿的长喙暴露了它的身份——外科血管钳,只不过是加大版。
“还挺奇怪的。你知道么,我们拿这东西夹闭血管或固定组织用。”一具还能用上血管钳、需要彻底烧毁的尸体?
“等我们解决掉所有在这的异教徒,会有时间搞清楚的。”格林觉得他们该加快搜寻速度了,轻松解决掉两名守卫没让他产生轻视,反倒觉得有些不对劲。
作为一个安全性严重存疑的环境,对方的警戒力量还是过分稀疏了。
幸运的是,这里的潮湿也不完全是坏事,地上成分不明的尘泥与水和成了一层有些粘稠的膏状物,分辨出新近足迹难度不大。
跟着足迹搜索的过程中,对于此地设计考虑过防卫作用的猜测逐渐坚定起来。
大大小小的墓室经类似的甬道、阶梯连接,时上时下、忽左忽右,甚至不在同一平面上,使人晕头转向。在五个弯后,克拉夫特已经开始奇怪凭什么异教徒能不靠标记认路。
总体思路与维斯特敏堡高度相似,甚至更胜一筹,通过复杂的路线保证外人不可能短时间内绕出来,并有极大可能把自己绕进去。
对图形敏感的敏锐很快让他发现了一些规律,他们经过的每个门洞装饰都与其他有所不同,护门侍卫浮雕都是拄剑而立,而其它门洞上的均为剑尖朝上。
这大大削弱了建造迷宫式结构的作用,对稍细心的人而言形同虚设。
曲折的走法把路程大大拉长,不过克拉夫特能感觉到队伍始终在一个水平面积有限的区域里活动,大体趋势螺旋向上。
用不太会被诺斯人理解的比喻形容的话,他们正在不知型号的高阶魔方里行走,开盲盒似的闯进一个个方块,并发现更多棺椁。
它们的精致程度有所不同,但被开启者无一例外地遭遇了焚烧处理。
顺利的路程没持续太久,一抹光晕很快从前方必经之路透出。
格林伸手捂嘴,示意全员静默,拦住其余人,带着持弩修士以正常步伐继续前进。
这个办法效果不错,前半段接近过程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似乎对方已经将来人错认成了两名看守下水道的自己人。
就在克拉夫特以为神父将再次轻松清理掉这处岗哨时,稍显疑惑的询问声传来:“拉里?”
是个名字。
格林犹豫了片刻,有些懊悔没有想起挟持一个活口。
在他思考如何应答时,没有得到回应的光源猛烈摇晃起来,随后抬高、伴随着急促脚步声远离。
“该死的,追上他!”
第270章 混沌行军
队伍里的所有人奔跑起来,紧随着那道逃逸的光源穿过一道道石门。
追出一小段,克拉夫特迟一步地发觉了这个行为的问题所在——他们正在陌生的环境里,完完全全地被对方带着跑,无暇顾及周围。
即便不遇上什么预设陷阱,一时不查也可能导致掉队的人迷失在此。
他相信格林更清楚其中危险性,但他们没法停下来,放任对方示警带来的后果或许更糟。最好的办法是尽快抓住那家伙,结束这段充满潜在风险的追逐。
他们翻过横在路上的棺材,跨上跳下台阶,连续的急停变向使膝盖隐隐作痛。
曲折的距离比想象的更难拉进,双方看似不远,却始终若即若离,抓不到背影。
被追逐者靠对路线的熟悉保持着优势,留给身后的只有迅速隐没的昏黄光线,和投在墙上蜿蜒拉长的影子,游蛇般蹿入门洞和拐角。
在追逐过程中最艰难的还属见习人员,她的跨步距离不够大常常需要三步才能比上别人两步,还好体能优势使她不至于掉队脱节。
这进一步分薄了克拉夫特的精力,他不得不承担起关注首尾的责任,留神队伍里会不会突然少个人。
前方传来呼喊,在复杂的相通石室空间带出层层叠叠回声,这说明对方觉得已经抵达了能被同伴听见的距离。
呼喊消耗的通气量打断了那名岗哨的奔跑节奏,格林靠着一段爆发性加速拉进距离,用剑扎中了他的左腿。
异教徒趔趄倒地,跌下前方石阶,翻滚着撞在场地中央的棺椁侧面,发出低沉哀嚎。格林走近扳过他的肩膀,看到一张缺乏特点、被狂热情绪支配的脸。
后者使他的面部肌肉扭曲,表露出极度的兴奋,这种兴奋甚至短暂地使他克服了肉体痛苦和对脖子上剑刃的恐惧。
“这是什么地方?”
一阵激烈到使嘴唇痉挛的笑声从对方喉咙里喷到神父的脸上,他笑得咳嗽抽搐起来,即使皮肤被划破也没能停下,好像这个问题触发了那颗被侵蚀大脑中仅存的黑色幽默,使得某种异乎寻常的极端精神模式魔鬼上身般地主导了身体。
“什么地方?”异教徒重复了一遍问题,那种笑容一动不动地定格在他的脸上,夸张僵硬得像张蒙皮面具。
耳语似的,用同样僵硬的口型,他吐出了一个单词,似乎并不在意来人得知任何事情。克拉夫特读出了那个口型:
【门】
“什么门?”
对方再次夸张地笑了起来,这次他呛到了什么,咳嗽后浑不在意地吐出半颗碎裂的残牙,“天国.天国的大门。”
神父将此理解为一种挑衅,用继续压深的剑刃作为回应,但收效甚微。
有一些正常的疼痛和恐惧在那张脸上浮现,但很快被固化的笑容淹没,“你们来得晚了些,它已经接走了他们,咳.不过没关系,所有人都有机会。”
躯体中的神志以远超表现伤势的速度流逝,仅仅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后,异常的兴奋精神很快衰弱下去,只留灰暗凝固的表情面具和解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