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如百余年前,或许正是天父再次考验于我们,正当合一心志、弃绝嫌隙。”
他脱下手套,夸张得带点表演性地,与刚明白要做什么的教授重重握手。
【你搞定这,我搞定其它的】
确信克拉夫特明白他的意思后,格林松开手,环顾在场修士,依次与每一张选择跟随他来到这里的面孔对视。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想得一样,但这片与众不同的石滩上……不知为何聚集在此的“小生物”,被推到岸边的船只,还有他们自己,似乎各种迹象都说明这就是那个特殊的地方。
天父的意志、湖的选择,某种必然结果,命运给因为不同缘由误入歧途之人安排的隐密汇流。
启示般的感觉使思维通透,意识到答案就在前方。几个月追寻的悬案答案、异教崇拜的答案、历史谜团的答案,或许也是又几条微不足道生命的最终答案。
一个当时觉得无法共情的问题浮现心头:
【你不想知道吗?】
很多东西在头脑中闪过,第一次聆听天父的事迹、立志成为教义的维护者、得授神学学位、接手如今的职务,半生在能望见圣母大教堂尖顶的地方度过。
既然已经不知不觉探寻了那么远,会不想知道最后的答案吗?
但真到离理解神迹、天国只一步之遥,居然发觉心里没想象的那么执着,好像披在盔甲外的针织罩袍,虽然华丽舒适,但觉得脏污沉重时,脱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我不想。”他无所谓于生后世界是否存在,无所谓于教会是否代表那个至高的意志,甚至无所谓于是否真实存在一个博爱世人的至高意志。
他为解决这个由自己最先发现的大麻烦而来,仅此而已。
格林调转方向,朝石滩深处走去。
一时间没对上频道的克拉夫特困惑地与众人跟上,不明白他到底不想要什么,但看样子结果挺好,队伍里的隔阂得以削减,不再逗留于外围,决心向内探索。
向外倾斜的岩簇愈发密集、愈发高大,像被激起的波浪迎面泼来,重重林立。
大多数的岩簇上都被镂出了神龛样凹陷,工艺符合失落族群的特点。少许光芒进入时,偶尔会照出些泥泞蠕动、包裹着苍白硬物的影子。
水流没有随深入消失,仍在脚边徘徊不去,被狭缝间的压力送达表面,从意想不到的孔洞、间隙涌出,瞬息消失在碎石铺就的地面。
雾气在石林间穿行,湿润和阴寒外的信息混入其中,使人本能地提起警觉的残酷气味,令人心寒的深色污迹,同类生命流逝的信号。
躯体被某些东西撕裂的痕迹稀释、氧化,简化为一道断断续续的深棕色指引,将他们导向残留物。
镀着一层红褐色的散碎骨骼,时间上还很新鲜。曾依附在上面的软组织被“洗去”了——克拉夫特只能想到这种跳脱的用词——像标本室里专门为保留特定部分而用化学溶剂处理的标本,“干净”到极端。
布片和锁子甲难舍难分地纠缠,红棕色在编织线和铁环间穿插而过,能看出与他们身上的属于同一种。
惊人的出血量说明其曾遭受了怎样可怕的遭遇,痕迹却与预期中不甚相同。
来不及为另一队人哀悼,格林与瓦丁查看后得出了共同结论:他不是被拖曳到这里,而是自己过来的。
看样子是遭遇重创后,一路亡命奔逃,最终因为失血过多停下。曲折的路线走了好几次弯道、回头路,说明已经无力辨别方向。
克拉夫特征得允许后上前挑开织物,观察整具因为失去连接组织散碎的骨骼,希望上面有些可以指示他遭遇了何种外伤的缺损,可以帮助了解他们即将面对何种敌人。
然而实际情况再次反驳了主观臆断,骨架没有见到明显缺损,反倒表现出不均匀的异常增生。
不在常见的关节连接、骨骺处,却集中在左侧下颌、肩胛、胸廓肋骨处,小半个上身表现出了方向、程度尤为离奇的骨骼结构变化。
新生骨骼像倒立的毛刺、冒出的针尖,狂野地蹿生出两到三横指长度,扁骨表面到长骨骨干无一幸免,密集得几乎看不出原本表面模样。
