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5节

  “确实有些可以让人失去意识的东西,但是……”一位学生翻着书,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他觉得记载的药物基本都达不到要求。

  有的是直接一睡不醒,其他只有轻微的麻痹作用,无法适用于一场需要时间的手术。

  这也是这个时代不存在复杂手术的根本原因,甚至感染和失血都要往后靠。没有麻醉,病人熬不过这样的手术。

  “克拉夫特讲师,我不得不说,这只是个在《人体结构》上成立的方案。”

  发言者是学院的药理讲师,叫罗莫洛,克拉夫特记得他名字的原因是某天在午饭期间拼过桌,两人聊了些关于药物的问题,最后因为观念不同没聊到一块去。

  克拉夫特是比较排斥四液学说的,而罗莫洛是传统四液学说的忠实拥戴者,乐于用这个框架来解释四元素和药效的关系。

  “除非白液或红液干涸,不然不存在绝对能让活人对疼痛毫无反应的方法。”罗莫洛是学院里除卡尔曼教授外对所有药物最熟悉的人,在场的只有他有资格对此下定论。

  “但红液和白液大量丧失很快就会导致死亡,所以我觉得这是不现实的,是只考虑结构的方案。但目前别无他法,只能绑住患者试试了。”

  说是试试,但语气里没有抱半点希望的意思。他摇着头坐回椅子上,结束了发言。

  “既然罗莫洛讲师都这么说,那看来只能指望够快了。”克拉夫特搁下石灰块,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草图,“大家去上课吧,今天已经耽搁得够久了。”

  学生们起身离开,卷发讲师从后排走下来,从黑袍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克拉夫特,“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李斯顿,请允许我表达我的钦佩。”

  “为什么这么说?”克拉夫特没有接过那个盒子,看这盒子精致程度,里面装的不会是什么便宜东西。

  李斯顿笑了笑,说道:“大概是对先行者的钦佩吧。我偷偷来听了几节课,对人体结构的了解让我印象深刻,但把从死人身上学到的东西用到活人身上可不容易。”

  “我不相信以前没人试过。”

  “但是他们的目标并不明确,划开腹腔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病症。”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克拉夫特,像是看着什么宝藏,“伱不一样,你没有看到时就明白自己要干什么。”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加入历史的第一次,这把刀就当作我的见面礼。这可是我自己设计定做来解剖的刀,都还没用过呢。”

  李斯顿拿着盒子,等待克拉夫特的回答。

  “当然,我可没法一个人完成这项工作。”克拉夫特接过盒子,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一个对解剖学有相当了解的助手正是他需要的。

  笑容一闪即逝,心里对接下来手术的担心让他实在是无法继续维持这个表情。

  李斯顿察觉到了克拉夫特的心情,先行告辞,把安静思考的空间就给克拉夫特,“那我先去观摩教室把石台清洗一遍,也只有那边适合了。”

  “谢谢,记得用上石灰。我们准备好其他东西就来。”克拉夫特心不在焉地拿着盒子,甚至没注意到第一排的卢修斯也没有离开。

  卢修斯一直安静坐着,看着就像在整理笔记。等李斯顿出门,教室里只剩下克拉夫特和自己,才站起来走到克拉夫特身边,把刚才记好的发言记录递给他。

  “太感谢了,卢修斯,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克拉夫特接过笔记看了一眼,虽然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但卢修斯的细心还是让他很感动。可真没白担心这小子这么多天啊。

  接下来估计又得麻烦卢修斯一天了,跟自己和李斯顿去准备这场凶多吉少的手术。

  卢修斯没接克拉夫特的话。他反常地沉默了一会,看了眼教室门口,确认这里这只有两人后,没头没尾地冒出冒出了一句话。

  “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

第34章 就一次,就这一次

  “什么?”克拉夫特没跟上卢修斯的思路。他的脑子还停留在手术要做多快这事上,没晃过神来。

  “我是说罗莫洛讲师是错的,他是对四液学说和药理很了解,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卢修斯又看了眼门口。他不想亲口说出来,这个说法应该足够克拉夫特明白他的意思了。

  是的,传统的四液学说里,要想让人失去知觉必须耗尽红液或者白液,当然没错。但他们不是还有种液体从来没找到过么?

  他抬起手,放到克拉夫特面前,几天前这只手还有好几个红点,是某次鲁莽实验留下的痕迹。

  “你是说黑液?”克拉夫特一下子惊醒过来,视线聚焦到卢修斯脸上,“我还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们不该去碰那玩意。”

  “为什么?”卢修斯毫不避讳地跟克拉夫特对视,像是要从他眼里挖出对黑液如此害怕的原因。

  克拉夫特觉得卡尔曼教授的实验不合理,卢修斯也觉得克拉夫特的过分谨慎没有道理。

  在他看来黑液完全符合现在的需求,只需要一点点的稀释液,就能让人失去意识一整天,针刺的痛感都不能唤醒,事后对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因为它……不安全。”克拉夫特一时语塞,这个解释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我们也没确定它就是真的‘黑液’吧,只是这么叫对吧?”

