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61节

  船只在一阵寒颤般的震动中靠岸了。

  湖水涨落不休,他们踩入其中,将船只用绳索和长钉固定在安全位置,确保它不会被一个意外的浪头带走后,小心地踏上这个“岛屿”。

  倾倒压迫感明显的巨柱下,它带给人的感觉就像水生高杆植物周围聚拢的土渣,虚浮、不稳定,随时会被冲刷崩解。

  数条残缺不全、伸入水中的石脊显示这里可能曾是小型码头,但就凭平底小船进来也得磕磕绊绊的深度,很难想象原本是供什么停泊。

  那些样式不明的建筑,以藤壶样的形态粘附在石头地基上,呈半倾颓状。

  它们不属于已知的任何风格,或者说可以叫“敦灵遗迹风格”,特点就是没有特征性和独有的细节,但却有着不凡的工艺,使其在极端恶劣条件下也得到了保留。

  就地取材、打磨的石块严密地拼接起来,形成不算高大但足够牢固的墙体与拱顶,和下水道的建造方式如出一辙,显示出建造者高超的空间几何水平。

  是那种会在某些单调重复怪梦中会出现的东西,当规整到一定地步时,反而带来了不适。

  找不到生活或艺术表达,哪怕很少的一点文化气息、可称之为“人味”的东西也没有。这些东西就只是单纯的建筑,除功能外不附加其它意义。

  如果将地区群落拟人化,那建筑就是他的面孔,是第一印象来源。

  而当到访者试图通过遗迹与先民对视,只看到一片空白、没有五官的脸。人的痕迹已经从上面抹去,唯留某种极端纯粹的东西,成为其仅存的底色。

  这些建筑比潜藏水下的生物更容易唤醒恐惧,提示曾居住在此的是某种由他们同类转化而来、却已经无法互相理解的异样族群。

  但他们不能停下。摆出那么大架势,不是为了来这里观光古迹外围的。

  格林本想留人看守船只,但考虑到火光反而更可能吸引徘徊岸边的生物,而且真有意外发生的话,靠两个人也做不了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无用之举。

  带着说不出的感受,队伍开始向内圈进发,寻找可能存在的信息。

  观察到的痕迹说明了这地方的变迁相当复杂。

  缝隙和边角中填塞了不少沉积物,大部分已经固化成了半泥半石状,抹平了部分轮廓,颜色分层又错杂,斑驳不均,是不同成分在不同时间形成。

  石块表面,有一些灰色、白色的圆形或不规则小凸起,可能来自藤壶牡蛎之类能吸附于硬表面的贝类;而膜状与絮状的覆盖则是浅水区礁石上的常客,多半与藻类、水草相关。

  种种迹象都表明此处有不止一次沉入水下的经历。

  而且那时的湖水中并不缺乏生物,甚至还算得上丰富,至少不会贫瘠得像被滤过一遍的石灰水。

  他们将火把探进几座保存还算完整的建筑内,里面的原有事物已经看不出原貌,在风化流水侵蚀下崩溃瓦解,仅有被沉积物包裹的部分尚余大致轮廓,没有见到人类遗骸。

  很难说居民们是主动离开了、还是被什么灾难毁灭。他们在这里如何生存也是个问题,也许在湖水还没那么干净的时候,能靠捕鱼和收集可食用水草满足需求。

  但就算不提这么做的技术可行性,淡水区的生物资源应该也很难满足城镇级聚落食物供给。

  缺乏特色的建筑重复堆砌着,看似杂乱的同时具备着某种秩序,让队伍在曲折前进中常产生“是不是来过这里”的错觉。

  当深入达到一定程度,一种很难判断用途的东西开始出现。那是些平地拔起的石柱,这里的特殊地貌大大方便了制作,只需要随意挑选一根稍予修饰,就能将其雕刻成标准的六棱柱形态,并往上添加各种花纹。

  它们被牢牢地固定在大块地基里,或者干脆就是从整块岩石中雕出、与地面融为一体,大部分挺立至今。

  装饰花纹呈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是流动、蛇形的交织曲线,另一种是从六个侧面竖直向下坠落的直线。