它们戳入周围脏器血管,从皮肤下穿出,由内而外地撕开了这具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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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是要说不用打赏啦,毕竟更新只取决于时间空余,打赏了也很难加更。
第321章 恶咒
“……”
队伍聚在遗骨周边,好像也有刺从他们的下颌骨长出来,将舌头扎穿固定成僵硬的标本,无法发声。
哪怕是克拉夫特,也没能对此发表任何有意义的评价。
对成骨作用的限制被完全解除,大量的钙盐、编织的蛋白纤维、聚糖被调集至此,钢筋水泥般地筑起体内尖塔,突破脆弱皮肉。
附着在骨骼表面的那层红色,近看下呈极细的脉络网膜状,是临时增殖形成、输送所需物质的微血管,大量的钙质被递送至此处沉积。
这说明他倒下的原因可能并非失血过多,而是低钙。
随着钙质被迅速沉积形成骨刺,血浆中的游离钙水平急剧降低。
一开始,是奇怪的麻木和刺痛,在手指间和面部游走,和身上其它伤势比起来微不足道。
随后四肢无力、头晕目眩,奔跑中或许会被误认为体力过度消耗的表现。
直到惊恐地发现四肢不受控制,癫痫发作般的抽搐取代了正常活动,呼吸变得困难,痉挛的喉管像被肺里伸出的无形之手掐住。
彻底窒息前,断崖式下落的血钙水平已经引起中枢神经元功能障碍,意识丧失时,混沌中只感到逐渐远去的疼痛在皮肤下生长。
光血中的钙质远不足以支撑这种量的增生,所以他的另一半骨骼表现出了明显脆化,表面布满小孔,内部疏松得像发酵过。
失控的成骨与溶骨同时进行,是某些恶性骨癌的表现,但快了无数倍。
当然,他自己是看不到过程后半段的,这应该属于生理机制的一种仁慈。
“从医学角度来说,他离开前可能不算太痛苦。”失去意识到死亡在短时间内就结束了,至少没有看起来那么恐怖。
处于严谨起见,克拉夫特补充了一句,“理论上的。”
“虽然不太喜欢他们,但这种见面还是太糟糕了。”瓦丁修士感到浑身不适,单是看着这场景,就觉得皮肤下有什么在生长钻顶。
“我不希望任何人遭遇这种事情,除了……我是说,甚至西奥多。”
格林默默地把挑开的布料归位,勉强遮住了骨架,在胸前画环,低声念了段大概是祈祷之类的简短语句。
他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找到这里缺少的那样东西,于是摘下胸前的双翼环护符,用系绳打了个结,缠在尖刺横生的肋骨上。
“这会保佑他的灵魂。继续吧,我们该小心些。”
护符吊坠在空档的骨架间摆动,原本填充其中的内容物不知所踪,也许是杀死他的东西带走了这一部分。
碎石构成的地面和涌现的水流使这里没有足迹可言,无从推断那种生物行动方式和体型,但既然能带走一个成年人绝大部分体重,肯定小不到哪去。
循着这样的思路,他们再次仔细检查周边,发现了几处浅坑,似乎是曾承受了不小的重量,碎石被压实下凹。
由于分布得过于零散、间距较大,一开始没有被注意到,即使发现了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某种东西的痕迹,分布方位也很难推测出它如何行动。
而克拉夫特则在思考其它事。
生物结构的畸变在接触异态来已经屡见不鲜,但那都是建立在与媒介近距离、零距离、甚至负距离接触基础上,而如果已经产生了接触,追杀死者的那个东西,真会给他跑出那么远的机会吗?
这种骨骼的畸变特异性尤其明显,不同以往观察到的与功能性有关,而是完全以杀伤为目的。
【这是被设计过的】
专门被有意挑选出来、充满恶意的程式,不太像深层生物风格。
“一个建议。”克拉夫特按下不适感,快步追至队首,“不要低估我们遇到的东西。”
神父不太能理解还能怎么高估要遇到的东西,有什么能比活着的湖更糟糕。
“什么意思?”
“我感觉它可能是能思考的,总之尽可能小心些,就当我们是在跟一个会邪恶法术的聪明魔鬼作战,而不是一只拥有力量的野兽,明白吗?”