  他没法跟卢修斯解释直觉和灵感告诉自己的东西。难道要说自己发现一点小小的液体跟人类不可理解之物有关、还能引诱生物去接触它?这种话放在肚子里就好了,说出来只会显得自己更加不可信。

  “不能排除它可能有什么更长时间才会显现出来的糟糕影响。卡尔曼教授也说要绝对保密不是么?”克拉夫特补充道。

  他本能地觉得它的外在表现一定有什么更深层的理由,在有机会搞清楚前他不敢更多接触它。为此他不惜把卡尔曼教授搬出来堵卢修斯的嘴。

  卢修斯对这个说法很不赞同,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只有活人才有机会担心长期影响。如果我不是个例的话,那最少十几天后我们才会来讨论这个问题。”

  “我知道现在不是让这个伟大发现见光的时候,但去发现它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医学的发展么?难道就为了保密藏着不用?”

  卢修斯说得有些激动,他误解了克拉夫特的意思,觉得克拉夫特不同意他的建议更多是因为教授的要求,而不是对黑液莫名的忌惮。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克拉夫特潜意识里就没想过再把黑液从地下室里拿出来。

  在刚才考虑麻醉问题的时候,他只想着自己知道的麻醉剂里有什么是当下能做出来的,或者有什么植物可以当天然麻醉剂,完全没有往这种被打上“不明”“危险”标签的东西上靠。

  现在想来,其实卢修斯的说法确实很有道理。

  提供长时间的有效麻醉,疼痛不能唤醒,也不会有术中知晓,卢修斯喝下后十几天的时间里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后遗症。

  有了这东西,手术的成功率简直是直线上升,从近乎不可能拉到了有几分把握的程度。

  至于以后会有什么后遗症?都可以到“以后”再说,最坏不过致死,坏不过今天就死在手术台上。最好情况是这个剂量没达到引起什么特殊影响的界限,就克拉夫特对卢修斯的观察来看,完全是可能的。

  卢修斯看着克拉夫特的表情逐渐松动,眉毛渐渐舒展,从紧张变成了若有所思。

  “一次,仅此一次。”克拉夫特说。对着卢修斯,也是对着自己。

  他想起来几天前的那个晚上,自己很是坚定地在笔记上写下“保持距离,保持封闭;如无必要,绝不接触”。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有必要”的时候了。

  克拉夫特叹了口气,这次结束后说不定又有需要善后的一堆烂事,“要怎么解释来历?没人会对这种东西不好奇。”

  “就说是家传秘药?”卢修斯张口就来,“从不知道哪一代流传下来的孤品,配方遗失,仅此一口。”

  熟悉的说法,灵感大概是来自于克拉夫特“家传医术”,但这个借口是真的烂。一个贵族家里传家宝级的秘药,最后一点就给酒馆老板女儿用了,有种侮辱所有人智力的感觉。

  “我建议你重新想一个。”克拉夫特扶额,“不过这可以等完事后再慢慢想,现在我们去配稀释液。”

  “一起?”

  “尽快,完事后我们还得准备其他东西,未必就比这玩意简单。”

  ……

  ……

  戴着上次用的鸟嘴面具,两人又回到了秘密实验室里。一进门,克拉夫特先就先打开壁柜,检查了瓶中液面相对划痕的位置,并没变化。

  卢修斯从下层取出了一个蛋形陶杯,之前他们就是用的这种杯子调配稀释液。

  体大口小的杯子很不好清洗,但不容易把里面的液体晃出来,在杯口出也有一个小三角形的类似烧杯嘴结构,方便转移液体。

  往杯里注水至五分之四,轻晃陶杯,确认不会在搅拌中溅出来,接下来就是用一根小金属棒蘸一点黑液加入水里了。

  “就拿这个,蘸一点就够,不要有液滴挂在棒子上的那种量。”卢修斯把小棒递给克拉夫特,“要不要稍微多点?毕竟之前我们只试了针刺。”

  “不,小孩不是缩小版的成年人,尤其是只有三岁,不减量已经是多算了。”

  克拉夫特剥除瓶口的蜡封,拔起木塞,把细棒伸进小玻璃瓶,小心地接近液面。

  从瓶口往下看,模糊的视野里,瓶底的液体静默无波,透过玻璃的烛光在它的表面被吞没。液面的光滑感没有被表现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光的深邃黑色。

  它在视野里抠出一块突兀顽固的缺损,微弱而持续地向注视着它的人发送触碰的邀请。

  这个视角下,克拉夫特开始觉得它是个幽深的洞口,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彼端传来。他捏紧了手里的细棒,感觉它会在一松手间掉进这个入口,落到另一个世界。

  细棒的一端压向液体,击碎黑暗的表面,湛起一闪而逝的细小波纹。控制不当的力量使它敲击瓶底,发出吓人的清脆声。

  “小心点,我觉得它没那么结实。”卢修斯把陶杯挪到克拉夫特面前的桌面上,他差点以为克拉夫特把玻璃瓶顶穿了。

  “抱歉,一时失手。”克拉夫特提起细棒,在瓶里甩掉多余的黑液,把带着最后一层极薄液体的棒子插进陶杯里。再重新给玻璃瓶塞紧木塞,用蜡封上瓶口缝隙。

  “所以搅拌一下就好了?”金属棒在陶杯里搅和了几圈,微量的黑液彻底溶解在水里,现在它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对,这东西很容易溶在水里。”