  因为优秀的几何水平,它们被描绘得很好,极尽对称均匀,具有不可抗拒的奇诡协调之美,在单调的建筑间是如此醒目,仿佛精神荒原地平线上出现的神殿蜃景。

  设计者对高度有种特殊的偏执。石柱无论粗细,都远超过头顶,接近大多数门洞高度的一倍半,似乎出于跟教堂高尖设计相近的心理,是对“高处”的最直观表达。

  这也意味着需要踩上周围废墟才能看到石柱顶部。不出意料的,他们找到了二分的圆环、破碎的圆形,以及难分头尾的扭动线条。

  越是往内,这些柱子就越是密集、巨大,甚至达到一人合抱粗细,形成一片眼花缭乱的柱林。

  其中不乏个别材质令人生畏的,呈很是眼熟的惨白色泽或极为深沉的吸光黑色,让见过类似事物的人心头一跳。

  但在仔细观察触摸后,克拉夫特发现那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两种物质。

  虽然看起来基本一样,但缺失了些直觉上的东西,沦为看起来比较特殊的普通物质,介于几丁质壳蜕、石灰岩、骨骼间的混合手感,有点粗糙颗粒感。

  【它们死去了】

  这种直觉很奇怪,可类比停尸房里的新进储藏和睡着的人,在组成上其实基本一致,本质上却是完全不同的。

  他感到一丝惋惜,像看到死于新疗法诞生前夕的病人,这是此前从未产生过的。好像自己的一部分将这些东西认作生物,乃至同类,形成了某种物伤其类般的倾向。

  甩脱了莫名情绪,随着队伍穿过柱林,一片开阔空地出现在眼前。

  空地的中心是数个井口大小的六边形坑洞,已经快被泥沙碎石填满,按照一路所见推测,这里应该是几根尤其巨大棱柱的基座。

  曾在此伫立的宗教图腾不知所踪,被千百人合力般的不可思议巨力拔起。

  柱林麦秆似的被推倒,清开一条开阔通道,并朝着外围延伸,沿途建筑粉碎、路面犁起翻卷,直指岸滨、没入澄澈的水波中。

  “这就合理了”

  这就是他们曾在王室陵墓中所遭遇的那种存在,或者说那支混沌军旅是对这种行为的模仿。

  【聚合、增殖】

  如果一支军旅仍然不够,那一整个族群呢?一整个曾生存在这片地下湖各个岛屿上的族群,由躯体与魂灵垒起的巴别塔,是否形成了质变,更接近那一边的至高之处?

  或者这真正将他们聚合为一的通天之路、活着的神殿,仍差一步,在湖中巡游等待着最后几块砖石。

第313章 “塞壬”

  队伍撤出了遗迹。

  此前多少想过可能会遇到一场恶战、一些会撕扯认知的东西,但这里什么也没有,真的只是空壳罢了。

  被抛弃的卵壳,坠落之物是它的胚胎,浸泡在曾居于此的族群中。最终内容物确实聚合为一、孵育了那种东西,但不管破壳而出的存在到底是什么,都和蛋黄蛋清没关系。

  临走前,克拉夫特从特殊材质的石柱上敲下了少许样本留存。说实话,他很好奇这些是怎么“死去”的。

  他们毫发无损地回到船边,那些消失的东西化为一股实质性重量,压迫脆弱的神经。

  胚胎的成形需要营养支持,可现在看来,成形还远不是结束。它还需要成长,在地下逐渐萎缩的族群显然没能满足需求,而如果说哪里能满足需求.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就在上面,一整个城市正在震动中战栗。

  船只离岸,燃料消耗速度比预计中乐观,探索还能再往里些,消耗到总量三分之一以上再返航。

  剩余三分之二里包含了走弯路、迷路情况,以及可能出现的原地等救援情况。

  摆脱浅滩和暗礁后,火把熄灭,油灯火苗再次成为了唯一照明。

  调整航向,目标是另一根更庞大、位置也更深的湖中巨柱脚下。

  灯塔光芒在身后基本消失,缩成了隐隐约约的针尖,艰涩扎穿灰布似的浓雾,已是强弩之末。所幸可见轮廓的巨柱成了这里的另一种航标,能作方向参考。

  水雾更浓了,遮蔽视线的雾气未随时间消散,反而密度逐渐增大,变成包裹着感官的铅水,对周围的感知愈发迟钝。

  互相交谈都感觉存在着微小延迟,看着对方嘴唇开合,却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理解含义。

  有凉意落在手背上,克拉夫特抹了一把,那感觉变成了一小片。队伍成员陆续发出轻咦声,将自己未被防护包裹的皮肤凑到灯光边查看。

  普通的水滴。这里的水汽已经稠厚到在穹顶凝聚坠下,形成类似雨水的奇异现象。

  有那么一会,他们真觉得自己回到了地表,在某个雨天泛舟特姆河或者别的什么水域,只要稍稍调转船头就能回到岸上。

  但事实是浓雾中的水域永无止境,“雨”也越来越大了。

  冰冷的水滴渗透罩袍、穿过锁子甲,沁湿内衬,将温度从身体里抽出。

  他们可没做防雨措施,谁也没想到过隔着几十上百米的岩层,居然还下起雨来了。

  长期生活在温和气候中的敦灵人还在忍耐,知道冻雨麻烦之处的唯一北方人已经开始寻找遮挡。

  克拉夫特拆出部分备用物品的外层阻水包裹,展开让所有人凑近躲避。涂了蜡的布料或纸皮质量还过得去,至少能当雨披顶住大部分雨点,不会于让这里半小时内多出一批失温症。

  这种情况并非耸人听闻,对户外活动而言,有时雨水可能会比单纯下雪更麻烦。

  “我不太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湖里的气温低得让人字面意义上地毛骨悚然,且是最不适的那种湿冷,扯着雨披的手都觉得骨髓在冷却。