“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我会记住的。”格林保证道。
他们正在进入某种智慧生物栖居的石头丛林,显然它对这的熟悉远胜外来者。
事实上,地面痕迹很快就消失了,似乎它的行动并不拘于地面,岩簇表面发现了些疑似是支点的刮划痕迹,同时出现在高低、远近几处。
队伍只能按照大致方向盲目前进,真正指引他们的反而是岩石的姿态。
升起的岩簇变宽变高,成为向外倾斜的岩墙,姿态像是被高高抛起、凝固在空中的涟漪,自从一颗从高空坠落的石子到来,这些涟漪再也没平息过。
修士们希望教授能再发表点广博见识,分析这又是什么奇特条件形成的地貌。
他们失望了。自提出建议后,教授就沉默寡言起来,变得异常认真。
尖厉的人类声音撕开了最后一点侥幸。
仅仅一愣神的惊讶,格林快速转头,分辨岩墙间回荡重叠的声音来源,稍经思索就跑了起来。
没有更多思考,突发情况下整支队伍都被他带动,朝声源追去。
“该死!”克拉夫特很想阻止这种冒进举动,但在发出声音的家伙还活着的时候,他找不到一个阻止的理由,只能咬牙跟了上去。
尤其是那个声音虽然痛苦,但听起来还算有力,有生还希望。
声源在移动,这么做无疑把位置暴露给了追逐他的东西,也为队伍指明了方向。
绕过第不知多少道石壁后,他们注意到了一个就在不远处闪烁的光点,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立刻加速朝着这边跑来。
火苗映出一张惊惧恐慌的脸。没错,是印象中另一条船上的面孔。
他的剑鞘空空如也,左臂以极僵硬的姿势固定在身体一侧,像被荆棘卡住的齿轮机械动弹不得,每次随着奔跑的摇晃都使痛苦表情更加扭曲。
“救”见到是教会的队伍,绝处逢生的惊喜短暂地压住了难耐痛苦,不理智的条件反射使身体挤出宝贵的肺活量用于呼救。
格林在发现他的第一时间就停在了离退路最近处,等他自己跑过来。拔剑出鞘,目光都死死锁定在来人身后的黑暗中,等待那个东西现身。
“救”同样的音节再重复了一遍,剩下半个词和身体一起卡住了。
克拉夫特感觉到了某种东西,在呼救并放缓脚步的瞬间追上了他。
没有獠牙利齿,没有肌肉骨骼,仅仅是某种无形的东西,微风似的虚无轻柔,将“波动”递送到了看见希望的受害者身边。
惊喜表情不自然地抽动,四肢陡然无力,像突然有了自主意识、加入一支节奏快而动作频率奇高的舞蹈——克拉夫特称之为痉挛。
膨胀、凸起毛孔般密集的红点,几秒后,红色淹没了可见范围内每一寸皮肤。
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在吃舍曲林,希望能尽早搞定这些事。
第322章 错误判断
那是一种极为可怖而迷幻的场景,支撑生命的支架,转瞬变成了由内而外绽开的荆棘。
形体被固定在原地,臃肿、僵硬,像刷了漆的木雕,表面被其中生长的密集事物顶起,呈现出一片片不断扩大、变深的点阵,其间泛起鼓胀的淤紫包块。
在张力达到极限的某一刻,蒙皮彻底穿透,早在下方积聚的液体雾气状地喷出,形成一团翻涌缭绕的浓密绸幕。
错生的尖刺,被将熄未熄的火光投影至帷幕间,似乎仍在延展,发出磨牙般的顿挫刺耳异响。
骨刺的影子映入眼球,通过人类天生的共情能力,将感同身受的惊恐传递至所见者心智,穿透尚未形成就已濒临破碎的勇气。
能直视剑锋的双眼都会不自觉游离,下意识地逃避。
而制造死亡的恶意来源甚至没有现身,如同收藏家展示自己最骄傲的藏品,在合适时机解开幕布,大方摆在来客面前,享受这些凡俗灵魂的惊慑。
【表演性的】
唯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移开,或是说从来没有落在这场揭幕式的舞台上。
他在演员上台前就听到了脚步,在极尽表现力的视觉展示后看到了机理。
虚幻无形的东西,存在于常规感官无法察觉维度的东西,在某一刻触及了那个可怜人。
它不是静止的,它是一支长笛、一缕有韵律的气流,携带着某种可辨识的规律波动,就像射线下剥去组织的骨骼那么干净清晰。
【精神体】