  烛光下看去,杯里的水还是很清澈,没有任何颜色变化,绝对没法靠肉眼分辨,也没有了那种原来的诱导感觉,就是一杯平平无奇的清水。

  但它确实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第一次麻醉手术的核心。卢修斯会把一小口的量灌到准备好的“家传”小瓶里,让莉丝一口喝完,不留证据。

  这个小小的铜瓶是卢修斯贡献出的收藏,不到半个巴掌大的瓶身外面镶嵌了一颗有点像绿松石的装饰,作为“古老家传之物”,在文登港没人会闲到去鉴定它。

  “这瓶子本来是用来干什么的?”克拉夫特习惯性地想摸一把下巴作沉思状,结果只摸到了面具上的鸟嘴。

  “买来装香料随身携带,但没找到合适的,就一直空着。”卢修斯倾斜陶杯,往铜瓶里转移了他心目中“一口”的量,“我觉得是半个古董,以后就用它了。”

  “以后?没有以后了,卢修斯。就这一次,我发誓下次再干这种蠢事就去酒馆倒立喝三杯。”

  “你指哪个?同意收下莉丝,还是说黑液?”卢修斯给铜瓶摁上小帽,完成了他的工作。

  “难说。”按理来说这两件事一件都不该沾,无论是接下了这个只能用特殊方法解决的病例,还是违背了之前绝不碰黑液的决定。

  克拉夫特把玻璃瓶和盖上盖子的陶杯放回壁柜,关好柜门,叹了口气。今天半天的叹气次数能有半个月的量,他预感以后还会有更多。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遵循这么一个规律,零次或者无数次,“就这一次”说给卢修斯听听就好了,骗不过自己的。

  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偶然,一切事情发生必然有其内在原因。没有莉丝,没有卢修斯,自己迟早会在以后的某一天遇上另一个需要手术的病人,然后想到黑液的这个作用。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

  “嗯?”卢修斯听到克拉夫特在喃喃自语,声若蚊蝇,发音语调不像诺斯语。

  “没什么,一点以前发过的誓罢了。”克拉夫特好像又变得坚定了一些,“不用担心我,现在去准备其他东西。如果有医神或者别的什么神的话,趁现在来得及赶快保佑我吧。”

第35章 如何把棕熊装进首饰盒

  “目前情况就是这样的,我们需要在她的肚子上开一个小口,好把肠子放回原位。不过不用担心,这个过程中她什么都不会感觉到,我家传的秘药会让她睡上一整天甚至更久。”

  克拉夫特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大概的腹腔内肠子走向,把要复位的位置圈给格里斯看。

  这位父亲双手扭在一起,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闻所未闻,他无法根据自己的经验常识判断。

  “其实流程只有简单三步,只是切开一个小口,那么长。”克拉夫特拿手比划了一下,“然后我们就能接触到那一小段肠子,把它复位,最后很快地把这个小口子缝上。”

  “我们很快就会完成这一切。之后可能会出现发热、伤口化脓之类的症状,但至少她不会很快因为肠子的问题死去。”

  “好的,好的,谢谢您。”格里斯被这个说法打动了,或许是因为听起来简单,也可能是有好有坏的描述显得更坦诚,没有像神父和诊所医生那样用圣水或者草药打包票,“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哪怕要卖掉酒馆……”

  “我一定尽力而为。”克拉夫特握住了他的手,“不用担心诊金的问题,我们可以等莉丝康复了再谈。”

  他转身走进观摩教室,也就是他第一次来时给人做肩关节复位的地方。卢修斯和李斯顿已经在里面等他,莉丝侧躺在被仔细清理过的石台上,身体缩成一团。

  并非不愿意找个别的地方,而是这个被设计来展示治疗方式和解剖的教室,结构天生就适合被用来做手术。

  打开所有窗户后的教室采光良好,石台周围场地空旷,本身高度也适合动手。此前李斯顿已经用石灰彻底清理了它,再用煮沸的开水冲洗干净。

  “可以了。”克拉夫特向卢修斯点头,后者把莉丝上半身扶起,方便克拉夫特把稀释的黑液喂给她。

  这是克拉夫特第一次目睹喝下稀释液的效果。

  满脸痛苦的莉丝在喝下后不到五秒的时间内,脸上表情像电脑关机一样消失,如同什么无形的力量降临于此,抚平了她绷紧的面部肌肉,把情绪和感觉从身体里抽离,只剩下平静的躯壳。

  她的四肢迅速放松,捂住肚子的手垂落下来,脊柱柔软地向后倾倒,顺着卢修斯的手平躺下来,毫无抵抗地贴在了台面上。

  克拉夫特从来没见过什么口服消化道吸收的药物能见效那么快、效果那么显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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