  对寒冷耐受性不错的克拉夫特状态尚可,几位压根没想过防寒的修士已经冻得有点打哆嗦,哼哼唧唧地从口鼻挤出压抑的呼吸,阻止自己闹出动静。

  低弱的哼声随船前进,把握了新的呼吸频率后甚至形成了节奏感。

  高高低低、有节律的哼声交织,变应性鼻炎和人工流产喷嚏的合奏。

  不知是谁在极端沉闷的空气中找到了自己的旋律,没注意到的哪刻起,声音真变得有乐感起来,遵循着某种循环的周期重复,像在哼唱什么旋律。

  有时能从中听出一小段有点印象的调子,与记忆深处某个讨要硬币的酒馆诗人口中、乡野间老人干裂的嘴边、或教会合唱团的演出里有重合,下一秒就拐向没有听过的方向。

  那曲调有些拙劣,却能唤起共鸣,像一首流传广泛的破碎摇篮曲,带着仿佛来自襁褓的谙熟,有从其中熟稔片段跟着哼唱的冲动。

  然而脱离直觉、试图找到具体调子时,又不太能将其从各种声音中筛分出来了。就是单纯的普通哼声,经粘膜湿冷的鼻腔流出,不过是巧合而已。

  这感觉相当难受,犹如耳边有一只飞虫环绕,却只能在半梦半醒时听到嗡嗡声环绕。

  终于有人受够了,他在自己和其他人脸上找到了微妙的不耐烦。

  “停一停,不要哼了。”那位修士的目光在每张脸上都停留了片刻,包括看过来的两名桨手,没找出究竟是谁。

  大家都显得很无辜困惑,摇头,然后继续低下头,缩回雨披里。

  只一会后,他们发觉那哼唱的调子没有听劝,仍低微而持续地奏鸣着。

  格林皱了皱眉,湿冷不适状态下本就烦躁,再加上这种行为,更加讨人厌烦。

  “别哼了!”

  他警告道,确信整艘船上的人都能听到。所有人都暂时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发出的声音被误解,当作那个犯了众怒的家伙。

  连桨手都暂时停下了动作。

  “.”粗拙的调子,低微而沉重地爬过耳廓。它还没有停下。

  也许是心理作用,空气更冷了,冷得感觉不到身上衣物的保暖作用,水雾不知不觉润湿了衣物,冰凉的的液滴在皮肤表面凝聚,顺着脖颈滑进领口。

  克拉夫特钻出雨披,把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划船的桨手按回船里,压低身位环视周围水面。

  同时的另一边,神父向修士们打了个手势,抓起始终没动过的一个防水包裹,拆出其中物品,踩着踏板拉开亚麻和金属丝绞成的弦,搭箭、抵肩完成准备,等待讯号。

  那个哼唱声几乎被船腹里仓促准备的声音盖过了,不过本来位置就飘忽不定。

  像是溶解在雾里的气凝胶,可以在耳边,也可以在任何地方。

  在哪?

  克拉夫特看到格林用夸张的口型示意,但他的眼睛无法在船舷外捕捉到任何东西。

  空气中的水、船下的水融为一体,蒙蒙沉沉难以视物,只有那种同样不知来源的微光勾勒出远景轮廓,近处反而完全无法分辨。

  冷汗从前额流下、越过睫毛钻进眼眶,刺痛着角膜。有东西在他们附近,好一会了。

  【什么时候?】

  是刚进入冻雨,还是他们缩进雨披下之后?

  雾气活物般地蠕动着,缓慢、沉默,织成层叠的帷幕,将水面波纹、雨点涟漪、气泡伪饰作可疑模样,掩盖真正的变化。

  他背对着众人闭上双眼。

第314章 呼吸

  【舒展】

  如传说中的灯神,一朝揭开封印,其中蜷缩千年的精怪喷薄而出,无人不惊讶于这般高大雄伟、法力无穷之物,竟困顿于不足一掌之握的小瓶内。

  链接上精神视角时,那种感觉就是这样。

  感知的深度、广度在延展,而自我的边界在模糊,将延长的指尖伸向可及范围各个角落,品尝其间滤过的每寸物质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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